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烈 童梓平:缅怀郑树贤同志

1989-06-04 作者: 刘光烈 童梓平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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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郑树贤同志

--作者:刘光烈 童梓平

树贤是我解放前荥经中学的同班同学。

我们往来频繁,常于假日相约去爬山涉水,访村舍,看古庙,玩水钓鱼。后来又一同去成都,他就读于成城中学(现成都 19 中)高中,我读华西协会高中,间或仍有接触。高中毕业后由于时局动乱,我们又都滞留家乡。

1948 年冬,我们重在家乡聚首,当时还有同班同学张正良,正良读的是康定师专。他父亲古典文学基础深厚,是荥中翘楚。我们是亲戚,初中时假期每晚都在张家补习古文,内容主要是《楚辞》。张老先生口才很好,讲解清晰,深入浅出,至今记忆犹新。他家在荥经后街租了一进小院,宽敞明亮,有多余的房子供我们活动。自然而然,我们这些老同学不时都到这里相聚。树贤,正良和我几乎每周都要见面。有时又爱去“文化馆”,喝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总爱谈时局,又特别爱听我吹时事。同学们都习惯看书看报,小荥城交通不便,信息不通,新书和报纸都很难得到。通过邮局我从成都寄回上百本新书,陆续把它们转移至张正良家书房。听说有新书,同学们都纷纷涌到张家先睹为快。

久之,我和正良、树贤等几位学友商量把同乡同学组织起来。消息一传出去,得到广大回乡同学响应,决定成立“学友会”。“学友会”的组织、筹备、成立以及活动场所另有专题叙述,此不赘述,这里只说明树贤是“学友会”的积极支持者和参与者。《学友会章程》就是由树贤千辛万苦刻印出来的。由于当时条件很差,没有刻蜡纸的工具,千方百计找到了蜡纸,找不到钢板,找到了钢板,又找不到钢笔,只好用放留声机的钢针代替。蜡纸刻好了,找不到“油印机”,就在一块玻璃板上涂上油墨,铺上刻好的蜡纸,再盖上白纸,用手一张张刮印出来,效果比油印机印的还好。

“学友会”成立之后的各项活动,没有一次离开过他,如发通知、联系地址、组织会场等几乎都是他在干。

1949 4 月“学友会”正式成立之后,到正良家看书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因势利导成立半公开的“学习小组”,有计划地学习进步书刊,哲学、政治经济学,《新民主主义论》等,探讨世界观、人生观、时事问题。这为以后开展市民工作、农民工作及统一战线工作奠定了干部基础,而树贤同志又是其中的积极分子。

1948 年底我回乡时,为了工作需要,经上级党组织批准参加“中国民主同盟”。随即我把“学习小组”中的张正良、郑树贤等一批积极分子介绍参加了“中国民主同盟”。利用彭迪先同志下派之机,在赵锡骅同志的主持下,在张家后院,邀请彭讲解马克思《资本论》的主要内容,张松涛同志讲“游击战术”树贤、正良等这批积极分子都参加了学习。

在整个 1949 年中,树贤为联系群众、宣传群众作了大量的工作。是年秋,为迎接解放,他日以继夜的翻印了大量文件,如《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以及时事资料。

西康起义后,为阻止胡宗南残部对雅安等地的侵犯,“民盟”公开组织以朱世正为主的袍哥武装,拟集训后开赴雅安阻击。在集训过程中,树贤和我都以“盟员”身份作为政工人员,被派去参加武装训练。后因袍哥武装人员的素质问题,一时难以改造,加以雅安形势的缓和,于是宣布就地复原。树贤和我在参与过程中也作了不少工作,了解了很多情况,积极地促其就地复原。

当时,汉源被胡宗南残部占领,地下党以屈雄言为首的五位同志转移至荥经。几位同志突然到来,我正踌躇如何安排,树贤主动提出可安排在他家食宿。我知道他家并不宽大,自己经营的酱园铺仅一间街面,后院是晒酱油的晒坝,一大家人都住在二楼。但他坚持说可以安排,我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也就同意把五个同志吃住都安排在他家了。他们一直住到解放后,随去汉源的解放军和县委领导才离开了荥经。

