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夫口述 丑丑整理:少年寻根记

1989-06-04 作者: 何一夫口述 丑丑整理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分类:

少年寻根记

--何一夫口述 丑丑整理

3-1.jpg

上图为何一夫小朋友偶遇刘伟民先生的合影

一、寻找何桐生

1

从爷爷这辈,我们三代人都出生在成都。户口本上,我们的籍贯却是云南昆明,我曾祖父出生长大的地方。

我的曾祖父叫何桐生,云南陆军讲武堂第十八期炮兵科毕业,曾任黄埔军校 14-23 期的上校爆破主任教官。

曾祖父解放后一直在看大门,晚年喜欢喝酒,对过去的事情从来不提, 1961 年的一个中午喝酒喝多去世了。

1991 年出生的时候,曾祖父已经去世三十年了。但自从听到过何桐生这个名字,我就忍不住常常会想: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长什么样?他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他曾经做过什么?

初二的夏天,七月的成都,又湿又热。我骑自行车跑到新华书店去,在军事书架上找到一些关于黄埔军校的书,书后面附有黄埔军校各期同学录名单,密密麻麻,乌泱泱一片。

我去了两次,翻几个小时书,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何桐生的名字,倒是认识了何应钦将军。

周末,我跟爷爷讲,要不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新华书店翻翻看?

爷爷很开心,一口答应说,等你期末考试完,我们就一起去书店。

没想到,半个月后我期末考试刚结束,爷爷就因病过世了。

我握着爷爷的手,心里想着:和爷爷的约定变成遗憾了,查找何桐生的事,就交给我吧。

2

我在蒲江(成都郊县)外公外婆家长到两岁才回成都。

外公家姓杨,是当地望族,每到清明,家族成员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蒲江相聚。

很小的时候,经常听大人说我们是从湖北黄州府麻城县孝感乡踏水桥迁来的。

高三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本《杨氏族谱》。

打开家谱,看到里面一条条家规,我才知道原来真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高中毕业后,我到辽宁上大学,用百度搜杨氏宗族的 qq 群,一下搜到好多,我就随便加了个群。

进去后,看到有一个四川大邑县的杨爷爷,写的是湖北省麻城孝感乡豹子山人。

我说我要去麻城,拍了几张《杨氏族谱》的照片给他发过去。

杨爷爷觉得我还比较靠谱,就给了我麻城市历史研究员李敏的电话。

百度上有李敏老师的介绍,她读过麻城两百多本家谱,发表了很多研究论文。

我是 2011 12 24 日下午四点到麻城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另一侧是蔚蓝色的天空和斑马云,非常美。

我把带来的《杨氏族谱》给李老师看,想让她帮忙看看能不能和现在的麻城杨氏族谱衔接上,结果不行。

第二天,李老师带我去麻城市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一共三层楼,台阶走上去就是二楼大堂,三楼陈列麻城移民史,四楼是书画室。

三楼桌上摊开上百封信件,都是来寻根的。

麻城大移民到四川,是在明朝,张献忠屠光了四川人,就下令从湖北广东移民,史上称:湖广填四川。

担心移民半路逃跑,一路押送都把手绑起来,如果谁想要上厕所了,就要说“解手”。 四川话里的“解手”是指上厕所,据说就是从这里来的。

博物馆有一张麻城老地图,李老师指给我看以前孝感乡的位置,并没有踏水桥这个地名。

李老师怀疑,踏水桥可能跟河流有关。

虽然麻城之行收获不多,我好歹也算踩到过祖先踩过的土地了。回来,我还专门去大邑县看了杨爷爷,跟他分享我去麻城的游历。

从麻城回来后, 2012 年春节我回蒲江外公家,特意带着《杨氏族谱》去蒲江市史志办,和工作人员陈老师聊我寻根的游历,无意中聊到我想寻找曾祖父何桐生的一些档案。

陈老师建议我上“读秀网”看看,说完马上帮我查,查到了陈予欢先生编撰的《黄埔军校将帅录》,上面有何桐生的简介:( 1900-1961 )云南昆明人,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第二期,后任陆军总司令部工兵署少将科长。

我和陈老师都非常兴奋。

在这之前,何桐生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字和传说而已,读秀网上的资料让我的曾祖父渐渐开始鲜活起来。

3

爷爷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大姐住在南京,我叫大姑婆。

2011 年暑假,我去南京看她。

大姑婆是曾祖父的长女,虽然年事已高,但记忆依然很好。

大姑婆说,曾祖父曾晋升到上校军衔。解放后,十八军让她去新都学习,加入了解放军。不知何故,他坚称自己有病,要求还乡。组织上觉得他有文化,就给了他一笔路费,让他自个儿回家去。

