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聪采访,王淑会口述:“个人史”

1989-06-04 作者: 付聪采访,王淑会口述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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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聪采访,王淑会口述:“个人史”

口述人:王淑会(女,1944年出生,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大兆乡大兆村8组村民)
采访人:付聪(女,1989年出生,西安美术学院影视动画系09影视摄影学生)
采访时间:2012年2月18日
采访地点: 王淑会家中

采访笔记:

老人是我小舅妈的姨,家住村南头,所以表姐们都把老人成为“南头奶”,我也这样跟着叫,我可是很喜欢南头奶的。小时候过年,我经常跟着表姐去给老人拜年,每次都能收到老人给的压岁钱,虽然每次我都不要,但老人每次都是坚持给我,要不然就不让我再去他们家了。老人的老伴儿大年初二的时候摔了一下骨折了,现在刚出院没几天,老人一直在旁照顾。她的老伴儿躺在床上不能动,就把头稍微点高了点让我采访。采访了老人的老伴儿之后,老人就在老伴儿的病床前接受了我的采访。


口述正文

大炼钢铁

我是长安县大兆乡大兆村村民,我今年68岁了,我叫王淑会。在58年那个炼钢铁的时候我才只有14岁,我还正上小学的时候,生产队和学校群众组织一起,叫去炼钢铁。我们那会儿就在底下王卞(地名)那一带炼钢铁,炼钢铁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么。你想呢,去炼钢铁,在河里,冷得很冷得很,那上个厕所都没有地方。炼钢铁也是拿那簸箕补簸箕呢,在一起扣着,人就去炼钢铁。

炼钢铁,去的时候背个簸箕,提个罐罐儿。很小的那娃就和老人在一起,妇女有娃呢,还要到人家那里炼钢铁。炼钢铁就是家里有个老人跟着去看娃,年轻人就到河里炼钢铁,就在那水里头,半截子脚半截子身子都在水里头搁着呢,拿个簸箕就搁到水里头这样,把沙子浪着一走,下来就是那黑沙子。不炼够多少斤,人家那个食堂化还不准你吃,娃们的不准吃,不准吃就哭。晚上睡人家的烂窑,晚上人家的烂窑不停地掉土呢,把人都能吓死,人和人就挤着睡呢,我嫂子带着我,我就去跟人家一起。只有十四岁么,跟人家都在一起炼钢铁,只有十四岁,就在那水里头,冷的,就叫人那样站到水里头,就那样浪钢铁,弄些就放到那罐罐里头,最后人家一来可一收。你要是弄不够了,人家就给你插个黑旗旗儿,人家浪(搞)得多的就插个红旗旗儿,还把那个黑旗背着,就到水里头去给人家浪铁,一边哭,一边浪。

下来就是那个炼钢铁一完,就可到农业社修水库,唉,就是修水库。修的那水库,川道里的在塬上头修呢,塬上头在川道修,从这乡把你叫到那乡,从那乡把你叫到这乡。炼钢铁还是那样子,给你有一份儿你就吃那一份儿,没有了就饿着,饿着就不得吃。穿的那衣裳,唉,穿的鞋都是脚尖尖在外面露着呢,穿的那衣裳就是膝盖也补着呢,屁股也补着呢,上身也补着呢,就穿的这。冷来冷得很,热来还罢了,还好耐一点,冷来就穿的那烂衣裳,就去给人家炼钢铁了,你回来了没有炼下铁,人家还让你背黑旗还不给你吃,那会儿社会就是个这。

吃食堂

还吃不饱,人家就是一顿给你一点点那个苞谷面,苞谷削的那粑粑子,拿碗扣着蒸的那,回来涩拉拉的也不好吃,娃们的也尖馋,吃不下去。我要是想我妈,要是回去了,人家生产队的食堂还不给吃。做的那淀粉馍,一层麸子一层淀粉,蒸的那馍,你回去人家还不给你吃。你一边哭着把你妈一看就赶紧又去给人家走去干活。

拿那糠,就是种稻子落的那糠,糠坨坨子,就拍那坨坨子,都拍不到一起,我妈炼钢铁去了,我那时候修水库去了,我就回来把那米里头的糠一落,落了的那三遍糠,都拿不到手上,放到锅里,给蒸成那馍,或者是烙个坨坨子,只有十几岁,但是还要给把那烙成坨坨子,然后送到水库去。我妈那时候在大兆水库修水库呢,还要给送去,只有十三四么,给我妈搁到板凳上,烙个坨坨子搁到锅里弄到一起,也不知道是生的还是熟的,还要给我妈送到去呢。我妈把我抱住哭,说是“我娃只有这么大的,还要给我烙个馍送来”。拿的是糠坨坨儿,拿到手就散了,那会儿就吃的那糠坨坨儿和麸子坨坨儿,拿在手里吃着就散架了。就吃的那,这儿水库有时候还给人管的那饭还比较能好点儿,吃不饱,那就是吃不饱。那会儿那土地不知道咋,跟现在的土地一样么,不知道那会儿那就打不到粮食,就分的那一点点儿不够吃。

