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川:俊才赵立权

1989-06-04 作者: 周元川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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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才赵立权

--作者:周元川

“分分分,社员的命根。”分就是工分,人民公社体制下的特殊分配制度。我一家五口,四个劳动力,一年苦到头,不但一分钱分不着,还欠下生产队一屁股两肋巴的账。我的妻子是作业组长,是劳动能手,干起活来一人顶两人,因为同我这个地主子女结婚,把她的党员下了,把她的作业组长下了,她再没有了干“无用功”的积极性。好在她的贫农头衔还在,奈何不了她,我却不同,得天天到田里撑着,天天去“磨洋工”。我的同乡,同在一个队上门的段家义,因为身体有病没出工,被民兵一绳子捆到田头。

那年头,谁有积极性 ? 除了队长、会计、保管员能够捞到一点油水,比其他社员过得好一点,大伙儿都怀着一种“抬死马脚”的怨气。当时的认识水平有限,无非是认为给队长、会计、保管员抬死马脚,给那些干着悠差的社员抬死马脚。还是到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搞包产到户,大伙儿认识水平提高了,才彻底弄清楚了“死马脚”不是这几个人,是人民公社体制下的特殊分配制度,弄清楚了这条,当过光荣的人民公社社员的每一个人,是再也不愿意走回头路,再也不愿意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当然,也有不抬或少抬死马脚的聪明人,那就看你的造化了。我有一个朋友,他就属于这样的人,在如此严密的体制下能够独辟蹊径的人,忘记了记述这样的人,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

这个人就是赵立权, 1962 年通过陈文寿认识的,陈文寿告诉我,赵立权认为我是一个危险人物,要他与我断绝关系。我仔细回顾在他面前我究竟说错了什么,原来他问我今后的打算,我冒冒失失地回答了一句:“参加社会变革”。又过了几年,我和萧英去蹇街那个造反派的小头目家里时,和他不期而遇。但一想到陈文寿告诉我的话,我装作和他不认识,他主动过来和我攀谈,我毫不隐晦地谈了这件事,他说陈文寿错误地表达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要陈文寿告诫我,在公众场合要尽量避免使用容易被人家抓住把柄的语言。那个造反派的小头目叫杨开李,是赵立权妻子的表兄。我在大罗城上门的十年蹉跎中,与之来往最密切的莫过于这两位仁兄了。

赵立权常常向我描述他美丽的家乡,以解他的思乡之情。他的家乡因綦江而得名,綦江是川东南一条有名的河流,在长江之南,是长江的支流。綦江原名南江,因在渝州 ( 今重庆市 ) 之南而得名。綦字的意思是一种颜色,因南江之水呈苍艾色 ( 即綦色 ) ,故改称为綦江。綦江不仅水清色美,而且两岸风景秀丽,物产丰富。在那风和日丽之时,眺望綦江,江水如练,游鱼成群,集队游弋,在阳光下闪动着白色的鱼鳞……所以綦江颇有名气,在《中国名胜志》上也有记述。东溪镇更是始建于唐朝的古镇,明朝成化年间的川黔清石板古道穿场而过,千余棵黄桷树和明清以来建成的穿斗式吊脚楼民居“小桥、流水、人家”的清幽意境,至今仍然是美术学院师生的写生境地。赵立权小时侯就在东溪镇綦江边生活:在江边钓鱼、在江里游泳,还在江边的沙地上或鹅卵石堆里和其它的孩子们玩着童年时的各种游戏。上学读书之后,他又常去江边的大石头上复习功课或引吭高歌。

中共建政后,他念初中三年级上学期。当时,恰遇父亲去世,家中无力供他念书了,虽然只差半年即可毕业,也只好辍学在家。念初中时,他语文成绩很好,数理化成绩也不错,只有公民和历史之类较差,常常有补考的危险。总之,学习成绩只能算作中等。

1950 年,政府部门亟需有文化的人参加工作,许多比赵立权年龄大的学生都去工作了,他也去各单位找工作,但人家一看他完全还是个孩子,就不收他。后来,东溪镇治安十六段把他找去当了户籍委员。因为他有文化,工作又积极,公安局的干部们鼓励他好好工作,争取“脱产”当干部。他在治安段干了半年,遇上綦江县举办短期师资训练班,招收 50 名学员,学习半年后分到各小学当教师。师训班办在綦江师范学校内。他去报名应考,参加考试的一共有好几百人,其中有几位还是他小学时的老师,可见竞争是十分激烈的。考试结果,他名列第一,被录取了。 1951 年秋,开学之后,綦江师范学校校长看见他那么小的个子,那么小的年龄,半年后怎么能去教书 ? 但老校长喜欢他,因为他的成绩很好,就动员他干脆去读中师,但赵立权却表示家庭实在困难,急需参加工作,挣钱去孝敬母亲。校长十分感动,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终于说服了他。他成了綦江师范学校中师部中五班学生,那时他刚满十五岁。师范班开学后,开展“巩固专业思想”的教育,赵立权才知道:原来,师范学校就是培养教师的地方,“师训班”办在师范学校里,不是因为綦师校办得好、名气大,而是“专业对口”。

1951 年,政治上的各种运动轰轰烈烈搞了一年。土革、反特、三反、五反等,学校都组织学生学习、配合中心工作。赵立权这一年参加了许多社会活动。他曾与县团委的一位女同志一起去组织綦江县糖油酒业公会 ( 私营商人的行业组织 ) 的“五反”运动,以至她后来介绍赵立权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他在綦师校读书三年,担任过班主席、学校团支部宣教委员、学生会宣传部长、学生会副主席兼秘书、主办过《綦师半月刊》油印报,他还是《新华日报》和《四川日报》的通讯员。在学习方面赵立权从来都是第一名,从未成为第二名。每学期各科平均成绩 ( 包括音乐、体育、美术等 ) 都在 90 分以上,有时甚至超过 95 分。老校长十分欣赏他,认为在他的教书生涯中从未遇到过如此“品学兼优”的学生。而各门学科成绩全都优秀,尤其让他称赞不己。

赵立权在綦江师范毕业后,没有被分配到小学任教,就保送直接报考大学。校长问他,报考文科还是理科?他说他想考文科。这是因为他当时特别爱好文学,但老校长说国家建设需要大量的理科人才,你还是考理科好。他听从了校长的建议,报考了理科。当时西南地区中师毕业考大学的学生只能报考西南地区的师范院校。赵立权很年轻,热情很高,希望走得越远越好,而离家最远的西南地区的师范院校当数昆明师范学院。稍有地理知识的人都知道,昆明气候很好,四季如春,当时重庆正举办西南美术作品展览,其中昆明师范学院廖新学教授的作品把云南的山水风情描绘得令人向往,于是他决定把第一志愿填写为昆明师范学院物理系--他被录取了。在这之前,他所在的太平桥,还从来没有人上大学读书的。所以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老师同学都向他祝贺。母亲自然也很高兴,然而她也有她的顾虑。回家辞别母亲时,母亲问他:“哪个云南罗?是不是人家说充军到云南贵州的云南?”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真是被母亲说准了,赵立权在云南经历了十多年近似于流放充军的生活。

赵立权于 1954 8 20 日从重庆出发,同行的同学很多,一共乘坐了三辆由政府提供的大卡车,组成“新生赴校队”开往云南。他担任了这个队的团支部书记。经过五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安全到达昆明,顺利地办好了一切入学手续。那时他才刚满十八岁。

赵立权在大学读书和中师时一样,他的各科成绩都是第一,从来没有成为过第二名。他品学兼优,被学院授予“优等生”称号。他优异的成绩尤其得到他们的系主任、全国著名物理学家顾正容教授的青睐,同学们说他是顾教授的得意门生。在昆明师范学院读书期间,赵立权担任过团支部宣教委员、支部书记、学生会文化部副部长以及《云南日报》通讯员等职务,可算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

1957 年,正当他读完大学三年级时,学院和全国一样开展了“反右派”运动。这时他正担任团支部书记,他提出了一个观点:现在是我们学习的关键时期,也是今后我们事业取得成就的重要时期,我们班里没有右派,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努力学习,为今后在事业上取得成就打好基础。以至于在运动开始时,他们班里没有划右派。他虽然没有整人害人的品质,但班里却出现了野心家和阴谋家,他们感到他们的品德和学习成绩都远不如赵立权,要想毕业后进研究所或留校,非要搞掉他不可。所以、他们用阴谋伤害赵立权:他们在班里同学中划出了两个右派,而后又说赵立权包庇右派。可悲的是在反右扩大化的影响下,他的恩师顾正容教授也被打成了右派,于是他被说成是不跟共产党走而跟右派教授走的人。他们卑鄙地搜去了赵立权的日记,把本来是一个革命青年火热般激情的内心自白,断章取义,歪曲臆造,最终把他划成了右派。赵立权在大学四年级下学期时,当其它同学要下去“大炼钢铁”的同时,而他和其他被划成右派的同学则被赶出校门,送到农场“劳动察看”去了。他被送到宾川县的宾居农场,从此过上了半流放的生活。那是一九五八年春天的事。

