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学的旧事
北京中学的旧事
--作者:贝苏尼
(一)
一九六六年的时候,狭义北京市城郊(不包括远郊区县)的中学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分成几类。
根据校名的特点,可以分为 “ 编号 ” 、 “ 地名 ” 、 “ 附中 ” 三类。
编号校名从北京市第一中学开始,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 …… 直到一百多。
以地名命名的有翠微中学、新街口中学、日坛中学、月坛中学、呼家楼中学、玉渊潭中学,等等。
附中是大学附属中学的简称,如北大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 “ 八大学院 ” 也都有附中。顾名思义,师范大学既然是培养师资的地方,附中也就有三个之多,分别为一附中(建于 1901 年,原名师大附中)、女附中(建于 1917 年)、二附中(建于 1953 年)。
此外还有一些从名称上不显示是小学还是中学的,都叫做 “ 学校 ” ,如景山学校、育才学校、育英学校、八一学校、十一学校、外国语学校 …… 等。其中景山学校试行十年一贯制,育才学校是小学和初中部的结合,其他情况不详。
从生源的性别来看,可以分为 “ 合校 ” 和 “ 分校 ” 两类。
以所在地命名的、 “ 学校 ” 和附中,都是男女合校(师大女附中是例外)。
分校都是编号的(但并非所有编号都是分校)。从第一到十三,有男校、女校各一。一中是男校,另有女一中。二中是男校,另有女二中 …… 余依此类推。再往上数,二十五中、二十六中、三十一中、三十五中、四十一中等也是男校,但没有相应的女校。就我所知,男校是北京特有的奇观,上海、西安等大城市有少数女校,都没有男校,而北京居然有二三十所之多。
人们口头上常说 “ 男三 ” 、 “ 男四 ” ,但这些学校的正式名称都不带 “ 男 ” 字。而女校的正式名称都是 “ 第 X 女子中学 ” ,在校门口挂的牌子和校徽,以及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书上都有。简称 “ 女三 ” 、 “ 女四 ” 。还有顺口溜: “ 女 X 土,女 Y 洋(或狂),女 Z 都是大流氓。 ” 此处用 XYZ ,并非为避免得罪这些学校的校友,实在是有不同版本。我一直没闹明白, Z 怎么落下的 “ 大流氓 ” 的名儿,还 “ 都是 ” ,代入几个实数好像都不对。
从教学质量来看,一般来说,编号在十五以内的男校和女校都是重点中学( 25 、 26 、 31 、 101 例外,前三者是教会学校转的 “ 插班生 ” , 101 自延安迁来,取 “ 一百零一分的超级好成绩 ” 之意,严格说不是编号),每年根据各项指标进行评选的结果,在市重点与区重点之间浮动。
师大女附中始终保持市重点不变。该校出了南辕北辙的两位校友,一位是涉嫌卷入打老师的宋彬彬/宋要武/宋岩博士,另一位是将 “ 打老师 ” 列为研究项目的王友琴博士。
北京四中老照片
最好的男校四中也出了天上地下的两位校友。一位是 “ 永远健康 ” 的副统帅公子,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林立果同志, “ 五七一工程纪要 ” 就 attributed to him ,是否有抄袭剽窃,需要请方舟子来研判。还有一位平民出身的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印红标教授。他多年来坚持不懈地调查采访文革重要当事人,到九十年代中期仅录音带就积累了满满一书架,研究成果无处发表,仍然奋进不止。也许正因为发表不易,印红标不那么出名,在这里提一下,略表敬意。
四中出的其他名人还有 “ 联动 ” 的前身(之一) “ 西纠 ” 的头头孔丹。 “ 西纠 ” 是 “ 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 ” 的缩写,后与 “ 东纠 ” 、 “ 海纠 ” 等成立了 “ 联合行动委员会 ” ,简称 “ 联动 ” 。孔丹在文革后考进社科院当研究生,他的硕士论文 “ 历史唯物主义的什么什么 ” ,总之非常乏味,根本提不起阅读的兴趣。名记者范长江的儿子范东生也是四中出身,子承父业考入北大新闻系,前些年赴纽约担任《侨报》社长兼主编。
郭沫若的某个儿子应该也上过四中, “ 北京四中 ” 的招牌系郭沫若所题,应该跟 “ 实验二小 ” 一样,是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应校方之请当场挥毫。但这位郭公子似乎不是郭世英,他跟(张东荪的孙子)张鹤慈先生,以及孙经武、叶蓉青等 X 社成员都是一零一中的。
编号在五十以上就铁定是 “ 普通中学 ” 了。五十六中某女生,不太愿意跟人说,就是 “ 嫌号码大 ” 。还有九十八中, “ 九十八 ” 合起来正好是一个 “ 杂 ” 字,据说校风欠佳,名实相符。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一零一中是著名重点学校,而编号在五十以内的三十八中却是 “ 分配学校 ” ,即供所报志愿全部落空的学生上的学校。
1965 年,清华附中师生集体编创的歌舞《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在清华大学大礼堂上演。
