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經歷之我與造反派的大字報辯論
我的文革經歷之我與造反派的大字報辯論
核心提示: 人物簡介:彭禮賢, 1936 年出生在吉安市吉水縣一個鄉鎮。1955年高中畢業就考到西北師大中文系,然後1959 年畢業就留在西北師大任助教教中國現代文學。1962回江西任中學教師。文化大革命期間老師、校長頻遭造反派批鬥、遊街。彭禮賢為人正直、敢言敢為,與造反派展開辯論。老人一生專注教育事業,他的求學和教學經歷見證了二十世紀50年代以來中國教育歷史的變遷。



口述人:彭禮賢,男,1936年出生在江西省吉安市吉水縣
採訪時間:2010年5月
採訪地點:江西省吉安市倉口坪
採訪人:劉陽、敖雨清、王蘇林
我走90華里上中學
我是到吉安來讀中學的,離這很遠。那個時候沒有公路,我們那是三角地帶,從我們那個到吉水縣城90華里,到吉安市也90華里,那是走路來的,當時十二三歲花了一天走不到,就分兩天走。當然啦,中間住飯店啦,正常住飯店啦,後來年紀大了,一天就可以走到了路也不好啊,小路山路啊。
我初中高中也在吉安讀的,後來我就考上了西北師大。那個時候你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那時候的中學語文老師課真正講得好的不多,那時候是按蘇聯的五段教學法,一個模式搞過來的。說是蘇聯的教育專家,其實算甚麼狗屁呀,第一個是預備大家做好上課準備,然後複習舊課,然後引入新課,講述新課,總結新課,然後布置作業。扼,就這種模式,就這種叫做教學五環節,從複習教案開始都得按這個來。那時候我們整個中學生活有一個好處,不像現在有甚麼迎考甚麼三年的課程兩年講完,又加很多甚麼東西,不斷的考試,禮拜天還要上課,統統沒有,我們就是三年課三年講完,沒有任何複習沒有任何預考。學生自發學習。就是這樣的,這樣挺好,自己會去複習,其實自己早一年兩年寒暑假就會去複習,而且這樣的效果更好,現在就是摧殘青少年。
在大學接受蘇式教育
我到了大學之後報的是中文,我在中學成績不錯,班上第三名,文理科都很好。當時我對文學更感興趣,後來我想儘管那時候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自己不管那麼多,喜歡甚麼就學甚麼,不喜歡甚麼就不學。大學那時確實很自由,課堂很容易對付,那時因為我很喜歡文學,特別愛好中國現代文學,魯迅非常喜歡的。那時候當代文學時間還很短,所以我的體會後來就是說我上大學之後那些課程當然要去對付,但我不把它當主科,那是我們叫五計分子,學蘇聯,五分、四分、三分、兩分、一分。五分就是一百分,有時候考試考五分、四分,四分我也覺得夠了,我就讀自己的書。那時我們中國文學是從古代開到現在,古代文學第一年學古漢語,第二三年學古代文學,第四年才開中國現代文學,但是在前三年,我把中國從《古今全集》開始到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作家作品我都讀過了,所以以後我在學中國現代文學的時候,我已接受了大量第一手資料,那也是為甚麼大學畢業之後我能留在學校教中國現代文學的原因。那是因為我在這方面做得比同班其他同學好。只是在課堂上學的那些東西是不行的,肚子裏得有很多第一手資料。
一個月工資57.5元
1959年大學畢業,我留校當助教,教中國現代文學。1961年結婚,那時候是在蘭州。我夫人和我是大學同學。那時候談戀愛沒有那麼多的花前月下,就是兩個人很談得來,經常會一起聊聊天、說說事情。我們互相覺得還行,畢業以後就把關係定下來了。那時候結婚很簡單。1961年,還正是三年困難時期,不要說是家具、房子啊,就連新衣服、新被褥、新床單都沒有,也沒有請酒席,請不起,東西那麼貴,一個月50來塊工資,我們在那裏是57.5元。在這裏是51.5元,因為那是在比較偏和貧困的地區,有點地方差異,工資多幾塊錢。
三年自然災害大學停辦
我1962年回來江西,之所以回去是因為家裏有個老母親。我沒有兄弟姊妹,我不能讓母親一個人留在家裏。如果要她到西北去和我一起生活,她也受不了。正好62年鬆一點,就回來了,回來原來到井岡山大學,就到菜油機廠,聯繫到井岡山大學。我原來有老師在井岡山大學,通過他們聯繫了,但是到62 年下半年回來的時候井岡山大學下馬了,它本身就要下馬,停辦了。
為甚麼要停辦呢?因為那時正好是國家三年自然災害,三年自然災害國家停了很多東西。停掉的話呢,就是各條戰線都收縮,首先是工業上,工廠,沒有糧食吃呀,減少城市人口,一些工人就到農村去了。撤掉井岡山大學之後,我就面臨回不回來的問題了,我還是要回來。我爭取了一個難得機會,我回到我的母校——白鷺洲中學教書,後來就文化大革命,然後就下放了。
教師不教學回家種田
