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霄：母爱无边
母爱无边
－－作者：何耀霄
母亲离世已十七年了，那年母亲七十六岁，我四十六岁。我常常会想起母亲，陈年旧事总让我难以忘怀。
母亲出身赵氏书香门第，外公是当地有名的“幺老师”，因为他排行老五，是最小的一个。赵家是一个大家族，在本地算不上富裕，是一门谨守规矩，劳作为生的平民百姓。
母亲是一个孝女。听说外公过世时是握着母亲的手离去的。从我记事起，每个月就吃那么一两次“回锅肉”或“红烧肉”，有肉吃的时候还不敢声张，生怕隔壁人家知道你家又有钱买肉吃了。每次吃肉母亲都要喊我去舅舅家把外婆接到家里一起享用。
母亲性情刚烈，宁折不弯，从不拨弄是非。
父亲走得早，靠母亲孤身一人抚养我们姐弟三人。在那种非常的年代里，母亲的艰难、屈辱、困苦无助是一般女人难以承受得住的。夜静更深，我常常看到母亲在孤灯下独自垂泪……
我五岁的时候，由于家里实在困难，曾被抱养给别人家，去别人家的当天晚上我就不干，大吼大闹，遍地打滚，闹得人家不得安宁，拿我没办法，半夜三更打起火把从乡坝头把我送回家里。母子见面恍如隔世，母亲悲喜交集，泣不成声。
父亲离开的日子，是我家最阴暗、最悲惨的时候……后来的日子也不好过，由于父亲是“历史反革命”，母亲是“反革命家属”，是“专政”对象，我们姐弟是“反革命的狗崽子”。“大鸣大放”期间，右派份子挂不上，街道上硬给母亲挂了个“谰言份子”。可怜一个妇道人家，孤苦伶仃的母亲被大会小会批斗，挨打受骂，受尽凌辱。在那惨无人道的日子里，母亲曾经想到死，一死而了之，难啊！看到眼下尚未成年的我们，就是死也死不下去。
一九五八年母亲被下放农村，从未做过农活的母亲，在烈日炎炎下给玉米地锄草，在雨水中到田里插秧，夜里还要做针线活，没日没夜的操劳，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一九五九年过“粮食关”，我们这个县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饿死人比例最高的地方。全县人口八万左右，饿死了四万多人。每个月县城居民供应的十多斤粮食不够吃，为了让给我们多吃点，母亲吃野菜，喝花椒熬制的醋水来“哄骗”肚子，到后来得了“鼓胀病”、“水肿病”，险些丢了命。
一九六二年母亲遭迫害进了劳改队。在我的印象中，那里面阴森恐怖，犹如人间地狱。母亲被发配到炊事房做饭，每当生活无着的我和小弟去看望母亲时，有好几次母亲冒着上手铐、关禁闭、加刑期的危险，“阴倒”把伙食团的馒头藏在身上，趁着出监狱拉粮食的机会把馒头捎给我们。我为母亲的作法提心吊胆，深怕出事！这就是世界上最无私、最伟大的母爱！身在牢狱中，为了不让儿女饿着，可以不顾一切。
一九六七年的春节让我终生难忘。母亲在芦山苗溪茶场劳动改造，我和弟弟大年三十去探望母亲。那时候我在石棉县工作，小弟在那里打零工修公路；为了省几个钱，我坐客车到雅安。小弟搭乘“吹风牌”货箱车过泥巴山，十冬腊月啊，天寒地冻的，弟弟挨冷受饿到雅安与我会合。四五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在芦山劳改农场见着母亲的那一刻，刚喊一声妈，就只有眼泪长淌，伤心欲绝，世间上竟有这样心酸的时刻！母子三人哭成一团。可恨的是会面后管教要我们兄弟离开此地，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们母子是多么希望能够一起过个年啊。当我们离开母亲的那一刻，母亲的心都碎了！
母亲由于过度思念我们，以致心神恍惚，在一次作业中把腿骨跌断，两三天昏迷不醒。在劳改队医院治疗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九七 O 年母亲“新生”，回到故乡。据邻居郭大娘讲，母亲背着铺盖卷走在故乡的街道上，一脸的陌生和茫然，眼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家在哪里呀？何处是自己的家？我们姐弟当时都不在故乡了，母亲只得在外婆留下的老屋里栖下身来，总算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后来我结婚生子，母亲也渐渐衰老了，年青时候所受的困苦、折磨损坏了母亲的身体。母亲生性要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不示弱，一辈子心高气傲。无奈生不逢时，受尽打击、摧残。庆幸的是我们从母亲的身上继承了吃苦耐劳、刚直不阿的秉性，处世为人不恃强凌弱，知恩善报，始终坚持做人正直的底线，不因时风的颓变而丧失良知。
母亲在世时，每逢我的生日，我都要去陪伴母亲，给她做吃的，说说话，一是尽尽孝，二是安慰她那颗受尽苍凉、孤独无助的心。
我也曾在母亲的面前叛逆过，记得在我十二三岁不懂事的时候，由于生活窘迫，压力太大，母亲的脾气显得有些暴躁，时不时打骂我们。通常在挨打的过程中，我也不跑，随母亲怎么打我就是不讨饶，母亲流着眼泪，我就是不低头。后来有次挨打，我生平第一次负气跑出家门，在一位朋友那里住了两晚上。现在想起来真对不起母亲，她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啊。
母亲要走的时候，正是我经营上遇到“人祸”的时候，一下子冤枉遭了几万元。母亲一辈子爱惜财物，但她对我说：“遭了就算了，不要太在意。”这是母亲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后来的几天里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时有一些轻微的叹息……
古人云：“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有跪乳之恩”。何况是人。
谨以上面苍白的文字纪念我的受尽苦难的母亲。
愿母亲在天堂里过上舒心的日子。
二 O 一 O 年母亲节
转自《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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