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孙佩苍:一段终见天日的传奇

1989-06-04 作者: 寻找孙佩苍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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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陈丹青(右),孙元(左)

寻找孙佩苍:一段终见天日的传奇

嘉宾:陈丹青、孙元
时间:6月12日周四19:00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北区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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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寻找孙佩苍》书影

艰难的寻找孙佩苍之旅

陈丹青:在中央美院的陈列室,曾经从50年代一直到80年代,有过数十张欧洲十九世纪的原作。有法国、欧洲绘画的原作,包括库尔贝、德拉克洛瓦等著名的沙龙画家作品。这些收藏,在1978年年底,我上学的时候,油画系的老师靳尚谊曾经带我们进陈列馆看过原作。

当时我们老师告诉我说,这批画是北洋时期的一位驻法国的官员,以自己的费用收藏的,所以我记住了这件事情。中国过去百年间有过一个人去买过法国绘画的原作,其中包括这些名家。今天来的这位孙元先生,就是这位收藏家孙佩苍先生的亲孙子。

孙元:我祖父是国民党的参政员,所以我先去了台湾,我到了台湾的国史馆,从委员长总署那找到他的档案,但是我看档案以后即失落又失望,因为这个档案写的非常简单。后来我猜测这份档案可能被重写了。以前听父辈讲,祖父在成都办画展,突然死了,画也丢了,但这只是一个说法。到了台中南投的国史馆的文献馆以后,我拿到了当年中央日报的报纸,把这些都搞清楚了。确实是1942年1月1日到1月7日,有一场成都美术协会的第一届美术展览,有我祖父的西洋美术品的收藏。

我在台湾每天写日记,回来以后,把日记在搜狐上发表了,发表以后有些朋友看了以后跟我联系,说你这个东西写的挺好,要写本书就好了。于是我就开始找资料。国内主要是在国图、北大图书馆,然后是成都的省图书馆和省档案馆,还有是东北的省图书馆和省档案馆。后来我又去了一次日本,到了东京的国立图书馆和京都图书馆。再有就是在网上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最后找到了这些,然后写成了这本小书。

有一位读者讲的很好。他说:“寻找孙佩苍,不仅是还给历史一个真相,更是还给我们每人一个尊严。因为每一个人都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生活在无声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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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陈丹青

漫谈民国至今的收藏现状

陈丹青:刚才提到中央美院曾在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有这么一批收藏,我理所当然认为是中央美院的收藏,结果后来认识了孙先生以后才知道,这是他们家的,可以说被迫,因为政治运动的关系,交给美院托管。

孙元:1969年的下半年,当时林彪副主席有一个《一号令》,让很多内地的城市企业和院校都迁到三县备战。当时我叔叔在北大搞核物理,房子也不能保留,我奶奶也住在我叔叔家。我叔叔家里有四间房,房子里放满了画。而且那时候有多数人都被害死了,从国家主席到各种文艺界演员,都是迫害致死自杀,所以非常恐怖。当时我叔叔也不在,我三婶非常害怕,后来说这个画不能留,留的话可能把命丢了。先找到美术馆,说这个画我们捐献,但他们不要,说赶紧拿走。后来美院来的吴作人先生,把这个画和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爷爷的笔记,用一辆卡车装得满满的,一锅端地都拉到了中央美院。过了几天以后,中央美院的陈列室和政治部的人来看我奶奶,然后给了一份清单。

文革结束以后,当时北京市委说要落实文革政策,抄家物资要归还,我们这个不是抄走的也是被吓走的。所以当时我父亲和我叔叔找到北京市委、统战部和民盟中央联系这个事情,但是联系的很不顺利。后来听我叔叔讲,习仲勋副总理做了批示说应该归还。所以在1986年5月12日,美院把这些画按照清单还给我们。但我叔叔非常清楚有哪些画,于是当时他就提出了质疑,说有多少多少没有给;大概有20幅,而且都是比较有名的作品,到现在这个问题也没有解决。

