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一荣:一个校园“黑生”的传奇故事
一个校园 “ 黑生 ” 的传奇故事
--作者:仓一荣
题记:致敬曾经执着追梦的人们
1979 年,一间考场里,高考即将开始。考生们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也许自己的命运就此改变。
高考恢复了,作为知识的宝库、文化艺术的殿堂,大学的校门又被重新打开,知识文化的浩瀚海洋又重新向人们敞开了胸怀。 “ 大学梦 ” 在历史的转折中,被那一代年轻人重新纳入了对人生、命运的期冀之中,成为千百万人共同追逐的理想。
然而,美好的事情总会遭遇波折。这间考场里,赶在开考前,忽然闯进来三个戴 “ 红袖箍 ” 的人,走到一个女考生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女考生战战兢兢地起身,红着脸收拾好考试用具,夹着书包,跟几个 “ 红袖箍 ” 匆匆离开了考场。
其他考生们得知,原来那名女考生不符合报考规定,被人检举揭发,临时清出了考场。
当年的高考,出现一项规定:技校或中专毕业生须工作 2 年以上,才能报考对口专业。女考生因为技校毕业还不到 2 年,于是被人密告,失去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听闻这个消息,同考场中的一个青工 “ 头皮都要炸开了 ” ,因为他的情况和女考生完全一样。女考生也许可以多等一两年再考,可是这个青工却不行。因为,当年又同时出了另一项规定:考生的年龄上限为 25 岁,而这个青工已经 24 岁了。
幸好,青工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高考,并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当地一所著名的大学。在他所在的国营企业拖拉机厂,他是众多年轻工友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 状元 ” 。
不料入学一个月后,一封密告信寄到招考办。也许是受到女考生临时被清出考场一事的启发,没有考上大学的考生,将青工违规报考一事检举出来,大学辅导员很快通知青年,他要被开除了。
这个故事中的青工考生,就是长篇小说《把我的世界给你》中的主人公,他的人物原型即是该书作者,作家刘嘉陵。
青工的 “ 大学梦 ” 就此梦断了吗?在上世纪 80 年代那个 “ 黄金年代 ” 里,众多可敬、可爱的师生们,为了帮助被学校强制除名的 “ 黑生 ” 继续完成剩余的学业,又发生了哪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年轻一代勇敢不懈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他们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呢?
刘嘉陵的最新长篇巨著《把我的世界给你》,用这样一个峥嵘岁月中有关青春和梦想的故事,致敬那些曾经执着追梦的人们。
文学批评家孟繁华说: “ 这是一部久违的彰显理想主义的小说,特别是对 80 年代的爱情、情感纠葛以及观念争执的书写,分外感人。 ”
文学批评家贺绍俊说: “ 作品跳荡着理想、青春和激情的音符,将一个关于 80 年代历史沉思的故事变得无比瑰丽。 ”
人生的不幸与有幸
“ 好像有句话说,世间的一切安排都是有道理的。时隔 40 年后,再回想起当时的事情--无论苦难辛酸也好,坎坷波折也好,人生中有这样一段难得难忘的经历,恐怕就是为了让我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写下这样一本书,留给世人们看。人生的不幸,却是搞文学的人的幸事。 ” 如今,回想起几十年前的那段岁月,刘嘉陵抬手扶一下近视镜框,平静坦然地说。
数年前,刘嘉陵终于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在多年的散文、随笔、文学评论的写作之后,刘嘉陵想要重新回归小说创作。在他的哥哥、著名作家刘齐的建议下,他打算用一部长篇小说,叙写自己青年时代的一段校园传奇经历。
记者(以下简称 “ 记 ” ):在您的实际生活经历中,当年报名参加高考并考中入学后,突然遭逢了怎样的变故?
