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春友:一个小山村的“文革”记忆
一个小山村的“文革”记忆
--作者:严春友
我的家乡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偏僻山村。她位于莒县的西部边界,我们村子的边缘--马沟河对岸便是另一个县:沂南县。村子的东部是两座山,山虽然不高,大约一百多米,但却由此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和独立的区域,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国家的大政方针要等很长的时间才传到这里。
在这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有六个村子,都以“砚疃”名之,我们村是最大的,故名为“大砚疃”。
就是在这样一个偏远的村子里,也能够感受到“文革”的力量,虽然这力量已经很微弱。
1.“文革”时期的政治
“文革”的全称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它实质上首先是一场政治运动,其次就是对于旧文化的清除。它开始于1966年,终结于1976年。“文革”开始的那年我已经7岁,尽管年龄小,没有参加到“革命”中,却有了清晰的记忆。
毛泽东发布指示,“要打倒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无产阶级专政下要继续革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这样开始了。
最早的记忆是“游街”,那是“文革”刚开始时发生的事。那也是我们村在“文革”中最大的一次活动,此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活动了;而在山的东边,很多村子里都形成了两派,有时双方还进行了武斗,动了刀枪。
被游街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书记,他是被揪出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另一个是民兵连长(当时每个村都有民兵连),他是“保皇派”。两个人被戴上了高帽子,就是用白纸糊成的尖顶的帽子。在全村五条街道上游了一遍,围观的人挤满了街道,最后到大队(那时全村有五个小的生产队,村这一级因而也叫大队)的会场上进行批斗。
“当权派”被揪出来了,那么谁来掌握权力呢?当然是穷得发紫的人。大队里的管理机构更名为“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革委会”的权力交给了全村最穷、且最没有文化的人。可是,他只掌管了三天的权力,其短暂的政治生涯就结束了,原因是他在盖章的时候,经常把章盖颠倒了,因为他不识字。
接着就是所谓的“破四旧”,具体内容我忘记了,但总的说来就是与旧社会、旧文化有关的东西都要消除掉,包括旧的风俗习惯。印象最深的还是烧书。全村的书收缴上来,堆成了一座小山,大约有一米半高,应该有几千本书吧,然后付之一炬。那都是历代的村民们积累下来的文化遗产啊!
地富反坏右(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可就遭殃了,加强了对他们的监管。只要有运动,他们都是首当其冲的人,大队里的贫农委员会主任可以随时叫他们来训话,有时还在村里的大喇叭上训他们:你们要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不要梦想变天!
谁是地富反坏右,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走路时他们低头、含胸,迈着小碎步,从来不敢挺直腰板。他们目视地面,过往的行人视而不见,从来也不主动跟人打招呼,低人一等的样子。他们的儿子娶媳妇很困难,很多人不得不闯关东。
可是,以我的观察,地主富农都是村子里最有文化、最有教养的人,他们识文解字,待人礼貌。有一次我随父亲在富农严复声家里做家具,我当时在读《千家诗》,他告诉我说,古代的诗不是读的,而是唱的,唱的根据就是每个字的平仄。他还以孟浩然的《春晓》为例唱了一遍,可惜我没有学会。他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运笔娴熟,悬腕而书,笔力遒劲,字体优美。他的几个儿子先后去了东北,在那里成了家,他后来也去了,死在了那里。
然后就是红卫兵运动。村子里隔一段时间就会放电影,曾经放过几次“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上,人人手举红皮儿的《毛主席语录》本,异口同声地狂热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一个个红卫兵热泪盈眶。红旗、红宝书(即《毛主席语录》)、红袖章(上书“红卫兵”几个字),天安门成了红色的海洋。我们村子里有个老红军的儿子也曾经去见过毛主席,人们羡慕得不得了。村子里也建立了红卫兵组织。可是,有一些出身不太好或者背景复杂的人不能加入。有个人的父亲曾经参加过国民党,不能加入这个组织。他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割破手指,用血书写申请;即便这样,也没有能够被接受。后来他也闯了关东。
毛发表了指示,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于是,村里便不断地抓出一些“暗藏的阶级敌人”。有个人的父亲被揪了出来,在街上示众,因为他曾经给国民党干过事。他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进步和忠心,就与父亲划清界限,在示众的时候带头高呼口号,叫着他爹的名字喊:“打倒某某某!”
