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國記憶之舉家逃江西避「大饑荒」
我的民國記憶之舉家逃江西避「大饑荒」
核心提示： 「我不想打鐵！」，「我要讀書！」。我曾跟母親這樣說，那時候，我初中讀了一個學期，成績很好，但因家境不好，且家裏還有4個兄弟，只好輟學了。家裏苦，只能輟學，但是我現在依舊懷念我讀書的時光。
講述人：鄒家明，男，1936年生。
訪談人：朱夢甜、鄧似賓
人物簡介：
鄒家明，男，1936年出生，曾住湖南衡陽地區、現住永新縣三灣鄉竹子坪。他經歷了中日戰爭及國共戰爭時期。一生顛沛流離，因家境不好，不得不從小輟學「打鐵」，變作打鐵匠。後為避「大饑荒」和「計劃生育」兩次舉家逃往江西。他見證了中國史上最動盪、亦是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段歲月。
我的私塾歲月
「我不想打鐵！」，「我要讀書！」。我曾跟母親這樣說，那時候，我初中讀了一個學期，成績很好，但因家境不好，且家裏還有4個兄弟，只好輟學了。家裏苦，只能輟學，但是我現在依舊懷念我讀書的時光。我總共讀了五年，在私塾讀了四年，初中讀了一年，在初中的時候，我是班上最小的，那時還有二十多歲的人在讀初中呢。
讀私塾是以學中文為主，讀私塾就是十載寒窗，讀十年書，就不得了了，讀十年就考狀元了。當年的私塾是地方所辦。我是七歲的時候去讀書的，讀了五年書，那時候家裏貧困，我讀到半路就沒有讀了。我讀書的時候，是讀三字經，四書五經，都是要背下來的。私塾是在我們家裏面，老師沒工作，就在家裏教書，家裏貧困的就讀三字經，想讀四書五經也讀不起。那時候還有雜詩，有五言雜詩、七言雜詩，我都很喜歡，現在還記憶猶新：「天地人，三個皇，天皇有十二個子，地王有十一個郎，人王有九兄弟」。
學習優但無奈輟學
新中國成立後，我進了初中，讀了兩個學期，學校開了有英語，體育，數學，語文等課，一天五六節課。我是班裏最小的學生，但是考試的時候，我考的是優。解放之後，我們是免學費，讀書不要錢，還有出入證。
原先那個初中，還開了英語課，老師說：「上課了」，就講外國話「stand up」，「sit down」，那個時候跑步喊的時候「one，two, three, four, five, go!」大步跑「run」。我初中的英語是能考到80分以上的，那些二十多歲的還考不贏我。
話說我們那個時候，體育課是少不了的，是中學生必修的課程。我們體育課，主要是操練，打球，跑步，還有學跳高、跳遠的。我很小，個子自然很矮。我喜歡單杠、雙杠、跳高，我拿一根繩子，就爬到上面去了。而我們參加體育比賽的要尖子才能勝任……
想當年，日本來的時候，是民國33年，我們還在讀書，老師還寫了一篇文章：「三十三年日本鬼，來到中國，見男的，就捉走，見女的，就姦淫，可憐我們的同胞們，日日躲，夜夜悲。」
當時縣裏有間中學，學費很貴，一學期40塊錢，包吃住。若被評到了甲等助學金，就可以全部免掉，國家還有補助。我被評了乙等助學金，就是免一半，只要20，還有5塊錢退。由於父親沒有錢，報不到名，就回來了。
為父母減壓學打鐵
我不能讀書了，也到了一定的年紀，可以幫家裏面幹活，減輕父母的負擔。但是我不喜歡種田幹農活，母親就讓我去跟舅舅學打鐵。
舅舅家離我們家有10華里，所以當時是住在師父家，因為有時候要加夜班。那時候要幫師傅家做好多事，像挑水，砍柴等。但年輕，精力好，也不累。師父對我生活上沒有多大的要求。比如我結婚的時候，都是我自己選的。那時地主抓了很多女的在家裏養着，我父母開了一家飯店，地主家就是每天要向我家買飯，有一個女的喜歡我，我才10多歲呀，後來兩家都同意了，過了兩年，我不想要，就沒結。
至於我的第一次婚姻，是在我19歲的時候，她和我結婚，比我小兩歲，還在小學讀書。因為解放後，婚姻自由了，很多以前沒有上過學的人也去上學，所以她那麼晚還在讀小學，而我父母認為我只要賺得到錢就對我打鐵沒意見。
