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鸣:顾阿桃--因为林彪夫人叶群上天入地(下)

1989-06-04 作者: 朱凤鸣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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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阿桃--因为林彪夫人叶群上天入地(下)

作者:朱凤鸣

十六、被林彪接见的经过

顾阿桃国庆节观礼后的几天日程,是参观、游览和讲用。不用说,这都是叶群一手安排的。

10月7日晚,叶群让顾阿桃去“朝拜”她的老头子。小轿车七拐八转地把顾阿桃拉到一个神秘的住宅。叶群、林豆豆、林立果都在,很显然,这是林彪的住处。

“阿桃,我的小官人(学太仓方言称“丈夫”为“小官人”)也要接见你。走,我带你去见见他。”叶群拉着顾阿桃的手来到一间书房。里边阴森森的,在一盏幽暗的台灯下,她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门泛着青光,心里挺害怕的。这就是“林副主席”。只见他从一本毛主席书上抬起头来,浓黑的倒八字眉毛下,一对小眼眨了几下,颧骨突出的瘦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意,拖着有气无力的鼻音对顾阿桃说:“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回去后,要更上一层楼,要学出新水平,用出新水平。”

顾阿桃当然想表示,回去后要再加把劲为林副主席争气争光。但看到林彪这副样子,心里一阵阵发毛,话到嘴边又变得语无伦次:“我……我一定好好学习……”

林彪又埋头“研读”毛选了。顾阿桃识相地跟着叶群退了出来。

顾阿桃感到林彪的背影似曾相识,就悄悄地问:“叶主任,你在洪泾时,有一天来了辆汽车,走出四个人来,其中有一个背影好像就是……”

叶群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就是老头子他呀。”

叶群把顾阿桃领到外面一间不大的卧室。这间卧室可谓简陋朴素,只有一张硬板床,洗得发白的黄军被上,缀着两块醒目的补丁。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叶群拉着顾阿桃坐在床沿上介绍说。

顾阿桃环视四周,连箱箱柜柜都没有。哪有这么简单的住房?顾阿桃欲言又止。

叶群看出了顾阿桃脸上的疑狐,便缓缓地说:“过去在战争年代,我们转战南北,一切都简简单单。多少年来,我们一直这样,习惯了。”

其实,这只是警卫人员的值班室。顾阿桃当然相信了叶群的话。她深深钦佩大首长的生活习惯。因此,回洪泾后到处宣传林彪一家生活如何如何的艰苦朴素。

那天晚上,叶群还请她吃苏南人喜爱的酒酿圆子,临走时又送她一盒饼干,关照她回去后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并要保重身体,使顾阿桃感动得差点掉泪。但当顾阿桃回到住处,发现这盒饼干外有些霉点,就拆开来看看里有没有变坏,一看里面有些都长绿毛了,根本没法吃,心里不太高兴,只得扔进便池冲掉。后来细想,可能是首长生活艰苦朴素,平时连饼干都舍不得吃,时间放长了,没注意到是否会变质。想想叶群分别时对自己语重心长的叮嘱和此次国庆观礼,顾阿桃对恩人还是感激不尽。

十七、洪泾成了一片红海洋

顾阿桃参加国庆观礼上天安门被毛主席接见的消息,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红色电波”传向四面八方。《新华日报》及时刊登了顾阿桃《我见到了顶红顶红的红太阳》的大块文章。不用说,这又是有人代写的。此后,全国各地的报刊都争先恐后地报道顾阿桃老妈妈“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事迹”,刊登顾阿桃和毛主席握手的、顾阿桃在田头一边摘棉花一边向群众讲用的大幅照片。

其时,洪泾大队因为出了顾阿桃这个响当当的全国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全大队干部群众也掀起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工“高潮”。洪泾大队成了一片红海洋。田头路口插满了语录牌,家家户户门前挂起忠字红旗,室内布置起帖着毛主席像或放着毛主席半身石膏像的忠字台。每天出工前要向毛主席像“早请示”,念针对性语录;中午回来“中对照”;下午收工“晚汇报”。吃饭前须手拿毛主席语录本,来一个“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这叫做“先吃精神饭,后吃白米饭”。小学生上学、放学时,排着整齐的队伍,领头的举着红旗,一路高唱语录歌。全大队背诵“老三篇”蔚然成风,要求大家“烧火时念一念,走在路上背一背,做生活时想一想,晚上睡觉前夫妻俩帮一帮。”据1966年一份资料统计,当时洪泾大队848名成年社员中能背出老三篇的有720人,加上老人孩子,能背出《为人民服务》的竟超过1000人。

