丁邢:独行者邵建

1989-06-04 作者: 丁邢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分类: 2000年代, 知识分子


独行者邵建


--作者:丁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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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建是南京晓庄学院教授,我和他相识有 18 年了。


2001 年,夏中义牵头主编《大学人文读本》,邀请几个朋友组成编委会,参与编写,我和邵建都在其中。编委会在银川第一次开会,我和邵建首度见面。按照商定的分工,第三卷《人与世界》由我和邵建承担。我们分工合作,用半年多时间完成这本书的编写。其间编委会切磋过几次。有一次开会地点在皖南。我先到南京和邵建集合同行。那天他特地去早市,买了大闸蟹,请我在家品尝。会后,我们又一起到绩溪,参观了胡适故居。当时,他已经把胡适当作研究重心。


还是 2001 年夏天,山东画报出版社在青岛举办《老照片》文化解读小型聚会,我和邵建又应邀与会,同游崂山,虽然相识不久,已是一见如故。 此前冯克力已经约我们二人担任《老照片》特邀编辑,参与组稿。邵建组织的栏目名叫 多维视焦 ,围绕某一老照片,组织笔谈。有关《勃兰特之跪》的笔谈,至今让我难忘。


在晓庄学院,他原来做行政工作,主动要求教书。进入 21 世纪以来,教育部门对高校教师的学历要求越来越高。邵建偏偏没有高学历,也无意谋求高学历。他就是凭自己出众的才学立足,无论学识、口才、著述、文采,都堪称一流。邢小群曾请他以胡适为题,为本校演讲,大受学生欢迎。他的文章,更是屡屡得到学界泰斗的青睐。举两个例子:


2002 年秋,《大学人文读本》出版,我和出版社编辑到李慎之家中送样书。李慎之谈起在《书屋》上读到邵建的文章《事出刘文典》,十分称赞,说他解决了鲁迅与胡适关系的问题。我立即将李先生的意见用电邮转告邵建,建议他和李先生通信。他最初颇为踌躇,但好友范泓提出同样建议,于是他在 8 28 日给李先生写了一封信,并奉上另一篇讨论胡适与鲁迅关系的文章。不久便收到李慎之 9 10 日的回信。李慎之说:比较鲁迅与胡适不是一个小问题。我以过来人身份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是被误导了。胡适的道路虽然迂远,却是无可替代的,是世界各国的必由之路。你做的条分缕析的工作是真正的启蒙工作。然而,直到李慎之去世,邵建也不曾见过他一面。


周有光对邵建也十分器重。 2005 年,张森根先生介绍我与周有光老人相识,以后时有交往。大约 2008 年,有一次我去看望周老。他说,如果南京邵建、重庆王康来北京,请他们到家中一叙。王康一向愿意结交各界人士,不久就拜访了周老。而邵建却很少来北京。周老想认识邵建的原因,是看到他在《炎黄春秋》 2008 年第 1 期发表的文章《胡适与陈独秀关于帝国主义的争议》。周老为此写了一篇读书笔记《反帝运动的历史来源》,在《群言》上介绍邵建的观点: 历史的诡异在于苏联策动中国反帝,然而, 1920 年代,苏联对中国来说,本身就是最大的帝国主义。这一年,苏联红军进入蒙古,使蒙古脱离中国,成为苏联的殖民地。中国在领土上,回归了山东,丢失了蒙古。苏联成功了,美国成为中国一个世纪的敌人。 此文引发了周老对青年时代接受反帝宣传的反思。他说,现在人们说两头真。我年轻时不是接受了真理,而是天真。周老的反思令人感动。我向邵建转达了周老的意思。邵建一向清高,很少来北京,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大约过了一两年,邵建应邀来北京参加范泓一本新书的讨论,我也参加了。我对邵建说,你们住的地方离周老家很近,这次应当抽空去看望周老。范泓心动。邵建说,这次没有思想准备,空着手去不好。我说,看望周老不需要送什么礼物。邵建说,自己有一本新书快出版了,等新书出来后,拿着书去向周老请教。我说,周老都 105 岁了,这个年龄的老人,随时可能失去交流能力。你这次必须去。邵建这才决定和范泓一起拜访周老,而没有留下永远的遗憾。在这方面,周老更善于把握人际交往的机会。 2015 年周老住协和医院,得知杨绛也住在协和病房,主动提出看望。杨绛开始犹豫,自觉病中形象不是上佳形象。因周老坚持, 109 岁和 104 岁的两位老人实现了唯一的会面。


我妹妹丁宁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编辑,他们社有一套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想寻找胡适传和金庸传的作者。丁宁问我有无合适人选。我向她推荐,约傅国涌写《金庸传》,邵建写《胡适传》。傅国涌痛快地接受了约稿,很快成书出版。邵建却不肯接受出版社约稿。他研究胡适其实已经积累了很多心得,他先完成了一本《 20 世纪的两个知识分子 —— 胡适和鲁迅》、又完成了一本《瞧,这人 —— 日记、书信、年谱中的胡适 ——1891-1927 》,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传记。但他宁愿经历出版过程中的波折,也不愿意按规定的套路写作。这和他旅游的性格一样:爱作独行侠,不愿随大流。


邵建清高,但不孤傲,他真诚、正直,在南京有不少气味相投的朋友。我几度赴宁,经他和范泓介绍,先后认识了刘鹤守、尉天纵、高华、陈远焕、邓伍文、罗建、李永刚等人,他们不论老中青,个个气象不凡。有的人头上有过显赫的头衔,有的人始终是一介布衣,都在想着大问题,做着大事情,都是胸襟开阔的知识分子,让我看到六朝古都南京,延续着不绝的贵族精神余脉。



转自《丁东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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