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兰：回忆父亲
回忆父亲
－－作者：吕麦兰
今天整理背包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父亲的照片，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放的、怎么放的，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前几年偶然一次看到就想不起来，后来就一直背着，不管换哪个包都把照片放在身边。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过，他八岁时爷爷因为意外去世，奶奶二十四岁就守寡，领着父亲和两个姑姑靠给别人绣花缝衣养活一家四口。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可以想象到是多么的艰难！因为爷爷的意外，奶奶对父亲的保护格外小心，从而形成了父亲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却又坚韧不拔的性格。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不喜欢女孩子，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觉得女孩子不能顶立门户，容易受人欺负，可能真的是和他从小成长有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五个女儿，无法想像父亲承受着怎样的外界压力，家里唯一的男劳力，得付出多么大的辛劳才能养活一大家子啊！农忙时，父亲一人顶仨，早出晚归，耧、犁、耱、耙，样样精通；后冬季节农活忙完了，父亲又开始贩点菜呀、芝麻糖之类的，走街串巷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这就是我背包里的父亲
父亲是家长，我们姐妹五个都害怕父亲总是吊着脸，虽然不言语，却让我们心生恐惧。尤其是我，听姐姐们说，在月子里的时候，父亲就给我找好了人家要把我送人，后来因为奶奶的苦苦挽留才把我留了下来。反正从小到大我很少、很少和父亲正面对过话。七八岁在外村上学，早出晚归，父亲从来没有接送过我；上了初中到别的乡（镇）上学，一个礼拜回家一次，也从来没有和父亲多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件事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上高中时，不记得是 1991 年还是 1992 年，那时候每天上午十点，同学们都要在教学楼中间做午间操。我出教室门，突然看到楼下大树下蹲着一个人，脚边放着一个蛇皮袋，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着，父亲抬起头的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太意外了！我的重男轻女的父亲在我独自一人到百里之外求学的时候没有送过我，我为了节约路费一个月回家一次也没有过问过我，今天他竟破天荒地来学校看我！我站在父亲面前，含着眼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父亲穿着过年时才穿的崭新的中山服，一双布鞋沾满了尘土，我想象不到父亲是起了多大的早才赶上头班车，不知道父亲是如何从汽车站一路走到学校。父亲没有像城里人一样嘘寒问暖，只是简单地把蛇皮袋交给我，不记得还给我交代过什么就又返回了，迟了就赶不上回家仅有的一趟车了。一直到我出嫁，我都想不起来我和父亲之间的言语交流。
父亲与我母亲（左一）、姑姑（右一）、四姐（后左）、我（后右）、外甥女（前站立）、我女儿
女儿一岁多时，父亲得了肺癌晚期，他还不到七十岁。看着爸爸瘦弱的身体，我们姐妹几个轮流带他出去走走，远处走不了，就在附近城市转转。他给母亲说： “ 我不想死，哪怕我不能走了你用轮椅推着我也行！ ” 一生艰辛的父亲还是被疾病带走了。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正好轮到我照顾父亲，给父亲洗了脚洗了头，一边给他刮胡子，一边嚷他： “ 你不喜欢女孩子，幸亏你有这么几个女儿，一天给你买好吃的、好喝的，照顾你，要是儿子早把你放墙头上了！ ” 看着泪流满面的我，父亲只是无声地笑着，能看出来他很满足。当天下午，母亲看到父亲精神挺好，就让我回去招呼女儿。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大姐打电话说父亲不在了，很平静。我的重男轻女的父亲呀，直到我成年之后才懂你的艰难、你的不易！你不喜欢女孩，是因为你从小饱受欺凌，你希望儿子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你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都在爱护着我们，几个姐姐都独立自强，你让她们都能学门手艺，能养活自己，不让我们像村里的小伙伴一样早早结婚，教育我们要宽厚贤良，要与人为善，你用你的明智和坚强承受着来自外界的压力，你瘦小的身躯担负着一家的重担。我的父亲呀，你的爱虽无声，却给了我们强大的力量，你就是我们的定心丸！
一晃，你已离开我们十六年了，很多时候就无来由地梦到你，想想要是你还在该多好啊！我可以理直气壮地、使劲地嚷你，使劲地报复你，用轮椅推着你到处转悠，让你知道有女儿是多么地好 …… 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你会换一种方式好好爱我。
转自《三只眼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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