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君：一粒白糖的回忆
一粒白糖的回忆
－－作者：吴建君
有一天，闲着没事，大家在一起吹龙门阵，中心是亘古不变的“民以食为天”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古今中外、南北菜系，宫廷、土著的食品都讲到了，讲得大家直咽口水。最后又讲到荥经县震惊全国的“五九事件”－－吃糠、吃野菜、吃白泥土，饿死人的事……，但都是些老话，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倒是平日沉默寡语，显得木讷的小陈讲述自己小时侯一段关于吃的故事让人捧腹，让人体味到那苦涩中的丝丝甜意，使人回味无穷。
小陈今年三十出头。他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讲述了如下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爸爸是生产队长，爸爸妈妈都是好劳力，家里的粮食基本够吃，还不至于像你们说的那样连肚皮都填不饱，但总是盼望三顿饭之外有点什么东西吃。
有两件事我一辈子都记得。
有一年，我们生产队里种了几亩甘蔗。甘蔗田边，搭了棚子，天天有人看守。快到冬天时，收了甘蔗。有一天晚上，爸爸扛了一捆甘蔗回家，放在床下。我好高兴，心想，这下有好吃的了。但那天晚上爸爸妈妈一直不提吃甘蔗的事。我们那时侯可不象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敢向大人要。妈妈一再催我去睡觉，我只好上床。但是心头想着吃甘蔗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爸爸妈妈已不在家，心里好高兴！赶紧翻下床，钻到床下想取甘蔗。可是一看，甘蔗没有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只好闷坐着等爸爸妈妈回来问个究竟。一直等到中午，爸爸喜滋滋地回来了。我急忙问爸爸，床下的甘蔗呢？爸爸说：“卖了”，一边说，一边从衣服包包里掏出一把零票子，坐下来数。“哈、整整五元！”，爸爸陶醉在手中的票子里，我却因没有了甘蔗而伤心地大哭起来……。后来，隔壁的牛儿哥来叫我，“走，我给你吃甘蔗！”，我一听，笑了。马上抹干脸上的泪水跟着他走。来到收过甘蔗的田里，我一看，失望了，哪有甘蔗？牛儿哥手脚麻利地刨开盖在甘蔗蔸上的蔗叶，指着一根根粗粗的甘蔗根说：“这不是甘蔗？快来吃！”于是，我学他的样，爬在地上，用幼嫩的牙齿去撕咬 。舒服！一不小心，舌头被割破了，流血了，但我仍然不断地撕咬、吮吸……那年月，甜的诱惑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此后，我们天天瞒着大人来这里享受蔗根的甘甜，一直到春天甘蔗发芽，大人开始管理蔗苗了，才停止。
我们又失去了一样美味。
还是那年。夏季农闲。有一天，生产队里请电工来安电线，就做了一顿客饭来请师傅们吃。我们这帮没上学的孩子就站得远远的去看。闻着桌上猪肉烩蒜苗的香味，我们一个个都把口水往肚子里咽。但那年月，大人早早就教过我们规矩，我们都很懂规矩，不敢说想吃，更不会伸手去要。师傅们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突然发现我们那一双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个个都放慢了筷子的速度，有的把伸进菜盘的筷子也缩了回来，默默地把碗中的饭粒刨干净就走了。师傅们一走，负责办招待的会计员迅速把桌上菜盘里的各种剩菜，包括油汤收拢在一个碗里，我们一齐围了上去看，足足有一碗！好想吃啊！但是，我们都不说。此时，我爸爸送走了电工师傅也转来了，会计看着他问：“这菜怎么办？”我爸爸看了看身边这一大群孩子，又看了看碗中的菜，咽了咽口水，沉思了一会儿说：“赶快通知各家拿碗来分。”
不一会儿，全生产队的各户人家都派了小孩拿着碗来了，五保张爷爷也来了。几十个碗在晒场上摆得整整齐齐。会计最先取了一双筷子把剩菜一点一点地夹在各家的碗里，遇到一块大一点的肉片，还要用小刀子切成几块，每家一小块。干的拈完了，又取出一个小汤匙把油汁水一点一点的分，最后，只听得一声“好了，分光了，大家快端回去吧！”可是我们都不走，几十双小眼睛盯着一个盘子，会计一看，原来这个盛过花生米的盘子里还有一颗花生米并且还粘着一些白糖颗粒，把糖刮拢一堆，还不足一颗胡豆大，他为难了，紧皱着眉头，这怎么分？想了又想，他终于展开了眉头。“把花生米分给五保户张爷爷，大家没意见吧？”“没有！”他清了清嗓子“现在大家把碗挤拢，分白糖了！”我们赶紧用小手把碗挨紧，只见他端起粘有白糖的盘子在碗的上空旋了几圈，然后使劲一扬，晶莹的白糖颗粒象雪花一样，慢悠悠的飘落下来……
我因为人小，碗又放在边上，我清楚地记得，我分得了一粒白糖！这粒白糖亮晶晶的，当时觉得真是好看极了，它刚好落在碗边上，我赶紧用手指把这一粒白糖沾起放在嘴里吮吸。“啊，比甘蔗根还甜！”
我的故事完了，小陈平静的说。
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突然，笑声嘎然而止，一阵久久的沉默。过了好一阵，大家又开始说话，评论起小陈爸爸的大公无私，会计员的睿智；现在孩子的娇宠，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却一直在想，那一粒白糖的故事，是否该让今天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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