1962 年底,二十六岁的赵立权与宾川县蹇街公社三条沟村的姑娘黄德芬结了婚。 1966 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局势十分混乱。 1967 年,他以家庭困难为由而申请离开农场,住到了黄氏家中。我和他就在这个时候第二次相遇了。

从农场迁到农村,他利用劳动的空闲时间,学会了家电修理,并经营农机及家电之类的维修业务,当时生产队准许包副业,每个月给生产队交三十块钱,生产队给他记工分。那时节,生产队的工分值太低,生产队觉得划得来,加上他的老表杨开李的哥哥当队长,所以没有受到多少阻力。赵立权摆脱了生产队做农活的羁绊,得以展翅高飞。他在外做手艺,结识了不少手艺人,论技术那些人不如他,但如何把顾客包包里的钱送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却是小学生水平。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们到了一个专门砍伐森林的林业局,两派闹得很凶,一派的高音喇叭坏了,据说送到昆明去修修不了。赵立权经过检测,很快找到了问题之所在和解决的途径。赵立权让合伙人拉二胡,他去听一下音响效果,结果很满意。赵立权对合伙人说:“送到昆明修不了,我们修好了,收他三十块钱,你看如何 ? ”“憨包!收他一百块。”结果,这一派的人高兴得不得了,给了钱不算,还请他俩吃饭。他的这些经验之谈,为我后来做手艺提供了极为可贵的借鉴。

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无所不谈。他向我讲他妹妹之死。就在他被打成右派后不久,毛主席又发动了狂热的除四害运动。全国人民都被发动出去打麻雀,领导要求群众,不单要打死麻雀,甚至要用敲锣打鼓的方式,把麻雀追赶出来,让它们满天飞翔,不准它们落脚休息,把它们累死!那时,他的妹妹赵立荣恰好初中毕业,没有上高中,就被分配到扶欢乡的一所小学校里去当教师。她奉命领着一群小学生去山崖上打麻雀。走在前面领队的她,不幸失足从山崖上跌落悬崖深渊,牺牲了她年轻而宝贵的生命,那时候她年仅 18 岁。

赵立权最记挂的就是他的母亲了。但是,就在临近毕业的前夕,毛主席发动了“反右派”运动,把全国几十万朝气蓬勃的爱国知识分子无端地打成了“右派”,他不幸成了其中的一个。光明的前途变成了无底深渊,他非但没有使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反而给她老人家带来了无限的痛苦和挂牵。他被遣送到了遥远的宾川宾居农场,在那里除了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之外差不多全是被毛主席称为牛鬼蛇神的最底层受迫害者。除了无限的思想折磨,生活上一个月的工资才 14.5 元,除了吃饭之外,他完全不可能添置任何衣服和日常用品,更说不上省下钱来孝敬母亲。他无法忍耐这样的待遇,经过 20 公里的步行,走到农场的场部,找到了主管工资的四川人熊凡。

“其他的右派分子工资都是 21.1 , 为什么我的才 14.5 ? 赵立权明知故问。

“你在原来的单位里的工资扣除地区差就是这么多。” 熊凡回答。

“可原来我是在读书,只是领助学金,难道我现在还在读书吗? 14.5 元能保证我现在干活的劳动力再生产吗?马克思在《资本论》里说了,工资是为了要保证劳动力再生产的,你懂吗?”

这个曾经被赵立权当面指桑骂槐地挖苦为“远看提篮采花,近看背米回家,坐着金毛狮子,睡着死鱼干虾”的阴险驼背官僚,这回又被赵立权当着他的部下,说成是不懂马克思主义,暴跳如雷。他气急败坏地往桌子上一巴掌:

“我就是不跟你办,你能把我怎么样!”

“姓熊的,你听着!” 赵立权也在桌子上更重的一巴掌,然后握着拳头,冲到他的面前。“我是来要我本该得到的工资,绝对不是向你讨乞!如果说这农场是你家办的,我赵立权撒尿也不会朝你这个方向!”

在场的大小官员,赶紧过来拉着赵立权,生怕赵立权动手揍他。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有的人希望化解这紧张的局面,也开口调解。“你先回去,让我们研究后请示领导再答复你。”

经过这次无畏的斗争,农场当局不得不把赵立权的工资提高到 21.1 元的“一级工”水平。也就是从那时以后,他才有可能省吃俭用,抽出一点钱来买东西寄给母亲。

我十分赞赏赵立权这种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精神,正是在他的指导下,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险滩。当他被送进外省人学习班,我被送进地主子女学习班时,他安慰我说:“人家是千百人,我们打不过人家。要学习弹簧,被他们扯得越长,打出去的力量越大。”我常常想,如果那些自杀者多少接受一点赵立权先生提出的“弹簧精神”,或许会给中国的知识分子减少一点悲剧。

1969 年夏天,他的母亲年老退休后,也来到宾川,与赵立权家团聚,共同生活。当时,他没有能力去四川接母亲。只好画了一张示意交通图,母亲凭着它,从家乡出发,一站一站地买票、上车、下车、转车、住宿、吃饭,历时五、六天,终于从东溪老家,日夜兼程,来到蹇街公社蹇街大队三条沟生产队家里。那是他们母子间已经相隔了 15 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母亲来到家里,除了问一些她最关心的问题之外,还叫他伸出手来,看了看他小时候留下的一块小小的、浅黑色的记号。她终于放心了,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的儿子赵立权,这次的相见不是在梦中。她见儿子长得健康结实,能够做好多的事情,她的脸上有了发自内心的微笑。随着住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她知道赵立权有很多的朋友,我就是他家的常客。赵立权家的生活比较起所在地的其他人家来算得上是一流的;在那个认为“供不应求是社会主义的基本经济规律”的年代,一般人买不到的东西,她看见赵立权能够买到,一般人难得办到的一些事情赵立权能够办到,她满意地对赵立权说:“你有点像你父亲。”她又比较了一下赵立权所处的环境,似乎比老家当时的条件还要好些。显然她对赵立权的处境是满意的。她完全可以放心了。

赵立权千方百计的希望母亲能够长期留下来和他住在一起,以便能够尽到本该尽到的孝道。 15 年来朝思暮想,要尽到人子之孝,现在已经成为现实,他怎么能轻易让它失去 ? 母亲住了下来。

母亲到来,主动地担负起了主持家务的责任。她把孩子穿戴得干干净净,彻底改变了那时农村孩子的肮脏状态。她还要求孩子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使得他们健康成长。她把家庭环境也整理得清洁美观,房子里的东西摆设得井井有条。她还买来了泥水工具,力所能及地修补和改造一些简单的环境设施。她的勤劳刻苦、节俭持家的精神,潜移默化地教育了她的全体子孙。母亲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们家庭的落后面貌,给他们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方式,全家充满着和睦和进取的融洽气氛。

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随着赵立权家庭生活条件的改善,引起了一些人的眼红,加上一个又一个的“政治运动”,为这些人创造了让他们整人害人的条件。我和他同时进了“一打三反学习班”,说我是“ 5 · 16 ”份子,说他是没有改造好的右派份子。还声称要重新戴回给他“右派分子”的帽子,罚他几千块钱,从此不准他干修理的工作。天啊,那不是玩的!戴上帽子就是牛鬼蛇神,专政对象;几千块钱是那时一般农民家庭一代人用一生血汗也挣不来的;不准他干修理就断了他的生财之道。他见情况不妙,利用当时运动的间隔时期,经过朋友的帮助,把家从三条沟那个是非之地迁移到乌龙位那个相对而言斗争比较缓和一些的村子里去。母亲无怨无悔,支持他搬家。

乌龙位,是一个位于宾川和永胜交界处的小村,当时只有 11 户人家,参天大树荫罩着整个村子。不走到它的边上,根本看不见房子和人家。一条泉水从村子里流过,灌溉着它的土地。一条名称为“界碑箐”的小箐沟从村子边上通过,把宾川和永胜两个县、大理和丽江两个地州分开。历史上一个县的人,违法犯科,只要跨过这条小箐,如果不经过对方当局的同意,一方不得到对方去抓人。自然条件的优越性和政治上的宽松,是他当时的一个理想落脚点。

他挈母将雏,租来一驾马车,带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经过二十多公里的颠簸,在风雨的威胁下,终于安全抵达了乌龙位。下了车,他从两户人家那里租了几间房屋,作为住房,又向生产队借了几块木板来为家里的人搭了床铺,还跟生产队长商量好,全家人在他家吃几天饭,饭菜钱和粮食不会使生产队长吃亏。之后几天他就去买锅、瓢、碗、盏以及盆盆罐罐之类,生产队长还为他做好了灶台,于是全家开始自己做饭吃了。赵立权恢复了做手艺,每月交 40 元给生产队,队里记给他 320 个工分。

一天下午我到宾川县城牛井街把他找到,一脸严肃的表情对他说:“赵师傅,你马上去吃饭,吃饭后我有件事情告诉你。”

“什么事情现在说不行吗?”

