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鸿生:忆周醒华先生

1989-06-04 作者: 丁鸿生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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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周醒华先生

--作者:丁鸿生

一九七五年秋,我到上海出差,特地去了次母校,想望望先生们。在学校门房间,一个年轻人问我是谁。我说了几个先生的姓名,她或是不认识,或说已离开学校。当我说到周醒华先生时,她说“早死了”。她的口气平淡又正常,但我却从此有种隐隐然的担心,担心周先生不要……

在我于一九五二年进母校读初一时,母校还是私立麦伦中学。开学几天后,全校学生集中在作为礼堂的大草棚里开大会,当大会结束时,主持会议的先生到台前说:“现在,请卢大容同学到台上来领大家喊口号。”(卢大容同学写了一本书“和爸爸一起坐牢的日子”,他父亲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共江苏省委书记,后被害于南京雨花台。)这位先生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周醒华先生。

先生看上去,年龄和我父亲不相上下。他高高的个子,国字型的脸盘,衣着朴素,举止端庄,渾身透出一股正气。当时学校里没有校长,就他和一位姓陈的总务主任先生俩人最“大”。学校里每次举行大会,都由周醒华先生主持,先生也总要讲几句。先生讲话,不紧不慢,从不罗索,但说的话总是很中听,同学们都爱听他讲话。有一次开全校大会,先生说到一位教体育的老师,先生说:“(某某)老师家在四川,但好几次假期他都没有回去,留在学校里,为学校做了很多事。”言语之中,先生对这位体育老师也很是敬重。

初一第二学期开学时,先生在大会上说:“学校经精打细算,能精简的尽量精简,能压缩的尽量压缩,将学费减为五十元。”(第一学期时,学费是五十六元。这一减,不知要化先生多少心思。)不久就是春假,学校组织去苏州旅游,行前,周醒华先生召集全体参加的同学,详细交代了去苏州的行程和注意事项。到了苏州后的第三天,原计划是上午去虎丘游览,下午就坐火车回上海。但因前一天是去灵岩山和天平山,路途既远,又是登山,大家都感到十分疲倦,先生见此情况,就毅然取消了去虎丘的计划,而要求大家就在住地(拙政园附近的一所中学)休息。当他知道大多数同学已把带去的零化钱化得一干二净,就又决定,发给大家每人一点小钱(是几角已忘了),还再三关照大家,这钱是让大家到了上海火车站后可以搭车回家的车资,千万不能瞎化掉了。这次旅游,从头到尾,都贯穿了先生对他学生弟子的关爱。

每年国庆节和公历除夕夜,学校都举办联欢迎新晚会。每当大礼堂里的节目表演一结束,我们初中小同学就拥到学校主教学楼体兰馆。这里体兰馆的各个教室都已由高中大同学布置成游艺室,处处一片欢腾。这样的晚会活动除了少先队大队辅导员等少数几位先生外,大多先生是不到场的,但每次都能见到周醒华先生,他坐在某个游艺室里,兴致勃勃地看同学们做套圈钓鱼之类游戏。当看到某个同学失败时,他也轻叹一声,感到可惜,而当某个同学成功了时,他也一样开心地笑起来,还给成功的同学发一颗糖作为奖赏。

一九五八年高中毕业前,时值盛夏。一天我与几个同学在一只篮球架下谈天闲聊,听得篮球架顶上的树叶飒飒地响,抬头看,那里好一片阴凉。我一时兴起,想爬到球架顶上去。刚爬到一半,见周醒华先生正走过来,我就立即老老实实下来。刚落地,先生也恰好走到我面前。他问我上去做什么,我嘻皮笑脸地回答说想上去乘风凉,先生淡淡地说:“那上面不是乘风凉的地方。”就走了。先生就是这样,我在母校求学的六年中,从未见到他对哪个同学有过厉声呵斥,他好象永远是心平气和的。

我在母校求学的六年中,没有见过先生有过什么豪言壮语和轰轰烈烈的行为,但他的一言一行,可以说,都是我们的规范和样板。

直至近日,上网查找,在105个文革中自杀身亡的精英名单中看到周醒华先生:“资深中学校长,三十年代就读于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大,以后在上海长期从事数理化各课教学,1960年起任继光中学(原麦伦中学)校长,后调新成立的模范中学任校长。1968年在“清理阶级队伍”中被隔离审查,跳楼自杀身亡。”当我看到这一条,三十多年来的担心得到这样的证实,我呆住了,我欲哭无泪。

周先生是一个多好的先生啊!就我在学校求学的六年中,私立麦伦时还没有校长,改为市立继光后才来了位校长,但先生一直是教导主任。而学校继承和发扬老校长沈体兰先生开创的校风,保持响当当的名声,这一点,学校一直有几十位归国华侨子弟学生,就能明证,而这之中,渗透了先生多少心血啊!

至此,此外,我“无话可说”。写以下文字,追念周醒华先生;

周师醒华,育界精英。清华就读,联大学成。
长年执教,精于各门。麦伦继光,教务主任。
继承发扬,体兰精神。克勤克俭,人师范本。
校长继光,模范调任。惨遇浩刧,跳楼求仁。
痛哉周师,青史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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