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郁 :关于章门弟子

1989-06-04 作者: 孙郁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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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章门弟子

--作者:孙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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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6 14 日,是章太炎逝世八十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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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的章太炎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偶读到章太炎的文章,一头的雾水,如入迷津,不知东西。对他发生兴趣,是因为后来工作的关系,但依然不能讲清他的学问。那样的知识谱系,我们现在鲜能了解了。但谈近代以来的文化史,则不得不涉猎这个学者。他的学识对同代人冲击很大,流音所在,荡涤了世间的旧物,在许多领域都有他的余响。世间因这样的人物的存在,变得丰富和神奇起来。后人对他的好奇,自然有着道理。

章太炎一生的活动主要在南方,但他的辐射力却在北方四溅。那原因是北方有许多他自己的学生。我七十年代在大连读书,有位老师就是章黄门派的人物,讲音韵训诂颇为有名。每言及章太炎,则神态庄重不已。据说现在搞文字学的,谈到晚清学术,对章氏依然是推崇的。可惜我读之甚少,不知其态。偶读他的书,见其往来古今的峻急与洒脱,内心对这位前人是敬佩的。因为那样深切的文字,我们真的有点学不来的。

张中行在《负暄琐话》的一篇回忆文章里讲到章太炎北上来京讲学的情形,场面隆重,且有意思:

是一九三二年吧,他来北京,曾在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讲《广论语骈枝》(清刘台拱曾著《论语骈枝》),不记得为什么,我没有去听。据说那是过于专门的,犹如阳春白雪,和者自然不多。幸而终于要唱一次下里巴人,公开讲演。地点是北河沿北京大学第三院风雨操场,就是五四时期囚禁学生的地方。我去听,因为是讲世事、谈己见,可以容几百人的会场,坐满了,不能捷足先登的只好站在窗外。老人满头白发,穿绸长衫,由弟子马幼渔、钱玄同、吴检斋等五六个人围绕着登上讲台。太炎先生的个子不高,双目有神,向下望一望就讲起来。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迎来石敬瑭啊!”其时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所以听者都带着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

章太炎一生来北京的日子不多。对北方的混乱生活或许有不习惯的地方。他似乎不太喜欢帝京,被袁世凯囚禁于此的苦楚且不说,对其间的官气不以为然。大概 1916 年吧,国史馆长王闿运逝世,一时间一些人主张章氏出来接替此位。他拒绝了。文史馆这个名字易使人想起“正史”二字,可他偏偏喜欢野史。而且北京的染缸太深,自己以为不习惯者多多。他在给弟子吴承仕的信中谈到了对京城的看法:

清之末造,业多败坏,及袁政府跳梁五岁,鸡鸣狗盗,皆作上宾,赌博吸烟,号为善士。于是人心颓靡,日趋下流。然外观各省,其弊犹未如京邑之甚也。同是各省所产之人,而一入都城,泾渭立判,此则咎不在社会,而在政治审矣。若中央非有绝大改革,虽日谈道义,渐以礼法,一朝入都作官,向恶如崩,亦何益乎?(《章太炎书信集》三百二页,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3 年版)

章太炎对北京政治环境的失望,和己身的经历有关,是有诸多理由的。他不喜欢北上做馆长,安于在南方为学,在那时也非一般贤达之人可以办到。那时候他的许多学生,都在北京做事,为官者也有的。奇怪的是,这位在文化上很有古风的人,弟子多是新文学创作的干将。新文化运动之后,他的学生多以新面孔出现,与老师的距离越发远了。但就精神气质而言,还是接近者为多。他的狂傲之气,在学生那里多少也有一些延续。

关于章门弟子的故事一直有各种版本。相关的文章也有一些。我留意一些资料,能发现这个群落的匪气和儒雅之气的杂糅。最有反骨的弟子们,在老师面前却显得恭恭敬敬,旧道德气不减。 1914 年前后,黄侃来到北京教书,所授之课多与章太炎的学问有关。 1915 年章太炎被袁世凯囚禁在北京钱粮胡同,黄侃一度伺候老师左右,后被警察驱走。他平时为人刚直不阿,在学识上独步文坛,不屈服于流俗,但对章太炎则一直持弟子礼,不逾雷池。学问有所进益,不都与老师同,但在内心,对老师尊敬有加,旧的操守是严明的。

章太炎以学问鸣世,随他读书的学生多是掌握了其间的知识的,但因为个人爱好修养不同,后来的路,各自东西,不为外人所囿。也造成大势,一时席卷学林。民国间的流派多多,章门的余音缭绕,直到今天依然回响不已,说起来是大可感叹的。