“不行。”

“好,我们一起去馆子里吃饭。”

吃完了饭,我说:“你搬家后我今天才去乌龙位看望你,你不在家,正见到你身患痢疾的母亲,我从片角和力角两个医院给她找了药服了。但是她病情严重,有生命危险,你赶紧回家去!”

我怕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吃不下饭,空着肚子赶路回去是会伤身体的。他听了我的话,骑了自行车,经过二十多公里疾驰,赶回家里。借了一张手推车把母亲送进片角医院住院治疗。那天,天气很热,他只穿了一件背心。等到一切安排好了,母亲开始输液,天气突然变化,下了一夜大雨,天冷起来,他才设法去片角街买了衣服来穿,还买了住院必需的热水瓶和卫生纸之类,加上医药费,一天下来,他用去了不少的钱。母亲的病严重到了差不多离不开专门为她准备的大便桶的程度,而且是水食不进。

母亲对他说:“你不要为我治疗了,我这是‘禁口痢’,你大幺舅就是这种病死的,是医不好的。”

“母,”他总是按他们家乡古老的称呼法叫他的母亲,“现在科学发达了,一定治得好的。”经过治疗,他的母亲康复的很好,精神状态尤其不错。

他又要出门了,他把口袋里剩余的钱留下一角钱在身上,其他的全部留给家里,然后收拾工具材料准备出发去干修理。因为那时离月底只有五天时间了,要赶快找钱来交给生产队,初来乍到,不能失信于人。生产队长要求跟他同行,分给他点钱,为他结婚不久的妻子买件毛衣。赵立权让他挑起工具出发。走了三公里路,谈成了一件 20 元的生意,当然都是为公社的生产队修理他们的生产工具之类,那个生产队按常规要为他们提供食宿,有了这将要到手的二十元收获,他的心里踏实了。他叫那个生产队的保管员去为他们准备午餐,然后悄悄地对同行的队长说:“我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今天出门身上才有一角钱。”

有一天,蹇街大队派了两个民兵拿着绳子到乌龙位去,要把他捆回蹇街参加斗争大会,宣布带回“右派分子”帽子并处罚款的决定。他妻子的大妈说给自己的儿子:“你们去看,赵立权被他们捆来后斗争,饭吃了没有 ? 跟他送一钵头饭去。”她的儿子遵命去到了会场后回家来告诉她:“赵立权不在家,他们没有把他抓回来。因此也没有宣布对他的什么处分决定。”我听目击者说,那天发生了这个地区斗争史上没有发生过的奇迹,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把大会的标语吹得稀烂,满天飞舞。有的人说,这是不是有点像《水浒传》上的杏黄旗被吹断,天怒人怨,预示着王道末日?

原来拿着绳子去乌龙位的两个民兵,找到生产队长,说明来意,队长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们:“赵师傅去永胜做手艺去了。”找不到人,两个民兵只得乖乖地回去交差了事。

赵立权住在三条沟时,因为两个村庄隔得比较近,我和他往来频繁。那时的农村,星期天放假休息,我在星期六的晚上就到他的家里。他常常给我读英文版的小说,读美国作家杰克 . 伦敦的《布克狗》,讲述的是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一只在文明社会养尊处优的狗被适应野蛮生活 ,最终回归狼群的故事。作家运用拟人手法,把一个狗眼中的世界及人类的本质刻画得淋漓尽致,深刻提示了人类社会“优胜劣态,适者生存”的现实。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据说这本书倾倒了整个俄罗斯,连沙皇都被它感动得落泪,青年人更是狂热地崇拜陀斯妥耶夫斯基。他在翻译时,把几种翻法提出来和我讨论,我感到能够直接读英文书,简直是一种享受,因为英文强调时态,逻辑性强,规定性非常明确,导致思路清晰。激发了我学习英文的兴趣。

他常常听收音机,了解国外的信息,但他不外传,偷听敌台可是要判刑的啊,正是准确的信息资源,使他对文化大革命作出正确的判断。他看到各种种器物上的毛主席语录,他说有一天,人们会因为毛主席语录的被抛弃,同时把这些器物砸得稀巴烂。在这个意义上说,我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在十年蹉跎中,始终处在一个逍遥派的位置上,没有像其他右派朋友卷进派性斗争的漩涡,少吃了许多苦头,为家庭的生存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为改正以后出来工作做好了充分准备。

赵立权搬到乌龙位以后,隔得远了,但我仍旧不辞辛苦找机会去向他讨教。除了他母亲病那一次,有一次还跑了五、六十公里去金沙江边,给他母亲取沙子,用来炒米花、炒红薯干。因为隔得远了,我们也就有了书信中的唱和。他把我“北望立权又一年”,改为“北望蜜泉又一年”,把“立权”改为它的谐音“蜜泉”,意境也美了,寓意也深刻了。他在答我的诗中“南望打锣又一春”,把我住的大罗城村庄谐音为“打锣”,同样表达了这样的思想,可谓匠心独运。可以想见,我和他生活在怎样的等待和期盼中。我把明朝东林党人的名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也改成了:“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刺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他对我这一字之改,拍案叫绝,他对我今后当编辑很有信心,并添成一律:“刺耳三声良缘定,伤心一句贵子生”。外人看起来,是写我结婚生孩子,只有我和他知道是反叛和否定。

与赵立权比起来,我家的生活十分窘迫,他严肃地跟我谈了几次,要求我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把医人、医牛、医马、医猪全面开动起来,否则只有苦死一辈子,穷死一辈子。话虽说得尖锐,但中肯。无奈我总跨不出第一步,在穷苦中徘徊。一天一天过去了,一月一月过去了,一年一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刻笔这个突破口,在钢笔上刻上字,刻上花鸟虫兽。我加入到了手艺人的队伍中。

这下子赵立权可高兴了,把他家乡的一首歌口授,叫我记下来。这首歌是这样说的:“做人就该做,要做自己做,不会做要学做,学会做就去做,应该做就去做。失也是固然要做,得也是更当要做。不因困难而不做,不因麻烦而不做。一点不灰心,一点不懒惰。由艰难做到容易,由危险做到稳妥。多做多进步,越做越灵活。做!做!做!做到死去方不做。”从此溶化在我的血液中,落实到我的行动上。一旦进入这个行业,仿佛另外一个天地,通过他的手艺人朋友,帮助我解决了长期困惑不解的金粉制作工艺。没有干过我们这一行的人理解不了。搞传统工艺美术,拿装裱来说,跟师傅干三年,如果师傅不教你其中的卯窍,你仍然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你试设身处地想一下,人家的干饭碗,怎么能够随便教给你。

赵立权告诉我,“小生意要守,大生意要走。”于是我开始远征了,我要到永胜县去。他在那边跑过,给我画了一张示意交通图,我凭着它,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推进。沿途的人事关系谈得可细了,金江街营业所有个武汉人,金江街市管人员马汝香不管事,杨跛跛凶得很,片角公社卫生所萧医生,子冈老师解有良,松林民兵杨王权,等等。简直是一份深入虎穴的先遣图。我曾经写过一篇手艺人与 市管人员周旋的故事,“五朵金花”作者、作家王公浦读了觉得很精彩,但是,当时的手艺人被政府定为投机倒把,而市管人员是打击投机倒把的尖兵,只好留待政府重新界定这两类人员以后再写,否则,岂不是犯了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讳?