(二)
上面是仅就编号学校范围以内说的,考虑到附中们,事情就有些复杂。
附中们看不起号码,不论大小一概叫做 “ 城里 ” ,意思是 “ 小市民扎堆的地方,好不了 ” 。一零一中在郊外,所以没有被骂进去。清华附中校友章立凡先生的 “ 红八月 ” 回忆中提到 “ 城里 ” 的时候就多少有点不客气。顺便说一句,清华附中还出了一位作家,那就是 “ 三论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 的主要执笔人, “ 红卫兵 ” 的命名者张承志。此人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 “ 忽然信教 ” ,高度认同伊斯兰教的哲合忍耶派,被讥为 “ 红卫兵式的穆斯林 ” 。
而 “ 小号 ” 们也看不起附中,因为后者的录取分数线偏低。隔了遥远的时空距离来看, “ 小号 ” 们有充分的理由嫉妒附中。
首先,号码越小的学校建得越早,校舍多是 “ 废物利用 ” ,王府寺庙之类改建的。教室还算宽敞,室外空间却大受限制,勉强找出一片能兼作篮排球场的空地就不错了。其结果不仅排除了足球,也相应的排除了田径。试想,若是铅球 “ 飞入寻常百姓家 ” ,其结果绝不会如 “ 王谢堂前燕 ” 的风雅。再如中长跑,在 “ 城里 ” 只能绕着校园跑,如果墙外是清净的胡同而不是行人如织、车流不断的马路的话。当然,这些王府寺庙改建的学校也可以美其名曰 “ 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苍松翠柏,花影扶疏 ” 。
其次,因为沾了大学的光,附中的经费充足,有条件置办管弦乐器(西乐)。人大附中就以管弦乐队而著名。 “ 城里 ” 文艺活动只能在唱歌跳舞之类上做文章,音乐老师钢琴伴奏,出现了有音乐才能的学生也只得送到少年宫或者广播电台代为培养,本校无能为力。这方面十三中又是例外,其军(管)乐队比较像样,没有弦乐。 “ 例外检验通例 ” ,十三中的前身是 —— 辅仁大学男附中(女六中原是辅仁女附中),闹半天还是沾了大学的光!
再次,附中可以住校,招生不受居住距离限制;而 “ 城里 ” 都是走读(女附中例外,有部分住校),只能在维持分数线的条件下就近录取。
入学的门槛挺高,进去就连吃三个哑巴亏,还让附中们看不起,您说 “ 小号 ” 们能不气吗?只好撅着嘴说附中分数线低, “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 ,或者 “ 小脑发达 ” 。
至于以地名命名的学校,则在诸如此类的抬杠中潇洒地置身事外,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沉默,也许,根本置若罔闻。
(三)
俗话说: “ 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 ” 用文词儿说,则是: “ 天子脚下,冠盖如云。 ” 如果你听到北京人脱口而出, “ 我的邻居 XXX” (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下同), “ 我的同事 XXX” ,那么多半不是吹牛而是实情。 “ 我的同学 XXX” 也一样。不过最好不要反问说话人是不是高干子弟。因为,流行观念有些笼统,高干子弟多的学校不一定是排他的特权学校。
如果你现在到网上去查北京四中的 “ 知名校友 ” ,林立果当然不会出现,但是有薄熙来(薄一波之子)、刘源(刘少奇之子)、陈元(陈云之子)、陈昊苏(陈毅之子)、乔宗淮(乔冠华之子)等。曾就读师大女附中的除了上面说的宋彬彬(宋任穷之女),还有朱敏(朱德之女)、李讷(毛泽东之女)、林晓霖(林彪之女)、刘婷婷(刘少奇之女)、邓榕(邓小平之女)等。不那么 “ 知名 ” 的高干子弟更是不计其数。
但是不要误会。第一,大人物的子女不限于这两所中学,像陈昊苏的弟弟陈小鲁就是八中的,刘婷婷的姐姐刘平平则是师大一附中的。第二,这两所中学并不是排他的干部子弟学校,而是跟其他编号、附中、地名一样,面向社会招生的。父母有各式各样的 “ 历史问题 ” ,家中有 “ 海外关系 ” , “ 社会关系复杂 ” 者,都有因分数过线而录取的。后来大字报上揭发出来的大人物将子女塞进好学校,或者学校方面迫于权势不敢不 “ 照顾 ” 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刘婷婷错了两道题还被师大女附中录取。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当年中学考语文和算术两门,而上点档次的学校录取线都在 190 分,甚至 195 分以上,师大女附中好像是 198 分。这意味着算术是根本不能错的,留下语文,在作文里鸡蛋里挑骨头扣掉一分两分。当年的 “ 行情 ” 如此,错两道题连区重点也没门,只能上 “ 普通学校 ” 了。另一件是贺龙送给蒋南翔一杆猎枪,把贺鹏飞塞进清华。不过那是大学,严格限于中学的话只有刘少奇的女儿一 “ 案 ” 。
“ 文革 ” 初期,批判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说明后者基本上做到了。刘婷婷进师大女附中在 1965 年,应该是首开 “ 照顾 ” 的口子,因为她的姐姐刘平平三年前就因为两分之差未能录取,进了师大一附中。 1967 年 1 月清华红卫兵造反派,蒯大富领导的井冈山兵团 “ 智擒王光美 ” ,就是通过摆布她,把王光美骗出中南海。他们先到一附中找到刘平平,大讲 “ 跟父母划清界限 ” 的革命道理,把她稳住。然后给王光美打电话,谎称刘平平被汽车压断了腿要动手术,手术台都准备好了,要她作为家长去医院签字。王光美不知有诈,急忙赶到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被等候在那里的清华红卫兵抓获,押上敞篷大卡车驰往清华批斗。后来在周恩来的干预下作罢。