憶奔波鐵匠生涯
我學打鐵學了兩年，後來打鐵倒是很多年。當時，打鐵的都是沒有文化的，有一個組織作為集中地，叫做鐵業社，裏面就我一個人讀過書，於是我當了兩年會計。當會計沒有多少錢，一個月15塊錢。在鐵業社的時候，那時候有事就去，沒有事的時候跑去幹甚麼。我就是幹一些買柴火，記考勤，發放工資的事。
鐵業社加上我有十三個人。我不願當會計，願意打鐵，當會計一個月就是15塊錢，我打鐵一個月至少30塊錢。當時打鐵是在廠裏打，也可以到鄉下去，到鄉下去要交給鐵業社制內錢，一個月交一部分固定的錢給鐵業社，剩下的多就多得，剩下的少就少得，就算掙不到，也得交完這一部分制內錢。回去後，生產隊隊長的弟弟和我學，鐵業社的很多人都是我的徒子徒孫。一個月的工資不止三四十，一個月的生活水準也提高了。
我打鐵也是和徒弟一起，只有兩個人才能打鐵，教徒弟挑東西，徒弟就是幹這些的。當時下鄉帶一些打鐵的工具，還有煤材鋼材，我們就按要求打，別人要求甚麼我們就打甚麼，按件收錢。也有按天收錢的，吃住他管。一般是自家準備材料，要是沒有就要向我買，買的話另外收錢。我們的材料一般從收廢品的人那裏買來的。他收來這些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我知道，鋼就做鋼用，鐵就做鐵用，大材大用，小材小用。
我在鄉下打鐵的時候，一個月回家一次，每月回去交制內錢，一天是3塊錢，不過我不止交我自己的，還有我徒弟，所以一個月要交100多塊錢，那時已解放了，所以不能叫剝削，只是制內錢。
打鐵是苦功夫
後來因為大煉鋼鐵，廠礦裏需要各種各樣的人才，我就被調到煤礦去了。我在的礦有四個高爐，總共八個人。村裏會打鐵的就我一個，但是那些被我教會的人很多，我們那個村就像鐵業社一樣。有一百多人，人就多了。
打鐵要認真，否則出師後就掙錢不到。當時幹這一行，到別地去，就要拜訪當地人，否則，那些管治安的就會搬走你的東西，雖然已經解放了，但這些不是一時就可以改過來的。所以說，我們打鐵是沒有固定的地方，就是到處走。
打鐵是苦功夫。俗話說，百煉成鋼，鋼也是從鐵裏提煉出來的，以前的土鋼就是這樣的，煉幾次，再拿出來，打幾次。後來這個鋼材是在高爐裏煉出來的，也分新舊好壞的。
我們主要用冷卻爐，不能讓鐵的溫度超過這個度，不然這個鋼就煉不成。用水蘸，煉的鋼好，它的濃度就不一樣。要是太乾燥，一敲它就破裂了。水的作用是很大的，要學會調溫，不用水，用油，浪費也沒有辦法，用水的不能用。這是土辦法。用水蘸，提出來看顏色，好鋼就是白色的，後來它就會變色，變藍色的更好。我在礦上是很有名的，我在礦山就是打一些挖煤用的工具，像軲轆這樣的；在農村就是打農具，像是犁耙這樣的，但很受歡迎。
後來到江西，就沒有打鐵了。想打，但這邊人口太少。我熱愛着打鐵，按照資本主義的說法，我打鐵就是可以掙錢，就不用那麼累，要是我不打鐵就得餓死。到江西來，要有新的謀生的工具，人總要活下去，我就開始種田了。
大饑荒舉家逃江西
我家鄉是湖南衡陽地區，1963年的時候，第一次搬到了江西。那是最困難的時候，大家很苦，特別是1960年，吃的都沒有，江西對外省人有優惠政策，我們就來了。
1963年來江西，三年之後，大家生活就好一點了，沒有人願意當工人了。原來工人的工資是很少的，而物價是相當貴的，一個雞蛋要5毛錢。我的工資是比較高的，基本工資有四十多元，
我在煤礦打鐵，家裏試搞副食品，當時搞反資本主義，三反五反，你參加資本主義，就打倒你，罰你的款。那時候罰了我們家508塊，過了一年又罰了804元錢給政府。所以我後來就到江西來，還帶了父親、母親、弟弟、弟媳，我有一個老婆，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死掉了，跟我生了一個孩子，不幸的是孩子也死了。在湖南又結了一次婚，生小孩的時候，她在山上做事，小產了，小孩生在褲襠裏面，憋死了。