村里还成立了红小兵组织,本人也参加了。这个组织的活动是在村头站岗放哨,盘问过往的行人。由于阶级斗争观念的深入,看见任何陌生人都觉得像阶级敌人。当时与这些过往的行人打招呼的方式也很特别,跟对暗号似的,我们说“阶级斗争”,他得回答“一抓就灵”,答不上来就被怀疑是阶级敌人。
在林彪事件之前,一直批判的对象是刘少奇,他从“文革”一开始就是毛的对手。记得小学语文课本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第二课是“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节课似乎就是“打倒叛徒、内奸、公贼刘少奇!”还配有丑化刘少奇的漫画。只要提到刘少奇,就必须加上前边那几个形容词,以至于感觉它们成了刘少奇专用的词汇了。由于这种长期的丑化,当时觉得刘少奇这个名字也很难听,直到现在,我从情感上也很难对刘少奇有好感,就是由于那时这种灌输造成的。
毛还非常关心人民的吃饭问题。记得有一年发了一篇最高指示(那时毛的话一概叫做“最高指示”,在出版物中,最高指示一律用大一号的黑体字标出),教导人们怎样吃饭,说“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冬天要半干半稀”。农民们把这些话贴在灶王爷的位置上。不过,好像也没有按照这些指示去吃饭。
当时流行一句话,叫“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目的是要清除人们的私心,使人们对于自己的私利在心中连想一想的念头都没有,这叫做“很斗私字一闪念”。所以,当时我们在学校里写的作文,几乎就是一种自我检查,即使没有私念,也要说成有,然后再表示自己的决心。
为了洗刷人们心中的私念,所有的人都必须背诵“老三篇”,即毛的三篇著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农民们白天劳动,晚上则进行背诵比赛。五个生产队的社员们(当时的“乡”叫做“人民公社”,每个农民都是社员)进行比赛,集体背诵老三篇。农民们大多不识字,这实在难为他们,很多人混在人群里滥竽充数。
同时还进行各种忆苦思甜活动。晚上常开会,唱忆苦思甜的歌曲。最有名的是一首哭淋淋的《天上布满星》,那曲子极其悲惨,听起来像是在哭,歌词则充满了对旧社会的仇恨:“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很,地主鞭子……”唱到这里,人们已经泪流满面。村里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把本村地主富农剥削人的故事编写成戏剧,不时上演。另外就是吃忆苦思甜饭,用树叶子加上一点米面,做成饭团子,给大家吃。不过,说实在的,当是觉得那饭团子其实挺好吃,没有感觉到“苦”。
经过这样一番教育,除了那些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没有人不感到新社会好、旧社会恶了。旧社会成了一团黑,没有任何可称道的了。
这样的宣传之后,年轻人对于地主、富农便不再有好感,感觉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我从老人那里了解到,其实那些地主不仅不坏,而且很好。土改时,为了完成指标,我们村的地主严复常被确定枪毙。在送往乡公所的路上,押送他的史德富故意到高粱地里解手。然而,回来时发现严复常依然站在那里。史德富发火了:“你怎么那么嘲(傻)啊?”严复常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跑了你怎么办啊?你还有老婆孩子呀。”有这么“坏”的地主吗?
那时对待西方则采取了一种敌对的态度,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打倒美帝、苏修!”
对于毛的崇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红宝书每人一册,家家都有。不过,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因为多数人不识字。这宝书很快变成了针线盒子,上面插满了针。此外还发行了大量毛的像章,各种各样的都有。一开始大家对这些像章态度很严肃,认真地别在左侧胸部的衣服上。后来发行得越来越多,也就不那么珍惜了,也没有人再挂在胸前,最后以至于在施农家肥的时候,可以从粪堆里找出很多像章。
在林彪出事之前,大约70到71年,每家堂屋(正屋)都修建了一座“宝书台”,下边是一个较窄的底座,上面有三层,成金字塔状,高约一米二三的样子。在最高的那一层放着毛的石膏雕塑的半身像,整个台子的颜色也是白色的。