上面所说的高干子女大部分是从实验二小毕业的,那是高干子弟更加集中的地方,但也并非一点 “ 沙子 ” 没有。据说,当年不愿意搞得纯而又纯,面向社会招生又无法解释那些大人物的子女并非 “ 就近 ” 录取,折中的解决办法就是本校教职员工子女可以 “ 陪太子读书 ”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刘婷婷在工厂工作了将近十年后考进大学( again 分数不够,照顾进去的),当时刘少奇的 “ 问题 ” 尚未 “ 解决 ” ,她就隐名埋姓开始了大学生活。同学们明知她的真实身份也都不点破。不料,一日在食堂迎面撞上了实验二小党支部书记的儿子,时隔多年彼此都还认得。沉吟少顷,她开口说: “ 你知道我是谁吗? ” 书记的儿子说: “ 知道。 ”“ 那么希望你不要说。 ” 她说。 “ 我不说。 ” 书记的儿子信守诺言,直到毕业都没有跟任何同学提起这段对话。
“ 文革开始后批判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在学生中分 ‘ 红五类 ’ 与 ‘ 狗崽子 ’ ,根据出身分派别等,在中学远比大学闹得欢。 ”
(四)
扯远了,回来说中学。我所在的班级有 55 名学生,其中出身 “ 革命干部 ” 、 “ 革命军人 ” 家庭的约有 20 名,地主 1 名,资本家 2 名,小业主 2-3 名,旧军人(国军起义人员) 1 名,民主人士 1 名(其父是非党副部长,入学时已去世),工人和城市贫民 5-7 名,剩下的都是 “ 职员 ” 。后来 turned out ,至少 4 人的父母被划过右派。在这样一个班级里,并没有制度性出身歧视。两位资本家出身的同学之一大大咧咧,迷迷瞪瞪,经常上课睡觉,根本不是当干部的料,而另一位作风严谨者则被班主任指定为班长。其他班干部、队干部、学生会、各科代表也是什么出身的都有。以上说的都是个案,从 “ 面 ” 上来说,尽管早在 1962 年就重提 “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 ,在升学上 “ 贯彻阶级路线 ” 还是卡在大学一关,对中学生还网开一面。遇罗克就能上到高中毕业并参加高考( 1959 ),尽管成绩优秀还是落榜,只能进工厂当工人。还有文革前上山下乡的 “ 老知青 ” 也多是高中毕业,因政审不合格落榜的。文革开始后批判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在学生中分 “ 红五类 ” 与 “ 狗崽子 ” ,根据出身分派别等,在中学远比大学闹得欢,也从反面说明中学生的出身 “ 杂 ” , “ 好 ” 与 “ 不好 ” 势均力敌。大学生已经近乎 “ 清一色 ” ,出身上没什么文章好做了, “ 造反 vs. 保皇 ” 主要是工人贫下中农出身与干部子弟之间的事情。
避免 “ 纯而又纯 ” 的方针,还是明智的。在受 “ 照顾 ” 的一边来说,多少也接触点群众,感受到来自智力和操行方面的挑战,培养自知之明。在 “ 沙子 ” 一边,从小在顶级高干子女堆里 “ 混 ” ,有利于养成泰然平和的健康心态, “ 你特权你的,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 ,还暗暗憋着一口气, “ 我要干得比你好! ”—— 直到 “ 血统论 ” 把个人奋斗的道路彻底堵死为止。此是后话。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 “ 八一 ” 、 “ 十一 ” 等军队子弟学校。纯而又纯的结果是内部继续分三六九等。
我很小的时候,一天跟着大人乘公共汽车,旁边有几个比我大些的男孩子,一个说: “ 我爸爸是上尉! ” 另一个说: “ 我爸爸是少校! ” 第三个说: “ 我爸爸是中校! ”……
后来在各种不同场合碰上过几位这样的人士,其中半数表现出超强的等级意识,继续其未完成的 “ 比爸爸 ” 事业, “ 她爸爸撑死了是个中校,狂什么狂? ”“ 他爸爸不过是个新贵而已! ”“ 我爸爸提拔得慢。 ”…… 难怪那些按照规定可以把孩子送进所属部队子弟学校的司机、炊事员等,多选择放弃,或者浅尝辄止,很快就给孩子办理转学手续。这种气氛确实不利于孩子身心的健康成长。不仅如此,他们还把等级观念扩大到工资、学历、职称等等等等方面去,处在永远的 “ 比 ” 之中,听的人已经烦了,说的人还不觉得累。那些 “ 地方 ” 干部子弟,至少没这么说话。忽然想到,一度蔚然成风的 “ 攀比 ” ,未必是源远流长的 “ 国民劣根性 ” ,却不过是 “ 全国学解放军 ” 的后遗症而已。
(五)
有人可能会对俺的 “ 小号独奏 ” 表示怀疑。也难怪。如今附中们神气活现就不用说了,一六一、一六五、一六六、一四零 …… 号码可谓大到了家,还有东直门中学,明明是地名,升学率也挺高的么。
毛病就出在一九六八年。