读书到小学,18岁结婚

等到十三四,那小学毕业了,够了年龄了还不准你考学,那小学一毕业,十六七,就订婚,跟人家这里就订婚,十八了就跟这儿你爷就结了婚了。结婚到这儿以后就是那深翻土地,在地里翻一天的地,生产队给你送点那啥?南瓜,熬的,洋芋,熬的,拿些那苞谷面粑粑子,给你送去,在地里就吃的那,南瓜跟洋芋熬到一起的那个,弄一碗给你吃,吃的人难受的。

那深翻土地,把那土地就从这儿地翻了放到那儿,从那儿翻了搁到这儿,这就叫深翻土地。人家上头的人来检查就把那个弄平,咱这儿这就是大平小不平,把那地深翻,就把那翻,把那平整土地。翻一来回都是那个洋芋熬红薯,熬南瓜,给你送一桶,给你拿去,一晌午就吃一顿那,吃一顿那你还要给人家翻,翻回来还要管娃。回来有吃的,那也就是生产队分的那一点点粮食,一年分的开始才是一百八,两百三,最后才分那些。我只记着才分那几十斤粮食,不够吃,还没啥烧,农业社里你还要给人家平整土地,回来给娃没啥吃,就还得弄些洋芋弄些萝卜,切了团着,团成丸子。因为那个纯萝卜娃们的吃了不好消化,娃们也不想吃,人家给分的那一点点粮食,磨了,捏点儿面,团成萝卜疙瘩子,下到锅里,回来可怜的给娃们的还省着吃呢。农业社里不够吃,人家给你评的粮,还是有面子的、当干部的,给把那麸子、黑面四毛钱一斤,还是有面子的能吃上,没面子的还吃不上人家的那个粮。那一年把我气得和人家生产队队长打架呢,我说是“我们的可怜三个娃,男人在外面呢,公公婆婆老了,没啥吃你说你不给我供,当时没啥吃揭不开锅”。

那边的房塌了,把房挪到这边来,可怜没啥吃,先一天把房挪到这边来,打个土房房子,给乡党吃的啥?吃了一顿懒麻食子,到第二天就没啥吃了。这儿你爷跟你老爷就上河滩去,给人家在河滩拉沙子,把沙子拉着,给十里铺送那沙子,送一回沙子才是几块钱,两人做了一个礼拜才挣了二十三块钱。拿回来我去引镇买些苞谷,回来把苞谷一拉又吃那苞谷面,拿苞谷面给娃烙一点儿馍,拌些苞谷粥,就这样喝呢,连喝带吃。

后来给平了一点黑面,就拿那黑面给娃烙了一点儿馍,让娃就觉得香的很,吃了后,娃还可怜的给立柜里头藏一点儿,藏一点点儿,晚上回来找我要,“妈,我给那立柜里头放了一块馍,那馍呢?”我说是,“你在哪儿放着呢,我们都不够吃,你还在哪放着呢”。娃说是“我在立柜里头放着呢”。我说“妈呀,你还在立柜里头放呢,立柜都是老鼠的会议室,还能放到那里头”。跑到立柜里头看去了,连一点点儿都没有,都叫老鼠吃了,娃可怜回来还是个吃不上。你看那会儿那,真正出的是牛力吃的是猪食。白天在农业社干活,拉粪拉一早上,回来腿疼的都跨不过门槛,回来你给娃吃啥?拿那红薯做一点儿,拿黄豆了小豆了磨点面给娃团着,团着就让娃吃那个,娃一吃就说胃疼的很,就吃不下去。胃疼还肚子疼,就吃不下去,黑豆、黄豆就放到一起,到农忙了给生产队干了一来回,你还吃不上个饱肚子,还有烧柴都没有的。可怜的去急急忙忙的,早上赶人家上工,就还要赶回来,晚上半夜里还要去东坡坎子上,弄一担柴担回来,给娃放到家里,然后又烙馍。把馍烙了,七点了,就去农业社打粮,打了就又要去上工,上工的时候还要早请示晚汇报,那到后来的文化大革命还害怕。那会儿可怜得很,我想起那会儿那个可怜我都觉得我活不到现在,现在就觉得还好好的。

那时候就是整天在地里,不是干这就是干那个。一边给人家出红薯的时候,这么长一点儿的根根子都要拾上来,拿回来给娃煮着吃,人家生产队队长还不让你拾,那拾就看了样子了,都拾,就没人给生产队干活了,就成了那个样子了。