一开始还是挺严肃的,台子上摆着红宝书。饭桌就在宝书台前,每次吃饭之前,全家人要站起来向毛的雕塑鞠躬,且呼喊如下口号:“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副统帅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然后才坐下吃饭。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不仅这个仪式没有了,而且台子上放上了锅碗瓢盆,毛的石膏像就坐落在这些瓢盆的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台子也拆除了。
1971年9月13日,林彪逃的飞机在蒙古国境内掉了下来。这个消息过了很久,大约半年的时间才以小道消息的形式传到山村,然而大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只能偷偷地耳语,带着十分惊恐的表情;后来终于有了正式传达,然后就有了一个传说,说有人在那一天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出现在西北的地平线上。
然后,有人说,原来就觉得他像个“奸臣”!贼眉鼠目的。
于是,就有了“批林批孔运动”,说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就必须批孔,因孔丘是他的老根儿。现在看来何等荒唐,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老百姓根本不懂得这些,也没有人去关心此事。
但是大家都很恐惧,怕出问题,于是就把所有与林彪有关的东西销毁了,或者把他的两个眼睛戳上个洞,因为《毛主席语录》的扉页上有他两个人的合影,《毛主席语录》是不能销毁的,只能采取这个办法。
中间还有什么抓“五一六”分子运动;1974年到75年,还有“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是批判邓小平的。
“文革”刚开始时,村子里还有点动静,到了后来,什么运动也都变成了一个仪式了,就是大队里贴几张大字报,喇叭上念几篇稿子了事。一次一次的运动,老百姓都麻木了。老百姓本来就不懂得这些所谓的政治,因而并不怎么关心,因为跟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大家生活都很艰难,也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
毛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因为“他是我们的大救星”,这是歌曲《东方红》里的歌词,人们每天不知要唱、听多少遍。前已提到,毛的话被称作“最高指示”,一旦他有新的指示发布,都要提前通知全村人,几点几点大家收听。一般都是晚上八点,也就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现在我已经多年没有听这个节目了,那时早上六点半也有,节目开始时奏《东方红》歌曲,晚上开始时奏《国际歌》。
当时村里除了工人家以外,农民们没有收音机,一般人家连小广播也没有,我们家有一个小广播喇叭,也算是少见的了,常常聚集了一些人来听。这个小广播是有线广播,与县广播站连线。
每次发布毛的最新指示,大家都很激动,尤其是快到发布时间的时候。大家平心静气,期待着新的声音;当然,不是毛自己的声音,而是播音员播送的。听完了以后,大队里还要组织学习。
毛已经被严重神化了,以至于我那时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会拉屎、尿尿,也会打喷嚏,更没有想到过他会死。他简直就成了神。因此后来他死的时候,我感到很震惊:他不是万寿无疆吗,怎么会死呢?人们都不敢用“死”这个字,而是说“没了”。因此,那天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下午三点,那天似乎正好是中秋节(官方公布的死亡日期是阳历1976年9月9日,但那时我们村子里都用农历纪年,不知道有阳历,至少农民不知道,我本人也不知道),我正在田野里掰玉米棒子(就是把玉米从庄稼上弄下来,收回去),突然听到大队的喇叭响了,接着就听到了哭一样的声音:“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毛泽东主席……逝世”。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里一阵空白,好像天塌了一般。大家也都很担心,中国该怎么办呀?那种感觉,比死了家长还要严重,好像离开了毛就不能活了。