当时文化大革命已经闹了两年多, “ 该 ” 写的大字报已经写完了, “ 该 ” 打的人也都打了, “ 该 ” 抄的家也抄了,再闹不出新鲜名堂,几次 “ 复课闹革命 ” 都虎头蛇尾。头一年已经有中学生自愿报名去内蒙插队,看样子剩下的人出路也大同小异,人心惶惶,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游山玩水,告诉说是 “ 以后就看不见了 ” ,要摄影留念。初高中学生已经停在原有的年级两年。( “ 老三届 ” 就是这么来的,大学生叫 “ 老五届 ” ,道理一样。)在全体学生留级蹲班的 “ 史无前例 ” 景况中,不知哪一级的革委会忽然想起来已经两年没招生,该招生了。
可这生怎么个招法呢?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和 “ 五分加绵羊 ” ,都被批倒批臭,考试本身也有 “ 把学生当敌人 ” 的嫌疑, “ 师道尊严 ” 扫地已尽,谁也不敢提这个茬。得,干脆就近入学吧。也就是说,所有的学校统一分片包干,适龄学童统统招收进来。
别的国家需要奋斗多年的 co-edu (男女同校),通过大跃进而实现,自然会留下后遗症。男校还好说,前面说了,实际上男校名称不带 “ 男 ” 字,就叫 “ 北京第 X 中学 ” ,突然涌进来一群小姑娘,不过是实至名归而已。女校的笑话就闹大了,牌子一时半会儿换不了,成群结队的秃小子已经开始进进出出,还有不厚道的人在一边 “ 嗷嗷 ” 的起哄。取消分校的尴尬没有随着换牌子而消失,其后遗症至今若隐若现。一些大老爷们说起中学学历,见听者茫然,还要补充一句, “ 就是原来的女 X 中 ” 。当年歌星成方圆出名以后,就有老十三中毕业生哭笑不得地说, “ 她是俺们学校毕业的 ” 。现在以 “ 《论语》心得 ” 推销 “ 心灵鸡汤 ” 名扬四海的于丹教授也赫然列在陈景润、陈昊苏、薄熙来等人之后(四中)。然而合校的历史毕竟还不如分校长,这万绿丛中的几点红也就让老帮子们大笑不止。此是后话。
男生进出 “ 女 X 中 ” 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是哪一级的革委会就召集各校商量改名。改成什么呢?地名也不知道哪个是 “ 四旧 ” ,哪个不是, “ 四新 ” 也未必 “ 立 ” 得住,回头哪天风向一变还得再改,保险起见还是编号吧。可女校的编号跟男校是重叠的,已经让(前)男校占了,这些(前)女校就全给甩到原有的一百多号之后去了。上面说的一六一、一五九、一四零、一五六,一六五、一六六,分别是原来的女一、女三、女五、女六、女十一、女十二中(其前身是林徽因和冰心就读的贝满女中),不知怎么的一零九和一二五空缺,让女七和女十三中占了。女附中给甩到一六二。东直门没被当作 “ 四旧 ” 破掉,让女二中就近占了 ……
“ 大号歧视 ” 和 “ 地名歧视 ” ,到此完全丧失了依据。
但是就近录取对附中们也是一样的,仍然不能解释有些前 “ 小号 ” 为何从此一蹶不振。
就近录取的一个效果,就是附近居民的构成上升为决定教学水平的重要因素,而学校半瘫痪条件下,孩子的学习成绩与父母文化程度 “ 呈正相关 ” 。我们通过王朔的小说知道,北京 “ 文化 ” 可以分为 “ 大院 ” 和 “ 胡同 ” 两大类。广义的 “ 大院 ” 除了国家机关和军队之外,还包括高等院校和科研单位。因此, “ 大院 ” 的文化水平统计上高于 “ 胡同 ” 。离附中最近的当然是本校教职员工的孩子,周围农村的孩子也进来一些,毕竟不多。原来有分数线卡着,远处的好生进不来,近处的差生也挡在门外。分数线一旦没了, “ 小号 ” 们不仅在物理上,而且在精神文化上也陷入了 “ 胡同 ” 的汪洋大海。十三中知名校友, “ 班主任 ” 刘心武曾多次对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的学生表示深切的同情。他说,恢复高考以后进入大学的为什么多是些干部高知子弟?一样插队,一样只许带一只箱子,这些人箱子里装满了书,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坚持看书。小市民呢?什么日用品都带上,也想不起来带书。 “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 的 “ 血统论 ” 还真坐实了,只不过 “ 龙凤 ” 和 “ 老鼠 ” 的区别在政治条件之上又叠加了一个文化程度。套用新世纪的语言,叫做 “ 贫富的世代传递 ” 。
还有一个因素是师资。前 “ 小号 ” 们原来还有师资撑着,到了 1970 年代末,原有教师差不多都已经或行将退休。本来工农兵学员师范生毕业后,可以在 “ 青 ” 与 “ 黄 ” 之间 “ 接 ” 一下,又横生枝节,说是中学教员男的不好找对象,尽量分配女的去!这下子提醒了女师范毕业生,中学教员的社会地位已经降到连对象都不好找的程度了,男生不干,咱也别干了,已经分配到中学的都想方设法调工作,呼啦啦又走掉好多。
可也有人不认这个邪,打破头往中学里挤,那就是 —— 附中们。虽说是, “ 主要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 ” ,其实不管是理工科还是综合性大学都被一轮接一轮的 “ 抓 ABC” 、 “ 清 XYZ” 、下干校、内迁 …… 弄得七零八落。现在拨乱反正,各大学教职员工归队,随之提出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大学方面能力有限,只能允诺将配偶就近安排到附中。许多配偶,不管原来是教大学的还是做科研的,为了北京户口纷纷到附中任教,大幅度提高了师资水平。原来人大附中就是管弦乐队出名,教学质量平平,文革结束后一跃而成为重点的重点,就是来自这样的背景。其他附中的情况也大同小异。
