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國民黨少將的兒子

1989-06-04 作者: 口述歷史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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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歷史:國民黨少將的兒子

核心提示: 其父王寄哲原是國民黨空軍少將,1949年後退居台灣。他與王光美的三哥王光福上洛陽航校時是同班同學。自他幼年其父參加抗戰就與他和母親再未見過面,直到1989年半個世紀之後,他才與耄耋之年的老父親再次相見。因是國民黨遺屬,他的一生也充滿了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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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時間:2009年4月10日上午
採訪地點:王亞力家中
口述人:王亞力

人物簡介: 王亞力,1933年12月出生,籍貫為河北省樂亭。自1951年起先後在長春、成都、包頭的銀行部門工作。 1958年調入二○二廠。先後在保衛處、子弟中學、廠人武部工作。

初入二○二廠

記:王師傅您是甚麼時候參加工作的?

答:1951年的3月1日正式參加工作,那時候在長春人民銀行。後來到了一汽,再後來又到成都、包頭銀行部門工作,那時候我一直做人事兼保衛工作。咱們廠1958年1月份籌備建廠,吳元英6月份去了我們那兒一次、8月份又去了一次,考察幾個幹部的情況。考察完吳元英就說你來吧,我們這兒需要幾個人。

記:說的就是搞保衛保密這一攤?

答:說的就是我們缺這方面的人,你來吧。

記:誰去選的?

答:吳元英啊,李凱的夫人。

記:李凱就是最早籌備處的主任?

答:李凱是籌備處的副主任。楊撲是主任,他是副主任。當時李凱也管保密這個事,我進廠後才知道吳元英和李凱是一家。當時我有個顧慮,我沒有向組織上隱瞞,我自己先琢磨我父親這個事適合不適合。她說我們這個廠是對外保密廠,內蒙冶煉廠,你去吧。後來我跟吳元英說了以後,吳元英說這個事我給你跟上面交涉,出了問題我負責任,你來就完了。

記:來了以後你們就搞招工政審這方面的工作?

答:一入廠先是勞動,我們一開始在那兒勞動挖土方,我們大概幹了有七八個月。後來張誠還是誰說別讓這些人勞動了,出來吧還另有任務。政審,那時候從四面八方來了不少人,檔案堆了好幾個屋子,就是在原來的四棟樓。包括我在內還有李朝雍、姚紹宏把他們都抽上來了,說你們趕快審查,該外調的外調,不合適的趕快放棄,將近搞了兩年政審。

記:政審很嚴格?

答:很嚴格。

記:退回去的多不?

答:退回去的不多,但是也有一些問題,基本沒有退。因為既然來了,第一道、第二道,到咱們這兒是第三道了,基本上沒啥問題。我搞外調就搞了二年多,東南西北到處跑,主要是核實一下。公安廳七處的處長王問世來了以後,不知道他們怎麼看着我的檔案,說這個人本身沒問題,但是家庭情況不太適合在這兒。那時候我已經正式調到保衛處了,在張滋生和邢戈釗的下面工作,他倆都不願意放我,但是公安處七處相當於和咱們廠張誠是一個級別,就不敢頂,他倆合計以後說,老王你調走吧。我說行,沒問題,你說我去哪兒。他說你就去工人村吧,工人村隨你挑,後來說去中學吧。我就從保衛處出來到中學呆了10年。實際在中學工作了八年,監督勞動2年,一共是10年。

文革期間被批鬥

記:在中學給他們打雜?

答:一開始不錯,去教導處當幹事。那時候是劉玉璽和劉鳳恩,他倆一個是書記一個是校長。我和劉玉璽私交也不錯,我也挺尊重他,他就算是我長兄吧,老大哥那一輩的。他說你就放手大膽的幹。我說你讓我幹啥我幹啥就完了。那時候是21個班,將近850名學生,整個教導處的抄寫文字、包括刻印卷我都包了,後來文化大革命期間就開始受制了。後來劉玉璽跟我說,亞力呀,當時的情況要不打你我們就沒辦法,找不着第二個人了,因為你的家庭情況就在那兒擺着,我這兒頂不住,你就忍吧。所以去年劉玉璽在臨走以前我去他們家,他說我挺佩服你,你當時就是突出一個字,忍字,忍過來了。我那時是夾着尾巴做人啊。

記:那時候還批鬥你吧,小孩們還打人?