我们管理区(由我们山西边的村子和山东边的几个村子组成)在山东边的蓝家管庄设了灵棚,开追悼会那天,所有的人都去了,我也去了,大家排成对,面对毛的像片鞠躬,很多人痛苦失声。我本来也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传来了粉碎“四人帮”的消息,理论上说,“文革”也就结束了。当然,又开始了批判“四人帮”的运动,所有的坏事都被推倒“四人帮”头上。
接毛班的是华国锋,称为华主席。对华主席的印象有两个:一是他曾经改了国歌的歌词,改成了“跟着领袖华主席,前进!前进!”不过,前进了没有多久,又改回去了。
第二个印象便是我们村子里产生了一起与他有关的冤案:村里有位老兄闲着无聊,在田野里干活休息时议论了几句,说“我要是‘四人帮’,就拿枪把华国锋崩了他!”结果,被一个小伙子告了密,成了“现行反革命”,判了七年徒刑。后来那个小伙子也没得好死,死了老婆后精神有些不正常,不久自杀了。这大概是“文革”在我们村子里遗留下的最后一场悲剧了。
通过这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实际上是整人运动),恐怖的情绪被灌输到每个人的心中。人与人之间形成了相互的提防和隔膜,没有人敢说真话,因为任何真话都有可能成为罪证,都有可能被人告发。即使私下里说话也是如此,原因是当时鼓励告密,谁告密就受到嘉奖,因而差不多是“道路以目”,人们相遇时只能打哈哈。
即便是自家人在家里说话也非常谨慎,总觉得有人在房子后边偷听。听收音机偶尔拨到台湾对大陆的广播,得赶紧拨过去,据说谁偷听“敌台”,公安局立刻就知道。而且听惯了“文革”时期收音机里高亢、嘹亮声音的耳朵,再听台湾播音员的声音,感觉非常刺耳,简直就是“黄色声音”。
传统的人伦当然也几乎破坏殆尽,既然“造反派”可以造任何人的反,既然谁都可以整,既然父子可以断绝关系,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2.“文革”时期的爱情观念
在“文革”的词典里,没有“爱情”这个词,因为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是要坚决反对的;也很少使用“爱”这个字,往往是用“热爱”,比如“坚定地热爱社会主义”、“热爱毛主席”等。
人与人之间只是一种阶级之爱,有对于解放军的热爱,有对于无产阶级的爱(然而这只是口头上的,因为实际上谁都不愿意当无产阶级)。特别强调出身,可以说是唯出身论,只有贫下中农才能够当兵,因而凡是当兵的都是根红苗正的,所以不仅社会上一般人对当兵的有好感,而且姑娘们也趋之若鹜,当了兵,找媳妇就可以挑挑拣拣。
至于男女之爱,则是拿不到台面的事,这方面的观念是极端保守的,可以说还停留在中世纪的水平。在农村几乎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被认为是有伤风化的行为,是严格禁止的。谁家的女孩自由恋爱了,是很丢人的事。有一位外村姑娘与我们村的小伙子恋爱,结果轰动了周围几个村庄,女孩被家人关了起来。即便领了结婚证,同居也是禁止的,被认为是一种流氓行为。
这种观念表现文艺作品里,就是作品中的男女几乎都是单身,根本没有爱情故事,甚至连两口子都很少。“八块样板戏”中不仅没有爱情,而且连两口子都不同时出现,甚至另一方根本就不出现,配偶要么死了,要么外出了。《红灯记》里三位主人公--李玉和、李奶奶和李铁梅,均为独身。《沙家浜》中的阿庆嫂有丈夫,但他“到上海跑单帮去了”;《江水英》中江水英去大队长家做工作,问大嫂哪里去了,回答说“开会去了”。
那时候最侮辱人的话是“流氓”,这个词特指在男女关系方面不干净。说一个人是流氓,是最严重的人格侮辱。一个人如果有这样的作风问题,不仅是一个道德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领导要过问,甚至还要开批斗会,改造他的思想。“作风问题”是最有损面子的问题,一个人一旦被指为有这个问题,就无法在人面前抬起头来,因而许多人因这类错误而闯了关东。村里有个人被指为有男女关系,于是就进行改造:当我们干活休息的时候,他得站在太阳底下,手别在腰后边,弯着腰,晒太阳。后来他只好逃到东北去了。如果一个人与多个人有性交往,那么就是严重的“淫乱罪”,是要判死刑的。
恋人之间互称同志,恋爱不叫恋爱,叫革命友谊。性爱方面的知识就更是空白,人们只能偷偷地去寻找。男女之间的交往极其严肃,保持着很大的距离,哪个男人要是有这方面的一点点表示,就被认为是思想不干净。女孩子胸部发育起来,会感到羞愧,要用布勒紧,甚至含胸,免得被人看出来。