过去那个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生产队人家留得多,当干部的粮食很多,一般的这百姓人可怜的就是吃不上啊吃不上,你能咋?你就没啥吃么,吃不上穿不上。扣过到社员就没啥分了,分的那一点苞谷,人家干部就分那些好的,到社员了就是老鼠吃了的那,也不知道是啥吃了的那都给你了。给你分回来,你剥不了,你就吃不上,对着吧?分的那个就有限制呢,一个人是多少就是那个样子。后来的那啊,生产队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吃不上,穿不上,没啥吃没啥烧没啥用,就可怜的不行了,可怜的就简直是揭不开锅。七个人,四个人干活呢,干了一年才分了二十三块钱,去给娃扯点布做衣裳,把新衣裳穿在外面,把里面的补丁衣裳盖住。放到现在的娃们谁还穿呢。屁股上有补丁都不要呢,那会儿那可怜的就把那穿着呢。棉窝窝(棉布鞋)前头补一块儿再补一块儿,棉衣赏都是补丁纳补丁,里面装的棉花都是晚上在膝盖上一扣给装,白天给农业社干活,晚上把煤油灯点着,给娃做棉衣裳,赶明还要给娃把面以上弄好。生产队里干活,可怜都是拿那烂布布子烂衣裳给娃弄些鞋,在地里干活,只要一休息,就赶紧穿针线。要不然就是去拾柴,一边儿锄谷子着还一边儿捡谷子根,一边儿锄苞谷也一边儿捡苞谷根回来烧,要么你就没啥烧,没啥吃的没啥烧。那时候的生活就是那么困苦。国家也困苦,生产队也困苦,到社员了还困苦,一层比一层苦,一层比一层困难。那会的生活就困苦的那个程度了,你看艰难不艰难,艰难都受到哪一步了。

生产队干活

农业社干活呢,也分摊儿干呢,那就是家庭负担大的人,好比就是,人家都是两个人拉一个架子车,我负担大我就一个人拉一个架子车,我一个人拉一个架子车的话正的工分儿就多了,就能多分一点儿。有的人就是不干,外头有工人的,就有人家工人挣的那个钱,人家就能买来粮食,你死靠农业社的那个粮,你就没有那些经济来源,你就得下这苦,依靠农业社。在一个就是生产队分的那割麦子,有些人就是大联合割麦子,那人家就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咱的负担大了,我就自己拿个廉割麦子,做定额,我今天干的多了我就拿得多,割得少了就拿得少。有些人就嫌热不想割就回去了,我一天都不回来,一天就能割二亩麦子,那会儿那割麦子才七八分儿工,才值二三毛钱,一年就那你那个工分儿给你分粮呢,你没有挣下那个工分儿你就分粮少,你就吃不上喝不上,给娃们也用不上,所以把娃们的身体也就搞得不健康了,那是肯定的,咱身体不健康,娃们的肯定也健康不了。

那会儿那生产队的那粪,啥粪?拿灰拨了土的粪,把土推到厕所里头,掏点儿煤灰,把灰往上面一撒,拿水一浇,明天给生产队一交就是粪,生产队给你就分钱。现在你看,人家也不要你的土粪了,地里还打的多了,现在肥料好了么。那会儿人能有多少粪?就是大家说的那个话,都还“过粪”呢,把粪一过就是钱,拿称称粪呢,一称才往地里推呢,推到地里还是“黄土搬家”,所以生产对那个时候的粮食都打不了多少。尤其是那几年把人调到这里调到那里的,生产队就没人干活。就是那些人,一会儿叫你修水库去,修水库去一批年轻人,家里竟是一些有娃的妇女走不了,年轻怀孕的走不了,就是这老头老婆子走不了,那会儿就是那。

小娃呢,就是大人在农业社里干活呢,小娃就在街道玩呢,现在三四岁就上学,那时候八九岁才上学呢,那上不起,娃们的都扛到很大了才上学呢。怀孕的人,眼看你就要坐月子了,还在农业社翻地呢,你不干活人家就不给你分粮么,你就没有那个工分儿,那会儿干一天活才是挣一毛二分钱、一毛三分钱、一毛八分钱。

现在

土地下户以后政策就好了,你看现在的人,也有吃的了也有喝的了,也有烧的了,啥都不愁,那会儿那打不了还要给国家纳公粮,现在不给国家交公粮了,还给你分钱呢。到现在这社会就好了,现在不纳公粮,还给你分钱呢。现在这个社会就是生产队把地分下来,分的那一点地,咱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粪搞好点儿,上到地里就打得多了。现在这生活啥都好,政策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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