後來我在文化大革命回家三年，文化大革命就是走改制路線啦。很多人就被批鬥，被關起來。我一個外地人，不安全，就回家了。
二逃江西避計生
因為計劃生育我第二次從湖南跑到江西來。湖南的計劃生育抓得很緊，生了一個就要抓去結紮。在當時的江西，你用錢就可以買到生育證。
我不知道湖南是不是第一個搞計劃生育的省，但是我知道搞計劃生育都逼死人了。那時候還不讓罰款，錢不要你的，就是要結紮。起初有些是結男的，有些結女的，但是有些男的結紮了，女的沒有結紮，女的照樣搞出生育來了，所以要結女的。因為沒有結女的，女的就可以和其他男的發生關係，但是生下的孩子就喊你叫爸爸。我們就一直在江西，曾經想過要回去，但現在回去也難，家裏沒有房子，都賣掉了。
國民黨硬抓壯丁當兵
活到我這把年紀的重要經歷，就算是中日戰爭和國共戰爭了吧。當時，日本打到中國來，我剛七八歲。
國民黨的時候要抓壯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你家有，如果你不願意去當，就到你們家去抓，但是有錢可以去買。比如我家裏富裕，但是我有三個男孩，你要我抽一個，我就可以到貧困人家中找人抵兵，給他們家錢，你要多少給多少。
但是抵兵，你還是可以逃跑回來了，所以軍隊搞不好。若當了逃兵，在軍隊中逃出來了，被抓住了，就要嚴處了。要是沒有追上了，就算了。
我父親是在抓壯丁被抓去，然後當逃兵回來了，那時候抓壯丁，因為沒人當兵呀，不抓壯丁，國家沒有兵呀。沒有軍隊去服從，所以日本打到中國來了，他們有人，有武器，沒人願意當兵，只能抓了。
國民黨敗仗後狂搶東西
我幾歲的時候跟着父親在外面，到了七八歲，就有日本人來了，外面呆不住了，又回到家鄉了。家鄉是在湖南，後來家裏過苦日子，吃不飽，吃糠，吃米糠。到江西來，有糧食給，後來公共食堂取消後，就是私有制了，那就好一點了。後來，日本鬼子投降，我們也沒有搞甚麼慶祝，就是日子好了一些了，而解放之後，我們也會更好一點了。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日本人來了，我就躲；國民黨和共產黨打仗，我就在家裏面，1949年，快解放了。我記得，湖南的解放，是和平解放。原先國民黨蔣介石的鋼軍，打仗是最厲害的，廣東的鋼軍來守湖南，湖南的省長一切的情況都明白，湖南的地方兵都沒有動，原先這邊的八路還是土八路，正規部隊仍是八路軍。
廣東調到湖南的鋼軍和共產黨的八路軍打了一年不到的仗，真正的八路軍來了，一天就解放了，打仗的時候，「轟轟轟」炮聲，我還爬到床底下去。我家裏面有一種燒酒，蔣介石的軍隊打敗仗了，就走到我們家裏面，拿着燒酒的小壺，拿着一灌，說：「他媽的，你不給我們吃，你要給八路軍吃」。
國民黨打完敗仗之後就無所不為了，沒有打敗仗的時候，對老百姓還是有規矩的，買東西還是有錢給的，打了敗仗，把能夠拿走的就拿走了。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的時候，全中國大面積都解放了。那時候，就有各種各樣形式的慶祝了，學生就是到教室裏面和街上遊行，唱歌，跳舞。扭秧歌，踩高蹺，我媽和舅母都去了。我在初中讀書，搞宣傳，宣傳土地改革，十大政策，拿着喇叭清早就去喊，宣傳。
我出生時是孫中山時代，我崇拜孫中山先生。國民黨好，但後來變了。你講國民黨不好，現在中央委員有國民黨的，還有選舉權，各黨有各黨的制度，只是領導無法，後來彎曲了，孫中山不好嗎？原來的那個三民主義，民族、民權、民生，哪有不好呢？黨可以講話，我們也可以講話。
转自《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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