学习回来后,就被发配去看大门了,一直到 1961 年去世。

曾祖母叫童义如,是广东人。曾祖母有个哥哥是国民党军官,军衔很高。父母早逝,兄妹俩一直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当年的何桐生,风华正茂,英俊挺拔,令年轻的童义如一见倾心。

曾祖父大学毕业刚毕业军衔很低,曾祖母的哥哥极力反对妹妹嫁给他,撂下狠话:如果你一定要嫁给他,我们就断绝兄妹关系。

妹妹非常倔强,含泪选择了下嫁何桐生。

哥哥后来去了台湾,一生再没联系。

爷爷的弟弟,幺爷爷和我家一直住在成都。在幺爷爷的童年记忆里,曾祖父很爱吃辣,而讲一口广东话的曾祖母常常做很好吃的广东小点心给孩子们吃。

曾祖父云南讲武堂毕业后,又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进修,黄埔军校本校迁至成都后,一直担任教官。

在我查到的资料里,唯独广州没有记录,没有人知道曾祖父有没有去过广州。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在哪里相识?他们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波折……这些都是永远的谜了。

4

我计划 2012 年春节后去昆明,看看能不能查到何桐生的足迹。去昆明之前,我百度到四川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地址,在一条小巷子里。

我骑自行车一路问过去,只有一个十平方米的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给了我一本黄埔军校同学会编的一本同学录,已经发黄卷边很旧了,只查到一个名字。

第二天,我去成都市档案馆,工作人员说没有黄埔相关的文献,我又去了四川省档案馆。

档案馆很大,浩如烟海的书啊,根本不知从何查起。

曾祖父是黄埔军校成都 14-23 期教官,工作人员说你要不就随便挑两期查吧。

我就挑了最后两期,当时何桐生军衔比较高,应该有记载。

四川省档案馆有黄埔军校成都时期最全的资料,工作人员把原版给我看。

翻着原版资料,感觉很有历史厚重感,仿佛曾祖父从书里一页页向我走来,穿过民国,走到我面前。

封面写有黄埔军校同学录第几期,第一页是黄埔校训:亲爱精诚,和校徽;第二页是校歌;第三页是孙中山的照片;第四页是蒋介石的照片,被人画得很花,画了个大大的熊猫眼;第五页是廖仲恺的照片。

然后是每个科的教官和名字,最后几页是黄埔军校阵亡的同学名录。

这些学员全部都不在了,而我在这些名字当中寻找我的曾祖父,希望能发现他留下的足迹。

这种感觉很奇妙。

5

春节刚过完,我就去了昆明。第一天,我去了云南省档案馆。

工作人员给了我一张光碟,让我自己看。我看了两遍,有些繁体字,我不会认,就照着画下来了。

《云南陆军讲武学校同学录》里有何桐生十八岁和二十岁的记录,原来曾祖父真正的名字是何家荣,桐生只是他的号。十八岁那年家住昆明县武庙街,二十岁那年住城隍庙街。

工作人员说现在已经没有武庙街和城隍庙街了。

我问一些老昆明人,也不知道武庙街和城隍庙街。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云南讲武堂。突然看见一个路牌上写着:人民中路,下面有关于人民中路的解说:原名长春路、武成路,中下段因有武庙,故名武庙街。 1936 年统称为武成路, 1998 年更名为人民中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激动啊,我把这条街从这头到那头仔仔细细走了一遍,感觉终于了却了一个多年的心愿。虽然我不知道原来我家的具体位置,至少我没有错过。

讲武堂在翠湖公园旁边,湖面上有很多到昆明过冬的海鸥。阳光灿烂,波光粼粼,海鸥起起落落。有年轻人在门口拍婚纱照,还有老人在操场上散步,而那些曾在这里求学过的朝气蓬勃,心怀理想的少年们,已经变成文献和档案里一个个冷冰冰的名字。

烈火青春,烽烟战场,如今都归于平静。

后来,我又去了广州,黄埔军校纪念馆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浙江档案馆资料很全。

我登录浙江省档案馆官网,上面有何桐生的照片。照片很模糊,要付费才能看清晰的。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曾祖父的样子,我不敢确认到底是不是我的曾祖父,回去赶紧让奶奶看,奶奶肯定地说,这就是曾祖父的照片。

原来,我的曾祖父长成这样,我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

此刻,何桐生再也不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我能感觉到他看着我的目光,好像知道在若干年后的有一天,我这个后代会去寻找他的足迹,将他一点一点还原一样。

我又专程去杭州,找到浙江省档案馆,花了十元钱拷贝何桐生的照片。

工作人员说,你怎么证明这个人就是你曾祖父啊?