北京中学的 “ 旧事 ” ,到一九七八年也结束了。后来发生的情况如果对不上号,本人概不负责。
即将过去的 2007 年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的九十年校庆,宋岩(宋彬彬)当选 “ 知名校友 ” ,在纪念册上跟文革中第一个被打死的教育工作者卞仲云排在对页。当年 “ 八一八 ” 在天安门城楼上给老毛戴上红卫兵袖章,并得到御赐 “ 宋要武 ” 名字的宋彬彬,在隐名埋姓四十一年后 “ 曝光 ” ,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海外关于文革打人事件的许多报道 “ 细节 ” 都不准确。有说宋彬彬 “ 身材矮胖 ” 的,有说她是 “ 师大附中 ” 学生的,等等。我本来以为,作为当年的中学生还比较有资格说话。刚纠正了宋彬彬所在学校是 “ 师大女附中 ” 而不是 “ 师大附中 ” ,马上露一大怯,不知道该校当时没有校长!我的母校距离师大女附中不过两三站地,还认识该校若干师生,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这个 “ 细节 ” ,自信心顿时大受打击,赶紧上网查,又发现把 “ 师大一附中 ” 和 “ 二附中 ” 的位置记反了,以为一附中在新街口外,二附中在宣武区。因此,下面说的错漏都少不了,欢迎飞砖。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的时候,狭义北京市城郊(不包括远郊区县)的中学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分成几类。
根据校名的特点,可以分为 “ 编号 ” 、 “ 地名 ” 、 “ 附中 ” 三类。编号校名从北京市第一中学开始,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 …… 直到一百多。以地名命名的有翠微中学、新街口中学、日坛中学、月坛中学、呼家楼中学、玉渊潭中学,等等。附中是大学的附属中学,如北大附中、清华附中、人大附中, “ 八大学院 ” 也都有附中。师范大学既然是培养师资的地方,附中有三个之多,分别为一附中( 1901 ,原名师大附中)、女附中( 1917 )、二附中( 1953 )。
此外还有一些从名称上不显示是小学还是中学的,都叫做 “ 学校 ” ,如景山学校、育才学校、育英学校、八一学校、十一学校、外国语学校 …… 等。其中景山学校试行十年一贯制,别的情况不详。
从生源的性别来看,可以分为 “ 男女合校 ” 和 “ 分校 ” 两类。以所在地命名的、 “ 学校 ” 和附中都是男女合校(师大女附中是例外),分校都是编号的 —— 但并非所有编号都是分校。从第一到十三,有男校女校各一。一中是男校,另有女一中,二中是男校,另有女二中 …… 余依此类推。再往上数,二十五中、二十六中、三十一中、三十五中、四十一中等也是男校,但没有相应的女校。就我所知,男校是北京特有的奇观。上海等大城市有少数女校,都没有男校,而北京居然有十几所之多。
人们口头上常说 “ 男三 ”“ 男四 ” ,但这些学校的正式名称都不带 “ 男 ” 字。而女校的正式名称都是 “ 第 X 女子中学 ” ,在校门口挂的牌子和校徽,以及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书上都有。简称 “ 女三 ”“ 女四 ” 。还有顺口溜, “ 女 X 土,女 Y 洋(或狂),女 Z 都是大流氓 ” ,此处用 XYZ 并非为尊者讳,实在是有不同版本。我一直没闹明白, Z 怎么落下的 “ 大流氓 ” 的名儿,还 “ 都是 ” ,代入几个实数好像都不对。
从教学质量来看,一般来说,编号在十五以内的男校和女校都是重点中学,每年根据各项指标进行评选的结果,在市重点与区重点之间浮动( 25 、 26 、 31 、 101 是例外)。师大女附中始终保持市重点不变。该校出了南辕北辙的两位校友,一位就是上面说的涉嫌卷入打老师的宋彬彬 / 宋要武 / 宋岩博士,另一位是没有被列入 “ 知名校友 ” ,从事文革研究多年,重点在 “ 打老师 ” 的王友琴博士。最好的男校四中也出了天上地下的两位校友。一位是 “ 永远健康 ” 的副统帅林彪元帅的公子,空军作战部长林立果同志, “ 五七一工程纪要 ” 就 attributed to him ,是否有抄袭剽窃,需要请方舟子来研判。还有一位平民出身的文革研究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印红标教授。他多年来坚持不懈地调查采访文革重要当事人,到九十年代中期仅录音带就积累了满满一书架,研究成果无处发表,仍然奋进不止。印红标在海外似乎不如宋永毅和王友琴出名,在这里提一下,略表敬意。
四中出的其他名人还有 “ 联动 ” 的前身(之一) “ 西纠 ” 的头头孔丹。 “ 西纠 ” 是 “ 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 ” 的缩写,后与 “ 东纠 ” 等成立了 “ 联合行动委员会 ” ,简称 “ 联动 ” 。孔丹在文革后考进社科院当研究生,他的硕士论文 “ 历史唯物主义的什么什么 ” ,总之非常乏味,根本提不起阅读的兴趣。名记者范长江的儿子范东生也是四中出身,子承父业考入北大新闻系,前些年赴纽约担任《侨报》社长兼主编。