这种观念到了八十年代初依然存在,对于一些病态的心理也当作道德问题来处理。记得上大学时(那时虽然文革已过,但观念依然没有大的改变),有天夜里人声轰然,原来,有个年轻老师经常偷女生的内衣,还去女厕所,被人抓住了,他逃跑的时候被体育系的学生捅了一刀子。当时觉得这样的事情是骇人听闻的。不言而喻,他受到了严厉的处分。现在看来,他那其实是一个心理问题,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道德问题。
在性爱观上的这些现象,实际上是普遍存在的禁欲主义的一种表现。对于人的种种欲望,采取压抑甚至消除的态度,对于性爱当然也是限制到最低程度。各种政治运动,尤其是红卫兵运动,都起着抹平男女性别差异的作用,女红卫兵个个都男性化了,所谓的“不爱红装爱武装”,她们不仅穿军装,而且折磨起人来一点也不比男红卫兵逊色。
现在有些人美化那时候的爱情,认为那时的爱情纯洁、美好,这纯粹是一种误导。那种所谓爱情是建立在愚昧、无知基础上的,是人性高度压抑状况下的一种表现,实质上是一种精神恋爱,因而是畸形的,是不值得提倡的,因为它违反人性。
3.“文革”时期的文学与文艺
“文革”时期的文艺,完全是一种政治的符号,几乎没有艺术性可言,因为政治代替了艺术,成为政治的工具。所以,文艺作品都是政治观念的图解,干巴巴的,没有人性。
由此致使文艺作品没有个性,千篇一律,全都表现阶级斗争,表现无产阶级如何战胜坏人;人物脸谱化,凡是坏人都长得贼眉鼠眼,面色青黑,似乎营养不良,而正面人物则形象高大、英俊、雄壮、威武。
“文革”以前的小说都被列为禁书,禁止出版,人们只能从私人渠道秘密阅读。当时书店里卖的最多的是浩然的作品,《艳阳天》和《金光大道》,这两部书也是当时最有艺术性的小说,其他小说则几乎无法卒读,诗歌纯粹是政治口号。浩然这两部作品之所以还有点艺术性,可能是由于它们是“文革”之前写的,前一部更好一些,写得较早,而后一部的写作一直延续到“文革”。而且他本人就出身于农民,长期生活在农村,对于农民有深刻的观察和了解。书中所描写的人物虽然也有脸谱化的倾向,但不严重,大多都栩栩如生,甚至可以在我们村里找到原型。“文革”时期出版的其他小说则直接是政治观念的图解。
“文革”以前的歌曲全部被禁止演唱,包括现在所谓的那些“红歌”,如《洪湖赤卫队》插曲、歌剧《东方红》里的插曲等等。旧京剧也被当作“四旧”禁止演唱。不过,这些歌曲和京剧,村里很多人还会唱,在私人场合也有时会听到。我们队的张有胜就会唱很多“文革”前的歌曲,非常好听,与“文革”歌曲完全是不同的风格。我父亲他们那一帮朋友,都喜欢旧京剧,大多数会唱几句。唱得最好的是严春岭,他尤其善于唱《四郎探母》,我父亲会拉京胡,给他伴奏。有一次春节时在我们家唱《四郎探母》,引来了满院子的听众。当然,这只能在我们家里唱。那时听着《四郎探母》这个剧名,就觉得很“封建”,很刺耳。偶尔从收音机里听到台湾的歌声,要赶紧拨过去,那时听起来就是一种靡靡之音;有时听到邓丽君的声音,感觉那就是黄色歌曲了。
“文革”式的歌曲,歌词基本上都是口号式的,曲子则是进行曲,极少有抒情歌曲。那些歌曲,听起来像是呼口号。最典型的是《文革大革命就是好》,其歌词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简直是在抬杠。但间回也有富有人情味的歌曲,如《老房东查铺》,就很抒情。
“文革”期间只有革命歌曲,以至于“革命歌曲”成了歌曲的代名词。当时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有一天有个学生唱的歌曲不是革命歌曲,结果被贫下中农听到了,他向领导打报告说:那个学生唱“黄色革命歌曲”!
八块样板戏的词政治味道极浓,就它们所表现的政治倾向来说,作为一个整体的艺术作品而言,不该肯定,但曲子却有值得称道之处,有很多抒情的成分,这些曲子有一定的人情味,有个人的情绪在里边。《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少剑波、李永奇、《沙家浜》里的阿庆嫂、郭建光和刁德一都唱得极好。
由于看了无数遍,加上我们村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还排练和演出了《智取威虎山》全剧,以至于那时的孩子们都能够全部唱下来。
“文革”前所有的电影几乎都禁止演出,唯有几部可以演的,便是《英雄儿女》、《铁道游击队》、《地道战》、《地雷战》等,《上甘岭》那样的影片都不允许上演。这些电影还算好的,因为是“文革”之前拍摄的,尚有一定的艺术性;“文革”时期拍摄的电影直接就是形象化了的政治符号,比如《决裂》、《春苗》等,反映“文革”中出现的所谓新生事物,如前者就是反对上大学进行文化考试,主张要看谁手上的茧子厚谁上学。我父亲看了这个电影后说:我手上的茧最厚,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去上大学?可见这个政策之虚伪,上大学的人实际上大多都有关系,没有关系的也只是树几个典型而已。