新文化运动前几年,北京大学文科一些领域被章太炎的弟子们所左右。比如 1912 年教育部召开“读音统一会”,研究注音符号问题,会议意见不一,思路各异。据许寿裳回忆,或主张使用国际音标,或推荐清末简字。最后章太炎的弟子们的看法占了上风。胡以鲁、鲁迅、朱希祖、马裕藻、许寿裳联合提议使用章太炎的注音符号,得到大会的批准。大凡是章门弟子,都是一个标签,意味着学问过人。连沈尹默这样没有接受过章太炎教育的人,因为兄弟中有章太炎的学生,也与有荣焉,被视为同门人物。中国这个地方讲究出身,章太炎晚年的学生无数,许多是要沾点仙气,未必都是冲着学问而去。鲁迅对此看得很清。所以当人们大谈老师的学问的时候,他却闭口不言。在鲁迅看来,章太炎还有另外一面,那就是人间情怀,是个斗士。大凡不懂此者,离老师大概就远了。

章太炎并不漂亮,那神态和他的书法颇像。苍老而温和。他平日喜欢吸烟,房间常常烟雾缭绕。许寿裳说他不愿意锻炼,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真的潇洒得很。他为人古怪,但也热情,谈天时庄谐杂出。学问耀世,对历史、典章制度、风俗人情,多有了解。此翁以狂放出名,精神的亮点多多。比如说学术如果从私学开始,总比官学要好,自下而上要强于自上而下。都是会心之言。在那个时候有那么多人随其读书,跟随着觅路,不是没有原因的。晚年他被学生所包围,大概已没有了早年孤军奋战的焦虑。一面也被掩饰在学问之中,成了圣人式的人物。有人也谬推知己,混在其间,连太炎先生自己也被陷入雾中。这或许是名人的不幸。他自己也未必都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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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得意的情感,在其言语里时常可以看到。他的学生甚众,有的后来显示出很高的才华,居于要位。对此,章太炎是私下暗喜的。他曾对弟子汪东说,学生中有“四王”:

先生晚年居吴,余寒暑假归,必侍侧。一日,戏言余门下当赐四王,问其人,曰:“季刚(黄侃)尝节老子语天大地大道亦大,丐余作书,是其所命也,宜为天王;汝为东王,吴承仕为北王,钱玄同为冀王。”余问钱何以独为冀王?先生笑曰:“以其尝造反耳。”越半载,先生忽言,以朱逖先为西王。(《黄侃年谱》三十七页,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5 年版)

章太炎谈自己的弟子,大概最欣赏的是黄侃了。因为在学问上,黄侃继承他的学识多多,且有新的发现。谈到黄侃的学问,行内多有誉词,我们这些外行难得其意,但我们看他的诗文,可以知道其率性之美,内心的感情丰沛。他在乱世,不都是书斋气,很不容易。比如在晚清的革命,他对军阀的态度,和章太炎很像。在《民报》上的文章,呼应了章太炎的思想,才华是出众的。他跟章太炎学习,相处很好。章太炎回忆说:“余违难居东,而季刚始从余学。年逾冠耳,所为文辞已渊懿凡俗,因授以小学、经说,时亦作诗相唱和,出入四年,而武昌倡义。”学识的渊博与忧国之思过人,在那时候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关于辛亥革命前后的黄侃行踪,后人多有记述。相关的资料印证了他与老师之间的深切感情。学术理念与报国之志,水乳交融。 1907 年,黄侃在《民报》发表《释侠》,气象宏大,有怨怼之声,是章太炎式的感觉。“尚武”意识浓浓。我相信关于侠的理解,是受到章太炎的影响的。鲁迅那时候也在日本,神往的也是“侠”与“摩罗”意识。那时候留学生的报仇雪耻之心,灭清兴汉的民族意识,经由章太炎及他的弟子,便成了学术话语的一部分。

黄侃文章狂放,不拘小节。他的时文写得不多,偶有创作,语惊四座。 1911 年,曾写《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其音酷烈,不亚于鲁迅之文。无政府主义与暴动意识一看即明。他写的文章,古风浓浓,诗歌也多难解。大概太注重学术,反把自己的性情遮掩了。后来在北大讲课时,出语不凡,多有奇思。那时候新文化运动出现,他对此不以为然。还不时讥讽章门的朋友。钱玄同本来和他关系较好,因为新文化运动出现,黄侃颇有看法,两人还有过冲突。黄侃的讥讽白话文,与林纾不同。他是没有道学气的。也非文学的复古。他的学问里有庄子式的坦然,主张率性而行。比如研究《文心雕龙》时,强调的是“自然之道”,这是他的审美精神里的元素。不过这自然之道不在平民的表达里,却在士大夫的表达里。这和钱玄同就不一样了。黄侃对俚语入诗不以为然,认为破坏了文气。他看到胡适的《尝试集》,以为颇怪,亦多可笑之处。在课堂上有所数落,内心是看不上新文化诸君子的。

