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鬧饑荒的年代之吃樹皮樹根

1989-06-04 作者: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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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鬧饑荒的年代之吃樹皮樹根

核心提示: 五八年我有一次,在鄉裏跟黨委書記,去檢查煉鋼鐵。接連走三天,白天晚上冇睡。煉到的鐵根本不是鐵,是一坨石頭一樣的出來,到鐵爐裏撬出來,蠻大,有的時候有百多斤。從高隴(鎮)走到倉下(村),倉下(村)複轉又走高隴(鎮),走各個村,又走秩堂(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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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人:俞茂立,男,1929年出生,湖南省茶陵縣高隴鎮長興村六組村民
採訪人:羅兵,男,1986年出生,草場地工作站駐站
採訪時間:2010年7月22日
採訪地點:長興村,俞茂立家中

勞民傷財大煉鋼鐵

五八年我有一次,在鄉裏跟黨委書記,去檢查煉鋼鐵。接連走三天,白天晚上冇睡。煉到的鐵根本不是鐵,是一坨石頭一樣的出來,到鐵爐裏撬出來,蠻大,有的時候有百多斤。從高隴(鎮)走到倉下(村),倉下(村)複轉又走高隴(鎮),走各個村,又走秩堂(鄉)。檢查這個……煉鋼鐵,看出的鐵好不好。真的蠻苦,搞得極疲勞,冇日冇夜的輪班。(要)到江西,潞水這些地方去擔鐵管。幾十里路,早上帶點飯去,擔到天黑七八點鐘回來。又(只)是糞箕擔,冇車子,只靠肩頭擔。哪裏煉到了甚麼鐵?煉到的鐵根本不是鐵,是一坨石頭一樣的出來,到鐵爐裏撬出來,蠻大,有的時候有百多斤。勞民傷財,那時候。

這些大隊幹部就天天喊口號,要這些攢勁(加油)搞。明天要出幾多幾多鐵。報一些假數字,搞到……叫做一壓二許願,上面壓,下面許願,第三,報假的。要是今天搞得不好,鐵爐裏沒出鐵。明天呢,好,不要說,又來開批判會,(說這些人)思想右傾,幹勁不足,對大煉鋼鐵不滿。戴起帽子到腦上批評,你有甚麼辦法?冇辦法。弄得這些人哭得幾天,有好多冤枉哭,今天批評,明天批判。匯假報告就很歡喜,老實人吃虧。

像五八年,基層經常吹牛皮,一畝田打幾多幾多……吃不完糧食,國家攢勁蓋倉庫,集體蓋倉庫,結果搞到冇飯吃。搞到這些人妻離子散。

糧食不讓撿爛在地裏

那時候看見田裏冇哪個管,一部分晚稻當收不去收,穀就爛在田裏餵鴨吃。後來,麻原(鄉)和古城(村),有幾個女人跟他說,半夜回去,小孩冇奶吃,然後得病,又冇錢症(病),結果呢,兩天就死了三四個孩子,完全是生生的餓死。

五八年上半年好點,到了下半年八月以後生活逐步往下降,那時候吃的是公共食堂。那時候主要是煉鋼鐵,擔鐵管,燒木炭。田裏冇哪個管,一部分晚稻當收不去收,穀就爛在田裏餵鴨吃;這些(紅)薯也一樣,本來有薯挖,薯藤被牛吃了,薯被牛踩了,冇哪個去搞,(這樣)食堂糧食就少了。

到五九年,又更加……糧食減少。先年的糧食收入減少,第二年這些人就更加就冇精神做事,更加苦。一點飯先一天蒸熟,第二天又蒸,吃剩飯,蒸出來的飯就頗(滿)滿一缽,就好看。實際上冇營養價值,吃了對身體……愈吃愈困難(對身體愈不好)。我在公社工作,這些比較了解。

小孩被大人帶到田裏挖薯吃,如果被抓到了,食堂裏還扣飯,說是偷集體的東西吃,思想不健康。有時候還要批鬥,坐在台上,問你為甚麼要偷穀,偷薯?你甚麼思想?幹部抓這個犯事的人來鬥,這些群眾就看,其實就是殺雞給猴子看。實際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有甚麼鬥爭?根本不合理,鬥爭是…… 幹部說為了保護,維護集體利益。人家冇吃,不得不要去搞點吃,你到田裏去揀穀穗也說你是思想不好。田裏穀穗揀回來,人家搞點吃。說是集體的,要歸公。

這裏大部分走到江西井岡山,找副業,賺吃去了,井岡山那時候搞建設。他們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去,說好三四個人,夜裏走,白天能走?等這些人睡了動身,走夜的,過了文竹(鎮)就不怕了,很少有人去追。(一旦)抓回來又要鬥爭,又冇得你去。(比方說)高隴(鎮)汽車站,冇公社介紹信不能坐車走這些地方。搞的這麼嚴,相當嚴,那時候。