在我结识的朋友中,赵立权在聪明才智、人格操守、胆略谋划、学识学养、热情理想方面,都堪称为第一流的俊才。他常常跟我讲,我们这些人,从政、经商、做学问都可以。我难以理解,做学问没有问题,从政、经商恐怕不行。后来视野逐步开阔,不用说他,连我这样低一个层次的人,也觉得除了做学问,从政、经商也可以。好多领导人原来也同我们在一个起跑线上,后来让他们治国安邦,不是也把我们国家搞得很好吗?赵立权右派改正后,在一个边远民族地区任过一所中等学校的副校长、支部书记。在我看来,他足以成为带领这个边远民族地区人民走向现代文明、走向经济发达、走向生活富裕、走向实现自由民主法治社会理想的领军人物。如果没有反右派运动,他会为云南发挥巨大的难以估量的作用。 如果拿我我结识的朋友,包括做过正厅级干部的人来比较赵立权,他们哪一个也难以比肩,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

如若不信,你看看赵立权先生在我和他迎来生命中的春天以后给我写的一部分信件:

我的良师益友赵立权先生给我的信

1984

元川贤弟: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向您们报告一个万分不幸的消息--母亲,她老人家于甲子年二月十三日十二时二十分,因脑溢血,经多方抢救无效而逝世了,享年七十三岁。

还在二月初八那天,我们家照例为她老人家举办了七十三寿辰宴会。但到了二月十一日,突然发病,至十三日就与我们永别了。在她老人家发病至逝世的过程中,我和忠瑜老师整整三夜,彻夜不眠地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医生和邻居们,分班轮流地前来看望和守护她老人家。

甲子年二月十四日 (84 年三月十六日星期五 ) ,我们在学校为母亲举行了追悼大会,县教育局长一中校长及部分老师、我们学校的师生员工和我们家的亲朋好友参加了追悼会,我们的校长在会上致悼词说:“帅永成同志以她勤劳勇敢、艰苦朴素的品质赢得了和她结识的人们的敬重”,人们向母亲献了花圈,结了白花,在哀乐声中为母亲送葬。我们把母亲安葬在学校旁边的山脚下,墓地背靠着巍峨的灵寝山,左有青龙山,右有白虎山,墓正面不远是文案山,更远的地方是文案上的笔架山,墓地四周苍松劲栗,遍山的梨树开着洁白的花朵为母亲戴孝。想来能告慰于亲友者就是母亲能安排在这块幽静而温暖的土地上。

我请了三个石匠打了两天石头,当我的学生们把母亲的灵柩送到墓地的时候,他们又去把石头运来在三个石匠师傅的操持下,当天就把坟垒好了。为了感谢大家帮助和悼念之情,当天我还办了二十来桌酒席加以至谢。

阴历二月十六日,我们又去复山。我们全家,我们的校长和相好的朋友们一行又去墓地野餐。我们都再次地向母亲叩了头。

在家里,母亲的大理石画像上披了青纱。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是我们家有史以来遭受到的最大的一次打击。

母亲的寿木是一年前备下的。由六块整板做成四面凸出的形式。在母亲的嘴里,我们按风俗给她老人家含了银子--一只父亲遗留下来的刻有父亲名字的戒子。而垫的、盖的、枕的、穿的、戴的,一概都是她老人家生前一手办好而一再表示满意的。灵堂的设立,遗体的告别仪式,出殡的礼节,墓地的选择和下葬规矩,全都按应有的风俗,但所有这些都不能减轻我们沉重的心情。我们做儿女的永远也报孝不完母亲养育之恩。我们只能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做人,好好生活和工作,为母亲争气,这才是我们对母亲在天之灵的最大安慰。

祝您们

诸事顺利。

立权

三月二十一日

1985

元川贤弟:

收到了您的来信很高兴。但因清明在望,为了给仙逝的家母树碑立传,做些准备工作,所以复信迟了,敬请原谅。

这次我托人从大理买来一块楚石,请我们的一位语文教师写了碑文,又请大理石匠刻了出来,准备在清明那天给家母树立在她的墓前,以了我的一点儿心愿。

弟去到的新环境,条件很好,相信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这是从战略上来讲的;但从战术上来讲,又有许多困难要重视它,才能取得战斗的胜利。困难中最大的是与同志间、领导间的关系。世俗的嫉妒和眼红,往往会扼杀新生的事物于摇篮之中。望弟能用您的聪明才智战胜一切的困难。

要学会与人交往,“做群众工作”,使人们对您有好感。水平高而又平易近人,人们就会喜欢您,这样您就站稳脚跟了。

至于我们的关系,用得上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来相比。这首脍炙人口的五律是您我百读都会有新的感受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无论多少年不见面,我们相见都会一见如故的。

我的家境仍然跟以前一样。我在这里已经站稳了脚跟,我随时都希望能听到您的好消息。愿您诸事如意。下面录有我年前去昆明的七律两首请指正。

握手

立权

3 20

七律两首

( 一九八五年二月 )

一、温泉游

昆明攻读四春秋,岂敢偷闲郊外游。天下盛名汤第一,灯前孤影我无求。时过景迁人将老,鼠灭牛耕意不休。偕子温泉倚石久,潦慰少年志未酬。

二、筇竹寺

阿弥陀佛真多情,满面春风笑不停。古刹深山离远市,善男信女婵输诚。罗汉陈列自甘苦,命运偏连尔死生。不识艺高雕塑美,都将前途付灵精。

元川贤弟:我在转折点跟您回信,自然是耽搁了时间而又仓促。

昨天县政府的 33 号文件免去了我民族中学教导主任职务。任命我为宁蒗县农职业学校副校长,这所学校是安平生 ( 中共云南省委书记--编者注 ) 来宁蒗建议改设的,相当于中等专业学校,与民中、一中平行,校址在一中对面,隔公路与之相望。因此,我将从离城二公里的民中山坡上搬到城里去。我接到贤弟来信时正是我要活动准备调动的时候,由于事未定,故没有即时回信,现在定了,我可以把消息告知贤弟了,下一步是准备搬家。我调去农职业学校后,学生没有升学率的压力,我自然也就轻松些。

但学校初创,还没有正式招生,没有一切设备,自然也是苦差事了。我更没有在这类学校工作的经验,所以只能走着瞧。

今年我将进入 49 周岁了,力不从心,也不是“接班人”的料子,只能做人梯,让别人踏着我们的肩头上爬,我下一步想建设一个安乐窝,过点休闲的日子就算了事了。去农职学校也许是向这个方向前进了一步,事情的进展怎样,下次再奉告。

愿您诸事顺利

赵立权

1985 5 18

下次写信就请交:宁蒗农职业学校

元川贤弟:因为搬家,回信迟了请原谅。

收到您的来信很高兴,但今后请不要在信皮上写上“付校长”之类的,免得让人误解和笑话。

妒嫉眼红,无知,无能,常常把人才扼杀了。黄钟毁弃,瓦缶雷鸣,自古有之。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决不要气馁,得到成就的时候,不要向非知已者夸耀,这是我们应该记取的前人的教训。

不要丢了工职,这是很重要的一条。这回工资改革的文件下来了,您可以增加不少的工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丢了工职,当初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都有一定的机遇,因果关系,不可操之过急。

科研要搞,文章也可以写,但不可向非知已者声张,如果从个性上说来做不到这点,就索性不要向报纸杂志写文章,等到地位巩固了再写。写文章可以巩固地位,但遗憾得很,有时甚至可以摧毁您赖以存在的基础,因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屠千里马者却不少!

您在什么地方参加工资改革呢?请您关心一下,把情况告诉我,先把工资拿到手再讨论其他的事情。如果思茅不能再住下去,可以借工资改革的东风,光荣地回宾川去参加调资,一点也不丢人,至于后事,今后再谈。

握手

愚兄 赵立权 于小凉山

1985. 7.26.

元川贤弟:

您的来信我收到了,很高兴。您自强不息,顽强奋斗,不达目的,绝不休止的精神,深深地激发着我的感情。走南闯北,我经历过,这留给我的全是美好的记忆,但求个安家立业之所就难了。我想离开蹇街三条沟的愿望,驱使我求遍了一切的熟人,不择一切的地方:三十五里坡、干甸、花桥、观音箐、大湾哨、乌龙位,我都走遍了。好像是想把自己卖掉,在卖身契上写上“小子能干,小子耐苦,请求把小子买下”这辛酸的滋味,一般的人怎能知道?

