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普:北京城墙是我拆的

1989-06-04 作者: 孔庆普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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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墙是我拆的

--作者:孔庆普

引言:建筑学家写的书,很大一部分却是讲怎么拆古建的,这也算得上独一无二了。 86 岁的孔庆普先生在北京市政局工作了 48 年,开始是修复古建,没过几年却要亲手把自己参与维修的古建拆除,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制订拆除方案的时候,同时也记录下了所有亲手拆除的古老城墙、城楼、桥梁的建筑结构。

如今,八十六岁高龄的孔老,将从未面世的第一手资料整理成两本书《北京的城楼与牌楼结构考察》和《中国古桥结构考察》。

他在新书发部会上讲述了自己参与维修和拆除北京城墙的过程。下面是孔老的口述摘录。

从修到拆, 180 度大转弯

我是 1928 年生人,今年 86 岁。 1945 我考入了北京大学的工学院的土木系。然工作以后又上清华大学。 1950 年分配到这个建设局工作,我在市政局工作了 48 年。 69 岁退休。从 1950 7 月我正式担当起桥梁、城墙和城上建筑物等古代建筑的管理与维修工作。 1950 年,国庆节前,在国庆工程当中,我主持维修了金水桥等五座古桥,主持维修了中华门等 3 座古建门楼,维修了长安街牌楼等五座牌楼。

国庆节过后,市政府要求建设局报告城楼的状况,我们有一个测量队,从测量队里借调了三位测工,帮助我一起进行城楼的调查。我写了一份关于城楼等古建状况调查报告,局里边秘书室办了呈文,附上我这个报告,上报市政府。到 1951 年春天,我们又组织了三个设施调查小组,分别调查桥梁、城墙、城门、牌楼和门楼。查完以后,我的一些助手帮助我一起建立起了各种设施的技术档案。五一前就把这事儿办完了。

同时在四月中旬,政务院拨给北京市 15 亿元城楼修缮工程专款,五一节以后,我就着手进行城楼修缮的准备工作。最后确定了六项工程。包括三座箭楼,四座城楼。这不是七座吗?其实这个东便门和东便门的城楼和箭楼,规模很小,合并了一项,这样是六项。城楼修缮工程于 9 2 号陆续开工。到 12 月中旬竣工四项,剩余两项是什么呢?一项是安定门城楼修缮工程,一项是安定门箭楼修缮工程。为什么没有干完呢?这两项工程一个有托梁换柱工程,一项是托顶换梁工程。请同志们注意,我说的是托梁换柱,不是偷梁换柱。那大梁啊,顶托起来,把那柱子换上。那些柱子是 76 公分,十几米高,是铁艺布的,这非常重,要把它取下来,再换一个新的上去。所以操作技术非常复杂。当时又是全国第一份,所以耽误的时间长。当年没有完成,第二年继续把它完成了。到 1952 年初,我和我们的计划室的同志们,共同一块制订了第二批城楼工程修缮计划。上报市政府以后,一直没批。结果到 5 月节过后,市政府给建设局下达了一项拆除城墙、城门,跨街的牌楼和门楼的任务。所以从这时候起,我又转向主持拆工程了。

第一项拆除工程是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不是东三座门和西三座门。东三座门和西三座门是在民国年间已经拆除了。有一些媒体啊,记者把它弄混了。拆除这个工程的时候,这是政务院批的。北京市没想批这个。 8 15 号夜间,一夜之间,这两座门楼拆完了。我和我的助手,他负责结构考察。到 9 月,又拆除了西便门。西便门是整座城门拆除的。拆除这个过程当中,也不是我主持的,是我参加的,我负责结构考察的。

以后就不再拆整个城门了。分步分期拆除。先拆箭楼,后拆城楼。我这样一说很简单,实际当时是相当费事的。各届人民代表会议有关人士,都是计划委员会,这都得反复讨论。因为组委会的常务委员,叫林士政,我是林士政的助手,所以每一次的会议纪要都是我写的。

从修到拆,就这么一年,几个月的时间, 180 度大转弯。到 1953 年以后,结合道路工程,每年都安排几项城门拆除工程。

北京城墙谁让拆的?

1953 年到 1958 年,所有的古建拆除工程,都是我主持的。也是我跟我助手一块考察的。 1958 年外城的城墙和城门就全拆光了。内城呢,南面的城墙,城门,大部分都拆除了。拆除过程中,我和我的助手们逐项进行了结构考察。

“文革”期间,内城的三面城墙,西面、北面、东面,还有西直门的整个城门和安定门的城楼,这几项,都是由工程兵拆的。

那时候我不能去参加了。所以“文革”期间给我封了一个头衔“资产阶级反动技术权威”。行,你爱封什么封什么吧。因为封了这个头衔,就下放到工地,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这期间,内城的三面城墙,我就没能参加。但是一些老工人,还帮助我做了间接的考察。

牌楼和门楼,是在 1956 年就拆完了,稀里哗啦满大街的牌楼,很快就拆完了。重点是 1954 年,这一年,定了。这些工程都是我主持的,也都是我考察的。

关于古桥方面,我一共拆除了 100 多座。我和我的助手,每一座都做了结构考察。什么叫结构考察?你不拆,它整个的内部构造你不知道。考察的就是内部构造。中国的古代桥梁,它不光看外表,你得看内瓤是个什么样的。

还有埋于地下的古桥。市政工程施工期间,发现了 70 多座,实际上还多。反正我考察了 70 多座埋于地下的古桥和古桥遗址。

你说,城楼是我修的,又让我拆。能不难受吗?这个古城门修得相当好,我每一次拆的时候,单士元老先生,臧尔庄老先生,都要去看。刘振军教授,已经调到南方去了,他还派他的助教到北京来看。我在制订,拆除方案的时候,一边掉着眼泪做啊。我在拆的时候,我真不忍心看。那单士元老先生到阜成门去了,他说,我来向城楼告别来了。顿时向城楼鞠了三个躬,扭头走了,再一句话没说。

你说这老同志对它多深的感情。谁让拆的呢?是刘少奇让拆的。修是谁让修的?是周恩来让修的。后来彭真同志去找毛泽东主席去了,毛泽东说,这是政府的工作,归少奇管,你找他去吧。所以这件事,就听刘少奇一句话,全拆。北京市城墙、城门,一扫光,就是刘少奇的事儿。

这些事儿,现在知道这些事儿的人不多。这是我们局长传达彭真同志讲话时说的。

转自《读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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