洪泾大队冒出了一批“活学活用”的尖子。如五队双腿瘫痪青年沈玉英,是林豆豆培养的典型。沈玉英曾是个优秀的农村知识青年。她1957年沙溪中学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后到沙溪北双庙小学当民办教师,1959年响应党的号召到新疆支边,分配在新疆农林厅工作,曾被评为支援社会主义建设青壮年积极分子。但支边两年后,可恶的病魔突然降临。生性比较活跃的沈玉英在一次篮球活动后,没有及时穿上衣服受了风寒,没几天就觉得腰背酸痛得直不起来,经医院检查,得了结核性骨髓炎。不久,她的腿就不能动了。后在新疆医院开刀动手术,又遭细菌感染。新疆方面用飞机把她送到上海广慈医院治疗。但整整治了两年,病情没有好转,终因骨髓结核影响到脑部神经而患了终身双腿瘫痪。叶群见她政治、文化素质好,但行动不方便,就让林豆豆培养她为“不出门的政治队长”,在家组织、辅导社员学习毛主席著作,做好社员的思想政治工作。1966年6月29日,林豆豆撰写的颂扬沈玉英的长篇通讯《向阳花开》,以整版篇幅在《人民日报》发表后,她也名声在外了。

洪泾红了,红得发紫。上面专门拨款在洪泾大队部建造了“洪泾大队学习毛主席著作成果展览馆”。在四周一片低陋的农房中,鹤立鸡群般地树起这座恢宏明亮的庞然大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一条笔直平坦的公路,从太沙公路一直修筑到展览馆前。展览馆大厅内,悬挂着毛主席接见顾阿桃的巨幅照片,还有叶群一帮人辅导洪泾社员学毛选的照片……

十八、学洪泾看顾阿桃成了时髦

随着洪泾大队和顾阿桃知名度的提高,学洪泾、看顾妈妈成了人们最时髦的话题和行动。人们从四面八方像潮水般地涌向洪泾,以一睹顾妈妈的风采,以握一握她那只与毛主席握过的手为满足。

在好长一段时间内,从沙溪到洪泾,从大队部展览馆到顾阿桃家的田埂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从早到晚,熙熙攘攘,如海似潮,每天少则六、七千人,多则上万人。他们有前来采访的报社、电台记者,有前来视察的各级领导,有来搞教育革命的上海几所大学的师生,搞“革命大串联”的红卫兵小将,有来为贫下中农看病的巡回医疗队,有前来支农的解放军官兵,有来慰问演出样板戏的省市剧团……西藏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才旦卓玛也千里迢迢前来献歌。那天,为避免观众过多,才旦卓玛为洪泾大队的专场演出安排在凌晨两点。尽管洪泾大队社员们白天田间劳动,晚上还要学习毛选,开讲用会,已经很疲劳了。但得知著名歌唱家才旦卓玛亲自来为他们洪泾人演出,都感到无比的荣幸和兴奋,大伙儿高兴得前半夜都没睡觉,眼巴巴地等着演出开始。只见才旦卓玛身穿艳丽的藏族服装,在大队部临时搭起的演出台上载歌载舞。她音域宽阔,歌声高亢,特别是唱到那首《翻身农奴把歌唱》,“雪山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那熟悉的唱词,过去只在广播喇叭中听到,现在直接观看才旦卓玛演唱,大家感到无比的亲切。歌唱家悠扬纯净的歌声在洪泾大队上空久久回荡。尽管当时只悄悄地通知了本大队的社员,但到演出结束时,还是来了不少邻近大队的社员,大家为能亲自目睹才旦卓玛的演出风采而激动不已。

来洪泾学习的还有一些外国朋友,他们不远万里前来“取经”。当然,更多的是来自北京、上海、浙江、安徽、福建、新疆、西藏、广东以及本省的干部群众。因参观人员拥挤,在太仓境内发生过多次人员伤亡的交通事故。一位当年参加接待工作的生产队长统计过,仅1967年至1969年两年间,来洪泾参观学习的就超过200万人次。笔者在这两年间也到洪泾大队参观过两次,当时只是随着参观的人群拥来拥去,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洪泾展览馆和顾阿桃住的旧草房,两次都未见到她本人。

十九、丈夫顾泉和的烦躁

参观的人一多,宁静的乡村喧闹得鸡犬不宁,顾阿桃家那一间半破草房天天被挤得水泄不通。特别是那些打着×××战斗队、×××造反派红旗,长途跋涉而来的红卫兵小将们,都要与顾阿桃老妈妈握握手,拿出笔记本让她抖抖索索很费劲地签上“毛主席万岁”几个字。他们个个情绪激动,握手时把顾妈妈的手握得生疼,有的还要使劲摇晃,把她的手腕都扭伤了。那些小将们,来了还要留下一点纪念品。他们把毛主席语录、毛主席画像贴得满屋都是,实在没地方贴了,就在床上、蚊帐上贴,害得顾阿桃动弹不得,生怕碰坏了那些语录和画像而得罪老人家。最令人恼火的是,参观学习的人涌来涌去,把家门种的青玉米踩倒了,南瓜藤踩得只留下一片片青汁水,刚从队里分回的几捆油菜秸,被踩得又黑又烂,如猪窠灰一般;门坎被踢破了,灶面砖被挤掉了一块,饭筲箕撞翻了,白花花的米饭洒了一地,鸡蛋篓碰倒了,破碎的蛋黄粘糊糊地流了出来;有一次,连床跟前的马桶也碰翻了,弄得满屋子臭味儿,气得丈夫顾泉和跺着脚破口大骂:“一个破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