我说你看看照片嘛,到底像不像嘛。

3-2.jpg

6

何桐生去世的时候,埋在磨盘山,文革的时候不敢上坟,过了很多年,变样了,连爷爷都找不到了。

小时候,每年清明跟着爷爷去上坟,就大概找个地方烧香、放炮,就算祭过了。

去年清明上坟,爸爸说,你现在把曾祖父的照片也找到了,我们什么时候找个地方把碑也立了吧。

百家讲坛钱文忠老师讲,以前参加科举考试,要先写自己往上五代直系长辈的名字,才有资格参加考试。

央视的《客从何处来》,易中天自己就是历史学家,还有个收藏文物的马未都,他们都是搞历史的,都不知道自己家族的历史。

以央视的能力,让研究员帮明星找,肯定都能找到,而以我个人之力,我连昆明的亲戚都找不到。

但是,我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有收获:我最初只知道何桐生,慢慢通过寻找把他拼凑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长辈。

不找,他就永远是一个跟我没什么关系的冷冰冰的名字。

通过寻访,我深刻感受到我家的历史和近代军校史是一样的:祖辈们都生活在昆明,抗日战争爆发,曾祖父跟随黄埔军校由南京迁至成都。成都,反而成了后辈们的故乡。

个人命运注定是和国家命运绑在一起的。我不禁想起北宋靖康之变,李清照当时逃离北宋,跟着国家命运辗转,颠沛流离。

也想起一位台湾作家说过:所有的故乡原本都是异乡,故乡不过是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3-3.jpg

二、搭车去旅行

1

大学的时候,我看了很多《百家讲坛》,我不是一个喜欢历史的人,但百家讲坛把一个一个的历史故事,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讲出来,就很容易让人着迷。

我跟着那些历史故事,去杭州看胡雪岩故居、去卢沟桥、芷江、黄帝陵、炎帝陵、伏羲陵、大禹陵……把历史故事里的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还跨过鸭绿江去过朝鲜和韩国。

龙应台当台湾文化部长的时候组织了民间修史,让每家把自己家族历史,寄到文化部,每个家的历史就组成了国家的历史。

去麻城之前,我看了大量的视频,都是关于一个一个家族的故事。其中讲到炎帝陵。

隔了一年,我专程去了炎帝陵。

那天,坐了一上午的车,早饭午饭都没吃,坐得头昏眼花才到。

很大的太阳,晒得人都要晕了,下车后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炎帝陵。

里面都是参天大树,只有五六个游客。我围着坟走了一圈,看到很多祭文和碑文,我就想,哇,我们的祖先真是功德无量,泽被后世啊。

参观完,已经没有回程的车了,只好饿着肚子辗转搭车去凤凰古城。

以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大部分中国人都知道“七七事变”和“九一八”,知道南京大屠杀,却不知道抗战是哪天胜利的。

一下就戳到我的痛处了,我真的不不知道胜利日是哪天呢。

还有一句话是:那么讨厌日本人,那你有没有看过日本人的降书啊?

唉,我也真的没有看到过。

我就上网查,才知道:侵华日军正式投降之前,派出侵华日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作为受降使节,在芷江和中国商定日军向中国军民投降的所有事宜。

头天晚上八点才到凤凰,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就离开凤凰,赶去芷江。

我去那天正好下雨,很有气氛。

有个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受降馆,当年开会的房子都还在,受降书刻在碑上。我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受降书,觉得我们生在这个时代真是幸运,没有经历战争,没有经历山河破碎,家国离乱。

2

那段时间我正好看了《搭车去柏林》,受这个片子影响,我一个朋友从西安搭车到成都,两个人从北京搭车去乌鲁木齐。

不花一分钱,站在马路边竖起大拇指,就可以满世界跑了,想想就很激动。

我搭的第一辆车是卖西瓜的车,连挡风玻璃都没,黄沙扑面,一路颠簸。

陕西长安县有个兴教寺,玄奘的灵骨塔在那里。

参观完我想搭车回西安,问了几个都不顺路。

这时,一个警察带了女朋友来参观,我就凑上去说:我帮你讲解,一会儿你带我回西安,可以吗?

