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搞破鞋

1989-06-04 作者: 木然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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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破鞋

--作者:木然

那一年的那一天,乌鸦叫了一夜。
奶奶醒了好几次,不断地说,要死人了。
第二天,我四婶的男人,一墙之隔的我四爷死了。
四婶哭得凶,大骂死去的男人,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抛下我不管,你抛下了四个孩子,你也不管了,你让我可咋活。
四婶昏死过去。
孩子们吓傻了眼,直喊:“妈妈,你醒醒,我们再也不喊饿了!”送葬的人听了,哭声更烈,大地撕心裂肺。
四爷是采石累死的。
那个时候,在农村干活,不算钱,算工分,工分换算成钱,十个工分五分钱,一个半冰棍的钱。四个孩子,每天五分钱,钱到了过年之前才能发。四爷每天都在为五分钱奋斗,年终结算下来,四爷一下子瘫倒在地,忙了一年,还倒贴生产队五分钱。
好在我出生的地方,前面是山,后面是山,东面是山,西面是山,走出大山还是山,山上有丰富的石头。石头能卖钱,一马车的石头,能卖五块钱,能进个人腰包的,是一角钱,每天拉两车,能挣二角钱。
为了挣二角钱,四爷农闲的时候,都上山采石。采石工序多,危险,时而死人。打炮眼,放炮,选石头,打磨石头,手不停,又苦又累。四爷就这样累死了,死在了两角钱的面前。
农闲的时候,也就是冬天。
四爷活着的时候,总上四爷家去玩,奶奶总说,四爷家给东西不能吃,你吃了,他们就得饿着。
我懂事,到四爷家,从来不吃东西,就看。
有一次,看到四爷数钱,数钱的时候四爷就爱哼着小曲。一角一角的数,每一角都是快乐。看到我来了,四爷给我一分钱,说,小子,过年压岁钱。
我高兴着,第一次成了有钱人。
四爷采石之前,总要吃半饱,四个孩子不吃干的,经常喝了一肚子米汤。不敢活动,一活动就饿,玩就是饿的痛苦。
四爷走了,四婶一个人抚养四个孩子,没钱,没地,一个小小的院子,种点苞米,那得秋天才能吃。如果吃了秋天的苞谷,那是败家子,等于冬天断了两天的口粮。
四爷死之后不久,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了。
每天早晨拉屎撒尿,都有人扒墙头,我回去向奶奶告状,说很多人对我耍流氓。奶奶倒也看得开,说,小孩子拉屎撒尿他们愿意看就看,大孙子被人看还不好?
奶奶说这话怪怪地。当时小,也感觉奶奶的话不正常,不细想。
农村也不能算厕所,所谓厕所,就是挖一个坑,放上两块板,就是厕所了。
我家的厕所不平静,扒墙头的人越来越多,时间段也经常更换,有的时候是早晨人多,有的时候是晚上人多,有的时候是下午人多,也有固守的。我也就不自觉地加入了扒墙的队伍中来。
奶奶最后找我吃饭,也不用满大街地喊了,在扒墙头的地方准能找到我。
扒了几天墙头,发现只要有一个人出现,扒墙头就有了高潮。
大人们直喊:“来了来了!”。一下子,墙头埋伏了一群游击队战士,他们用眼睛,对一个人进行了疯狂地扫射。
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四爷的岁数差不多,是生产队喂马的饲养员。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一个麻袋,麻袋很大,里面的内容不知是什么,但很少。
再过一些天,看着四婶和饲养员在一起,每一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双鞋,他们被游斗了。
听民兵连长高呼口号:“打倒破鞋!”“打倒贪污犯!”“让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永世不得翻身!”大家一起喊,小孩子们来回跑着看热闹。
严肃与不严肃搭配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元素,四婶低着头,饲养员低着头,唯一的理由,他们在找地缝。
民兵连长把四婶的四个孩子叫来,让四个孩子一起喊口号,但只让他们喊一个:“打倒破鞋”。
孩子不想喊,四婶说:“喊吧。”
四个孩子齐喊:“打倒破鞋!”
民兵连长说:“大声点,听不见!”
“打倒破鞋!”四个孩子声音提高了八度。
霎时,一片寂静。
四婶泪水流得像河。
当天晚上,四婶把四个孩子叫到一起,说,妈养活不了你们,一起死吧。
四婶准备了了卤水,一人一碗。
又是饲养员及时赶到,救了他们。
听大人们说,饲养员看四婶的孩子可怜,把马料偷出来一部分,装进麻袋里给孩子送来吃,这是四爷死后几天后村里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既然都公开了,村民们就想看点送马料之后的事,增加点谈资和快乐。
搞破鞋这件事,谁也没说清楚。
那个时候没有AV,没有黄片,想像力也匮乏。
这自然会传到民兵连长的耳朵里,他觉得这是政治大事,必须通过游街批斗来解决。
于是就有了游街。
今天讲这事,四婶的孩子们也和我一样的岁数,都活着。
愿天堂的四婶原谅我。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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