自从“老太婆”走红后,顾泉和就憋了一肚子气。早上刚端起饭碗,就有人一口一个“顾妈妈”的进来,还要放下饭碗,陪着他们一起“早请示”。有时挤进满屋子人,顾阿桃只好坐到马桶上与他们说话,而顾泉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最可气的是,“老太婆”有时出去讲用、开会,一连几天不回,家里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

顾泉和可不愿受这份罪。我伲是靠种田吃饭的,你一个老太婆成天价疯出去胡言乱语,介绍什么经验,能顶个屁用。

当时又时兴跳“忠”字舞。顾阿桃看到十一队周招娣,年岁比她大,可跳起“北京有个金太阳”来腰柔步轻,动作连贯,心想自己是全国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这也不能落后。那天,她顾不上吃饭,在小队仓库场上,由几位学生教跳“忠”字舞,扭动起僵直酸痛的腰肢来。

顾泉和瞪着眼睛找来了,火冒三丈地说:“这么晚了,你还不想触祭(太仓方言俗语“吃饭”),跳舞能跳饱肚皮?”吓得几个学生抱头逃窜。

二十、顾阿桃的苦恼

本来一对很和睦的老夫妇吵闹多了。一般顾阿桃不还嘴,任丈夫吵骂,她也体谅他的苦衷。只是有时老头子实在罗唆个没完,她才顶几句。

有一次,两人吵大了。为的是顾阿桃又要去开会,顾泉和第一次掀翻了饭桌,碗、盆碎了一地,顾阿桃哭红了眼睛。那是太仓县三干会放在沙溪开,派专人前来邀请顾妈妈去会上讲话,丈夫坚决不让她去,急得顾阿桃的辅导员直掉眼泪,实在没法,只好另请五队的沈玉英前去顶替,才解了围。

顾泉和看到这次“斗争”胜利,更加得寸进尺。他向“老太婆”宣布了三不准:从今以后,不准出去开会,不准出去讲用,不准接待客人。顾泉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家满腔热情前来参观学习,他就站在家门口叉腰骂山门。顾阿桃违背他的“三不准”,他就吵到大队部,找到工作队,说这样下去他没法生活了,并以要么跟“老太婆”一起外出开会,要么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来抗衡。

这可怎么办?一个全国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怎么能让自己的老头子拖住了后腿。一天,新华社一位记者来到洪泾采访,顾阿桃的学习辅导员无意间向他谈起此事,这位记者马上写了一篇文章,登在了供高级首长阅读的《内参》上。

没几天,叶群看到了这篇文章,可把她急坏了:自己亲自树立的这面红旗,怎能让它倒在一个老头子手里。她马上派人火速赶到洪泾做工作。

那人到了洪泾,神情严肃地对顾泉和说:“我是叶群主任委派来的。顾阿桃是叶主任一手培养的全国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典型,她是出去宣传毛泽东思想,你在家烧烧饭还不舒服?怎么不让她出去?”

顾泉和毕竟是乡下老头儿,看到为他的事北京专门派来了人,心里有点发怵,脸色尴尬地说:“我……我没有哇。”

“你不要否认,我全知道了。告诉你,顾阿桃不是普通群众,更不是你顾泉和的私人财产,万事都由不得你。她要革命,你究竟支持不支持?”“支持,支持……”顾泉和赶忙说。

来人把顾泉和训了一顿,但也考虑到他的实际问题,便让学习辅导员在顾阿桃外出期间帮顾泉和做饭、洗衣服。果然,有一段时间,顾泉和没去过问和阻拦顾阿桃的活动。

可是,时间一长,顾泉和又唠叨起来。不过,这是他对“老太婆”的同情和怜悯。

那年月,不时有“最新指示”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晚的《新闻联播》节目中播出发表。洪泾大队也必定在当晚敲锣打鼓地“热烈欢呼”一番,第二天开庆祝大会,顾阿桃少不了要登台背诵“最新指示”,这是政治任务,是当标兵的神圣职责。为此,在发表“最新指示”的当晚,顾阿桃受了不少苦,常常是睡在被窝里被学习辅导员叫起来,一字一句地教,一字一句地学,一字一句背。

那晚,“整顿组织,建立三结合领导班子”的“最新指示”发表了,可是顾阿桃对“整顿”二字总是弄不懂,实在记不住。学习辅导员一时也画不出形象的图画来。眼看天快亮了,吃过早饭就要在大会上当众背诵了,顾阿桃和辅导员都急得要命。辅导员口中念叨着“整顿,整顿……”,忽然急中生智,联想到切菜用的“砧墩”,其太方言的谐音正与“整顿”相似。于是,赶紧画了一个圆圆的砧墩,才让顾阿桃在会上没有出洋相,真是谢天谢地!

还有一次,西班牙一个代表团慕名前来洪泾,可顾阿桃去接待时,老是记不住“西班牙”这三个字。辅导员绞尽脑汁,画了西边一颗板牙,才让她记住了。

就这样,顾泉和常常半夜醒来,见“老太婆”还在背“最新指示”或准备明天讲用,连呼“活作孽!”顾阿桃自己在九一三事件之后也说:“林彪不死,我要死哉!”

