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宝:上海“乌金花”,你还好吗?

上海“乌金花”,你还好吗?
--作者:宋新宝
——“乌金花”,是对特定时期出现的女矿工的称呼。四十年前,曾有一批上海女知青在东北下了矿井……现在有人在寻找你们!
两年前,我从岗位上退下来,便从长白山麓来到了黄浦江畔,成了“新上海人”。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国际大都市中,我时常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会不会与四十年前在东北下矿井的那些上海女知青邂逅呢?
我也知道,这种几率几乎是零。这不仅因为那时的我没有直接接触这些勇敢的女矿工,还因为她们下矿井的那座煤矿早己破产,与她们也“失联”多年。可作为一名煤矿作家,我一直想用文学再现上海女子掘进队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向不可思议的上海女子掘进队致敬。这一直是我的一个情结,一个埋在心底里多年的情结,来到上海,这种情结又会时常冒出来“折磨”着我。
1972 年 2 月,长白山下的通化矿务局在吉林省的梨树县招收了 42 名上海女知青来到八道江煤矿下矿井。
这群二十刚出头的上海小姑娘,在吉林农村的知青集体户已经受了两年的磨炼,她们是从各个公社选来的。
封闭的矿区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上海女青年,上上下下像过年似的轰动起来。那时,很少走出过家门的东北矿工,对上海只有遥远、十里洋场这样的概念,对上海女青年的印象就是娇小和娇气。然而,这群青春洋溢的上海女青年,坚强的意志、过硬的品质和钢铁体魄在煤矿大展风采,特别是上海女子掘进队更是在百里矿区传为佳话。
上海女知青落户到煤矿的那年,社会上正风靡“女子号”,各行各业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女子采伐队、女子投递班、女子民兵排、铁姑娘队,林林总总,目不暇接,旨在突出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上海女子掘进队也就在那个时代大背景下应运而生了。
在煤矿几百米的矿井下,不时发生地下水涌灌、煤石冒落和瓦斯事故,煤矿流传着下井三分险,“三块石头夹一块肉”的说法。所以,煤矿一直是清一色男人的天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有了明确规定,不允许女性下矿井。
上海女子掘进队在特定的环境和时间里,在东北的煤矿里创造了绝无仅有的历史。
上海女子掘进队所做的工作,就是在煤矿的矿井下开凿巷道,与煤与岩石打交道。苦、脏、累、险,都占全了。我真的想不出,上海来的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量,不惧危险,勇敢坚毅,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和东北的汉子一样下矿井。而且在矿井下坚持了那么久。她们的誓言是创造人间奇迹,那时形容她们是“煤海娘子军”,是绽放在煤海中的“乌金花”。
当年,煤矿井下机械化程度还不高,井下作业有时还用铁锹这样的手工劳动工具。“文革”后期,安全生产还没有走上正规。矿井的作业环境很差,到处都是飞扬的煤尘,下矿井的人暴露在外的部位都是黑的。煤矿井下阴暗潮湿,女性的特殊生理又平添了许多麻烦。
入矿井换工作服。下矿井前要在更衣室里上下脱光,换上井下专用的工作服,再用包脚布裹上脚,套上胶靴,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井下干活里面是一身汗,外面是一身灰。升井后没有干燥室,没有洗衣房,脱下的脏衣服,放进更衣箱里,第二天上班还要接着穿。工作服没有备用,换洗一次要间隔很长时间。夏天时的工作服汗臭味剌鼻难闻,冬天的工作服冰冷得让人呲牙咧嘴。这对天生爱美爱干净的上海小姑娘来说考验着实不小。
升井洗澡。矿工升井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那时洗澡在集体的大澡堂,条件很差。女人的头发长,每次洗澡必须洗头,当年没有洗发水,香皂也很少有,就是肥皂也要凭票供应。那时东北人管肥皂叫胰子,香皂的块头小就叫小胰子。于是东北也就有了一句歇后语:胰子的妹妹--小胰(姨)子。男人们常常用这句歇后语开女人的玩笑。真的很难想象,那时,这些上海小姑娘是怎样用粘乎乎的肥皂洗澡洗头发的。
要说最无奈的是每月一次来的“大姨妈”。那时没有女工保护的概念,女人也难于启齿说来例假了这事。井下是一座黑暗的没有尽头的世界,没有光亮也就没有了遮羞。所以井下没有厕所,换句话说到处都是男人的方便之地。女人则不同了,方便的事可以克服,来例假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没有地方躲藏,也没法带卫生纸下井……
然而,这些诸多的麻烦都被上海女子掘进队克服了。她们,天生柔情似水,干起活来,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到了井下,和男人没有区别。那个时代,她们有一句座右铭: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主观世界。在女子掘进队,她们连性别一块也都改造了。这些上海女知青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山,足以让东北的汉子们由惊奇变成佩服……
有一次,上海女知青于桂兰亲眼看到师傅被冒落下来的煤石埋住,瞬间不见了人影,巷道里弥漫着煤尘。于桂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呆了,但很快她便镇静下来,飞快地跑出去喊来了救援的工人。师傅被扒出来了,人却没有了呼吸。标着 5 号的矿车把师傅的尸体运到了地面,之后这个 5 号矿车就没有人能推得动。于桂兰胆子大,喊来了后来成为自己丈夫的冯玉才一起推 5 号车,于桂兰说:师傅,我们推车了,你也来帮一把吧。也许是心理作用,男女搭配,齐心合力, 5 号车顺顺溜溜推走了。于桂兰工作干得好,出勤也好,年终当上了先进生产者,戴着矿工帽和矿灯,拍了照片,上了光荣榜……
其实,上海女知青下矿井,煤矿领导也不轻松,毕竟安全是件大事。一年后,上面宣传“女字号”的风头过去了,煤矿领导便把下井的上海女知青抽调上来,安排在地面洗煤厂等处工作。由此,上海女知青下矿井的事悄悄终结了。
多年后,随着上海返城政策的落实,这些上海女知青告别了煤矿,陆续回到了人生的出发地。有的则在煤矿退休后,回到了上海。
时光荏苒。上海“乌金花”,你们在哪里呢?偌大个上海,你们还好吧?
岁月如歌。上海“乌金花”,你们听到一位敬仰者的内心呼喊了吗?
陆海风、吴美芬、张珍、汪玉萍、李微幼、高长兰,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你们还好吧?
可能你们的额头已爬上了皱纹,霜染两鬓。可能你们的容貌已不再俊俏。但是,在我的心中,在东北煤矿人的记忆中,上海女子掘进队永远都是美丽的。
如果在上海邂
逅,请接受我的拥抱。这是东北煤矿感激的拥抱。
转自《文汇笔会》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