吃了解不出大便

冇吃的時候還到山上刮這個……叫做橡皮膠,橡皮樹,這個皮刮回來,做餃(糰子)吃,他會烹起蠻大一個。這個餃他有糯米性質,這是一種;第二種呢,挖蕨,挖蕨根做餃吃,挖蕨根做餃吃的人多。挖回來拌在糠裏面去搞起吃;還有挖芭蕉樹根,拌在糠裏面做餃吃,最苦那時候,五九六零這兩年,真正苦酸了的苦。全部吃了一點點飯,冇吃,夜裏睡在床上吃點水睡。再一個,要考慮明天怎麼個吃法,你要想好去做甚麼,挖蕨或者挖芭蕉樹根。搞這些,去山上找。找回來,到了羊粒飯(野果)出世(成熟)的時候,去摘羊粒飯回來拌在糠裏面捏餃吃,到山上摘粒粒仔(野果)回來,泡掉苦水,放兩粒米去煮,煮粥吃。

有些(人)冇吃,(就)吃糠餃,糠和米一起磨,(做出來的)叫糠餃,吃了解大便都解不出。有些生生的憋死。這裏八隊傲廠裏(地名),(有個人名字)叫禾妹,人家吃得屙屎不出,走到榨油廠,去討一碗茶油吃,吃了才通大便。

吃奶的孩子死了好幾個

生活條件困難冇吃,搞的人精神很疲勞,心裏也很煩躁。我有一次,就是從公社回家裏看一下,大約七點鐘的樣子。走到家裏生產隊,那時候村民小組叫生產隊。他們(在屋裏面),我不曉得做甚麼,我就推開門去看一下。他們偷了集體的糯穀,捏粑吃,看見我回來,就說「吃粑吃粑」。這些情況很自然,不能怪群眾,只怪得執行政策方面不好,公社大隊執行政策,對群眾不……卡的太過分了。你這個……一餐最好的勞力三米,小孩一、五錢。女人(一餐)二五錢(米),你怎麼去過得了日子?最高勞力(一天)九米。加上又冇油吃,集體搞的一點油全部要上繳,所以對這個問題群眾不太滿意。這個階段到六零年(整風)整實(整風整實運動),更加了,搞得這些人……

有些(人)冇吃還小事,還要去罰苦工。特別是五八年搞水利建設,修塘壩更加厲害。我在仁源(村),在塘壩上做工程指揮,跟個黨委在那。晚上搞到十二點鐘,有些女人帶小孩。他媽了個逼,不讓人家回去,說時間沒到,哭啊,哭的要死。麻原(鄉)和古城(村),有幾個女人跟我說,半夜回去,小孩冇奶吃,然後得病,又冇錢症(病),結果呢,兩天就死了三四個孩子,完全是生生的餓死。然後我要這個黨委開會,我提出辦法,到時候要給人家回去,家裏有小孩,不要搞得餓壞小孩。

餓得皮包骨

最嚴重的時候這裏也餓死人,餓死了兩個,冇吃。一個老陳,八隊的。餓的人家皮包骨,水腫病死;長興(長興村11組)一個。(共)兩個。冇吃,相當厲害。搞長了全部得水腫病,一個冇鹽油吃,第二吃糠餃(糠捏的糰子)破壞人體鈣、鐵去了。他不得水腫病?這個兩年苦酸了苦。

(有一個人)冇吃(就)偷糧食,抓住了怕鬥爭,自己吊死。就古城(村)有一個,城背(地名,古城村的一個組)老頭,跟冇年紀的人去穀倉偷穀,偷(但)冇吃。發現了,對崽(兒子)不住,自己吊頸吊死了。

幹部偷雞鴨吃

在六零年,六一年吧,過春節的時候,群眾冇飯吃,大隊、公社還發糧票,到供銷社買副食品,買元宵,他們有吃。這種不合理的事,都是我親眼所見的事我還不曉得?

但生產隊幹部不一樣,偷偷養了雞鴨,自己拿出來吃。生產隊幹部,大隊幹部,我是不滿意(他們),群眾冇吃,他們還偷偷摸摸,集體養了鴨,捉鴨來吃。隔幾天開會,又搞飯吃,冇一點群眾觀念。

訪談手記

當俞茂立坐在我的鏡頭前開始講述他親歷的、看到聽到的故事時,能夠感覺到他渾厚的嗓音和獨特的說話節奏。他在我採訪他的前不久做了喉癌手術,發音變得異常困難,吐詞的速度慢了很多,大多時候,一句話要分三、四次才能說完。語速慢了,但聲音的力度沒有降低。

令我詫異的是他小女兒的態度。進屋後看到我對他父親的採訪,不可理喻的阻止我們倆的談話,跟我說她父親說的話會得罪人,會讓她們做兒女的在村子裏沒法做人……我對俞茂立的第一次採訪也就此打斷。為此,冬天的時候,我第二次走到這個老人身邊,小女兒已經外出打工,而這個時候的俞茂立,稍微天冷就不能下床,躺在床上和我講述往事,同時也對夏天時女兒的行為發表觀點,說那是女兒的覺悟問題,思想問題。冬天相比夏天,他說話更加困難並伴有咳嗽,但聲音依舊鏗鏘有力。

而就在我整理他的這篇口述的前幾天,得知在我冬天拜訪他後不久,他駕鶴西去。我手中的影像成了他最後的影像,也是他作為大躍進、三年饑荒、文化大革命等事件的見證者和做見證者的唯一證據。


转自《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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