二十一、她当上省常委

1966年7月,经学习辅导员和一队政治队长顾来生介绍,顾阿桃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她以无产阶级先锋战士的形象活跃在政治舞台上。随着“文革”狂潮的升温,顾阿桃的“官运亨通”。有人说她像爆竹直上青云。她自己说像做了一个梦。1968年3月,顾阿桃这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妈妈竟当上了太仓县革委会副主任、苏州专区革委会副主任、江苏省革委会常委,按现在的职务算得上副省级干部了。

时世造人哪!她已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顾阿桃虽然当了官,经常到北京、省城开会,但她从不搞特殊化,不脱离群众。只要不开会,坚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1970年12月11日一份苏州专区革委会和太仓县革委会联合调查组的材料中为顾阿桃总结了三句话:“地位变,谦虚谨慎的态度不变;环境变,艰苦朴素的作风不变;任务变,坚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不变。”其实,这确实是顾阿桃当官后的真实写照。一次,顾阿桃接到县革委会的通知,明天早上7点钟来洪泾传达上级指示,要她在家里等着。她想,社员5点钟就出工了,我在家里等开会要等出官气来的。第二天,她照常同社员一早出工,等县革委会人来时,她已经在地里劳动了一个多小时。一年秋收的一个夜晚,顾阿桃紧张劳动了一天,吃好晚饭,又拉了一个插队知识青年去田里扛稻。青壮年社员们见了说:“顾妈妈你这么大年纪了,快回去休息吧,这些重活让我们来干。”但顾阿桃怎么也不肯,坚持和大家一起干到深夜收工。社员们都说:“顾妈妈心不忘毛主席教导,手不离锄头,当了官,还是一身土气。”

“政治上要向高标准看齐,生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顾阿桃不管走到那里,总是牢记毛主席的这一教导,总是朴朴实实的老样子。她到北京受毛主席接见、到北京参加党的“九大”,都是穿一身老土布衣服,着一双有补丁的布鞋。有人劝她,“你如今不是普通人了,出门开会时做件新彤彤的衣裳吧。”她说:“我是劳动人民,老布衣裳,屋里着着,出门拍拍,洗洗干净就好了。”

顾阿桃从不想多占集体一点便宜。生产队里分东西,她总是先尽别人,宁肯自己分不到。一次,她的小儿子到队里买了一条4斤重的鱼,超过了一些规定分配的分量。顾阿桃事后知道了,主动在社员会上斗私批修。有的社员说:“你家已经多次没买鱼了,这次小孩病多买了点,根本不需要在会上斗私。”顾阿桃说:“小私不斗,大私成灾,特殊化的思想一露头,就要斗,你们千万不能迁就啊!”

顾阿桃平易近人,关心群众,看到听到周围群众有什么困难问题,她都千方百计地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解决。一位当初和顾阿桃一个生产队后来到太仓城厢镇儿子家定居的老太太说:“顾阿桃待人和气,一次到北京开会回太仓,很多人夹道欢迎她,她看到人群中的我,马上走过来和我亲热地拉着手,问我身体怎样,家里情况怎样?使我感到很亲切。”

顾阿桃听说第4生产队政治指导员李树松病魔缠身,思想苦闷,就上门和他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做思想工作,鼓励他提高勇气,同病魔作斗争。听到赤脚医生沈惠珍在治病中遇到了困难,顾阿桃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和她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帮她树立战胜困难的信心。

一年7月盛夏,顾阿桃冒着高温走访了本县五个公社很多大队。每到一地,她总是深入田头、社员家里、病人床前,广泛接触群众,了解他们的困难和呼声。她到璜泾新华大队慰问一位失去双腿的伤残复员军人,了解他的生活困难,与有关部门协商,帮助其解决实际问题。不少社员反映,现在上面会议太多,社队干部参加劳动的时间少了,接触群众的机会少了。顾阿桃就向县革委会反映,商量精简会议的办法。有的插队知识青年向她反映,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顾阿桃想,不能及时听到毛主席的指示,这是件大事。她赶紧同县里的有关部门研究,很快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1967年夏天,上海、江苏等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造反派内战”,霎时间街头桥堍筑起碉堡,拉起电网,动起了真刀真枪,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一片恐怖和混乱。顾阿桃利用她的名气和地位,做了很多“促联”团结工作。

一个炎热的下午,顾阿桃正在棉田里除虫,突然来了三个穿黄军装戴红袖标的“造反派战士”。他们自称是无锡地区××造反兵团的司令、副司令,要求顾阿桃表态支持他们的“造反派”组织。他们认为,顾阿桃是有来头的人物,她说句话,局势就大不一样。

“顾妈妈,我们是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他们‘九二’是土匪,你看该不该取缔?”“九二”是无锡地区的另一个造反派组织。

“土匪不好呀,土匪杀人放火,抢钱财……”顾阿桃凭着旧社会的感性知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可带来了严重后果。这几个人回去后大肆宣传,说连顾阿桃老妈妈也称“九二”是土匪,应该取缔。大字报贴得满街都是。