文革时期的文艺作品所塑造的人物,正面的人物都只考虑国家的事,从不考虑自己的事,她们口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属于自己和涉及到自己的,因此他们是没有个性的,因为所有的作品里的英雄人物都一个性格、一个腔调说话;而反面人物倒是更有个性一些,因为他们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比如《沙家浜》里的刁德一和胡传奎、《红灯记》里的鸠山和《智取威虎山》里的滦平与座山雕,都栩栩如生。所以,这些反面人物倒显得更真实。
由于没有别的电影可看,每次放的都是那几部电影,结果,孩子们都已经背上了每一个情节,一边看一边说:你看他要拿手枪了,或他要笑了。
当时能够看到的外国电影,只有阿尔巴尼亚的、朝鲜的,偶尔还有越南的。那些电影虽然也是跟中国的电影一样,贯穿着类似的观念,但是却有一定的艺术性,而且风格与中国电影也大为不同,因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我记忆最深的是《第八个是铜像》;越南的电影看过一次,但记不清名字了;朝鲜电影最轰动的是《卖花姑娘》,很多人走三十里路到县城的影院去看,后来到山东边的蓝官庄放映,据说由于过于拥挤,踩死了一个人。
总起来说,这个时期的文艺作品单调乏味,品质单一,存在着严重的概念化,创造的原则是所谓的主题先行论,实为政治概念翻版论;它们无一不是歌颂红色革命者的伟大与胜利,无一不是控诉旧社会的黑暗,无一不是消除人的个性,无一不是强调个体牺牲自己,献身于所谓的整体;缺少人情味,均为政治观念的符号,甚至是政策的形象化。经过这样的洗礼,人们的思想就变得单一而单纯了。因此,不难理解,这种所谓的单一与单纯,实质便是愚昧和无知。
4.“文革”时期的物质生活
从小听到的都是社会主义好、旧社会坏,因而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过的是幸福生活;尽管当时的生活极其艰难,勉强能够维持生存,也听父辈的人说过“大跃进”和三年饥饿的悲惨状况,但从来没有怀疑过社会主义好。因为,人们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怀疑的能力和可能。所以,当感官上的感受与观念相矛盾的时候,宁愿相信观念也不相信感官和现实。由此可以明白,指鹿为马何以可能了。
在我们耳边经常听到的是: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我们一定要解放全人类;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因为台湾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是,后来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发现事情似乎正相反。那时候真的觉得我们很幸福--尽管不知道幸福在什么地方,因为国家完全封闭消息,我们对于外国甚至国内的其他地区一点也不了解,所知道的都是官方发布的形势大好的消息。
全大队为一个核算单位,但具体的劳动则由五个生产队各自组织。各个生产队有自己的管理组织和单独一套物质生产资料,如牛、驴、农具、土地等。每天大家一起劳动,在同一块地里锄地或撒种。那种劳动方式当然也有它的优点,大家一边劳动一边说笑,很愉快,也有一种归属感。然而,效率很低,常常是晚出早归,谁都不愿卖力气干活,因为干多干少,最终的结果都与自己无关,缺少干活的动力。
田野里的庄稼萎靡不振,稀稀落落,产量极低。收入就更不用说了,干一年活,到头来常常不仅分不到钱,家里劳力少的反而还要向队里交钱。干一天活,也就是一个工日,一般几分钱,多的时候也就一毛钱。最好的一年,大队里一年挣了三万块钱,那年每个工日一块钱,那是相当高了,在我们那一带轰动一时。这个成绩的取得,是因为那年的副业搞得特别好,大队里开设了染坊、木匠铺、铁匠铺、缝纫铺等。然而这种情况是非常短暂的,只有这一次。
人们干活没有劲头,还有另外的原因,这就是生活太艰苦了,吃着最粗糙的食物--地瓜。地瓜的生命力强,产量高,所以大队里种的几乎全是这种庄稼。可是,这种东西吃到肚子里,由于那时肚子里没有油水,就从胃里往上翻酸水,那个难受劲儿,一言难尽。而且地瓜没有什么营养,很快就会饿,干一会儿活就没有劲儿了。可以看到,在土地上干活的人们少气无力,精神不振,如同那些发蔫的庄稼。
很多老人们说,在人民公社的生活,还不如给地主打长工。严安福就是这样说的。论辈分,我叫他大爷。他常说,在刘验农家当长工,生活比现在强多了,整天吃白馒头。刘验农是我们村有名的地主,土改时被处死了。我听了他的这个说法,感到他很“反动”,心里犯嘀咕:不是社会主义好吗?不是旧社会穷人受地主压迫吗?他这个打长工的人为什么还怀念旧社会、说地主好呢?