他爽快地就同意了,我就沿着墙上的壁画给他讲了一遍,花了二十分钟。

警察说,你还可以哦,了解这么多。

他开的是警车,就是后面有铁栏杆关犯人的那种。上了他的车,我故意坐后排,体验一下,哈哈。他后来还请我吃凉皮,把我送到地铁口。

搭车最容易看到世态了,很多车嗖一下就直接开过去了。

我一般都说我是学生,亮出学生证。

但有时候也不管用。

在中国的最东边黑龙江省抚远县乌苏镇黑瞎子岛,地广人稀,车很少,又偏僻。遇到一个旅行团,我说想搭车出岛,团长死活不同意。

没办法,只有自己慢慢走。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工地,工地的工人居然愿意搭我。一个很破的车,副驾驶门都打不开,叫我从驾驶室里爬过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每次一个人上路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旅途上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情,很期待。

我一共搭了六十多辆车,每搭一辆我都会给司机拍张照片。有些司机很有趣,也很好,路上还会给你瓶矿泉水。

每次搭车回来后,第一感觉,饿;第二感觉自己像一个鬼魂,飘在路的中央,神魂未定。

我去的都是偏僻的历史景点,一般人不喜欢,以前也约过同学,他们都不感兴趣。

每次出门,我都会列出详细的计划和行程,具体到几点在哪里吃中饭,在每个地方呆多少时间,严格按照计划执行。

出发之前,我会把我的出行计划发给我爸爸,以免他担心。

每天晚上在青年旅馆的铺上,有一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就是写今天的游记。旅行结束,也会整理发给爸爸,就当交作业。

社会这么乱,不能让父母替你担心。

一个人出门,每到一个地方我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一只下来,代表我拍照,表示我曾走到过这里,到此一游吧。

三、关爱老兵

1

高中的时候看凤凰大视野《老兵不死》系列纪录片,老人口述,里面讲台儿庄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故事,太惨烈了。

我看了两遍,第一次就看哭了。

想着我的曾祖父一生虽然只是个教书匠,但他培养的学生都前赴后继奔赴战场了。

如果曾祖父当时有另外一个选择,也许我们的命运都不一样了。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以独立的个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有来处,也有去处,每个人的命运都和祖先连在一起的。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当下都不是偶然,是必然。

2012 年岁末,一次在网吧里无意中看到腾讯的视频《老兵余生》,末尾有关爱老兵网网址。

我立即百度这个网站,看到有个老兵叫郭俊超就住在鞍山,离我学校很近。

第二天,凭着一个大概的地址:七岭子村,我就找去了。问村民,都说不知道有这个人,我就找到村委会,还真被我找到了。

郭老已经九十多岁了,不会讲话,瘫痪在床,只有老伴照顾。床上棒了根皮带子,郭老有时拉拉,训练力量。

郭俊超参加的是第一批中国远征军,孙立人的部下。他还担任过湖南芷江洽降仪式现场的警卫,这两件事让我特别佩服。

当时日军把沿海占领了,国内军工厂生产能力不足,武器只能靠盟军支援,需要补给只能通过滇缅公路送过来,很多归国华侨都在跑运输,源源不断从缅甸运物资。

日本占领缅甸后就封锁这条公路,国民政府就派了远征军过去,他就是第一批中国远征军,参加了昆仑关战役与第一、二次入缅作战。

看见曾经的英雄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家徒四壁,特别悲凉。寒假回校第一周,我又去看他。

过了两个星期,我正和同学逛商场,志愿者给我打电话,说郭老过世了。

我当时就很难过,在商场里哭得稀里哗啦。

那天一直在下雨,我赶去参加他的葬礼,给老师请假,老师说,你怎么那么远都有亲戚啊?

我就想,我们无亲无故,到底是什么因缘,我会如此牵挂这个老人?他的去世让我如此难过,还冒雨赶去参加他的葬礼?

寒假回来,我给高中同学讲老兵的故事,讲得很激动,自己都讲哭了。他们都觉得我很奇怪,现在我就不讲了。

2

刘放吾也是孙立人的部下,中国入缅远征军新 38 师第 113 团团长,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原型就是他。

1942 4 19 日,刘放吾的部队在缅甸仁安羌救英军大胜日本常胜军第 33 师团,刘放吾团长带领部下,浴血奋战,取得了仁安羌大捷。

战斗非常惨烈,血流成河,很多将士战死异乡。

仁安羌五十周年的时候,撒切尔夫人亲自到美国去看望刘放吾将军,感谢他当年解救英军。

刘放吾后来随儿子刘伟民移民美国,八十年代在纽约去世。

2013 年,刘伟民出面在他父亲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缅甸仁安羌修建了仁安羌大捷纪念碑。