临解放前夕,荥经时局十分紧张,树贤在安排市民、联络同志等方面都作了不少工作。组织市民迎接解放军入城,协助安排部队驻地,提供生活上所需的帮助,介绍情况等都付出了艰辛的劳动。解放后,南下来的县委同志不过三人,一起来的包括通讯员在内也不过十几个人,大量的群众工作,支援十八军进藏的积粮工作,以后的部门工作需要干部,地下党员,盟员及一批积极分子都是选择的对象。不久童梓平(民盟荥经县主委)被安排在教育科任科长,我任民政科长。张正良安排在教育科,郑树贤安排在民政科。较长一段时间,教育科就只有童梓平和张正良,民政科就只有我和郑树贤。不久我又兼任县政府秘书,民政科就只剩下郑树贤一个人,支撑繁杂的工作。

解放初民政工作十分繁重,我们又主动承担了几件有益于地方而又很艰难的工作,值得一叙的有三件大事。

第一件:禁烟禁毒工作

我参加县政府工作不久,深感鸦片对地方的危害,要求开展禁烟禁毒工作,得到了他的同意和支持,并与公安局取得联系,制定了禁毒工作计划。随即在县城大张旗鼓的展开宣传,历数鸦片对人民和地方的危害。又发动中医制备大量的戒烟药丸,向吸毒人员销售或配送。发动街道、中、小学生、儿童团等宣传,务求达到家喻户晓。树贤奔走于人群之间,传送信息,反映进展情况。一时收缴鸦片、烟具不计其数。树贤造册登记,贮藏于民政科旁的一间内室,一月下来就堆满一屋,经请示县长并和公安机关联系,决定在荥经铁索桥头河滩召开群众大会,将所有的鸦片和烟具公开焚烧,使禁毒工作掀起高潮。其间具体操作过程事无巨细均由树贤经手。

第二件,安置复员军人。

解放不久,部队调整复原一批军人。复原回乡的军人,都需得到妥善安置,具体任务落到民政部门,我和树贤马不停蹄地进行准备: 1 、通知各乡按规定作安置准备工作; 2 、东西城区接待准备好 1 2 天的吃住以及具体的接待人员; 3 、县上由民政科出面与驻军 853 团联系,到时联合开欢迎晚会,首长致欢迎词,部队文工团表演节目等等。准备工作就绪,复员军人回乡受到了热烈欢迎,并及时由树贤开据回家介绍信及粮食补贴证明,个个的情绪都很好。接待完毕后我和树贤又步行去有关区乡检查安置落实情况,没有发现一个住房、土地、粮食不落实的,都对政府表示十分感谢。这项工作曾受到地区通报表扬。

第三件,收容乞丐和游民。

荥经县城虽小,当时乞丐和游民也不下一两百人。因吸大烟而破产者最多,这类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有小偷甚至惯偷,有老弱病残无人照顾者;有孤儿、流浪者、妓女等等。他们因生活无着落需要救济,但又满身恶习,只想不劳而获。除了救济还必须改造,这样社会治安才能改善。

根据当时我们摸底调查的实际情况,确实需要收容和改造这批无业游民,我和树贤商量,初步拟定计划: 1 、摸清游民分布情况和确切数量; 2 、收容过程则与公安局配合,在摸清情况的基础上,抓紧时间,一夜收容完毕; 3 、收容后如何通过劳动生产解决吃饭和改造,的确是个艰难而繁杂的问题,我和树贤考虑了很多,想了很多办法。

之后,我向县长卜毅民作了详细汇报,他很赞成我们的计划,表示主动与公安局长打招呼,让公安局派人参加并配合收容工作,还同意开始一段时间由民政科审核,政府按人头拨粮。这是我们最心焦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决定正式成立“教养院”由民政科和公安局各派一个同志共同负责,以民政科的同志为主。