“九二”造反派的人可慌了神儿,马上赶到洪泾找顾阿桃。顾阿桃连忙辩解:“我可没说你们九二是土匪。我只说土匪不好,土匪要杀人放火抢钱财的......”但矛盾没有消除,相反两派越闹越凶,最后动了真家伙,造成不少伤亡。

有了这次教训,顾阿桃再不敢轻易表态了。毛主席发表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新指示,江青却说要“文攻武卫”。造反派各自据理,武斗愈演愈烈。顾阿桃实在分辨不出谁的话真有道理。直到毛主席又发出“实现革命的大联合”的“最新指示”后,顾阿桃才感到还是应该照毛主席的话去做“促联”工作。在这方面,特殊人物在特殊环境中,又发挥了特殊的作用。

上海一家机械厂的两个造反派打得不可开交,动了真刀真枪,厂房机器都打光了,打了几十天,人有伤亡还不停火。最后,两派头头来洪泾找顾妈妈评理。顾阿桃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和他们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与他们促膝谈心,要他们各自多做自我批评,团结一致向前看。经顾阿桃苦口婆心再三劝说,终于使两派头头握手言和。

太仓的两个造反派在直塘武斗,步枪、手榴弹都用上了,一派的一名“战士”被打死,同伙抬着装着死者的棺材去太仓县城示威游行,扬言要踏平另一派。看到矛盾在激化,事态在发展,在太仓“三支两军”的姜团长去洪泾搬救兵,让顾阿桃出场调停。顾阿桃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一重任。她跑这一派,又跑另一派,再三向两派宣传:“你们大方向都是一致的,都是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你们千万不能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为实现革命的大联合。”支左部队首长的话可以不睬,可顾阿桃的话不能不听。就这样,一场更大规模的武斗流血事件被顾妈妈的话神奇地制止了。

沙溪中学一位老师被造反派追打到洪泾,逃到顾阿桃那里求救。顾阿桃把这位老师藏在竹园里,将追打来的造反派狠批了一顿。她说,你们这样搞体罚是错误的,要文斗不要武斗嘛,有分歧可以争论,但不能打人。这些造反派竟乖乖地听任顾妈妈训斥。这位老师回校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被打事件。

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当时是江苏省革委会主任。在省革委会常委中,有两个江苏对峙的造反派“好派”和“批派”的代表,他们在常委会上总是闹得不可开交。一次农村大忙时节,省革委会常委正好开会,“好派”的文凤来和“批派”的曾邦元又为某个问题在会上争吵起来,本来只需一天的会议开了三天还不结束。顾阿桃实在坐不住了,当着文、曾两人的面发起火来:“现在农村里忙得要死,你们却在这里吃饱了断命吵,吵得烦人。你们究竟还想不想继续革命了?”以往在会上很少发言、慈眉善目的顾阿桃突然动怒,使与会者为之一震,文、曾两人也惊呆了。晚上,顾阿桃抓住时机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竟平抑了双方的火气,会议在第四天就顺利结束了。从此,许世友对顾阿桃刮目相看,规定每次开常委会,顾阿桃必须要到会。

二十二、许世友叫她顾妹妹

顾阿桃每次到南京开会,许世友总要邀她到他家里作客。记得顾阿桃最早见到许世友,是在她刚当选为省革委常委的那年夏天。一次常委会议期间,许世友把她请到家中,介绍给夫人田普:“这位就是全国学毛选积极分子顾阿桃同志。”

田普肃然起敬,握住顾阿桃的手说:“欢迎,欢迎!”赶忙把她让到沙发上。警卫员立即泡来了“碧螺春”。“怎么称呼你呢?”许世友笑着说:“你今年52岁,比我还小两岁,就叫你顾妹妹吧。”顾阿桃赶忙说:“我怎么好认你这个大哥呀?许司令,就叫我顾老太吧!”

“不,顾妹妹,你现在是省常委了,少说也是个四品大员。工作上我们是同志,私交上我们是兄妹。我许世友摘掉乌纱帽,还是个和尚呢!”

“我不识字,这个常委当不好啊。现在两派闹得这样凶,他们都逼得我表态支持,我想还是当我的老百姓好!”顾阿桃自卑地说。

“这就由不得你了。要你当干部,就要让你比老百姓多负一点责任。不识字不要紧。我也认不得多少字。他们打倒我,我就上山当和尚去。”

“有人说你可以飞檐走壁,是有这么回事吗?”顾阿桃想起以前听说的那些有关许世友当和尚时的种种神奇故事,说他武功如何如何好,不禁好奇地问。

“飞檐走壁可不行,我又不是墙上的壁虎。要说武功,毕竟练了一点。”许世友伸出右手,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叫顾阿桃掰。

顾阿桃用足力气,脸都胀红了,还是没把许世友的手指掰开。于是,她竖起大拇指,连声说:“真不简单,真不简单!”