实际情况真是如此,村里的地主其实都很好,他们只不过是通过勤俭过日子积累了一些钱,买了几十亩土地,自己种不过来,需要雇佣乡亲们干活。他们必须把最好的饭菜给打工的吃,否则干活的人就会偷懒,甚至搞破坏活动。有一次他们到别的村里给地主干活,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吃肉,大家很有意见,下午干活时就把栽上的秧苗都轻轻地往上拔了一下,这样肯定就活不了了。到了吃晚饭时,大鱼大肉地上来了,他们后悔不迭,一边吃饭一边说:可惜了!可惜了!所以,与人们对于旧社会的所谓“控诉”相反,地主倒是吃糠咽菜的,地主们倒是受长工的欺负。
国家为了发展农业,树立了大寨这个榜样。老毛号召“农业学大寨”。学它什么呢?学它艰苦奋斗,学它改造山河。然而学习的结果并不理想。山岭上的土地土质本来就薄,经过改造,也就是深挖,把原来可以种庄稼的松土层底下的生土翻了上来,那些生土都是还没有软化的渣子,庄稼由此长得更萎靡了。为了扩大土地种植面积,把存在了几百年的祖坟也挖了。在村外西南角,有个很大的严家林,埋葬着严家世世代代的祖先,数百棵古老的柏树笼罩着几百座坟墓,大多数树有一抱那么粗。这些坟全都挖出来,有后人的埋到了山坡上,没有后人的就没有再立坟,骨头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经过这些改造,依然没有起色,艰难的生活照旧进行着。全村农民没有一辆自行车,没有一个人有手表。只有吃国库粮的人(即给公家干活的人)才有自行车和手表。那么农民们怎样来计算时间呢?看太阳。计算早上时间的单位是“杆子”,如说“太阳几杆子高的时候”。至于这个“杆子”有多长,就凭感觉了。中午时间的计算,是在地上插一根棍子,看太阳照的影子,影子正南正北的时候,就是十二点,这时就可以收工了。
当时县城周围的农村比较发达一些,农民们多数有手表。那时我们村里的人们也曾经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够像他们那样啊。说那话的口气完全是绝望的,根本没有那种可能性。由于养成了这种习惯,以至于后来实行改革以后,有些追赶时髦的年轻人刚带手表的时候,人们嘲笑说:庄稼人带什么手表,看太阳就行了,有钱烧的!
一年当中,吃不了几次饺子,也吃不了几次肉。有的人家富裕一点(主要是村里的干部们),不过节也经常吃饺子,有人就笑话说,不过年吃什么饺子!大多数人家也就过年的时候生活才会好一点。所以,孩子们期盼着过年,可是那个“年”总是遥遥无期,好像在故意躲着孩子们,一年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有时煮一锅地瓜干,人吃剩下就喂猪,人与猪吃着同样的饭食。至于养的猪,可想而知,总是像个瘦猴子,不长肉,人都吃不饱,何况是猪!
全家人一年就吃一坛子花生油。因而买猪肉的时候一般都想买肥的,以便熬出油来炒菜吃。那时候的猪本来就长得瘦肉多,肥肉少,而买的人又多,那就得需要有熟人,认识卖肉的才能够买到肥肉。当时的猪肉不准许个人买卖,只有公家的一个窗口可以出售。
肉、粮食、布匹也不是随便买的,要凭肉票、粮票和布票,没有这些票,有钱也买不到。一切都由国家定量供应。个人的自由买卖完全禁止,被作为“资本主义尾巴”铲除。
我们家的花生油挂在房梁上,可能是怕老鼠偷油吧。没想到人也偷油吃呢。有一次父母没在家,我和弟弟踩着板凳,用一根筷子插进油坛子里,将筷子上的油抹到煎饼上,撒上一些盐粒,吃起来那个香啊,无法形容。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那种感觉定然是由于肚子里缺油水而造成的。
刚才说到了吃,还有穿和住。住还算好办,山上有石头,可以用来垒墙;山上有一种植物叫黄草,非常耐腐烂,可以用来做屋顶。穿就不那么好办了。买公家织的布,很贵,没有钱买不起;只有自己织布穿。秋天,棉花收下来以后,妇女们就忙碌起来,家家都有纺线车。线纺完了,交给织布的。村里有几家专门织布的,其中最有名的是严新兴,他家有个土织布机,是用木头做的,相当复杂。我见过他织布的样子,手脚并用,非常忙活。从织布的家里拿来织好的布,再拿到染坊去染色。村里有名的染布匠是张单庭,他能够染出带花的布。所有的布都是一个颜色:深蓝色。所谓花布,就是布上面有一些白点和白色的图案而已。
夏天还好办,衣服多些少些都无所谓。常见有人穿的几乎是衣不蔽体,短裤的边缘处像是被风吹了好久的红旗那样,飘着很多带子。衣服上的补丁,是补了又补,很难见到新衣服,以至于刚穿新衣服时觉得不好意思。
冬天的日子就不那么容易过了。那时候的冬天似乎特别特别的冷,它好像总是和穷人作对,无论穿多少衣服,都觉得寒冷难耐。其实,那可能是因为身体里没有热量的缘故,身上全是瘦肉,没有脂肪,当然就不耐寒。孩子们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裤,可是脚后跟依然被冻坏,直到来年夏天,冻疮才会消失。孩子们的后脖子中间都有一道很深的沟,大人说那是“馋窝子”,意思是:有这道沟意味着馋。现在看来,那哪里是什么馋?分明是缺营养的标志。
床上没有褥子,铺着的就是凉凉的席子,席子底下铺着一些秫秸,还有一些草。刚躺下的时候,席子冰冷,感觉像躺在冰块上。屋子里也是很冷,最冷的时候,早上醒来鼻子上是一层白白的霜雪。
然而奇怪的是,人们却很少得病。孩子们也都很健康地活着,因为生病而死的很少。