刘嘉陵(以下简称 “ 刘 ” ):高考恢复最初的那两年,很多事情还在 “ 摸着石头过河 ” ,在慢慢地尝试和探索中,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可是到了恢复高考的第 3 年,突然出现了一些新的规定,对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员资格作出了许多限定。其中有两个关于时间年限的限定,正好把我们曾下乡插队的知青卡在了高考之外。这些规定是突然出现的,我刚听到消息时一下子都傻了,不仅因为我已经备考了大半年时间,而且因为按照那些新的规定,我将永远被排除在高考和大学之外。我非常不甘心,后来不得不违规参加了高考。
进入大学之后,我感觉一下子扎进了梦寐以求的知识和文化艺术的汪洋里,真想把自己变成一大块海绵,兴奋地永无休止地吸纳下去。开学后的不长时间里,我已经和那些真诚可爱的老师和同学们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在这种情况下,学校突然通知我,要把我扫地出门,那样的巨大心灵伤痛可想而知。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服!在一个新的更加美好的时代里,每个人都应该有根据成绩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追求和实现自己理想的权利,这是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应该具备的东西。我觉得是那些僵化的、束缚人才的新规定出现了问题,而我自己是凭实力考上大学的,凭什么要剥夺我受高等教育的权利?凭什么让我永远难圆大学梦?不堪回首啊,当时那种突然失学的痛苦和愤怒对我来说,是非常刻骨铭心的。
心灵煎熬 师生共撑
自从被校方除名后,余下的 3 年大学时光里, “ 黑生 ” 身份的刘嘉陵没有再背过书包,因为 “ 名不正则言不顺 ” ,他没有资格再像其他学生那样背书包了。每天早上,他都在衣兜里揣上一支笔和几页笔记纸,悄悄潜入课堂听课,记笔记,就这样艰难地完成了余下的大学教育。无论当时还是今天,这样一段励志传奇和 “ 求学史 ” ,都令人匪夷所思。
“ 那样的求学经历简直是旷世奇闻,对我来说是非常压抑的。 ” 学校中少数行政管理人员继续向刘嘉陵施压, “ 将我的人事档案背着我带到原工厂,声色俱厉地强逼着厂方收下。 ” 直到 “ 大学毕业 ” ,他也没有 “ 洗白 ” --拿到毕业证和本科文凭。但他凭借真才实学和超常的努力,终于考上了外校的研究生,证实了自己的价值。然而事情至此,学校的少数行政管理人员仍不肯放过他,一再拒绝移交学生档案,一拖再拖,最后还在他的档案中加入一封厚厚的黑材料-- “ 情况说明 ” ,试图继续为他的深造制造障碍。
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情境下,支撑刘嘉陵顽强坚守的重要精神支柱,就是上世纪 80 年代-- “ 黄金年代 ” 中,那些可敬可爱的中文系的老师和同学们。
记:在您创作这部小说的过程中,哪些地方最让您为之动情?