二十三、顾阿桃的儿女情

顾阿桃是人,不是神。她也有她的家庭琐事,她的儿女情,她的烦恼和忧戚。

女儿顾金娥要出嫁了。顾阿桃为了保持全国“标兵”艰苦朴素的作风,表现出移风易俗的好思想,女儿出嫁时只给了一床被子,其它什么也没陪嫁。

顾金娥出嫁不久,突然发现左乳上有个肿块,生了根似地丝纹不动,去太仓医院检查,说八成是恶性肿瘤。这还了得,一个好端端的年轻女子面临着死神的威胁。怎能不令人焦虑、惋惜?工作组的同志为此忙坏了,把顾金娥介绍到上海第二军医大学附属医院。为了维护顾阿桃的形象,去联系治疗的人丝毫未向医院透露顾金娥是大名鼎鼎的顾阿桃的女儿,因此,治疗按照常规程序进行。

大夫用手触摸患处,也断定八成是恶性肿瘤,必须马上动手术。而动手术不仅要其亲属在一张“生死书”上“画押”,而且还要付一笔数目可观的押金。

这可把顾金娥的丈夫难住了。他左右彷徨,究竟要不要动手术?要不要画押、付钱?听人说,既然是癌症,开了刀也白搭,弄得不好还会使癌细胞扩散。再说,一时也很难凑齐那笔押金。

顾金娥的丈夫犹豫不决。顾金娥躺在病床上也拿不定主意,工作组的人也不能干涉他们的“内政”。大夫见状,也撒手不管了。

刚巧,患结核性骨髓炎的沈玉英也在这个医院治疗。无意间她碰见了顾金娥的丈夫,一问,才知金娥患了乳癌,便向大夫作了介绍,这顾金娥就是顾阿桃的女儿。

这下可不得了了。“顾阿桃的女儿在这儿治病。”消息如飓风吹遍整个医院。院长、政委来了,主任医师和其他专家大夫来了,连好多病员都涌来了。他们未见到全国学毛选标兵顾阿桃,来看看顾妈妈的女儿的模样也是有幸的。

一切手续都免去了,押金分文不收了,为顾妈妈女儿治病是莫大的光荣啊!医院抽调了技术一流的大夫,在第二天就为顾金娥动了手术。化验结果表明,不是什么恶性肿瘤,而是“肺吸虫”。大夫说,那是吃了生鱼生虾所致。

一场虚惊,一出戏剧小品。

1968年,顾阿桃把二儿子、三儿子一起送到部队当兵。为此,《人民日报》曾作过专题报道。虽然两个儿子去了部队,可顾阿桃为他们的婚事操碎了心。

二儿子顾坤荣参军不到一年,就和在家已经确定关系的未婚妻阿娟闹别扭。是嫌阿娟家中贫困,还是嫌阿娟“不活络”?顾阿桃不清楚。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坤荣丢掉阿娟,他那样朝三暮四,岂不往她这个全国标兵脸上抹黑?她特地赶到部队驻地,耐心细致地做坤荣的思想工作。经过反反复复地劝说,讲的话可装七筐八箩,终于使坤荣回心转意,与阿娟重归于好。

二儿子的工作刚做好,三儿子顾金荣的婚事又“出轨”了。他竟要娶社会关系比较复杂的小王为妻。小王是棉纺厂的工人,人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金荣看中了她,到了部队后书信来往频繁。此事被顾阿桃发现了,觉得金荣的阶级观念模糊,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姑娘为媳妇。顾阿桃不仅请人反复写信,而且人去部队,好说歹说。可是金荣不比坤荣,他好倔强呀!他宁愿不回自己的家,也要和小王结合。顾阿桃实在没法,只得摊摊手,摇头叹息。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十四、“九大”不当中央委员

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即将召开,入党两年多的顾阿桃当选为“九大”代表。

1968年底,顾阿桃上南京参加华东片“九大”预备会议,讨论政治报告、新党章,推荐确定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的候选人名单。

这是顾阿桃第六次上南京。

在这次南京召开的华东片“九大”预备会上,大家一致推荐顾阿桃当第九届中央委员的候选人。

这可把顾阿桃急坏了。她觉得自己的桂冠已经够多了,既是全国学毛选积极分子,又是省革委会常委,专区、县革委会副主任,应付这些已相当吃力了,如果再当上个中央委员,可怎么吃得消?别的不说,单说要经常去北京、南京开会,丈夫肯定又要不高兴的。经常外出,规定参加的集体生产劳动天数也完不成。七烦八烦的事体一多,那些本来能背出来的语录、“老三篇”和“最新指示”就会忘记,往后还要不要讲用?她把这些想法告诉许世友,许世友摇摇头说:“这我可作不了主,还是到了北京正式开会时再说吧。”

党的“九大”是在1969年4月1日开幕的,这是“八大”后经历了近13年才召开的中共党代会。顾阿桃,作为一个童养媳出身的普通农村妇女,竟然当选为主席团成员,与很多中央领导人一起,坐在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上,心里不免诚惶诚恐。她并不知道一些人在中央的权力之争,她只是担心自己当上中央委员。

但在一部分代表的心目中,顾阿桃这位名声显赫的全国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标兵”,不当中央委员是说不过去的。叶群正是利用了人们的盲目崇拜心理,去代表团吹风:“顾阿桃是全国的典型,当个中央委员总可以的嘛!”