同样是率性而行,钱玄同、周氏兄弟向着民众的方向走,主张平民文学和汉字改革。而黄侃则回到魏宋之间,取古风而得自在,恪守士大夫的营垒。黄侃拒绝白话文的根据是,文学有雅俗之变,俗可以雅化,而雅不可趋俗。“故一代必有应时之俗文,亦必有沿古之词制。观于元曲,胡语村说,杂然并入,而亦文之以词语中锦字隽言。斯可以知雅俗参杂之故。乃夫时序一更,则其所谓雅者依然;而所谓俗者,乃不复通用。”这个看法,周氏兄弟与钱玄同都批评过,连喜欢古史的朱希祖也赞成白话。章门弟子在此的分歧是显然的。

陆昕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说,黄侃的可爱是“青年时曾为反清革命履危蹈险出生入死,而光复后不自居功,不取富贵,宁辞省府秘书长之险职而甘为一介贫民”。这是人格的注解。所以在民国间他骂读书人,实在也有自己的资本。看黄氏的文章觉得清脱、飘洒,没有一点媚俗的因素。自己独来独往,性情毫无污染之处。

他的性格,大概是外硬内柔的。对自己膺服的人,很有感情,绝不冒犯。而对自己的朋友、弟子,有时亦有柔软的地方。自己虽不喜欢白话文,却知道是大势所趋,还私下对学生陆宗达说,要会写白话文,不然不方便云云。这看似矛盾,实则很暖意的地方。黄侃在北京的时间不多,离京后几次返京讲学,对北京的古雅气是喜欢的。他初来北京曾有诗一首:

依然繁华盛长安,

五噫谁同梁伯鸾?

乐府犹闻歌玉树,

仙人已见泣铜盘。

兴亡自是诸君责,

功罪须从异日看。

酒罢登楼一惆怅,

西山斜照近阑干。

1928 年,他从南方来北平,重访旧地,游北海时,赋诗一首,句子还是很沉重,其中有句云:

神武门头夕照阑,

御沟流水去无还。

重来不觉风光改,

愁对车前万岁山。

黄侃对北京的感情复杂,他后来一直在南方生活工作,大概有其自己的考虑。北方的风沙大,政治气候似乎都不及南方好,他自己的南人的脾气,是从不改变的。据说在北师大教书时,他出言不逊,被学生告发,吴承仕出面相劝,却与之不快久久。 1926 年底去北师大教书,只待了不到一年。我注意到他在北京期间留下了许多故事,显得怪异不已。后来离开北京去东北,又去南方,实在是觉得北京不适宜于自己。吴承仕本来对他很好,但却也与之闹翻。加之那时儿子去世,心情黯淡。其诗云:

故里成荒废,微生任转蓬。

无心来冀北,何意适辽东。

豺构王尤叹,鳞伤恐亦穷。

望思新结恨,行迈旧忧重。

……

此诗很忧伤,一点没有狂放的样子。据说他当年住在友人吴承仕家里,与之生隙后,愤而离之,在墙上写着:“天下第一凶宅”。真的狂放极了。可是他的诗,有时也不免凄苦之色。人的一红一黑,一明一暗,并不都统一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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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故居,章太炎书法

因为章门的势力过强,也因此遭到妒忌,那些追随者也颇遭一些非议。陈西滢讥讽的“某派某系”,就有章门弟子无疑。北大一些学人喜欢静谧的书斋生活,对狂傲者多少是不满的。章氏学识为天下罕有者,这是谁都知道的。他的学问和近代的革命分不开的,其学生也带有激进狂傲之风。黄侃、许寿裳、鲁迅、钱玄同、周作人、沈兼士、吴承仕、朱希祖等,都有不凡之气,余风所及,使文坛往往不安于固定者多多。一般来说,他的弟子或纯书生意气,或以斗士为姿。也有两者兼于一身者。而这里,在帝京的弟子似乎影响更大,五四运动的健将者,多是这些学过音韵训诂者。因学识而引起革命风潮,章氏的流脉为他人所不及的。

在诸多学生里,钱玄同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的文章学问不算突出,而历史上的功德亦不可小视。他早年去日本,随哥哥钱恂接受日式教育,遂入章氏门下。回国后不久到北京大学教书,所讲的也无非章先生的那些东西。有一年我去湖州,在街市里遇到余君,告诉我钱玄同的家族遗址,便在河岸眺望半天,见鱼米之乡的景致,忽想起赵孟以来湖州的书法家,觉得钱玄同是沾染了故土的神气吧。这个江南才子,书法好,文章也颇有个性,为人热情,处事没有世故的一面,偏偏有北方汉子的粗犷。后来那么喜欢北方的风物气候,想起来都很有意思的。