郭沫若的某个儿子应该也上过四中, “ 北京四中 ” 的招牌系郭沫若所题,应该跟 “ 实验二小 ” 一样,是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应校方之请当场挥毫。但这位郭公子似乎不是郭世英,他跟本坛网友张鹤慈先生,以及孙经武、叶蓉青等 X 社成员都是一零一中的。
编号在五十以上就铁定是 “ 普通中学 ” 了。五十六中某女生,不太愿意跟人说,就是 “ 嫌号码大 ” 。还有九十八中, “ 九十八 ” 合起来正好是一个 “ 杂 ” 字,据说校风欠佳,名实相符。但是 —— 凡事都有例外。一零一中是著名重点学校;而编号在五十以内的三十八中却是下面说的 “ 分配学校 ” 。
一零一中的著名校友,除了上面说的 X 社成员之外,有近代史专家章一凡先生,他在 “ 血腥红八月 ” 里多次提到往返于城里的家和郊外的学校之间。
上面是仅就编号学校范围以内说的,考虑到附中们,事情就有些复杂。
附中们看不起号码,不论大小一概叫做 “ 城里(学校) ” ,意思是 “ 小市民扎堆的地方,好不了 ” 。一零一中在郊外,所以没有被骂进去。各位不妨翻翻新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清华附中校友,本坛网友郑义先生的文集,文革回忆中提到 “ 城里 ” 的时候是否多少有点不客气。:)顺便说一句,清华附中还出了一位作家,那就是 “ 三论革命造反精神万岁 ” 的主要执笔人, “ 红卫兵 ” 的命名者张承志。此人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 “ 忽然信教 ” ,高度认同伊斯兰教的哲合忍耶派,被讥为 “ 红卫兵式的穆斯林 ” 。
而 “ 小号 ” 们也看不起附中,因为后者的录取分数线偏低。隔了遥远的时空距离来看, “ 小号 ” 们有充分的理由嫉妒附中。
首先,号码越小的学校建得越早,校舍多是 “ 废物利用 ” ,王府寺庙之类改建的。教室还算宽敞,室外空间却大受限制,勉强找出一片能兼作篮排球场的空地就不错了。女校根本不能考虑,男校也只有四中和十三中有足球场。譬如郑义先生当年擅长的铅球,在 “ 城里 ” 根本无用武之地,一推就飞进隔壁学校的教室去了。我有一个从小的朋友也是清华附中校友,她所擅长的中长跑,在 “ 城里 ” 只能绕着校园跑,墙外不是胡同而是马路的话连圈都绕不成。当然,也可以美其名曰 “ 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茂林修竹,花影扶疏 ” 。
其次,因为沾了大学的光,附中的经费充足,有条件置办管弦乐器(西乐)。本坛网友魏京生先生所在的人大附中就以管弦乐队而著名。 “ 城里 ” 文艺活动只能在唱歌跳舞之类上做文章,音乐老师钢琴伴奏,闹不好还得请少年宫,广播电台代培。这方面十三中又是例外,其军(管)乐队比较像样,没有弦乐。 “ 例外检验通例 ” ,十三中的前身是 —— 辅仁男附中(女六中是辅仁女附中),闹半天还是沾了大学的光!
再次,附中可以住校,招生不受居住距离限制;而 “ 城里 ” 都是走读(女附中例外,有部分住校),只能在维持分数线的条件下就近录取。
入学的门槛挺高,进去就连吃三个哑巴亏,还让附中们看不起,您说 “ 小号 ” 们能不气吗?只好撅着嘴说附中分数线低, “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 ,或者 “ 小脑发达 ” 。
至于以地名命名的学校, “ 普通中学 ” 还是客气,闹不好是 “ 分配中学 ” ,即考分低于所有志愿,但又在录取线以上,统一就近分配入学。根本没资格参加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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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旧事(中)
如果你现在到网上去查北京四中的 “ 知名校友 ” ,林立果当然不会在名单上出现,但是有薄熙来(薄一波之子)、刘源(刘少奇之子)、陈元(陈云之子)、陈昊苏(陈毅之子)、乔宗淮(乔冠华之子)等标准 “ 太子党),不那么 “ 知名 ” 的高干子弟更是不知其数。
曾就读师大女附中的除了上面说的宋彬彬(宋任穷之女),还有李纳(毛泽东之女)、林晓霖(林彪之女)、刘婷婷(刘少奇之女)、邓榕(邓小平之女)等。
但是不要误会,这两所中学都不是排他的干部子弟学校,而是跟其他编号、附中、地名一样,面向社会招生的,只保留少数照顾名额。我认识的一个女孩,父亲是 “ 摘帽右派 ” ,广东人,海外关系也少不了,还是在 1964 年考入师大女附中。我不敢说,所有大头头的子女都是照顾进去的,但是我敢说,刘婷婷(现名 “ 刘亭 ” )是。 1965 年进中学不久,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忽然掏出一张一寸半身照,说, “ 这是刘主席的女儿,我的小学同学,威信特高。 ” 话没说完上课铃就响了,她赶快收起照片坐好。我从照片上得到的印象是五官和神态都很像刘少奇。后来断断续续从这个女孩那里听来,她们是实验二小的同班同学。考完试 “ 对题 ” ,刘婷婷发现错了两道。当时中学的入学考试考语文和算术两门,别说是四中女附中了,好点的学校录取分数线都在 190 分以上,这意味着算术是根本不能错的,必须是满分,语文的作文部分 “ 鸡蛋里挑骨头 ” 扣掉三五分才行。错了两道题还能进上女附中,明摆着是照顾进去的么!
