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波忆山西：朱德在五台打篮球
周立波忆山西：朱德在五台打篮球
－－作者：周立波
1938 年 2 月 2 日 天气：雪
上午八时半，从门限石动身，下午五时到南茹村。走九十里。沿途雪花飘舞，落湿衣襟，落满山谷。
南茹村和邻近它的东茹村，是五台县的大村庄。三个月以前，第八路军总司令部驻此。我第一次看见朱德同志是在这里。这一次来，这地方盖满了雪。上次是没有雪的。景物有些不同了，但有些地方还可认出往事的陈迹。譬如树林里面的篮球场，还可以依稀地看出。
朱德同志爱打篮球，第八路军大部分人，都爱打篮球。到了晚餐后，黄昏前，第八路军团部以上部队驻扎的地方，都有一个或两个球场，在开始喧嚣的愉快的球戏。在这里，如果朱总司令的球，被狡黠的“小鬼”抢去了，如果政治部主任所属的一队，吃了他的勤务员所属的一队的“鸡蛋”，如果参谋长因为犯了规则，被罚了球，都请不要生气吧，这是在球场，球场自有球场的规矩。
南茹村的篮球场，是很特别的。篮子钉在门板上，门板钉在球场两端的树腰上。地面是高低不平的，有小山也有深谷。当你拍着球走的时候，因为碰着地面的小山谷，球会突然地，出你不意地跳到敌方手里去。你投得非常准确的一个球，因为在球篮边上，碰到了门板上的铁铰，会突然地、出你不意地跳出篮外。但这一切有什么要紧？胜和败都会得到欢喜，这就是目的。
今天骑着马在这旧的篮球场边走过，这里是朱总司令打过球的空场，现在盖满了雪，没有一点儿声息。
上一次，在这球场上，我第一次看见了缴获的日本马。日本马都很高大。初捉过来时，不吃中国草，要吃黑豆。但是第八路军人也没有黑豆吃，就只好让它们饿，有的饿死了，活着的也都瘦得很难看。
上一次，在这里的田野里，我看到五台的新游击队实弹演习。游击队有十六岁的孩子，也有两个七十岁的老头子。
“你为什么要参加游击队呢 ? ”
“日本鬼子打来了，要保护家乡。”老头子回答。
打完了靶以后，农民都回到家里，穿着不三不四的军衣，赶着牛和骡子，在田里耕种。现在这些游击队到哪里去了 ?
现在，南茹村的民众组织，更加普遍了。以前啃着洋芋，对抗战毫不感觉兴趣的我们的房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现在也穿了军服，参加了救护队。
“你们这里的游击队哪里去了？”我问这个参加了救护队的小孩子。
“开去打仗去了。”小孩回答。
“你怎不去打仗呢 ? ”
“爸爸不许。”
“要是你爸爸准你去呢 ? ”
“那就去。怎么，你想我会怕吗 ? ”
晚上，在洋烛下写这日记时，计算日程，今天是我们这次旅行的第三十九天。
晚上，妇女会的代表们来谈天，她们热情地谈到当地群众和她们的斗争生活，并且替我补了衣服，我向她们表示感谢。
“这是我们的责任。”她们说。
1938 年 2 月 3 日 天气：雪转晴
浓云密布，雪花仍然落着，五台的山间田野上，呈现一片白色。
上午九时动身到五台县去，途中，太阳在云隙间微微露出，耀人眼睛。
五台城，建在高阜上，很是巍峨。
看见了县长。他是阎锡山的旧吏，穿着山西官吏的黄制服。他告诉我们，五台有人口二十八万。工农自卫队六万，游击队四千。
遇见了一个安南人，他在我的手册上，写了一句很长的话：“我在用头颅和血肉求得在中华民族的解放运动中学习些弱小民族反抗帝国主义的方针和策略的经验与教训，为着我自己的安南的独立与解放 ! ”
字的后面，他签了一个名，我认不出，不知道是欧洲文字呢，还是安南文。
下午三时，至东冶镇。
从五台城到东冶镇的河边村，有一条公路。现在，为了防止敌人的机械化部队，路被破坏了。每隔十多丈，有一个大坑，宽而且深。如果破坏公路的坑，不宽不深，就不能阻止敌人车辆的前进。敌人有一种结实的帆布，铺在坑穴上，两边钉在路面，坦克车和装甲车都可以从布上过去。但如果坑穴宽的时候，就不能这样做，因为布越拉得长，越不容易载重。敌人常常拉许多不曾逃亡的同胞，强迫他们修补被破坏的公路，但是如果坑穴很多而且很深的时候。就不容易修补了。
河边村是阎锡山的故里，东冶镇是邻近河边村的一个小市镇。这一带有许多漂亮的家宅。山西的显宦和富户，都是这里人。杨爱源在东冶镇的住宅，是金碧辉煌的中国宫殿式的建筑，屋子里面有极名贵的家具，极贵重的地毯，院子里面有一个非常巧妙的喷泉，这种精巧的喷泉，是只有在上海的外国人的豪华的住宅和外国人的公园里才可以看到的。
东冶镇是一个几百人家的小镇，但是修建得非常精致。晚餐后，到街上散步，我们看见了电灯柱上钉着街灯，看见了一个现代医院和照相馆。
晚上回到住处，又从无线电收音机上，听到了汉口和长沙的歌曲。
几个月来，我是在偏僻的山村里薄暗的洋烛下写我的日记，今晚的日记却在明亮的电灯光下写。
东冶镇是一个完全现代化了的小城市，在这里留宿一夜是够舒适的。但是回想着一个多月来所经过的地方尽是荒凉破落的村落，虽然听着汉口欢乐的广播，也还是只有忧愁。中国！你应该在这次抗战后强大起来，把荒凉都化为繁盛，把忧愁都化作欢喜。
转自《山西老家》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