主要问题经县长同意后,我和树贤就抓紧各项筹备。首先,谁去负责?公安局派一青年工农干部张某,民政科中有我和树贤。但我又兼着政府秘书,下属收发室、文印室、电话室、事务室还有县府机关内部生活、学习。日常公文处理,对外接待,联系等一干事务工作,脱不开身,所以“教养院”的工作很自然就落到树贤头上。虽然困难很多,他却二话没说,欣然接受。其次是选地址,最后选定了“安澜寺”,由树贤亲自张罗雇工修缮,隔了几间大室,搭了解手处,使男女、病残能够分开。第三,在城内进行了一次衣、被募捐,民政科再申请救济费拨款、购置餐具及炊事用具等。到此筹备工作基本就绪。

在公安局的配合下,花了足足一个日夜的时间,把县城内所有无业游民--男女老少病残全部收容到“教养院”(安澜寺)。后来四乡又送来了少数,此时土地改革已经开始,我们及时通知各乡在土地改革中解决安置相关人员。

树贤一个学生出身的干部,不怕脏、烂、病、残及各种恶习,公然搬到“教养院”与那些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公安局派去的年青工农干部张某不几天就托口局里有事,再也不来了,于是全部重担均由树贤一肩挑了。大事他与我商量解决,我只负责逢周日向收容人员讲话。

一开始,我即向大家讲了收容的目的:一是使大家生活有着落,不至于经常处于饥饿状态,病残者能得到治疗和关怀;二是决定“教养院”办工厂,根据大家体力状况参加劳动,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第三,孤寡老人将一辈子养起,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孤儿达到读书年龄将送到学校去读书。我讲完后让大家提问,然后一一作答。

以后每周日我都去讲一次话,记得先后讲过“全国的形势与荥经的形势”、“土地改革及土地改革法”、“劳动光荣,好吃懒做可耻”等内容。通过这些讲话以及树贤深入细致的工作,很快消除了他们的惶恐情绪(怕被抓进监狱,怕被镇压)、抵触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我和树贤研究:这样复杂的一两百人,从生活到生产,从行动到思想,只靠他一个人是非常困难的,唯一的办法还是要“依靠他们,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发掘他们的潜力”在这个思想指导下,在深入了解后,发现他们中有的还有中学文化,有的还有一技之长,多因吸食鸦片破产而流落街头,就是残疾人员里也还有一技之长的。根据了解的情况,进一步确定了生产劳动和教养计划。

教养方面: 1 、保证每日三餐,让大家吃饱,在以后生产发展的基础上,逐步改善生活; 2 、与县医院联系,派医生来义诊,对残疾人员尽力加以治疗(我和当时县医院朱院长商量同意每周派医生来一至二次); 3 、与县上中医联系,把捐赠的戒烟药丸分发给瘾君子,督促戒除毒瘾; 4 、其他生活方面的问题,均随生产发展逐步解决。

生产劳动方面,把生产组织和生活管理组织结合起来,成立: 1 、石灰组,烧石灰; 2 、砖瓦组,烧制砖瓦,聘请专业人员指导; 3 、印刷组,先搞石印; 4 、篾货编制组,吸收大部分残疾人,为石灰组、砖瓦组编制所需背兜,撮箕,箩筐等。篾货组及印刷组设在“教养院”内,石灰、砖瓦厂均在院外。

解放初百废待兴,雅安是西康的省会,大兴土木,对石灰、砖瓦需求量很大,供不应求,使“教养院”的生产得到很快发展。由于生产的发展,经济有了来源,教养人员的生活有了保证,教育改造的工作随之也得到了顺利的开展。

以上为刘光烈回忆,以下为童梓平回忆:

1952 年土地改革后,“三反运动”又开始。对三反运动毛泽东有指示:凡是掌握有财物的单位和人都有贪污的可能。谁也没有想到树贤这样一位忠厚老实、勤勤恳恳、废寝忘食,与教养院人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心为民、白手起家、在荥经县办成西康省第一个示范“教养院”的功臣,竟被打成“贪污嫌犯”。