刘婷婷为什么非要进师大女附中不可,也是我至今不能明白的。因为她的姐姐刘平平就在师大一附中。 1967 年 1 月清华红卫兵造反派,蒯大富领导的井冈山兵团 “ 智擒王光美 ” 就是通过摆布她,把王光美骗出中南海。他们先到一附中找到刘平平,给她讲 “ 跟父母划清界限 ” 的革命大道理,把她稳住。然后给王光美打电话,谎称刘平平被汽车压断了腿要动手术,手术台都准备好了,要她作为家长去医院签字。王光美不知有诈,急忙赶到北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被等候在那里的清华红卫兵抓获,押上敞篷大卡车驰往清华批斗。后来在周恩来的干预下作罢。穿旗袍,戴草帽墨镜,胸前挂一大串乒乓球 “ 项链 ” 挨批斗是 4 月间的事。
跟中学相比,实验二小是高干子弟更加集中的地方,然而并非一点 “ 沙子 ” 也没有。和刘婷婷同班的那个女孩也是平民出身,母亲是该校员工。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也来自这所小学,他父亲也算个老党员干部,但是级别甚低,就在该校工作。据说,当年也不愿意搞得 “ 纯而又纯 ” ,完全面向社会招生又有困难,招收本校教职员工子女就是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
我所在的班级有 55 名学生,其中出身 “ 革(命)干(部) ”“ 革(命)军(人) ” 家庭的约占 20 名,地主 1 名、资本家 2 名, “ 小业主 ”2-3 名, “ 旧军人 ” (国军起义人员) 1 名, “ 民主人士 ”1 名(其父是非党副部长,入学时已去世,其母是中学教员),工人和城市贫民 5-7 名,剩下的都是 “ 职员 ” 。后来 turned out ,其中至少 4 人的父母被划过右派。不过一开始至少在制度上没有出身歧视。在 2 名资本家出身的同学中,班主任指定其中一个担任班长。另一位大大咧咧,经常上课睡觉,根本不是当班干部的料。一位老红军家庭出身的同学却对我说, “ 你看 XXX (班长)现在表现挺好的啊,一贯彻阶级路线就完了。我姐姐也有一个资本家出身的同学,原来表现挺好的,一贯彻阶级路线就 ‘ 蔫 ’ 了。 ”
以上说的都是个案,从 “ 面 ” 上来说,文革开始后批判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在学生中分 “ 红五类 ” 与 “ 狗崽子 ” ( “ 红崽子 ” 和 “ 黑崽子 ” 似乎是南方的说法,北京的 “ 对仗 ” 很不严格)等,都说明 1960 年代开始的 “ 贯彻阶级路线 ” 主要是 “ 卡 ” 在大学招生一关,对中学生还网开一面。遇罗克就是高中毕业后因为 “ 出身不好 ” ,尽管高考成绩优秀还是落榜,只得进工厂当工人。
少数出身有疤瘌折儿,还能 “ 混 ” 进大学的,都左得厉害。某高校 “ 民主人士 ” 副院长的女儿于 1965 年考进清华,原来有志于尖端,但工化、工物、自控之类都是给刘涛、蒯大富们留着的,她只能进入动农系,汽车拖拉机专业。此人在中学是团支部书记,篮球队长,下乡劳动能挑二百斤的担子,光脚走在田埂上。文革开始前就是 “ 造反头 ” (短发,扎一撮冲天辫),服装彻底男性化。
扯远了,回来说中学。
有意识地避免 “ 纯而又纯 ” 的方针,还是比较正确的。在受 “ 照顾 ” 的一边来说,多少也接触点群众,感受到来自智力和操行方面的挑战,培养自知之明。在 “ 沙子 ” 一边,从小在 “ 尖端 ” 高干子女堆里 “ 混 ” ,有利于养成泰然平和的健康心态, “ 你特权你的,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 ,还暗暗憋着一口气, “ 我要干得比你好! ”—— 直到 “ 血统论 ” 把个人奋斗的道路彻底堵死,爆发出尖锐的冲突。此是后话。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 “ 八一 ” 、 “ 十一 ” 等纯军队干部子弟学校。
我很小的时候,一天跟着大人乘公共汽车,旁边有几个比我大些的男孩子,一个说, “ 我爸爸是上尉! ” 另一个说, “ 我爸爸是少校! ” 第三个说, “ 我爸爸是中校! ”……
我自然没资格进军队干部子弟中学,后来在各种不同场合碰上过几位这样中学出来的人士,其中半数表现出超强的等级意识。一方面继续未完成的 “ 比爸爸 ” 事业, “ 她爸爸撑死了是个中校,狂什么狂? ”“ 他爸爸不过是个新贵而已! ”“ 我爸爸资格很老,提拔得慢 ”…… 一方面把等级观念扩大到工资、学历、职称等等等等方面去,处在永远的 “ 比 ” 之中,听的人已经烦了,说的人还不觉得累。那些 “ 地方 ” 干部子弟,至少没这么说话。忽然想到,一度蔚然成风的 “ 攀比 ” 未必是源远流长的 “ 国民劣根性 ” ,却不过是 “ 全国学解放军 ” 的后遗症而已。君不见,让金钱大潮一冲,就治好了不少么?
