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贤:肿病医院

1989-06-04 作者: 方仲贤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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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病医院

--作者:方仲贤

1960 年,在党的阳光哺育下,救苦救难的“肿病医院”在庄严的《东方红》和《社会主义好》的乐曲声中诞生了。

我的母亲光荣地跨进了“肿病医院”。医院坐落在青仁村对面的大院里。大厅正中高挂着毛主席他老人家慈祥可亲的画像,两边张贴的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最红,我们最最最敬爱的他那“一句顶一万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真理:“急贫下中农所急,想贫下中农所想,关心群众生活。”

母亲因长期吃水芹菜在病人中肿得名列前茅,所以理所当然享受列了“惠民政策”的最高待遇。每天供应她 1 斤大米加青菜煮熟的“菜稀饭”和五九年的“科研”产品:用大脚板米糠加麦麸子再加少许黄糖搓制而成的“红发丸”一包 ( 约一斤 )

每天只要一放学,我就直朝肿病医院冲!与其说是看望母亲,不如说是去吃“红发丸”、“菜稀饭”。

—天,三肿三消的母亲背靠床头,把两脚撑成“金字塔”,两端放着她盼望着心爱的儿子早些来吃的“红发丸”和“菜稀饭”。

—到床边,不管三七二十—,我抓起就啃,端起就喝,不懂事的我哪里知道母亲一口没吞,一砣未吃,现在想起真是愧疚万分,心痛欲裂。

每天供应她一斤,可院长叔叔给她提留了三两,司务长伯伯又挖了二两,炊事员爷爷倒去二两,剩下的由护士阿姨端送给她就只有大半碗了--因护士阿姨端起一路走一路喝,到母亲床前。这大半碗再由我这不听话的“短命鬼”—口干。

可怜善良的母亲骗他的儿子说:“我早吃了。”有—天听说母亲要出院了,我又是高兴,又是气恼,高兴的是母亲出院后要上山,给我挖“蕨基根”做馍馍了。气恼的是我再也吃不到“红发丸”、“菜稀饭”了。因家里天天吃糠馍馍,屙“算盘子”屎,有时屙不出,痛得直叫唤。就是倒背三次,“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都排不出,只有用女人别头发的“夹夹针”对着肛门钩“算盘子”,有时还钩出了血,好痛啊。

国庆节那天,我去接母亲,喝完了最后一碗“菜稀饭”。

我刚把母亲扶出门。她突然甩开我的手大声说:“快去把‘红发丸’拿来”!

我一口气跑到病床前,天哪!我心中最红最红的伟大的“红发丸”不见了!我急得哭了起来。

这时只见对面被盖不断抖动,我一把揭开,一个肿得象“氢气球”似的老太婆双手捧着我给母亲那张“向空中要粮”的报纸包着的“红发丸”一边大口地吞,一边朝上面吐口水。完了,我的妈。不说她不还给我,就给我,我也不敢……

从那天起,离开“肿病医院”至今已快五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肿病医院”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可在那儿发生的人和事却深深地烙在我每一条记忆的神经线上。

转自《浅草第 5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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