刘:虽然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但当年的许多感人的故事仍让我念念不忘。我每写到那些场面的时候,都止不住热泪盈眶,甚至泪流满面。
学校宣布开除我之后,老师和同学们都伸出援手,支持我继续到学校上课,发生了太多为我不平、为我打掩护的有趣又感人的故事。在众多帮助我的老师中,有全国著名的民俗学专家乌丙安教授,他讲课和开讲座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曾经有一次在他的讲座开讲前,先当众问 “ 刘嘉陵同学来没来 ” 。
我当时正好去北京为求学之事奔走,没在学校。乌先生高声对全体听众说: “ 请你们替我转告刘嘉陵同学,以后我的任何讲课和讲座,都欢迎他来听! ” 还有的老师,在课前点名的时候,明明看到学生花名册上我的名字已经被勾掉,还是在点名结束后点了我的名字,意思就是承认我仍然是他的学生。我听见后慌忙喊 “ 到 ” ,心里别提多感激了。
还有的老师,我 “ 非法 ” 参加中文系的科目考试,他们照常给我批改卷子,把我的考试成绩一一记录在册。我也的确做到了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各科成绩都很靠前,很好地回报了老师们的无私救助和殷切期待。我觉得那个年代的老师们真是太伟大了,真正称得上 “ 为人师表 ” 。至于我的中文系 79 年级的同学们,感人的故事就更多了。
就在我被学校开除后,我们班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兄弟代表同学们特意去我家送别,秋雨淅沥,昏黄的路灯下,这位和我一向没什么正经的英俊的小兄弟非常庄重地说: “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回来还继续到学校念书,弟兄们都等着你,保重! ”
那个时代,大学里的优秀师生、一代知识分子,都是历史转型时期、大变革时代除旧布新的先行者,思想解放的潮头人物。中国的改革开放最初仰仗的重要社会力量中就有他们。
“ 把我的世界给你 ”
一个有关青春和理想的老故事
记:时代在进步,对于现在大部分年轻人而言, “ 大学梦 ” 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它显得越来越平常。然而 40 年前, “ 大学梦 ” 对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高考恢复之前,那种对知识和文化的打压、封闭,导致人们对知识和文化极度焦渴。人们太渴望读书,太渴望获取知识,太渴望深造了,上大学成为很多 “ 老三届 ” 和年轻人一生的梦想。这样的梦想是非常虔诚的。他们中的一部分幸运儿好不容易赶上了 “ 最后一班车 ” ,是非常珍惜这个机会的。那时候的大学生读书非常刻苦,真正做到了 “ 头悬梁,锥刺股 ” 。今天的青年学子们幸运多了,幸福多了,但一定要记住父辈的艰辛与苦难。
记:您的这本 37 万字的长篇小说,创作过程比时下好多长篇小说都漫长,将近五年,真正是数易其稿,增删多次。为什么会这样?作为一位作家,您是怎么看待当今和未来文学发展的?
刘:我个人认为,今天的中国文学已经走到一个新的历史拐点。据说每年长篇小说的产量就达到了 5000 部,从大的方面讲,这当然是好事,是国家文化实力整体提升的表征之一。但森林毕竟有限,木材毕竟有限,纸张毕竟有限,人们的时间就更是有限。因此在这个历史拐点上,我们与其 “ 怂恿 ” 作家们继续高产、 “ 著作等身 ” ,不如冷水浇头,让作家们慢下来,也学学 “ 一本书主义 ” 的《红楼梦》和《白鹿原》,宁可少而精,就像手里的一个铅球,掉在地上就得砸个坑,别总是在原有状态上平面滑行,用大量重复的东西 “ 著作等身 ” 。
一个好的作家要勇于跟自己为敌,跟自己过不去,不要轻易放过自己,更不要太迷恋自己,要把作品当成一块烧红的铁块,抡起大锤一顿猛砸,反复锤炼,淬几次火后才可能得到真东西。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特殊经历和那个时代、那些可敬可爱的中文系师生,我没法不慢,必须慢!才能拿出起码对自己来说--最好的文本。
记:您的这部长篇小说新作,书名非常有意思,耐人寻味。读者们应该怎样理解这个书名呢?
刘:借这本书,我想表达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我想,书的名字也应该是多义的而不是单义的。 “ 把我的世界给你 ” ,既可以理解成主人公想把昔日的精神遗产送给儿子,也可以理解成儿子想把今天这个以人为本的开明、进步时代献给昔日的父亲;既可以理解成 “ 永远的八十年代 ” 那些可爱的中文系师生想把自己的世界送给主人公,也可以理解成主人公想把他的活着的世界献给逝去的恋人 …… 此外还可以有一个理解,就是本书作者想把他当年那个世界交给今天的读者,让大家去评判--他曾经的抗争对还是错?他曾经的苦难的坚守和屈辱的追求是否值得?-- “ 如果你们是我,会怎么做 ” ?
黑白家庭照,前排右一为刘嘉陵
转自《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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