先无中生有说树贤贪污石灰、砖瓦款,接着就是故意折磨:几十万匹砖瓦、几十万斤石灰,勒令树贤一人在专人监督下全部重新盘存。清点砖瓦是要费大力气的,更恼火的是盘点石灰。叫他一铲一铲、铲到篼子里一篼一篼过称。一天下来从头到脚、头发、眼睛、鼻孔、嘴巴全被石灰塞满,活像一个雪人。这样连续几十天干着非人所干的工作,身心备受严重的摧残,奄奄一息、差点丧命。盘点结果出入数目不大,不以贪污分子论处,撤销民政科主办科员职务,下放到边远山区荥河乡小学教书。

当时正遇学校从周家湾的观音庵迁址到小河子的田坝头。他亲自带领学生背砖瓦、砂石、木料,平整地基,挥汗如雨,尽职尽责。又利用工作之余,主动给不识字的农民扫盲,参加乡村社会活动。他以身作则的榜样使学生们深感佩服。

1955 年全区各乡 35 名学生集中到荥河中心校筹办第一届高小毕业班,学生年龄悬殊,其中有结了婚的,成绩更是参差不齐,没有人敢接受当这个班的班主任。树贤主动争取当班主任兼任语文、数学两科教学。他面对现实,因材施教,循循善诱,耐心细致,默默耕耘,诱导学生发愤勤学,对待不同程度的学生采取不同的教学方法。用知识来征服学生,用情感来感化学生,既是良师,又是益友,既威严,又亲和。他独特的人格魅力,使学生“亲其师而信其道”,使学生心悦诚服。最后,全班学生的道德素质和真实本领都得到提高,三十五个学生中,考取荥经中学的 18 人,其余为全区输送骨干。有的担任农业社会计、有的当信用社会计、有的成为乡、村文书。他亲手教育的学生 ( 后担任荥河中心校校长 ) 郑金富发自肺腑地称赞“郑老师在人生道路上为我树立了楷模,是我心中的丰碑,至今他的一切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树贤同志由于工作出色,被县上任命为荥河中心校教导主任。

1957 年,树贤蒙冤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妻子宋怀碧受株连被压缩回家。他被押送去劳动改造五年,直到 1962 年才释放回学校监督任教。妻子宋怀碧以每月 10 元的报酬,受聘担任荥河乡楠木村民校教师。树贤以德报怨,除搞好本职工作外,倾注了满腔热情,全力协助白手起家的楠木民办小学。

号称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戴着右派分子帽子的他,又面临了一场更大的灾难。因他与刘光烈 ( 荥经地下党书记 ) 一道参加过改造朱世正部队的组训工作,被说成参加“以张志和为首来荥经勾结地主、土匪组织暴乱性质的武装工作”。以反革命分子论处,新帐老帐一起算,变成双料的专政对象。他被荥经县造反派抓到荥经县城关押,屡遭造反派的批斗毒打,多次休克,幸好荥河乡群众想方设法把他搭救回荥河乡躲藏,及时救治而得活。

1978 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树贤的冤案得到了平反昭雪,但因长期身心遭受折磨加上积劳成疾, 1980 年不得不因病退休,长住楠木民办小学妻子宋怀碧处,担任该校义务代课教师。兢兢业业协助宋怀碧管理学校,无微不致的关怀和教育学生,受到荥河乡党政领导、村社干部、老师、家长和荥河人民的尊敬、爱戴。大家一致评价树贤是:楠木民办小学的义务校长,中心校的义务顾问,青年教师的义务导师,乡村干部的义务参谋。这四项义务,树贤项项都干得很出色。楠木村民办小学成为市、县、村办小学的一面红旗。 1984 年被评为“荥经县文明学校” 1985 年获雅安市“先进学校”称号。

1985 年,树贤获雅安市“先进模范教师”称号,好人终有好报,还了他一个公道。

转自《浅草》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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