陈丹青:我从孙佩苍先生的收藏里头读到很多讯息。第一,他是唯一一个我们所知道的在二三十年代收藏西方经典,尤其是收藏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的西方经典的唯一一个收藏家。目前没有出现第二个。第二个讯息很有意思,我发现他的祖父跟张道藩、徐悲鸿,还有几位留法的,都是美院的老前辈,是老哥们。徐先生很舍得花钱,钱用光就跟当时的军阀政府要钱,他们就会寄给他们。第三个讯息,国民政府和共和国政府实在也很体谅他们,民国时候的战乱顾不上穷,建国以后也是穷,所以国家买不起藏品,国家不可能像欧洲其他国家,像美国、俄罗斯靠皇家的力量、大财团的力量收藏欧洲的作品。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百年中国往现代化转型,我们跟日本比、跟俄罗斯比、跟东欧小国比,我们根本没法比,我们没有一份自己的世界美术史收藏,到现在还是没有。我们号称国家博物馆,号称历史博物馆,没有多少东西,更不要说世界上的东西。

我们来想想中国,真的很害臊,我们不要以为我们有穷、战乱等种种原因,就没顾得上艺术品收藏这个领域。可以举日本的例子,日本的现代化起步跟中国差不多,明治维新和中国的鸦片战争前后相差不大,启动现代化改革,中国有些地方甚至比日本还早,这是第一。第二,我们在打仗,日本也在打仗,它是战败国,它还有赔款,所以它也并没有富到哪里去。谁来做呢?民间来做。

一下子拉到中国,拉到改革开放,拉到今天。今天中国崛起了,有很多古典的收藏,上还有北宋的画,下也有文化大革命的收藏,也有若干民国画家的收藏。可是我确认中国没有一家美术馆,没有一张法国十九世纪经典。能说得上名头的经典,一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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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孙元

如今从艺术教育到艺术品收藏,都是一笔糊涂账

孙元:我觉得孙佩苍的美术教育思想是很值得研究的,简单来说,他认为美术要改造社会,他是从这个角度来研究的。这也是我祖父从政的原因。他把美术世界观、人文观,他认为和社会的改造联系起来的。

刚才陈先生说这个画的事,我们后人打算在今年举办一次孙佩苍藏画纪念展,这些美术品将从香港、美国、加拿大汇到北京,当然不可能是全部。

陈丹青:中国现在学油画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我们第一都是看印刷品,第二只能非常支离破碎地看一些原作。我们学油画的困境会一直跟着我们,因为你无法获得一个全景观,你的判断永远是不整体的。几代人都没有摆脱支离破碎的命运,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收藏。

孙佩苍个人以他的财力,即便不遭受后来的厄运,他也有他的局限,他不可能收藏那么多东西,应该是有好几十位收藏家,甚至上百位收藏家,几代人,然后变成一个大景观,类似像美国人和俄罗斯人做的。但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故事。

中国的油画教学现在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你们到意大利、法国根本找不到一所学校有那么多人在学写实油画。但我们实际上很可怜,到今天还没有摆脱这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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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活动现场的读者

读者:您觉得完善美术馆收藏问题,在咱们这个现状下,应该怎么完成?

陈丹青:我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民间,这个美术馆是你自己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你交给所谓国家,国家要交给一个部门,部门要交给一个官,钥匙在他口袋里。

孙元先生在寻找祖父的过程当中,就是找一个档案都要撞很多墙,根本不给他看。这是一个公有制国家,今天还是这样。徐悲鸿推荐的下一拨去留学的,一个是吴作人,另外一个是吕斯百。吕斯百是一个非常好的风景画家,可是外界很不容易看到这些画,他现在大部分画在南京的江苏师范大学。除非跟院长认识,或者跟管这批画的人认识,否则你休想看到。我非常清楚记得,他这有一大串钥匙,就在裤带这,所以那等于就是他的收藏。

可是国外是私有制,大都会博物馆是私立博物馆,美国只有一两个是国立的,其他都是私人办的,有名有姓。而每一件藏品,除了窗户里不拿出来,只要拿出来,哪怕一个小石子,全人类谁都可以看的。我就亲眼看到过米开朗基罗的素描,不用出示护照,只要是人,你就可以看到那份东西。

所以第一是民间来办,第二是法制国家。民间没有起来,不是真正的法制国家,这些事情都要往后推。


转自《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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