我正好看到凤凰卫视仁安羌大捷纪念碑落成的新闻,有两岸三地将领的后代,还有一位参加过仁安羌战役的老人参加仪式。

刘伟民念碑文的时候念哭了,我印象特别深。

去年 11 20 号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府南河边跑步,看到一个气质很好,西装革履的老人和一群家长,从兰桂坊说说笑笑迎面而来。

我冲过去就握着老人的手,憋红了脸足足有五秒钟说不出话来,突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五秒钟后我蹦出了“仁安羌”三个字。

他笑眯眯地说,没错。

我一瞬间想起了仁安羌,想起了那段历史和各种背景。我就自我介绍,也向他介绍了曾祖父何桐生。

聊了大概十分钟,他还意犹未尽,说:小何,你跟我进去香格里拉酒店,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我在酒店大堂等他的时候,想想不对啊: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参加远征军呢?

我猜肯定是刘放吾的儿子,赶紧用百度一搜,才想起他叫刘伟民。

等了五分钟,他下来了,拿了一些资料给我,帮我写了几个字,还给了张名片,说:小何,你留个地址,我给你寄点东西。

上个月是仁安羌大捷纪念日,头一天,我给他写了封邮件问候。

他回信说,又找到了一些新的关于父亲的资料,上周五刚从美国给我邮寄过来。

你关注这些事情,就会莫名其妙和某一段历史联系起来,觉得某个地方很神圣。本来仁安羌跟我没关系,可一下子发现,冥冥中也有某种关系。

3

2013 年放寒假回家,我说我开始关爱老兵了,爸爸拍案叫好,说外婆家变压器厂看门的爷爷黄开仁就是老兵,是李家钰将军的部下,当年的译电员,目睹了李家钰将军殉国。

在麻城市历史博物馆,我看到过李将军的介绍,他也是麻城移民的后代。

1944 年,李家钰时任第 36 集团军司令,在豫中会战失败后的撤退途中,遭到日本便衣队的袭击,壮烈殉国。他是八年抗战中继张自忠将军后第二个战死的集团军司令官。

我就跑去找黄爷爷聊天。

黄爷爷九十多岁了,神志清醒,记忆力很好,满屋子的书。

每年清明,黄爷爷都会从蒲江坐车到成都,到红牌楼李将军墓前坐坐。

他八十年代写了很多文章发表在蒲江县文史刊物上,我从读秀网上打印出来给他看,他很高兴,说自己也没留底。

李家钰殉国后,他被当成日本人的俘虏,在黄河边上当苦力,两个伙伴一起越狱。最后一个关卡,他想已经走都走到这儿了,就拼命赌一把。他过去了,他的伙伴没过去,失去联系了。

从陕西吃尽苦头才回到四川,解放后和我曾祖父一样被发配看大门。

以前每次运动黄爷爷都要挨整,但他很乐观,经常和老伴开玩笑,说每次运动自己都要去当运动员。

现在,我回蒲江都会去看他。

4

我还看望过很多老兵。

辽宁锦州老人院有一个老兵,叫夏毅,他是少数老兵里清醒和身体好的。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被子叠得方正整齐,军礼标准。九十多岁了,行走坐卧还有军人的风采。

当年抗战是国破,后来是家亡。文革的时候,妻子为了和他划清界限,和他离婚,女儿被邻居推下河淹死,说这是反革命的子女,淹死没事。儿子也走失了。

他的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如今无亲无故将在老人院终老。

2013 7 5 号,在成都一次抗日老兵聚会上我还遇见一个叫钟一安的爷爷,我问爷爷您是参加哪场战役的?

爷爷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抗美援朝的,从朝鲜回来就在鞍山炮兵 508 团。

钟爷爷后来给我寄了一些当年的照片、勋章和资料。开学的时候我带着这些资料找到部队,他们开始很警觉,当看到我拿出印了炮兵 508 团的蓝色笔记本照片时,马上就认出这是上几任的团长,是前辈。

我现场拨通钟爷爷的电话,让他们通话,排长说了很多感谢他们做的贡献的话,春节还给钟爷爷寄了一封慰问信来,他很开心。

我给钟爷爷留了家里地址,有天中午他突然找到我家里来,要找我聊天。

我爸妈都在,就在家里吃了个便饭,下午我才送他回去。

老兵们如果活着,都九十多了,越来越少了。

有些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去做,就永远不会去做了,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以前我都利用寒暑假去做一些事情,去年大学毕业回成都工作,就没有时间往外跑了。

我目前和以后能做的事就是把蒲江的老兵照顾好,让他们不要年轻时候流血,晚年还要流泪。

转自《丑话》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二维码分享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