顾阿桃见到叶群,不识相地向她提出自己不想当中央委员的理由。结果叶群十分恼火,板着脸对她说:“顾阿桃啊,你真是个糊涂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路线斗争空前激烈,我们就需要你这样忠于毛主席的人。”顾阿桃竟辜负了叶群的一片苦心。其实,要她当中央委员,开会时进主席团,都是叶群一手精心策划安排的。

顾阿桃哪里能想到这些。她不想当中央委员,还是“一条胡同走到底”。在分组讨论候选人名单时,顾阿桃着急地央求同去开会的常熟代表李安玉,要她打电话给周总理。因顾阿桃自己不会打电话,只得求人帮忙。李安玉比顾阿桃小十来岁,是个童工出身的劳动模范,有点文化,和顾阿桃很讲得来。她问:“叫我怎么说呢?”

你就说我没有文化,上面的精神我传达不下去,下面的情况反映不上来,我怕误了革命的大事。再说,会议多了,我吃不消,工作多了会脱离劳动的……”顾阿桃一口气讲了很多,眼眶里泪花在打转,几乎要哭出来了。

李安玉很同情顾阿桃,她拨通了给周总理的电话。

当天下午,周总理在大会主席团成员会议上说:“顾阿桃同志有个想法,她没有文化,她不想当中央委员。我看她的想法是实事求是的,我本人同意她的要求。你们大家的意见怎样?”

主席团的绝大多数成员都点头赞许,叶群见状忙说:“最怕代表们通不过?”

周总理说:“做点解释工作嘛!不要难为顾阿桃同志了。”会后,周总理派南京军区政委杜平到华东片做解释工作。就这样,顾阿桃才没有当上中央委员。

在投票选举前,叶群悄悄地把顾阿桃拉到一边,叫她不要选陈毅。顾阿桃问为什么不要选他?叶群说,陈毅对毛主席不忠。结果,对毛主席无限忠诚的顾阿桃果真没投陈毅的票。其实,善良朴实的顾阿桃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缘由?她稀里糊涂地为叶群充当了一块打人的石头。

1970年12月,顾阿桃出席江苏省第五次党代表大会,并当选江苏省省委五届委员。

二十五、林彪自我爆炸后,她如梦初醒

九一三事件传到洪泾,已是当年10月底了。

那几天,顾阿桃还在常熟讲用。讲用开始时,仍十分虔诚地“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她从常熟讲用回来不久,就被通知去南京开会,传达林彪一伙自我爆炸的情况。顾阿桃当时几乎要昏厥过去。这难道是真的吗?她怎能相信,“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最好的学生”、一个“最最最拥护毛主席的人”,会下毒手谋害毛主席,想篡党夺权?一个表面上对毛主席极端忠诚的女人,却暗藏杀机,怀有险恶用心?

顾阿桃如何承受得住这么巨大的精神打击呢?在南京开会期间,她发烧病倒了,病了一个多星期。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起叶群在洪泾期间的所作所为,觉得这个女人浑身都是假。

叶群在洪泾半年多时间内,她要求工作队员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可她只是摆摆样子。她从不喝一口社员家里的水,喝的都是从上海运来的矿泉水和蒸馏水。她走到田当中,铁搭在手中拿一拿,扁担在肩上搁一搁,“咔嚓”一声,只为拍一张照片。看到社员摞稻(收割的稻子捆好后堆成圆堆),也要去稻萝顶上站一站。看到有人牵牛犁田,也要上扶住犁把做个样子。看到有人修房,又要去房顶上爬一爬。有一次,她还非要去罱泥,并换上了农家妇女的衣裳,岂知这是男性青壮年才干得了的力气活,她连罱网都拿不动,摇摇晃晃地上了船,让人将罱网插入河中,她上去扶一扶,照张相完事。她在一队黄金虎家占了两间东厢房就算与群众同吃同住。她住里间,警卫员住外间,还装上了可以直通北京的电话。可是,她听到房前屋后蟋蟀叫,土里的虫叫,就嫌吵得睡不着觉,让孩子们帮她捉蟋蟀,捉到后奖给糖吃,让社员把住房周围的土夯结实。她听到猫捉老鼠的声音也吓破了胆,叫警卫员拿着手枪查看“敌情”。实际上,她在黄金虎家没住几天,就搬进了一座小洋楼。

这座小洋楼位于沙溪镇西市街50号,曾是解放前镇上一个姓凌的富户送给女儿的陪嫁物。小洋楼仅二层,面积近百平方米,小巧玲珑,典雅美观,还带有一点西方风格,楠木门窗,双层玻璃窗,屋内砌有壁炉,护墙板、天花板和楼梯木栏上雕刻着各种反映西方文化的图案。小洋楼外面还有一个大小合适的院子包围着。这种美丽别致的小洋楼,当时在沙溪镇众多的老式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就是在整个太仓县也是绝无仅有的。解放后,这座小洋楼被人民政府没收,成为历届区、乡机关的所在地。因中国新舞蹈艺术开拓者、杰出的舞蹈家吴晓邦从国外留学回沙溪中学任教时,在他的凌姓姑妈的这座小洋楼住过,现已改为吴晓邦故居,对外开放,供游人参观。

叶群来沙溪洪泾不久,就看中了这座小洋楼。在黄金虎家同吃同住只是装装样子,没几天就搬进了这座舒适的小洋楼。一次,顾阿桃被召进这座小洋楼,无意间看到叶群在吃鸡蛋白,喝人参汤、牛奶精。这哪里是什么同群众同甘共苦?与她艰苦朴素的“外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顾阿桃又想起叶群1970年4月2日的洪泾之行。那天,太仓东至涂松,西到直塘,十几里路上每隔一根电杆儿,就站立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民兵,可谓戒备森严。当地群众还以为来了外国贵宾。可从长长的车队里钻出了叶群。她这次来洪泾,队伍可真庞大,还带了电影摄影师和便衣警察,一路上指手划脚,好不威风!