许多接触过钱玄同的人都很喜欢他。热情、豪放,没有一点架子。但因为口无遮拦,遭到文人的讥笑也是不可免的。他的谈小学的文字,我几乎都不懂,不能乱下结论,但文章自是一格,不同于一般文人。五四间,他写文章大骂旧小说之不通,并非都是自己的发明,有许多是从章太炎那里来的。章氏对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有两点不能不提。一是进化的观点。太炎先生和钱玄同通信中多次讲到词语的周转,演化,古音与今音的不同,字体如何演化,都有涉猎。这个思路转到社会学领域,真有点进化论的痕迹了。二是取周孔之学教之,不以佛经与景教为体,保持古风。这对钱氏影响深远,他一度主张复古,也是有一定根据的。章太炎的思想,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

他和章太炎的通信始于 1906 年,恰是留日的时期。新文化运动前,通信颇勤,所谈亦广,除说文解字之学,还偶涉时局与教育时风,内容很杂,但彼此的内心情感,却一一流露,可感念的地方很多。章太炎对新文化运动不以为然,可是新文化运动流着他的因子也是出乎所料。你看钱玄同的口气与章太炎多么相似:

弟以为古代文学,最为朴实真挚,始坏于东汉,以其淫词多而真意少也。弊盛于齐梁,以其渐多用典也。唐宋四六,除用典外,别无他事,实为文学“燕山外史”中之最下劣者。至于近世《聊斋志异》《淞隐漫录》诸书,直可谓全篇不通。

这是 1917 年钱玄同写给陈独秀的信。对照一下章太炎 1910 年致钱氏的信,能看出内在的一致性:

议论欲直如其言,记述则直书其事,不得虚益华辞,妄增事状。而小说多于事外刻画,报章喜为意外盈辞,此最于文体有害。(授八股者云:文章最忌老实,斯语渐然人心,为祸至烈。文章最要老实,所谓修辞,立诚也。)既失其末(书札文牍),又不得其本(高文典册),学此果何为者?以此为令学子反思,则自解其意矣。(《文史通义》中《古文十弊》诸篇亦可讲)又曰:“识字为人人所当务。中国文字既以形体相连,自不得做体别字。欲不作破体,非治《说文》无由。然小学之业,非传书正体而已,其言高者,则言语文文字相互为根。他国皆有语学,中国宁独无之?欲知语学,非以《说文》为本,辅以《尔雅》《方言》诸书,则无其道径。语其下者,则解说经籍,润色文辞,亦非小学不举。若不知其意,而徒用古人成语,如蒲松龄之小说,袁枚之辞章,其不通处甚多,学之适以增愚,书之有靦面目。诸生为学,果学愚乎?抑学制乎?”此种语须言之刻骨,发其荣观之念,振其媿耻之心,则教授亦能顺受矣。(《章太炎书信集》一百十九页,河北人民出版社, 2003 年版)

翻阅五四前后的文章,发现许多观点从章太炎那里得到启发。比如关于共和的问题,章太炎曾和他讨论过,以为中国纪元之说,以共和为是,根据是《史记》的观点,以民主为是。后来钱玄同发表《共和纪年说》,沿用的就是章氏的看法。他在《新青年》的文章,在气韵上略带章太炎的痕迹,只是过于直白,不及太炎先生那么厚重古朴,失之简单了。再比如在《国音沿革六讲》里,就认为《国风》乃先秦的雅言,非地方口语。就根据的是章太炎的见解。那时候一些学者希望把北京音定为国音,他却持疑义,以为以首都语音为国音问题很多。此看法多年前章太炎在给他的信里就说过。他们师徒的思路,我猜测和民族主义情绪有关。深味音韵史的钱玄同认为,北京话是元代以来北方流行的官话为基础发展来的。它借用了政治力量造成大势,给人不小的冲击,但元代与清代,都是异族掌权,钱玄同和自己的老师毕竟不太舒服。他们在讨论语言学时的大汉族意识显而易见,说其有褊狭的地方也难说不对。

周作人在回忆章太炎的弟子状况时,讲到钱玄同和章氏的关系,其中说《太炎文录》的出版就是钱玄同出力所为:

太炎先生的著作,除民国以前,有过零星出版外,计有三次汇刊。第一是浙江图书馆木刻的《章氏丛书》,是他全集的基本,流布得算最广,《检论》等三种都在内。第二是《章氏丛书续编》,只有四册七种。系一九三三年在北京刻板,由其旧日门人醵资而成,印刷甚精。我藏有蓝印者一部,卷首有一张相片,手指间卷烟出烟屡屡可见,照得极好。刻好后原拟将全部木板赠给章氏,终于不果,而抗战发生,这板的行踪遂不可查考了。其中有一卷《新出三体石经考》,由钱玄同手写付刻,太炎先生似甚为满意,手写序文云:

吴兴钱夏前为余写《小学问答》,字体依附正篆,裁别至严,胜于张力臣之《音学五书》,忽忽二十余岁,又为余书是考。时事变蜕,今兹学者能识正篆者渐希,于是降从《开成石经》,去其泰甚,勒成一篇,斯亦酌古准今,得其中道者矣。稿本尚有数事未谛,夏复为余考核,就稿更正,故喜而识之。夏今名玄同云。民国二十二年三月,章炳麟记。(周作人《〈太炎文录〉的刊行》)

周作人记述的资料,可以看到钱氏与老师密切的关系。章太炎精神的流布,学生们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视。后来的章门弟子搞起新文化运动,与老师的思想渐存隔膜并不奇怪。可他们身上有的老师的传统那是自然的。就精神的高傲与逆俗两点看,鲁迅、钱玄同、朱希祖等,都继承了老师的传统,他们对后来文化的发展所做的贡献,非一两篇文章可以说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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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兄弟和章太炎的关系远不及钱玄同近。除了一般的礼节外,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周作人对章太炎的感情其实是淡的,不及鲁迅的深切。 1936 年,章太炎去世,鲁迅写的最后一篇文章竟是悼念老师的。周作人却没有行文反映此事。据说章太炎在自定弟子录的时候,并没有周氏兄弟的名字,那也是印象不深的缘故,还是别的因素吧。

我看过章太炎写给鲁迅的一幅条幅。是鲁迅在 1914 年看望囚禁在北京的老师时得到的。字很遒劲,苍润淋漓,内录老子之言,看出他的功夫。奇怪的是,后来鲁迅很少与章氏交往,那一次大概是最后的见面。直到太炎先生去世,鲁迅才念及自己和他无法割断的联系。内心的懊悔多少有些,总觉得自己欠了老师许多东西。

实在说来,在章氏弟子中,真正在思想上继承老师意识的,应说是周氏兄弟。他们两个在许多方面,得其神,遗其绪,仿佛若似一体。其一是思想新,不断摄取外来精神,思想不固定在一地。其二是与流俗颇远,一直坚守自己的立场,思想者的情怀很广。章太炎与黄侃的学问里有人生的问题,在古音韵里建立自己的学说,本于客观事实,与陋儒的距离很远。他们在旧学里坚持独立的思想和人格精神。周氏兄弟则在新的学问里保持思想的自由,开阔的视野是不逊于别人的。这是精神的连贯性。

周作人回忆里讲述了他与鲁迅随章太炎读书的故事。许多地方都很好玩,透露的细节为后来的研究者所津津乐道。章太炎那时候对他们两人很好,没有一点架子,但留学中的周氏兄弟的兴趣在外国文化,随章氏读书不过是补补旧课,重温旧梦。黄侃、朱希祖、钱玄同等人一心在国学里,就有点心无旁骛。章太炎对紧随自己的人印象深深,而周氏兄弟不过一时的弟子,各自东西也是必然的。鲁迅在讲述老师的片言只语时,精神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似乎格外喜欢老师突奔的精神个性。虽然对其学识敬佩不已,但是更感兴趣却是他的性情里无伪的形态。这很重要。章太炎性格里的倔强、不屈的因素,在鲁迅的印象里是超过了其学问的。

有一段时间,鲁迅想写部中国字体变迁史一类的书,他搜集了许多的资料。仅藏书就有多部。我想那一定是受业于章氏的偶得无疑。这一本书后来没有动手去做,真的可惜。他与老师的学术联系就这样中断了。

周氏兄弟与老师的距离不仅在西学上,可能在对现实的理解上多有区别。他们都搞白话文,据说章太炎不以为然。鲁迅不敢和章太炎见面,自然有道不同的缘故。他对章太炎弟子中有现实感的人多有好感。比如曹聚仁,两人走到一起,就未尝没有同门之谊。曹聚仁勉强算是章太炎的弟子,和鲁迅交往时,就多次谈及章太炎的功业。鲁迅有点自愧弗如,说了许多感慨的话。在他看来自己和曹聚仁都有点旧学,自然受到老师的影响。可是在根本上,他们是现代社会的文化的建设者。国学固然重要,走新的文化的路,其实是延续章氏学问重要的存在的。