答:那不是一般批鬥, 23個班輪流着來,從早晨8點上課開始,那時候不上課,我就一個班一個班挨着班的走。所以我的腰壞了,當時就是彎腰彎的。批鬥誰我也得陪着,像那時候批劉鄧啊,批那些比較有名的人,我們這些人都得陪着,特別是我得陪着。

記:那是班主任組織?

答:班主任,有時候是聯合的,有時候全校的。

記:那小孩們還打?

答:打。

記:班主任也不攔攔,老師們也不勸勸?

答:那時候老師也身不由己啊。

記:他們那天說起遲雲錫,說他死以前叫人打得頭上都腫了?

答:那時候我們住在招待所,我跟遲雲錫住隔壁。我在招待所住了三個月,我和楊朴挨着。

記:打的都是地舖?

答:打地舖,就在招待所的西側第二個房間,楊朴說甚麼叫坐牢啊,小王,這就是坐牢。我說熬着吧。他說熬着,得熬着。你說在招待所打人的時候,就接近挖內人黨了。那時候是專政對象打專政對象,管專政的人他不打。

記:讓互相打?

答:哎,互相打。那時候我記得挨打最厲害的像遲雲錫、谷韋,資格老的那時候都挨打。遲雲錫出事那天我們都知道,我和楊朴那天值日,所謂值日就是打掃、清理房間,我們倆那天起得比較早,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呢工作人員都嘩啦嘩啦出來了,說是出事了,上邊有通知七點半到3棟樓集合。後來程志翔,我們的專政隊隊長,說七點半你們集體集合去開會。開會宣布遲雲錫的事,說他自絕於人民。意思就是說你們得好好服管,要不也是這個下場。

記:我那會兒看照片,你父親是個校官還是個將官?到了少將這一級嗎?

答:他是空軍少將。但他的待遇相當於陸軍中將這個級別,空軍大陸軍三級。

記:王師傅你們兄妹幾個?

答:在大陸上就我自己,一個父親兩個母親,台灣現在還有一個弟弟,美國還有一個妹妹。我父親1948年從上海撤退到台灣以前找了一個護士,生了一男一女都帶到了台灣。

尋找父親的歲月

記:那人家過得都挺好,你要是跟着到台灣也好了,肯定不會受這麼大的苦。

答:人就不能和命抗爭,真是身不由己,反過來講,我說老爸假如你不走的話,你不會有現在這個結局。因為我在大陸上找了他們三個同學,一個是王育昆,一個是何志成,那一個是王光福,我找了三個他當時的同班同學。

記:他們是軍校畢業的?

答:一個是東北大學,一個是洛陽航校,這三個他們都是從東北大學畢業以後直接考到洛陽航校。

記:你父親也是這樣?

答:也是。我找他們的意思就是打聽我父親在不在了,如果不在了也就沒甚麼意思了,如果在就繼續努力找,他們說這個人在。特別是王育昆他原來是國民黨空軍第三大隊大隊長,那時候就是少將,他沒有跟着國民黨走,留到北京了。我1982年到北京找過他,我說王老你身體怎麼樣,他說可以,我說文革期間挨鬥沒?他說不要提了。王育昆說我再給你找下王光福,後來大概三個月以後,王育昆真給我來了封信,一個是王育昆寫的信,一個是王光福寫的信。王光福是誰呢,王光福是王光美的三哥。王光福信的內容就是你父親現在還在台灣,你再通過其他渠道找找。 1983年我到北京出差,我說這個機會難得,我就到空軍大院去了。到那去我說我想找個人,他問要證明,我說我甚麼證明都沒有,他說你哪兒的,我說包頭的,他說你單位呢,我說我是二○二廠職工。他說你找誰?我說我找我父親。他說你父親是幹啥的?我知道他原來是空軍,洛陽航校第五期畢業的。他說我給你查一查,還不錯給找着了。

記:您父親叫甚麼?