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充分的平等意识,但是明白平等之 “ 应该 ” ,就会在言论行动中有所克制。即便军队是个等级组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也没有必要把等级扩大到生活的一切领域,更没必要整天挂在嘴边。
中学旧事(下)
网友们对俺的 “ 小号独奏 ” 表示怀疑,也难怪。附中们如今神气活现就不用说了,一六一、一五九、一五六、一四零 …… 号码大的,两个 “ 五十六 ” 都打不住,还有东直门中学,明明是地名,升学率都挺高的么, “ 大号歧视 ” 和 “ 地名歧视 ” 毫无道理。先讲一个小故事。
有这么两兄弟,相差四岁。哥哥是三十一中的,当时也知道是好学校,上网一查,原来前身是崇德中学,出过邓稼先、杨振宁、梁思成等著名校友!改名后师资力量还是很强,难怪此人在三十一中上到初二,下乡插队八年,以 “ 病退 ” 还是 “ 困退 ” 的名义回城后待业几年,参加恢复后的高考进入全国前 15 名,由本科而研究生,到美国读了博士,找到好工作 …… 那弟弟是哪个学校的呢?他母亲总是莞尔一笑, “ 他是女 X 中的。 ” 按说这个 X 也小于十,可他初中毕业后就工作,后来也没怎么进修,一直在国内当个小职员。论天分,弟弟没准儿比哥哥还高点,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毛病就出在一九六八年。
当时文化大革命已经闹了两年多, “ 该 ” 写的大字报已经写完了, “ 该 ” 打的人也都打了, “ 该 ” 抄的家也抄了,再闹不出新鲜名堂,几次 “ 复课闹革命 ” 都虎头蛇尾。头一年已经有中学生自愿报名去内蒙插队,看样子剩下的人出路也大同小异,人心惶惶,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游山玩水,告诉说是 “ 以后就看不见了 ” 。再说,一九六六年时候的初中三届和高中三届学生已经停在原有的年级三年。全体学生留级蹲班,才是真的史无前例呢。(后来就管这批中学生叫 “ 老三届 ” ,大学在校生叫 “ 老五届 ” ,道理一样)。而且,学校和上级革委会忽然发现,已经两年没招生了,也许恢复招生才能复课。
可这生怎么个招法呢? “ 分数面前人人平等 ” 、 “ 五分加绵羊 ” 都被批倒批臭了,考试本身大有 “ 把学生当敌人 ” 的嫌疑, “ 师道尊严 ” 也扫地以尽,谁也不敢提这个茬。得,干脆就近入学吧。也就是说,所有的学校统一分片包干,适龄学童统统招收进来。
男校还好说,前面说了,实际上的男校名称不带个 “ 男 ” 字,就叫 “ 北京第 X 中学 ” ,突然涌进来一大群小姑娘,不过是实至名归而已。女校的笑话就闹大了,牌子一时半会儿换不了,成群结队的秃小子进进出出,还有不厚道的人在一边 “ 嗷嗷 ” 的起哄,脑袋都抬不起来。
男学生进出 “ 女 X 中 ” 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是哪一级的革委会就召集各校商量改名。地名也不知道哪个是 “ 四旧 ” 哪个不是, “ 新 ” 也未必 “ 立 ” 得住,回头哪天风向一变还得再改,还是编号保险。本来已经有了一百多,这些女校就全给甩到最后去了。上面说的一六一、一五九、一四零、一五六,一六五、一六六,分别是原来的女一、女三、女五、女六、女十一、女十二中(其前身是冰心就读的贝满女中),不知怎么的一零九和一二五空缺,让女七和女十三中占了。女附中给甩到一六二, “ 东直门 ” 没被当作 “ 四旧 ” 破掉,让女二占了 ……
“ 大号歧视 ” 和 “ 地名歧视 ” 到一九六八年就完全丧失了根据。
但是就近录取对附中们也是一样的,仍然不能解释有些前 “ 小号 ” 从此一蹶不振。至少有两个原因。
首先,就近录取的一个效果,就是附近居民的构成上升为重要因素。原来 “ 小号 ” 们的招生范围虽然受到限制,毕竟有分数线卡着,远处的好生进不来,近处的差生也挡在门外。分数线一旦没了, “ 小市民 ” 的成份大幅度上升,在教学秩序大乱的条件下,家里没有学习环境,孩子就不爱学习;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孩子也学不好。离附中最 “ 近 ” 的当然是本校教职员工的孩子,周围农村的孩子也进来一些,毕竟不多。十三中知名校友, “ 班主任 ” 刘心武曾多次对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的学生表示深切的同情。他说,恢复高考以后进入大学的为什么多是些干部高知子弟?一样插队,一样只许带一只箱子,这些人箱子里装满了书,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坚持看书。小市民呢?什么日用品都带上也想不起来带书。 “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 的 “ 血统论 ” 还真在文革结束后坐实了,只不过 “ 龙凤 ” 和 “ 老鼠 ” 的区别在政治条件之上又叠加了一个文化程度。
其次是师资。 “ 小号 ” 们原来还有师资撑着,到了 1970 年代末 80 年代初恢复考试,原有教师差不多都退休或接近退休了。本来工农兵学员师范生毕业后可以在 “ 青 ” 与 “ 黄 ” 之间 “ 接 ” 一下,又横生枝节,说是中学教员男的不好找对象,尽量分配女的去!原来没听说过中学教员受歧视的,那些一级教师特级教师西服革履的派头跟大学教授差不离,现在连对象都找不着了,说明社会地位降低。
可也有人不认这个邪,打破头往中学里挤,那就是 —— 附中们。说是 “ 主要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 ” ,其实不管是 “ 理工科 ” 还是综合性大学都被一轮接一轮的 “ 抓 ABC” , “ 清 XYZ” ,下干校,内迁弄得七零八落。现在全面恢复高考, “ 改正平反 ” ,各大学教职员工归队,捎带解决两地分居问题,许多 “ 高素质 ” 配偶为了北京户口,纷纷到附中任教,大幅度提高师资水平。原来人大附中就是管弦乐队出名(请魏先生原谅我),文革结束后一跃而成为重点的重点,就是来自这样的背景。其他附中的情况也大同小异。
北京中学的 “ 旧事 ” ,到一九七八年也结束了。后来发生的情况如果对不上号,本人概不负责。:)
转自《长嘴就要说话》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