若说周氏兄弟继承了章太炎的传统最多的地方,那自然是都有脾气,学问内外都是脾气。朱光潜评价周氏兄弟时说,一个是师爷气的小说家,一个是师爷气的诗人,很是有趣。鲁迅的打落水狗观点,天下皆知,可是那决然也是有点分寸,对前辈即便有批评的意见,也不愿毫不留情去揭疮疤。这是他的暖意的地方。周作人却不这样。他的学问不及鲁迅与章氏近,后来精神里新的思想多了,与音韵训诂之学离得很远。在论及现实的时候,并不冲淡。大概是 1926 年吧,他写了篇《谢本师》的文章,觉得老师思想有点落伍,竟把“曾文正”奉为“人伦楷模”,是大有问题的。这样的文章,鲁迅不能写,也不愿写。因为还有一点师道的因素。周作人却写出不客气的言词,看来的确在脾气上不让其兄。

其实那时候的章太炎自有内心之苦。就在周作人批评他的时候,他的忧世之心并未平静。 1926 年章太炎手书《通告及门弟子》云:

果有匡世之志者,当思刘晔有言,昏世之君不可赎近,就有佳者,能听至言,十不过三四,量而后入,不可甚亲,乃得免于常。昔人与汉高、句践处,功成便退。若遇中材,一事得就,便可退矣,毋冀功成也。入吾门者,亦视此。(《章太炎学术年谱》三百八十五页,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6 年版)

周作人那时候对章太炎的隔膜是自然的了,鲁迅也未尝真的懂得自己的老师。看章太炎的手札,难见什么老气,斗士风采依在,只是职业关系,书斋气浓,与社会新潮略远而已。文坛上不喜欢师爷气的人,其实也不欣赏章太炎的发飙。这一点上,周氏兄弟和老师被一些人视为一体。周氏兄弟和陈西滢论战,令我们想起章太炎与保皇党的对峙,其境同出左右,庶几近之。都近于讽刺之意,刀笔吏的风采是有的。鲁迅公开承认自己的笔颇为冷酷,周作人自认身上有绅士鬼和流氓鬼。实在因为现实太黑暗,只有与之捣乱而已。当章太炎专于学术时,周氏兄弟还在肉搏着惨淡的黑夜,你能说不是章太炎旧音的回响?

章太炎以古文说笑怒骂,意在复兴汉文明的伟业,张扬中华民族健朗的思想。周氏兄弟用新文学指点江山,说他们在建设新的精神也不为过的。也由于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鲁迅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留在学术史上还要大。”周氏兄弟得到的革命情结要多于学术,这个看法其实是内心的真实写照。学问可以靠努力为之,而人生境界,只靠读书还是不能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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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文人的激进,是彼时文化的一个景观。有人说在激进的人中,周氏兄弟名为第一,其实也未必对。要是读一下《吴承仕文录》,当惊异于章氏最得意的人,其实时髦得很,不仅西化,且成了马克思的信徒,这是连章太炎自己未必会料到的。

我读吴承仕的书,印象是有学问,对老师的东西知之甚详。他对社会问题颇为关心,思想在太炎与马克思之间徘徊,最终成了精神界的叛逆者。有一次舒芜先生告诉我,吴承仕在北师大授课,内容也是音韵训诂之类。讲不过钱玄同,遂改行讲马克思主义。舒芜说这是人们私下的议论,未必可信,但传得很远,也值一思的。从旧学一下子转入新学,是什么原因,不好说清。

吴承仕,字检斋。安徽歙县人,生于 1884 年。去世于 1939 年,年仅五十五岁。他跟随太炎先生读书时比较刻苦,彼此交往很深。查章太炎书信集,致吴承仕的信札可能最多,内心的相通之处是一下子可见到的。章太炎欣赏黄侃,也喜欢吴氏。曾说吴“文不如季刚,而为学笃实过之”。我们看两人的通信,当相信此话不错。

吴承仕在北平教书,却不喜欢旧文人的那一套。他在师大做国文系主任,和周作人那个圈子的人不太亲热。偶尔对北大、燕大的贵族气很有微词。三十年代,他自费办《文史》杂志,欣赏鲁迅的文章,邀其写稿。鲁迅以唐俟笔名刊发《儒术》,谈文史掌故。这样的文章,鲁迅写得很少,寄来后大得吴氏的欣赏。鲁迅借着谈儒家文化,讲述中国儒生在乱世靠学问自寻生路,丧失精神价值的过程。那文章很妙,有着弦外之音。吴承仕遂撰写两篇文章应和之,以为是确切之论。

鲁迅批判儒术里的奴态,都靠史料说话,仿佛是掉书袋,但字字见血,对腐儒的讽刺可谓深矣。因为杂志是讲文史的,便也不得不书卷气。可是内容却耳目一新,多弦外之音。那是对旧式读书人的失望吧。其实那时候北平的文人多是类似的状态,鲁迅殊不满意。鲁迅不仅讲了“儒术”,也谈到了“儒效”。吴承仕便写了《续〈儒效〉》、《续〈续〈儒效〉〉》。观点颇为一致。在鲁迅与周作人之间,他显然是接近鲁迅的。