答:王寄哲。

記:屬於將官的檔案可能都在那兒。

答: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將官,我去那兒問他們才知道。他說這個人可能還在,具體在哪兒我不知道,可能是在空軍裏面。他說這樣吧你到西安十九航校,找一下杜老師,杜老師是咱們1949年7月份第一批起義的國民黨空軍。後來我從北京直接到了西安,見了他以後,我說我是來找我父親的,他說你父親叫啥名。我一說叫啥名,他說他不是在台灣嗎,我說是啊,但是我現在不知道他在台灣哪個部門,你幫我查一查。他說這個事難度比較大,他說你等我信吧,我找個人給你聯繫一下。後來他真給我找着了。後來過了將近二年多的時間,咱們廠有個人是牛奶廠的,姓丁。

記:丁傑武?

答:丁傑武的姊姊在台灣,他說他要去香港探親,我說這個機會難得。後來我就直接給我父親寫了封信,寫我的家史,我父親、我奶奶、我大爺、我叔叔他們當時干啥的,多大年齡,我基本把他們的相貌都寫上了。我說小丁我有個事拜託你,有封信你給我帶去。他說行。回來後他就跟我說信給你轉到了,我姊說回去給你查。要不人這個機遇、命運也是這樣的,丁傑武姊姊的姑娘在台北市電話局工作,正好她從名字上查到這個電話了,前面是名字,下邊是電話地址。當時我父親知道以後,就沒敢告訴我弟弟和弟媳,他就帶着兩盒巧克力去了丁傑武姊姊家,他看見丁傑武姊姊就哭了,說我兒子還活着。

50年後父子重逢

記:你和你父親是1948年分開的還是早就分開了?

答:早就分開了,我兩歲他就走了,那時候他年輕氣盛,就背着行李到北京考了航校。後來我到台灣問過他,說當時我寫信你認為這個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說我也是半信半疑,因為這種事在台灣有先例,有以假亂真的。後來他通過香港一個朋友,給我發了一封信。那個時候我突然接到那麼個信,一個是激動,另外我又想我父親不認我了?信上寫的是我受人之託給你寄的信和錢,後面寫着王寄哲。那是2315港幣,信上有我父親的地址。有了我父親的地址我就給他寫了第一封信,寫了一開始怎麼尋找他,寫我的家史說我家庭情況,說我母親情況,都說了一下。 1989年以後,就在這個家裏,我父親說我以為你們都不在了,我也派人找過你們娘倆,但都沒有音信,那時候東北之大,再加轟炸,炸死多少人呢。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時候,我感到很突然,我心裏沒有準備。後來就通信,一個月兩封。後來1989年他說我要回去看看。我說你來吧。 1989年春節,他帶着弟媳和兩個孫女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正好50年。

記:那您父親也是不容易,肯定空軍時候打過仗,是開殲機的?

答:是,他也是負過重傷。

記:我去年上北京找到劉維澤了,我跟李妙秀也見面了。

答:那時候我們住斜對個兒。張雙林跟她住鄰居,張雙林把李妙秀欺負成啥了,李妙秀跟劉允斌的大小子維澤,張雙林提溜着人家孩子的耳朵轉圈,說他爸是反革命,李妙秀到辦公室跟我們哭得,當時我們也沒辦法,張雙林成分好。後來廠裏就讓李妙秀搬出去了。我跟我爸說過,自己回憶這段歷史,我能夠有現在能夠到今天,一是家庭相對來說比較穩定,二是自己有個信念,自己要把工作做好,這是我一個吃飯的東西,再有苦再有難一般我不在家裏叨咕這些事,因為孩子小,別給他們受一些刺激。當時打我也好,歧視我也好,蔑視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現在我見了都主動打個招呼,畢竟是同事,而且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那一段歷史都翻過去了。當時他們在那個大的氣候下,有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記:這就是寬宏,您心胸比較寬宏。


转自《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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