贤弟现在是就聘,有合同,自然比我卖身是荣耀多了。然而就本质而论不也是一样吗 ? 卖身是暂时的,求个“苟全”,有了栖身之所,再图飞黄腾达。为此目的,我们不得不去求乞一些无知的农民和卑鄙的恶棍。然而这些都好像是受胯下之辱,只能激发英雄的“拜将之志”,而绝不能消磨了他内心的志气。贤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很清楚的:我希望您今后对人处世要谦虚谨慎,要大智若愚,要不耻下问,要巴结无知,要装猪才能吃象,要平易近人。要把自己的成就说成是别人的成就,至少分一些成就让权威人士去“均沾”,要使别人觉得离不开您,更要使人觉得提拔了您,引荐了您而感到荣耀。使别人愿意挺胸保护您。不要轻易挖苦和打击别人。尤其是不要去得罪有权势的恶棍和无赖。假如您取得了成就,有了建树,发表了文章,要学会保密。防止别人嫉妒。要对一切的人微笑、点头、招呼、问候。

贤弟,这一些是难做到的然而我希望您能学会。我们住在李德霖家的时候,我说“关系学是一门科学”,五兄长说是“一门伪科学”。是啊,小心这门“伪科学”害了您,断送了您的前程。

请向他婶婶问好,第一次出门,会有许多不便之处,有许多矛盾要遇上,希望她支持您。“家有贤妻,男儿在外,不遭混事”。要以贤母良妻的品德来要求和鼓励她。

人生的道路上没有常胜将军,愿贤弟在新的环境开拓着摸索着,小心地前进。宁可把步子走小些,但求稳些,要建立巩固的根据地。立足于持久战。

祝您成功

握手

赵立权

85 9 21

元川贤弟:

我们的学校学生来昆明大板桥园艺农场实习,转来了您给我的来信。

我因肾绞痛多次发作到昆明求医,经省教厅朋友介绍住进了关上云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肿瘤专科医院。昆明住院难,这是公认的,要住好医院就更难。这所医院当然好,就是名字吓人。但可以放心,我不是肿瘤患者。是他们的副院长在省教厅同志的委托下以疑难杂病收住进来的。现已初步查出有尿路结石。我还要争取对身体做一次全面检查。因为机会难得,现已开始服排石汤。我准备在这里住一、二十天再回家。

您在信里提的事,我很高兴。“文革”时期,您是被害者。您每次运动都以“子女”身份“响应党的号召”争取做一个“可以改造好”的“子女”而参加运动,后以“运动深入”而被驱逐出来,甚至又批斗打击,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一去不复返了,不要再去多纠缠了。我想您就按此精神向组织交待就行了,不要太罗嗦。要相信自己没有问题,能受得住调查。因此用不着多说,要向前看。目前在医院不方便多写,以后再谈。

祝您

成功

愚兄 立权

12 2

1986

元川贤弟:

第一次收到贤弟的信说要回宾川接取家眷,所以没有给您回信,怕您不在六库。接着我就去昆明出差开会,磨时一月。等我回来,听家里的人说,您的第二封信早就来了。所以我又赶忙跟您回信。

贤弟的两次来信使我放心,我想,贤弟经过挫折之后定能有所成就。“失败为成功之母”这话真是不错,现在您的条件好了,生活安定,又有贤内佐的支持和安抚,工作条件优越,工作性质具有开拓性,这些都是令人鼓舞的,我衷心希望您成功。

当您工作进展顺利,成绩受到肯定的时候,一方面要大智若愚,另一方面就要设法说服 ( “讨好” ) 领导,尽早解决您的调动问题,不要等到合同期满之后,让人家来品头评脚,造成被动的局面。您要设法使得他们觉得您人才难得而又平易近人,应该尽早把您拴住、拴死,放走了就会后悔,那您的目的就会达到。但也不要操之过急,应该是急在内心而表现出来的却是处之泰然。就是说您应该设法使得别人急您之所急,您却是稳操胜券,泰然处之,形若无事。您还应该说服利用您的朋友的力量,让第三者从客观上为您出力,比您说去效果更好。

这个假期,春节前后,我还会到昆明出差,也许会去得更远,我现在还准备几个材料。更多的话,等我出差回来又谈。我去昆明出差也许会住在市招待所 ( 体育馆对面 ) ,或者省民委。我去的目的是采购仪器和找省政协和省教厅办事。我出差的时间多,也许我们会在昆明或者什么地方见面的,愿您顺利。祝全家

春节快乐

赵立权

1 9

元川贤弟:

我三月二十日出发去北京开会,四月二十六日取道成都返抵宁蒗。这段时间没有读到您的信,但我心里是踏实的,我想您完全交上好运了。

果然,您的信来了,谈到了您遇上历史上最好的时刻。我希望我珊珊迟到的回信送到您手上的时候,怒江方面的调令已经签发了。

贤弟,您还年轻,今后的道路还长。您的才能还有待发挥,等到一切磨难都过去之后,就是您大施宏图之时。愿您发挥您顽强拼搏的精神,坚持奋斗不息。

大江的处理办法,我不知实际情况,无权发言。让他有机会参军当然好。但让他一个人留在宾川,会不会学得更坏 ? 您忍不忍心真的不管他?他会不会打着您的招牌招摇撞骗,使您的亲友上当,而后还得要您去收拾残局?我看他是否是失去了做好人的信心,或者是分不清是非标准?您能否把他留在身边做苦力,做小工,学文化,从他不懂的那一步开始学起,把他的聪明发挥到正道来。对他的微小进步进行恰如其份地肯定,对他的劣习发作,要耐心教育。不要学严父,要学严师。我想他学坏定是有其环境因素:少小时,您忙于奔命,及长进学,您又疲于奔波。您接近他少了,您与他的感情疏远了,他自然就去接近一些会抽烟的,会骗人撒谎的人。“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市,久而不闻其臭”。所以他就学会臭的这一套,且把臭认为是香了。现在您忙过来了,把以前您缺的课补起来,把您欠大江的债还掉,把他放到您身边,形影不离给以影响,监督、鞭策、鼓励,使他浪子回头是否更好一些,供参考。

愿弟鹏程万里,顺祝

暑安

愚兄 立权

5 19 日于小凉山

元川贤弟:

来书奉读多日,迟复为歉。其原因是为大女儿 ( 小仙 ) 的升学事操劳奔走。今年她的升学考试成绩在中专录取线的边缘,进中专无望,上高中有余,我考虑到她的基础和能力,希望她进中专,所以来回丽江奔波,虽然有半点希望,却没有多少把握。我只能是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如果上不了中专就让上高中好了。

前次您的信中提到您的调离手续已办好了,我很喜欢。还望贤弟继续努力把工作做了,一如既往,保持好和领导及同志间的关系,争取早日把家属随迁的事情解决。然后安下心来,搞好业务工作,教育好子女。我们的希望在下一代身上,不能再耽误他们了。

现在工作调动了,但不能算站稳了脚跟。况且家属随迁尚未解决。要站稳脚跟非要做出为社会公认的成绩,而且又要有社会公认的处人处事的道德,规范,这些容易谈,容易理解,但难做到。原因是干扰多,关系网复杂,所以希望贤弟事事用心,夙夜翻匪 ,持之以恒,力排万难,做出成效。我等着您继续带给我好消息。

握手

赵立权

86 8 11

1987

元川贤弟:

我十八日回到家, 20 号收到您的来信。

经住院排石,左肾左输尿管结石已排出,右肾尚有米粒大小的结石,并轻度积水。我带了两大箱药回来服用,问题不大,算是出院了。

住院期间,作了三次 B 超检查,一次心电图,一次负荷心电图,一次脑血流图,以及若干次血尿的各种化验,证明我身体问题不大。高血压一期,至于主动脉硬化,室间隔增厚,脑颈内动脉供血双侧不对称,恐怕是年龄关系了。正如贤弟所述,我随时保持愉快的情绪,即使是有人际斗争,我也是情绪稳定,精神奋发,现在我又想学学气功,太极拳之类,只是时间太紧,分配不过来。

最近时间我不去昆明了。我们见面的机会一定很多,等下次再遇吧。

新春快乐

赵立权

87 1 22

元川贤弟:

三月份从昆明的来信已收到好久了。只是一些杂事繁忙,没有即时回信。

天不作美,三月份您在昆明的时候,我也恰好在昆明出席职业学校校长会议,而且我还去黑龙潭小璧他那里玩,也去植物所散步,只可惜,世界之大,那能恰好为我们安排一个不期而遇的场合?