有趣的是他在文章里不仅骂了腐儒,而且还骂了梅兰芳。文章如下:

且今之“博士”,古之儒者也,今有不读《论语》《孝经》之博士,断无不通“鲜卑语”之博士,其明效大验已如此。若夫半男半女,亦阴亦阳,猫儿艺术,××行藏,唱念做打,昆乱皮黄,散花历乱,舞“带”郎当,蛾眉螓首,荡气回肠,缠头十万,侍酒千场,蜚声北献,载誉扶桑,博外宾之爱宠,增祖国之辉光,则有不读《论语》《孝经》,不善“鲜卑语”,而专以“弹琵琶”而得“博士”者矣。然则《论语》也,《孝经》也,鲜卑语也,弹琵琶也,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夫如是而后“儒术”备,而后“儒效”也。(《吴承仕文录》七十七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4 年版)

鲁迅虽棘刺过梅兰芳,但不及吴承仕重。《儒术》批评的是读书人,吴承仕殃及了梨园中人,还是大有杀气。这两篇文章,都受鲁迅的启发而来,文字却不及鲁夫子老到。通篇直白,毫不掩饰内心之情,那也正是章太炎式的脾气。

《文史》创刊时,得到许多人的支持,周作人、俞平伯、孙席珍、黎锦明、赵景深、张我军都写过文章。只是存活的时间太短,不久就停刊了。在北平最灰暗的时候,吴承仕开始左转。他做系主任时,设立了许多新课程。据张致祥介绍, 1934 年以后,他请陈伯达讲先秦诸子,曹靖华授新俄文学选,齐燕铭开中国通史,李达的课是唯物辩证法。可谓是一种革新。我觉得他的左转是真诚的,是一种自愿的选择吧。日本入侵北平后,他投身于抗日,颇为积极。与周作人比判若两人。想起那一段历史,他和自己的老师与师兄比,已经走得很远了。

关于吴承仕的传说很多。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时髦。穿西装,打网球,真的是新式的读书人。可是偏逢乱世。1939年,他逃出北平,在流浪中染病不起,早早离世,让人无限感伤。其实我有时也想,假如他那时候和陈伯达一起去了延安,会如何的命运?左派乎?右倾乎?真的不好猜测。在章门弟子中,他的奇特经历,真的把章太炎的绝学终结了。

6

看历史中的各类人等的沉浮,我们有时会感到命运的无常。一个流派的生存,不都是一种色调,同门学生的差异性,其实也丰富了学术的内涵。章太炎学生中书斋气的人很多,未必都是狂放不已的人物。性情温和者如许寿裳、朱希祖、沈兼士都是。他们跟随太炎读书,得其一点而发展之,遂成学界一家。对后来的教育发展,真的功莫大焉。

我在多年前认识了朱希祖的孙女朱元春,她是个退休的老师,正在整理祖父的遗稿。不久给了我一册浙江海盐出版的资料集,内中介绍了其祖父的诸多旧事。朱希祖也是章太炎很喜欢的学生,生于 1879 年,逝于 1944 年,字逷先,又作迪先。 1906 年留学日本,就读于早稻田大学。后与鲁迅、周作人、钱玄同、许寿裳等一起随太炎先生读书。在诸多弟子中,他用力最勤,课堂笔记颇详,鲁迅还借过他的笔记抄录,看出朱氏的认真程度。现在这些笔记已藏在国家图书馆里,成了颇为重要的文献了。

朱希祖长得漂亮,留着大胡子,有美髯公之称。与人交往话语不多,喜欢独来独往。他在 1912 年来京教书,不久任北大历史系主任。章太炎对他的评价是:“逷先博览,能知条理。”据说他喜欢逛书摊,淘书的本领很高。琉璃厂的书商对他颇为佩服,大概是鉴定的水平不凡吧。和钱玄同、沈兼士等人不同,他的学问在历史学里,且喜欢野史,这也是受到章太炎的影响的。钱玄同等人在文字学里走得很远,朱希祖则从文字学而进入历史学。他觉得这也是受到老师的启示。他的嗜好史学,乃觉得是理解文化之基础。考订史实,才能明古察今。章太炎对他最大的影响是,从字形字体的形成,来看文化的隐喻。他在《章太炎先生之史学》中说:

凡史家所漏略不能记载者,语言文字皆保存之,而可以补史之阙。此意先师虽不明言,然于谈论之际,尝流露此意,引而不发,以待后人之精研。例如吾国古代文化,近代史家以为发源西方,历史遗传,亦多记载西北,而文字之昭示,则货贿之物,皆用于海滨之贝,则东南文化波及西北也。吾国人种,自称曰夏,史家记载,不言其故,而文字昭示,则夏为中国之人,故其字像人形,首与四姿皆具(见说文)。而南方曰蛮,其字从虫,东南曰闽、西南曰蜀,亦然。北方曰狄,其字从犬。东北曰貉,从豸,长脊兽也,皆不以人类视之。西方曰羌,从羊从人,游牧人也,又曰戎,从戈从甲。东方曰夷,从大从弓,大,人也,为引弓之民,此虽以人类视之,然皆未脱游牧及蛮野而当劫夺者。以视中国之人,大雅文华,迥不相牟,此种族之历史也。其他若桌凳铳炮,以及凡百事物之新命名者,或引申旧字,或创造新字,在在可补阙史,一考新字发生于何代,即可知某种新事物发生于何代。故文字语言,实历史大宗材料所丛聚,且于文化史尤有关系。先师訄书中亦尝寻找此种史实。此亦先师广徵史料之一端,而希祖将表而出之,以待后人扩而充之者也。(《文史大家朱希祖》五页,学林出版社, 2002 年版)

由文字学进入史学,朱希祖的茅塞顿开。他的进入史学,是老师的思路启发所然。不过他不是随着老师亦步亦趋的人,后来就发现了只随着老师的思路大概有问题。在北大时,就颇有改革意识。既邀请陈汉章、陈垣、马衡、邓之城这样的人,也把李大钊介绍给大家。政治学、法学、人类学、心理学都得以顺利开设,视野比章太炎要开阔得多了。朱希祖在哲学的层面没有什么著述,但大抵是相信进化论的。他的治学理念受民族意识影响,多忧患的成分,毫无象牙塔的样子。那些关于新文化运动、激进文化的言论,大致和钱玄同、周氏兄弟一致,主张改革,力求进化,对复古主义大不以为然。研究新文化运动的人,从来不提他对白话文理论的贡献,真的是大不该的。

据说他藏书甚巨,那么有士风是必然的了。我看过他的许多文章,那些谈版本目录者尤为可读,是有趣味的。他的书话写得没有周作人漂亮,但观点不俗。对明代历史理解很深。许多南明的史料经其整理,面目清晰,引人深思者多多。他的研究历史,很带有章太炎的情结,那就是国耻之心所使,不忘历史悲剧的根源。正宗的史书多隐瞒了真相,而野史才有精神的闪光吧。

在日本的时候,章太炎对明代遗民书籍的注重,影响了朱希祖,他回忆说,恰是太炎先生的思路,使自己猛然觉得历史的迷雾须从史实的清理开始,治史之趣由此而生。他后来在国内遍搜明清版本著作,从史料中梳理历史的热情,非别人可及。版本里亦有人生之趣,而考订目录,辨析真伪是其乐也融融的。在日本时期读明代野史文献,对他是故国神游,有光复旧梦之冲动。而民国间还沉浸在明代史料之中,依然是旧梦的重燃,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思千秋之绝业”。当国人不再喜欢谈论遗民的话题时,他深为忧虑,以为是大有问题的。士大夫在事变之中,没有操守,实在可叹也夫。他的在乡间札记中游历的过程,真的不是悠然的。

晚年的朱希祖和左翼文化有点隔膜。对苏俄文化的警觉也是一个原因。 1944 年,他在重庆参加各项文化活动,印象是和左派文人来往不多。就是那一年的 4 19 日,同学沈兼士从北平来北碚,专程看望这位老友。朱希祖问起北平旧友,沈兼士一一道来。钱玄同已经仙逝,周作人沦为日本政权下的教育官僚,真的不可思议。想起他们在东京随太炎师读书时的情形,一定感慨万千的。章门弟子分化得厉害,也各自觅路,不在老师的预言里生活,那是时代使然。此时,朱希祖已经患病在身,念及章门弟子事,也有无数话语要说。病中曾赠沈兼士诗一首如下:

新诗流岂弟,旧侣豁胸襟。

屯厄邠卿第,经纶贾傅心。

蜀山千万重,燕树万重深。

一洗无穷滞,聊为梁父吟。

此诗有点悲凉。对日本入侵时期的重庆与北平发出诸多感叹。“燕树万重深”,是否也有对周作人这样的旧友的惋惜与挂念 ? 也许是有的吧。朱希祖的诗喜欢用典,是学究式的。其中“屯厄邠卿第,经纶贾傅心”,沈兼士自己知道内意,别人未必了然。这是他们同门友人的私下里的交流,一笑可以知心。不过比起当年他们在北大慷慨激昂的样子,此时无限苍凉之笔,道出了世道的不同。他们经历的世界,比先师太炎先生更严酷,更惨烈。朱希祖在明末历史的血腥里,早就料到此处了。

2009 12 18

转自《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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