文化大革命都要下放,除非你是造反派。我下放回我老家。回去種田,但照樣給工資,幹部身份保留,那是毛澤東的一條最高指示:廣大幹部下放勞動,是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除老弱病殘者外都要這樣,那時我是30 來歲嘛,68年下放的,32歲,不錯嘛,到農村去,因為我小時候也會勞動,到農村去的話並沒有甚麼可怕。當時是農民公社,男勞動力第一,強勞動力第一,如果一天早上白天上午下午都出工的話,最高可吃到十分,女的就是六、七分,我那個時候可以吃到九分,我技術活像插秧啊耙田,像甚麼挑擔呀我挑得過他們,當然那個分是相對性的,我們那時見不到工資嘛,那邊不拿錢的,這個錢給生產隊集體的。
喊毛主席萬歲沒舉手被批鬥
下放之後就不管你了,在原單位就會批鬥,是這樣的,本來是不一定批鬥我。我在吉安高中,在吉安高中造反派叫井岡紅衛連,那是很有名的,後來成立了革命委員會,那是井岡山地區,就是吉安地區後來由井岡山市改來的。革命會副主席相當於副市長啊,那是非常有名啊。因為我看他們造反,東搞西搞,搞得亂七八糟,搞得沒個名堂,事情黏連太多啊。我就和他們辯論,口頭上當然會和他們辯論。那時興寫大字報嘛,大字報我也會和他們辯論,他們就說我會講會寫。有一次批判我們中學的校長,說他是走資派。其實我平常也很少和校長接觸,我就是教我的書,但是當我看到校長做他應該做的工作,怎麼就成了資本主義當權派了呢?就這個樣子了呢,怎麼就是資本主義了呢?他們召集全體師生開批判會批判這個校長,他們就找一個理由,他們就喊口號,喊毛主席萬歲時候我沒舉手,我覺得那是胡說八道,我還沒有認識到喊毛澤東萬歲是個人崇拜,我還沒有這個認識,那個同學就說彭禮賢沒有舉手是現行反革命,把我揪到台上去,然後就把我和那些走資派弄到一起遊街去。
市公安局巧解圍
批鬥就是一兩個小時,那些紅衛兵挺有意思的,遊完街之後把我帶到市公安局,叫公安局把我關起來,說我是現行反革命。市公安局的同志不錯,一問情況,說我在喊毛主席萬歲的時候說沒有舉手,市公安局的一聽情況就明白了。他們辦案能力不錯,很機智,叫我到另外一個房間去,讓他們留下,讓他們講,然後再叫我去陳述一下,我陳述了一下不是這麼一回事,然後他們就說怎麼可能呢,說革命小將革命勇氣可嘉,但不是這一回事,事情不能這麼辦,怎麼能這樣把他打成現行反革命?我被關押起來不久市公安局就把我放了,我就回家了。
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就被批鬥了一次,不止批鬥,還遊街,還堅持遊街。那時還在學校裏面,然後到68年時候毛澤東號召幹部下放,現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井岡紅衛連的頭頭,有一些人叫部隊保他,讓廣州的部隊走時把他帶走,最後還是保住。文革之後清查三反分子,他還是判了刑的,從判刑之後了呢,回吉安了前幾年,我沒有見過他,有一個老師也是在井岡山大學的見過他說到我,那個頭頭說那個彭禮賢還是不錯的,還是有才能的,人也很正直,在文革期間和他們辯論不會打人。因為有一段時間造反派受壓,井岡紅衛連打成反動組織,很多人見到他們就打,但我堅決我不會打人。
除去「左」傾教學內容
教書肯定也有難忘的事情,其實我教的井岡山分院的第一屆是78年考進來,81年畢業的,到今年是30周年。我對這屆印象最深,他們是文革以後剛剛上來的。在文革期間,他們這批人基本上是下放知青,初中高中畢業後下放農村勞動去了。文革結束後,他們考上大學。那時學習條件最差,但他們學習最努力,那是學習條件差到甚麼程度呢,當時因為是文革剛結束,我們老師要備課沒有教學大綱,文革中間那套,文革前那套不能用,新的又沒有參考資料,就連作家作品都難找,你要找魯迅的,魯迅的作品還好找點,郭沫若、朱自清等人的作品都難找到,但是學生們學的非常勤奮,筆記做得非常多,課外自己去找書看,非常好,這一屆吃了苦那是不錯。我跟他們上課的時候,常跟他們講我說你們長處很多,不像50年代做學術工具,對毛澤東搞個人崇拜,是不是啊,聽黨的話,聽黨的話呢就是聽一些歪道理的話,你們現在有自己的主見,辦事能力也更強,個人有打江山的闖勁。我對這個班是很有感情的,因為我是從一年級到三年級到畢業班我都是班主任,而且是每年教他們文學課程。我教學內容是比較尖銳的,比如說是《毛澤東的晚年思想》,毛澤東的晚期詩詞除了一首之外都是講大躍進,都是講人民公社的,講反修的,我都把它從課程內容上弄下來了。
採訪手記
兩次採訪彭禮賢老人,第一次老人主要講自己的經歷,第二次則是旁徵博引,洋洋灑灑。在他身上既有滄桑歲月留下的痕,也有一股老有所樂的活力。他講述的時候充滿激情,時常都要把我吸引進他的講述中去,我們幾個年輕人一開始不斷提問帶走老人在走,到了最後是老人帶我們在走。記憶就像是一座活火山,一旦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有了一個突破口,就會毫無顧忌的噴湧而出。今天給大家所展示的只是老人故事裏的冰山一角而已。
转自《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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