这学期,我们的几个毕业班,纷纷进入实习阶段,教师同学都很分散,加以人力不足,工作就倍加繁忙,教学、管理、基建、社交把人忙得不亦悦乎。

宁蒗掀起了一个干部建私房的热潮。建房者由政府划给四分地,给一点平整土地的补助费 (200 600 ) ,十方木材指标,于是就各显神通,干了起来。现在建房标准越来越高,远非往昔可比。少了一万休想动工。我已年近半百,子女拖累又大,看来要去哪里也不必要,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光了,就想在宁蒗定居下来。为子女计,也搞上一点房子,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只好先买点木材之类准备着,今后再盖。

宁蒗苹果品质很好,政府准备发展成苹果出口基地,由于有泸沽湖自然保护区,地区准备争取年内将宁蒗报请省里批准对外开放。这里冬季较冷。五月份平均温度 4.2 ° C ,七月份平均温度 19.3 ° C ,全年平均温度 12.7 ° C 。总的说来气候是宜人的。近年来交通建设发展很快,看来这里安下家来,也还是过得去的。我们这些人要学会走一个地方,爱一个地方。家父在世常对我们说:“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

我到宁蒗后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您去六库也必然认识了些新朋友。然而相识满天下,知己能几人 ? 但愿我们都又交上几位知已的朋友,而且又能使人长久于世,千里共婵娟之美景。

陈宝璋的新居听说盖好了,花了两万多元。只可惜我还没有去看过他。近几次去昆明都取道渡口,连宾川也没有走着。因为我们这儿到昆明渡口,多则两天,少则一天一夜。所以我们从渡口走的时间多些。即使从宾川走,由于牛井不是住宿站,会朋友的时间也仍然没有。

大女儿小仙上了高中,二女儿和二子今年都要从初中毕业,还不知他们毕业后应该干什么,能升学吗 ? 能就业吗 ? 都是问号,走着瞧了。他们的学习都不算好。希望知道您家庭的生活近况。

握手

赵立权

87 5 21

元川贤弟:

来信收到了,很高兴地知道您增加了工资,全家生活小康,贤侄们学习长进。

我们的职改工作,前天已由有关方面派员“验收”,再隔几天,丽江地区将要召开工资会议,以后再搞测算,估计要七月份才能兑现到手。物价也涨了,工资也增了,生活也改善了。高兴者有之,发牢骚者有之,感激者有之,颂德者也有之,这就是多姿多彩的生活现实。

不知您以前跟我讨论过的入党问题,是否已经解决了,想来早就圆满解决了。这个假期,我打算回宾川一转,目的是想找几个可靠的工匠来营造房屋。雨水之后,一定要动工了。不然我的建筑材料难得保管,损失严重。七月十五之后,我计划去昆明耽搁十来天时间。一方面去参加一个会议,另一方面小璧也要分配工作了,顺便去看一看情况,再一方面也想借此假期去粉碎泌尿系统里尚未排除的那颗“钻石”。如果贤弟可能在上述时间前往宾川或昆明,我们就能够见面畅谈了。

至于我盖房子,本身也不十分认真,再加上我盖好之后一、二年内不会搬进去居住,所以请勿送东西来。我的房子离民中有三里之遥,如果盖好就搬去住,势必造成我上下班长征之苦,生活上诸多不便。所以我希望二、三年后,多数孩子就业了,或者就业有望了,那时,让黄德芬退回家去,照顾家庭生活,我们也可以少为家务事分心,条件就算成熟了,再搬家不迟。现在急于盖房子,其目的,在于防止房租改革而带来的过多支出;防止因物价上涨而造成的建材困难以及避免日后建房用地紧张等等。盖了房子避免孩子们长大后因没有住房而自动离散,剩下父母日夜寂寞;有了房子,就有了一个中心凝聚作用,有一个共享天伦之乐的地方,如此而已。

贤弟在学术上取得的成就是意料中的事情。反之,不能取得成就就使人感到意外而失望。成就使人欣慰,催人奋发。但绝不要使它成为您的包袱和痛苦的根源,我想贤弟自然会处理好这类关系的。

祝您

顺利

愚兄 立权

87 7 13

元川贤弟:

十一月份未能去昆明,却去了一趟乐山,游了大佛及峨眉诸名胜。

我很想念您。这学期我又调回到民族中学任副校长。工作比在职业学校时劳累得多。加上这学期职称评定,所以份外忙。我报高职,不知是否能评上,等以后再见分晓。

小东 ( 二女儿 ) 昨天参加招工考试,要等几天才能知道是否考上。不管她是否能考上,我也要设法为她安排个工作。

我要了一块地盖房子!又要盖房子了!又回忆起我们大罗、乌龙的创业生活,又要艰苦奋斗了。人老了,还不能休息。我想等职称评定之后,房子盖好了,就退下来休息了。等有闲时我们再好好谈。

握手

立权

87 11 3

1988

元川贤弟:好久没有给您写信了,真想念您。

过去的半年,真把我苦够了。家里要盖房子学校要评职称,又遇到新建领导班子,千头万绪,都挤到一起来了。

现在我的房子石脚基础工程已完成了,备了一些木材瓦灰之类,准备等到冬天再动工继续把它盖出水。房子的式样是永胜式的砖木结构楼房,三间一漏阁。现在已用去三、四千元,手边还有二、三千元,再设法借贷一点,先盖出水再说。

小璧,今年秋天就要毕业了。最后一学期主要是课题设计和参观实习。毕业以后我希望他分回宁蒗来,一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女儿小冬,今年参加了纤维板厂招工考试,被录取去当切边工人。这是流水线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纤维板从传送带上送过来时,按下电钮,把它的边切整齐规格。已上班两个多月,每月领七十多元工资。加上奖金劳保之类,除够她生活之外,还能对家庭略有贡献。

儿子小春,现在高中一年级读书。过去的期末考试,他名列班里第三,照此发展下去,他也许能赶上他哥哥,但愿他如此吧。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念高中,一个念初中,成绩不好,只有今后设法为她们找就业的门路。

我也曾经遇着过您类似的问题,一是入党, 87 4 月已批准了。再过一个月就转正了。二是评职称,据说中学高级教师 ( 相当于副教授 ) 的任职资格首批已经从省里批准了下来,尚未宣布。我县四人,我是其中之一。其实这是正常现象,预料中的事,如果不是这样就出乎预料了。前次您写信告诉我,您的职称评定遇上了麻烦,不知现在是否已经解决了。以贤弟之才,高职也应评上,但人情事故,关系复杂,不正之风,常有干扰,愿弟面对这一类现象,要镇静自若,处理好各种关系,我想早迟是会如愿以偿的。

大江和他妈妈的情况怎样,其他孩子可好,春节很快乐吧,祝您

万事如意

立权

88.3.4.

于小凉山

附:信封是废物利用,来信仍寄宁蒗民中。

元川贤弟:

惠书拜读。愚兄为贤弟职称问题顺利解决,弟媳又找到了适当的职业,贤侄们学习长进,诸事如意,感到十分满意。

朱金美去昆明住院至今未归,先是去割一个良性瘤子,后来又因胆结石而摘除胆囊。估计近期内不会回来上班,贤弟所托诸事,待她回来,再作计较。

杨开李在做木材生意,也许是张文的助手。前年,张来宁蒗,我请他拉开李一把,他先是推口说杨生活很好过。后来我再三相托,他答应了。年多以来,杨出入于广通楚雄各地。目前杨又来宁蒗要买木头,可惜指标太紧,未能帮上忙。

夏开禹仍在一中任教。赵忠瑜在民中,函授专科就要毕业了,这几天又去丽江考本科函授。 第一次高职未评上,这次又报了上去,可能不会有问题。他头晕,曾就医于昆明、大理各地,他可能并不想当什么长。至于我,连这个副校长也想辞去了。想把房子盖好,轻松地教几年书,安度晚年,只是不知能否如愿。来宁蒗这些年,南京、北京、上海、桂林之类的地方都去过了。飞机、轮船、大车、小车都乘过了,名山大川,沧海也见过了。年纪又一年一年老了,所以想经营一个小家庭,过上几年安乐日子。近几年出差多从渡口经过,宾川诸友,未面已两年多了。谢谢您给我介绍了他们的近情。

平安

愚兄 立权

88 5 8

元川贤弟:

来信收到了。

这个暑假,我在昆明住到八月底才回来。前后参加了三个会,住了半个多月医院。经多次检查,我肾结石没有了,其他脏腑似乎都没有大问题,只是血压太高,一般不下于 180/110 ,有时更高。我想我是典型的原发性高血压病人。以前我掉以轻心,这次引起了我的重视,我买了一具血压计回来每天监视自己的血压。从而按量服药。

高血压似有点难治。气功嘛,我没有足够的时间。降血压药每天要吃,想来一定有副作用,但也只能如此了。我患高血压的原因也是多年紧张的生活环境造成的。

我祝贺您学术上的成功,更愿您百尽竿头更进一步。不停的拼搏,为事业奉献,这是知识分子最崇高的品质。我相信您一定能攀登上科学的高峰。

我现在是民族中学的党支部书记。所以我还是劝您争取入党,入党后对您的事业会更有鼓励和促进作用。我们是知心朋友,我想我对您说的是真话,也许对您今后的事业是有用的。在争取入党的道路上,不要怕挫折。要坚持最后参加到党的队伍里来。我想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是共产党的优秀分子。

祝您成功

愚兄 立权

88 10 18

1989

元川贤弟:

收到您的信好久了,因为有几样麻烦的事,影响了即时回信,十分抱歉。

麻烦事之一是被宾川来的两个坏人骗去了壹千多元钱。开放政策以来,有的人学好了,有的人学坏了。这两个宾川人就是属于学坏了之列。我在宾川时他们是孩子,其一是小璧的同学。说来做笔生意,可大有利,请求支援他贰仟元。我借了他壹仟多。结果原来是两个贼,在宾川作案后逃出。我跑回宾川,通过老朋友帮忙,牵了他家的牛,拿了他的电视机,总算了结此事。

