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承章:另一只眼睛看“文革”

1989-06-04 作者: 严承章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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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只眼睛看“文革”

--作者:严承章

1968年,随着“实现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必须有工人阶级领导,必须有工人群众参加”、“大中小学校都要复课闹革命”等指令下来后,原来一批在“五七”干校的老师回校参加“教育革命”,一批大学纷纷下厂“开门办学”,他们带着几种版本教材走与“工人阶级相结合”的道路接受教育,这是作为教育改革的一个重要步骤,当时有中山大学中文系、历史系,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有小部分老师来自暨南大学],当时我广东省汽车制配厂[以下简称“广东厂”]当工人,作为工厂当然接受这份光荣的政治任务,指派几名工人“有文化”的工人参加,我是其中之一。

当时华师大有两拨人:一是中文系吴老师带来一小批学生和教材,记得还有一本小说集的讨论;一是彭骏老师[闻原是暨大老师,因当时无暨大]带来的作为评法反儒的重头作品《李贽传》;吴老师那拨我只去过一二次听过课,因我当时在报上发表过一点小文章,他有印象,大有“如听其声、如闻其人”之感,而彭老师那拨与刘伟恒一同参加,时间较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要通读李贽的《焚书》,《藏书》,《续焚书》,《续藏书》,如果不是因为参加“教育革命”恐怕八辈子也不会去通读这位反孔猛士的书,且叫工人去读那佶屈聱牙的古文实是难以胜任,好在我与刘尚有古文底子,应该说当时的知识分子在政治高压态势下到厂开门办学是诚惶诚恐,他们看到同类被斗的窘境生怕轮到自己,但工人还是平等相待,并无歧视,时间一长我们与彭老师混得较熟,还到他家里看他的藏书,只见狭窄的家密密麻麻全是书,且以线装书居多,真令人惊叹不巳,本来坐在家里静心著书不就完事了,干吗非要同工人相“结合”,只有在学养上同属一档水平的才有资格参与教改,应该说他们是十分无奈的,为显示“结合“成果”,我与刘写了几则李贽小故事发表在《作品》上,后来我与刘同彭老师稍有来往,惜彭老师因特殊原因故去,至为可惜。

中大那一拨,中文系的因时间短我没参加,我参加属历史系东南亚研究所的,记得其中有教授、社会学家何肇发,刘玉遵等,菲律宾史专题讨论,历时约半年,我还曾在中大住上一个多月,我又碰到像研究李贽那样的难题,又得重新读菲律宾资料,而老师们曾对我苦笑,他们说凡国外研究某国历史的学者,必到过那个国家实地考察,而他们中间谁也没有过到菲律宾,用的资料主要来自苏联的,即“二手货”,那么“始作俑者”的处境都这么尴尬又如何叫工人参与编写。其实所谓工人阶级参与“教育革命”只是徒有虚名,工人提不出什么意见,文化积累需时日,不过当社会上流行一种说法是“请工人阶级在政治上把关。”教材自属容易通过,也好向社会交代,后《菲律宾史稿》很快出版,但我看到在高压政治下知识分子战战战兢兢的心态与无奈,窥探到他们的“失势”情况下的艰难的处境与尴尬,他们除了默默忍受所有的一切不公正的政治待遇之外,还要强颜欢笑,别无它选择,这里不妨提一个小插曲:一般老师发言,先要说一句“向工人阶级学习”之类的客套话,只是后来大家混熟了才免掉。

“广东厂”是省属但又在市区的大国企,各方面条件较好,特殊的地位成为一些人羡慕的对象,如果没有过硬的关系很难进入,当时就有原中南局及省的大员子女以调入本省名义被调入,当时有一种流行说法,把工厂办成“宣传XXX思想的大学校”,说它是“大熔炉”即谁进来都会被改造成“先进分子”,如上面说到的一批大学老师下厂“开门办学”,经过洗礼成“革命老师”,镀上一层保护色,在这里落脚的人员来自社会四面八方,有一部分来自文艺演出团体。在“文革”时除了八个样板戏外,其他文艺团体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演员在经过“五七”干校锻炼后,要吃饭,要过日子,而当时省内没有这样可安排人的单位,于是厂子成了他们最好的“避难所”,有省歌舞团、话剧团,其中有舞蹈演员、钢琴师,创作员,也有个别的话剧演员,他们年龄将步入中年,要“临老学吹打”,也实在难为了他们,有趣的是就当时的处境还是愿意的。当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叫得震天价响,当工人很光荣,不像今天的城里人不愿意当,是形势所逼,能以成为其中一分子引以为荣,不过,要“白面书生”每天干体力活及布满油腻的手实在很不习惯,好在工资照旧及工人们也较体谅,日子一长就慢慢适应,但,好景不长,后来随着政策的落实都回原单位。

那时“广东厂”可热闹,有络绎不绝的知识分子群体、演员,工厂像座“大熔炉”,这是国际共产主义工人运动中是“史无前例”,知识分子蹉跎岁月,一言难尽,相信噩梦永远不会再现。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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