生活的艰难使很多小伙子找不到媳妇,村里有不少的光棍。没有办法,总要传宗接代,于是有人就想出了“换亲”这种方式:就是把你的妹妹嫁给我,我的姐姐嫁给你。不用说,这种方式大多是以违背女性意愿为前提的。这种情况下,男方要么是家里穷,要么是长相差或者年纪大,女子们也只好委曲求全了;也有性子刚烈的,宁愿自杀,也不换亲。
至于说到公平,实在是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农民们的日子度日如年,而书记家的日子却有滋有味。村里有点权的人,无不为自己捞得多一些。
在经济上,国家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个人经济存在,每家只有一小块菜地;有的人干点私活或到集上去卖点东西换点钱,就被认定为资本主义,开他的批斗会。
在教育制度方面,更是表现出不公平。那时的上学制度不是通过考试,而是推荐;推荐的标准是“又红又专”,即是说出身好、思想进步,同时又学有所长。可实际情况怎么样呢?就国家层面说,当时有个很轰动的事情,就是张铁生事件。记得他是上山下乡的城里青年,他在参加“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那时候的大学都要在前边加上这个形容词;学生在按照上述标准选拔出来以后也象征性地进行文化考试)考试的时候,没有答题,而是发了一通牢骚,说天天劳动,没有时间复习,怎么能够答得上来这些题;还批判了考试制度。结果,这个事情上了报纸,他不仅被录取了,而且成了人们学习的典型。于是,连最简单的考试也取消了。
我们几个村里又如何呢?在我升高中的时候(1974年),也是这种推荐制度,没有经过任何考试。我们班里所有学习好的,没有一个上高中的;上高中的那些人是所谓贫下中农烈军属的孩子,可实际上首先是村里书记们的孩子,然后才轮到这些人。我们这些学习好的学生,没有一个出身好的,也没有当官的孩子;奇怪的是,那些书记们的孩子和贫下中农烈军属的孩子,几乎没有一个学习好的。这样的推荐制度有何公正可言呢?这样推荐上去的学生,其学习结果可想而知。有的人因为听不懂高中课程而退学,不退学的,有的则因为听不懂而愁得哭。
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就像在一个封闭的轨道里,周而复始,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希望。
当时的社会治安,确实比较好,极少发生失窃事件,几乎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其所以如此,是由于一旦抓住小偷小摸,不是开批斗会,就是蹲监狱。然而,人们依然没有安全感,因为政治的恐怖已经渗透到人们心中,说话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假如哪一句话说错,不小心就成了“反革命”,轻者入监,重者死刑。另外的不安因素就是来自帮派之间的争斗,有的地方动刀枪,听说死了人。
现在来看那时的政策,其根本精神是把人的欲望压到最低的程度,从而也就压抑了个性的发展,个性完全被整体吞噬了,成为国家机器上可有可无的螺丝钉。这种精神与中世纪极其类似,尤其与欧洲中世纪类似。在这种种的做法磨练下,人们最终被驯服,而且最后是自我驯服,人们在内心里就自己管理自己,自己压抑自己,一旦有自私的想法,就有负罪感,产生了类似于基督教“原罪”那样的罪恶感,从而不断地进行着自我教育,自我压抑。这种对个体的压抑一定也伴随着对于人的性欲的压抑,这是人类历史上普遍的规律(同样地,人的解放,也一定伴随着性欲的解放)。
通过这样的教育活动,人们彻底失去了独立思考能力,上级说什么就听什么,特别是老毛说的话,就像林彪说的: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尽管生活是这样的艰难,可是没有怀疑是社会的制度出了问题,更没有人怀疑毛的做法是否正确。所以,当八十年代初开始包产到户、单干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别扭,甚至难以接受:这不是在复辟资本主义了吗?
然而,就在实行单干的头一年,也就是人民公社解体的第一个年头,田野里的庄稼就给这种疑问以铿锵有力的回答:庄稼们一反过去萎靡不振的状态,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茎叶伸向天空,叶子油黑油黑的,一棵棵庄稼又粗又壮,像一个毛头小伙子那样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整个田野欣欣向荣,庄稼在微风中摇曳着,拥挤着,好像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那一年的产量,比头一年翻了一两倍。
这个事实足以表明,那种所谓人民公社式的公有制,是何等地违反人性!同时又证明了:个体的力量是怎样的伟大!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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