从这事中,对我对你也许都有教训。凡事找我们的“故乡人”,不是十分能相信的亲友,留宿一夜,偿饭两天足矣。不要放钱给他们。更不要多留,也免引起麻烦。

去年您写信给我不久,我又去昆明参加西南联大校庆 50 周年。近来家里烦忙,不能外出了。

基建的事,去年打好石脚,现在木工已进场,我设计的房子是老式屋架穿榫结构,山墙及后墙围砖 ( 水泥砖 ) ,内部装修全部用木板,以发挥林区优势。据估算,先盖出水要花壹万伍仟元,装修好要贰万元。已用去和手上还有的钱约壹万壹仟元,盖出水尚差四仟元,正在向朋求援之中。只要房子盖出水,过两年装修没有关系。我现在有四个人拿工资,三个人读书。欠款贰年内可以还清。贤弟手边如有余钱请求支援伍百元左右,愚兄日后奉还,以解燃眉之急。如果并不宽松,也不勉强,但要即时回信说明,以免愚兄悬望。

我现在职称是高级教师,党员,民族中学党支部书记。所以我希望您能入党,为了您的事业和学业,入了党可以变成动力。我已年老,任此书记,似居二线,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等把房子装修好退休时,求有一个安乐稳定的轻松生活,而贤弟正是奋发有为之时,愿弟进取不息,取得大成就,争光于乡里,贡献于祖国人民。七月份回宾川,住李德霖家。他感慨地说:“周元川在昆明的知名度,远比我高。”可见一斑。

我的小璧,按我的计划谢绝了留昆明丽江等的好意,一直分回宁蒗农机培训站,生活稳定,收入尚可,家庭受益不小。二女儿小东 ( 小仙的妹妹 ) 已参加纤维板厂工作,生活也过得去。这些就是我目前的情况。

春天又来了,祝您全家幸福,生意兴隆,学业长进。

握手

愚兄 立权

89 2 24

元川贤弟:

来信收到了,很高兴。

您手边没有钱,不用寄钱来了。尤其不要拉用公家的钱。因为我已改变计划,变砖墙为土墙,可以省去四、五千元,按我手边的钱已可以应付了,由于物价上涨,我冲三面土墙,内部木板装修,五间房子 ( 大三小二 ) ,仍然要在两万多元才能完工。

贤弟大作付梓印出后,一定要拜读的。贤弟大器晚成,青春常住,使愚兄十分高兴。愿贤弟继续努力,把毛泽东时代耽搁了的时间补回来。

当然要注意休息。文武之道,一张一驰,方能长久不衰。以前的人说:“生命在于运动。”现在有人说:“生命在于运动和静止之间求得平衡。”我更喜欢后一种说法。从去年我任支部书记以来,教学不管了,上点课,管点政治思想工作,比以前管的事少了,但建房的任务压在身上,差不多透不过气来。幸好今年建房,要不然拖上两年,我的精力就支持不住了。

宁蒗规定 55 ( 男工 ) 退休。但教师、医生、高级知识分子可延长 5 年,延长期间不再担任行政职务只担任技术职务。我再过 2 年就 55 岁了,到时如果孩子们的工作已落实,我也借口健康原因不再延长工作时间了。早点退下来,留得点精力过上几年清闲日子。

祝贤弟鹏程万里

赵立权

1989 4 9

元川贤弟:

来信收阅,但因雨水破坏了交通,宁蒗邮路受阻,复信等到邮路畅通之后才动笔,因此迟了,请原谅。

来信谈到为令尊树碑之事,我原则上表示赞同,但碑文内容值得商榷,我以为文字上应经得起时代检验,不管什么运动来,也不致遭破坏。内容上宜概括歌颂,不宜具体,人已归天,伤心事不宜提起。如“帽子”之类不提也罢,“株连”之说略去为好。免得刺激了别人,引起破坏,反而不能达到树碑的目的。

我的房子已盖出水,冲了三面土墙,盖成土木结构。第一期工程已告段落,下一步等雨水后再进行。到现在我已花去 1 4 千元。大部分材料都已买好,我争取在我退休之前装修粉饰完毕迁入新居。用费控制在 1 8 千元左右。这样我就负债不多了。现在我的资金已经筹集够了,请贤弟放心。

北京及各大中市的局势令人担忧。愿国家早日安宁,我们也好过几年太平日子。这个暑假,七月中下旬,如果昆明局势稳定的活,我打算去那里呆一个月。住在师大“专家公寓”。我主要想去看看教育厅组织的“职业教师培训班”有什么实际可学的东西没有?以便为我退休后的生活早作调查安排。不知贤弟那时也在昆明否。如在可谋面谈,聊解相思。愿弟诸事顺利。事业成功

愚兄 立权

89 6 11

1990

元川贤弟:

收着过两封您的来信,迟迟未复,十分抱歉。

未及时回信的原因是有些事情没有考虑成熟。比如说找马立三的事,马确与我相熟,八月份我去过他家少叙,当时还未提及他将调省的事。后来听说他调省民委,有人说他是因为把宁蒗干部提拔太多,引起永胜、丽江、华坪干部反感,这次调动是上级回避的策略。我想他在省里立脚未稳,情况不熟,不便写条子介绍。还有一个原因是省里可能在近期要召集一个稳定民族中小学工作会议,如果开得早,我可能去一趟昆明,当面跟老马说一说比写条子要好,由于考虑问题不成熟,所以就未及时与贤弟回信。

这学期以来,我的课程少了,多数时间用来管党的事情。加上房子未完工,所以还不断为此操心。今年面临的三个孩子升学,情况严重。所以,暑假也不宜远走了。要为他们的升学与就业操劳。如果一切顺利,我明年就设法退休了。因此今年是关键的一年。我得在家里坐阵运筹。

还有就是小璧的婚事,小璧生性害羞,性格内向,要找媳妇有些困难,加上他要求的条件还不低,所以就更难找了。

所有这些都使得我心理上不得空闲,所以等到现在才复信,家里一切都好,政治风波少了,我们的生活也安静得多了,不会有什么大起大落的事。

贤弟正是扶摇直上之时,愿贤弟鹏程万里。

握手

愚兄 立权

90 3 19

元川贤弟:

来信到家,适逢我回宾川奔丧。四月中旬,岳父去逝,我和黄德芬回三条沟吊孝,曾遇杨开李。不知他这些年是赚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更不知他的打算,估计找得的钱都捐献给铁道部、交通部以及旅游服务部了。但杨开李的一切都是个不深的谜。

离开宾川我就到昆明参加省物理教学研讨会,会议很紧,中间没有休息,因为我离家日久,又要考虑建房的事,风高干躁,而怕火星,于是开完会就急忙回家。连马立三那里也未来得及走访,只好等下一次有机会再去了。

房子到现在为止已投资一万七千元,还差三、四千元可告完工。目前正在用木板隔墙,还有水泥地皮,门窗天花板、油漆,以及猪圈鸡圈等配套设施,有待施工,我想争取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搞完,退休后就搬家。

今年三个孩子面临大比,两个考大学,一个考中专。考得取是负担,考不取更是负担,但愿他们都能考上,我的后顾之虑就少了。

贤弟奋斗半生,正是大展才华的时候,宜于大刀阔斧,向纵深方面发展。但大智若愚,要在您的同事上司面前注意处理好各种关系。以弟之才,在这宝贵的时代,应该为我中华民族多做出些贡献。愿贤弟成功。

宁蒗是否有人搞中草药的,我尚不得而知,等我打听一下以后再告诉您。

愿孩子们学习进步,祝全家幸福

握手

愚兄 赵立权

5 9 日于小凉山

元川贤弟:

您的两次来信我都收到了。

半年来我的情况变化是这样的,一小儿子小春 ( 赵福綦 ) 上云大物理系师范班 ( 本科 ) 。小女儿中考发挥较差,只好继续上高中,再拼搏三年,以求再比。大女儿虽然考得也不错,但不是少数民族,比不过与她同样分数或比她分数稍低的学生而落榜,她又不愿上电大之类,所以只好等待招工招干。如果招工招干也招不上 ( 因为今年宁蒗安置了一百多名代培生,占了指标 ) ,就准备让她学习钟表家电修理,明年明年我退休后带领她就业。现在她在家待业,学习修理技术。

贤弟谈到调昆一事,我认为您如果愿去,不宜伸张,只能暗中叫人活动,通过组织出面上调,也就不会对您产生不利影响,这是其一。其二是调动之事必须全家同时迁居昆明,否则后患无穷。其三,调昆明对您的事业和前途大有好处,如果能由组织出面安排,不致半途而废,灰溜溜地又回六库,完全可以争取,也应该争取,但不要在六库动声色。至于赴非洲考察之事,最好是听从组织安排。不要说不去,也不要十分勉强去争取。出国考察,除了旅游增进知识外,与您的课题研究,恐怕收益不会太大。您的事业还得立足于国内,至于外语的问题,以贤弟博学强记之功夫,结合科研及日常生活的应用,不用太长时间,就会有所进展。机关工作弹性很大,抽出点时间学学外语,买一点放音机跟着练习口语,不是什么难事。三年两载,也就突破了。

我明年退休的事,已取得组织部长同意,但因我身份特殊,还要经县委常委会批准。估计阻力还有,但可克服。等过年之后我就正式提出申请,要求退休。一切按计划进行。一旦办完手续,就搬入新居。开始幽闲的生活。

但愿我们的打算都能如愿以偿。

握手

愚兄 立权

90 9 27

1991

元川贤弟:

好久没有收到您的信了。是出国了?还是工作调动去昆明去了?家庭情况怎样?孩子们的情况怎样?您们工作进展顺利吗?人际关系和谐吗?

我的情况跟以前差不多,小璧从农机化技术学校调去农机股工作。工资减少了一点。虽然换到了行政部门去工作,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是给他一个助理工程师的职称。大女小仙 ( 赵福蓉 ) 高考落第经考工分到跑马坪 ( 永胜到宁蒗的公路边的一个小街子 ) 粮管所去开票售粮,我正联系给她读函授中专。二女小冬 ( 赵福东 ) 仍然在纤维持板厂工作,任检测员。二小子小春 ( 赵福綦 ) 在云南大学物理系读书, 94 年将毕业,三女小兰 ( 赵福兰 ) 仍在民族中学上高中,成绩尚好, 93 年将高中毕业。

我本打算今年退休。但县委书记苦苦挽留,拗他不过,看来退休又成泡影,为此房建工程也就放慢了步伐。准备明年再竣工使用,到那时就坚决退了。盖房子用了贰万多块钱,好在除弟兄之间的借款外,私人的帐都还完了。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我准备请求县委派个副书记来,我还准备减轻些课程,增加一些休息的时间。

我现在的健康情况跟以前差不多。血压要靠服药才能维持正常。老太婆 ( 黄德芬 ) 血压也偏高,也是天天服降压药,其他各方面我们家还算过得去,除了建房要用较多的钱之外,小春读书,一年要花一千多元。

小璧年过 25 ,尚未对象,孩子性格内向,不与女孩子交往,对象难找了。其余孩子一个也没有结婚。

朱金美的丈夫胡应全,因双心病 ( 肺心病、冠心病 ) 归西去了,享年 58 岁。他死于宾川县医院,骨灰经下关火化后移宁蒗安葬。我主持了他的丧事。朱金美说她有个姐姐叫朱金伟,才真正是您的同学。朱金伟随其夫李家农在怒江州碧江县教书,早年因血吸虫感染去世,留下一子名叫朱毅清,现在云南民族学院汉语言文学系就读,今秋将毕业。成绩很好,人品也佳。系里争取让他留校,但恐因他是大汉族而难以达到目的。如果分回怒江州,他希望留在六库,不知是否可能,朱金美请我托您打听一下,利用您的影响和人的交往,争取在朱毅清分回怒江时,留在六库。据我所知,如果他能留在六库担任教师,主要取决于州教委。如果要从事其他工作就得看是否有用人单位需要他了。孤儿寡母所托之事,愿弟尽力而为吧。此事如有消息,请稍个信来。

您的家庭情况及孩子们的情况,亦请告之。

握手

愚兄 赵立权

91 5 16

元川贤弟:

两次来信都收到了。对您的热情及时周到的负责精神,深表感谢。

胡应全君去世之后,朱金美去昆明看望他的小女儿和朱毅清。朱毅清向她提出此事。所以她才托我转托于您,求您帮助,您能及时处理,朱金美全家都要我向您表示感谢。

胡君去世之后,留下朱金美及两个女儿。大女儿前年毕业于省交通学校交通管理专业,现在农机监理站工作,似乎在与人恋爱,但还未婚配。小女儿在昆明读电大扶贫中专 ( 不包分配 ) ,一家日子已 过得去,可惜朱金美丧夫,实为人生之大不幸。朱金美是属猴的,比我家黄德芬还小两岁。

弟现在的处境比以前好些,这是好事,要设法巩固阵地。在六库您已苦心经营几年了,以弟之才,应当有相当社会基础。在与人交往上,不管达官贵人,凡夫俗子,都要热情相待,历史上鸡鸣狗盗之徒也会助人成事的,但这些人处理不好,关系僵恶,常常会贻误大事。所以要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网,以立于不败之地。在宁蒗常听有人说:我们是外来人,又不是老彝族,恐怕难以站稳脚跟,我从不这样认为。闫德臣是四川来的,不也在宾川独霸一方,谁又把他奈何得了?宾川人说;“要得倮倮钱,要跟倮倮眠。”这是有道理的。家严生前曾有一句教训我们的话:“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我到宁蒗来,并没有感到我作为一个外地人而被别人歧视或者欺侮。相反我认为我现在在宁蒗的影响和各种关系,远非宾川之时可比。我至今似乎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能欺凌我一下的对手。我想,我的这种关系,随着我在宁蒗处的时间的延长,孩子们的成长而会日益巩固。当然我绝不会欺侮别人。但我们总得要有各种关系来防御别人对我们可能的进攻。我想贤弟也会处理好这一类事情的。

假期快到了,这学期不打算外出,想利用假期去与县委书记磨个水落石出,争取个退休的许诺。搞一下基建收尾工程,设想一个今后如何过日子的方案来。

愿贤弟在科研之余,加强一些社会交往和公关研究,使我们在社会生活中也游刃有余。

弟媳及侄儿女们幸福

赵立权

91 6 21

元川贤弟:

来信收到好久了。

八月份去昆明,到宾川宿宝璋家,谈到您刚去昆明。我九号抵昆,十号去民委招待所打听您的消息,说您已走了两天。近十年了,欲求一晤,亦甚难得。

这些年,我每年都去昆明一趟。多住云师大招待所 ( 专家公寓 ) ,所以即使我俩同时在昆明,也许不曾想到这种可能性,因此也就碰不到一起来。

今年我 55 足岁了,本应退休。但县委书记就是不放,拗他不过,“退修”的打算又成泡影。他一定要叫我干到 60 岁。但愿他早日升官离开宁蒗,换个书记来,也许会早日让我解甲归去,才好哩。

由于退休不成,所以打算今年底雨水后寒假期间一部分搬家。房子已基本完工了。只是家离学校较远,只好骑车上班,反正老了,也可借此离学校远些,平时少管些事情,“冷退”算了。我请县委派个副书记来,他们答应了,但还未派来。等有了副书记,日常工作我就少管了。

知道您的大江有了工作,大湖、大海学习都很好,十分高兴。愿弟在今后的工作和生活中一帆风顺。

握手

愚兄 立权

91 8 28

元川贤弟:

来信收悉,迟复为歉。

我们二人虽然多年未见面了,但彼此心心相印,鸿雁来往,交情日笃。

我成都之行,因开学,教师节,十年校庆等原因而拖延到 9 25 日出发,金江到成都的途中因铁路涵洞出现危象,又从越西返回金江,然后取道贵阳、重庆而成都。在重庆、成都的途中又因资阳架桥机受雨倒塌阻断铁路耽误了三天。所以到成都时已是 10 6 日夜晚。我这次去成都的主要目的是采购教具,因为工作紧张,劳碌过度而常发各种疾病。这也是由于年龄不饶人了。出差归来,再次去活动退休的事,虽然县委书记已答应可特殊照顾,等开常委会研究,但也许又是推口拖延之计,反正我是必须争取早日退休了。这个寒假,我准备部分搬入新居。至于退休后的生活安排,我想走着瞧,不会无所事事的,我希望早日退休后过上几年安逸的生活。

贤弟目前正是事业上长进的时候,愿能快马加鞭,更上一楼,以慰宾川父老兄弟姊妹拳拳之心。令侄高中为周氏门中增辉第一人,但远不是最后一人。但愿弟在事业闲暇之余,课子为乐,愿贤弟的孩子今后也金榜有名,不枉此人生一世。

我的二女儿小东将于 12 月中旬出嫁了,其余孩子都尚未找对象,犹其是小璧,实在是自我封闭太深,我们为他白着急,他却还不急,而我由于年龄关系,也不想多出差了。所以,弟在昆明一般也不用打听我的消息。如果退休之后,我倒可能去昆明混上几年,那时我们见面的机会也许会多些。

杂事繁琐,暂且搁笔。

握手

愚兄 立权

1991 11 28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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