叶群一到洪泾即召开干部社员大会。她在洪泾大队会场上假惺惺地说:“我战争年代上前线也不心跳,今天车子开到直塘(洪泾西面十来里的一个小镇),我的心就跳起来了,大概是快要见到亲人的缘故吧!”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人在北京,心在洪泾,想起你们,我哭湿了三条毛巾。”甚至肉麻地声称:“贫下中农要我的心,我也肯挖出来给你们!”

叶群这次来洪泾,还带许多梨树、苹果树、肥皂树树苗,煞有介事地分到各个生产队,并在事先挖好的树坑里填铲上一锹土,表示“亲手”栽种。她假心假意地说:“这些小树苗是从北京运来的,让它们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还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走访,挨家挨户地去社员家里揭揭饭罩,看看屋里摆设,装模作样地说:“贫下中农是多么艰苦朴素啊!吃的都是萝卜青菜,只有蒋××家里有两个油泡。”

她走在路上,看见一个插队女知识青年,装得很亲热的样子,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理理她的头发,说:“你黑了,也瘦了。我同你一样,也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实际上,这个知识青年叶群根本不认识。看到过路小孩,她也要上前摸摸脸蛋儿,送一块花手帕,或给两块糖,以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

顾阿桃不会忘记,叶群这次来洪泾的那天中午,一人偷偷地到她家里,让关上门,假惺惺地从身上脱下一件米黄色的半旧细绒线衫塞给她,说:“不要被人看见了。”又说:“豆豆给沈玉英也织了一件绒线衫,太小了,我没有带来。”

叶群来到洪泾展览馆,看到一幅她的画像,高兴得手舞足蹈,脱口而出:“画得很像,很好!这是谁画的?”过了片刻,她自知失言,马上改口说:“你们以后不要再画我的像,要画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

表面文章做够后,叶群就在洪泾展览馆里,听苏州专区和太仓县的领导汇报洪泾大队的近况。会上,她对洪泾大队的干部说:“我这次是到华东地区来检查战备的,顺便来洪泾看看你们,是老头子亲自准的假。你们不要贴标语,不要登报,不要开庆祝会,不要广播,只要你们绝对保密,长期保密,我今后还要来。”。她对顾阿桃和沈玉英说:“人家写你们的材料这么厚,你们要争气啊!”又对顾阿桃说:“人家反对你,就是反对我。”她又在干部社员会上几次三番地问大家:“洪泾这面红旗倒不倒?”并声嘶力竭地叫喊:“洪泾在大踏步前进”,“洪泾要坚守这块阵地”,“洪泾要成为农村斗批改的样板”,“要拿出斗批改的经验来指导全国。”会后,她又悄悄地分别找人谈话:“现在阶级敌人反洪泾,文化大革命打我,为啥?是要打倒林副主席,想想阶级斗争多么复杂,他们主要是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我们要争气!”

一语泄漏了天机。原来叶群的“4.2”洪泾之行,就是奉了林彪的旨意而来的。当时的形势对林彪、叶群来说已相当严重。早在1970年4月2日前,林彪一伙已碰了三次壁:一次是在“九大”期间,林彪伙同陈伯达起草了一个政治报告被党中央所否定;第二次是1969年10月17日,林彪发布了一个所谓“加强战备”的紧急号令;第三次是毛主席在1970年3月10日至20日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明确作出关于不设国家主席的决定。

叶群到洪泾来观察风云,收买人心。4月2日当天晚上离开洪泾后,她又专门派人深夜两点钟返回洪泾,按人头落实保密措施。

听了中央文件传达,顾阿桃如长梦初醒:“原来叶群是个阴谋家、野心家,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她从北京到洪泾来,纯粹是骗骗我伲乡下人。”顾阿桃想起1966年国庆节叶群送她一盒霉饼干,着实感到让人捉弄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怒火从胸中升起。

二十六、许世友为她说了公道话

顾阿桃从南京听传达中央文件回到洪泾后,翻箱倒柜,把叶群给她的那件下沿已开了线的细绒线衫,即使是一张照片,半页纸片,统统交给了组织。她想竭力忘掉过去的一切,但也不那么容易。毕竟是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

不用说,顾阿桃在清查中受到了审查。有人怀疑她参与了林彪的“571工程”,因为她的一本语录的空白处,有着林彪一个死党的通信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是她很坦然,她至今不会打电话,也不会写信,那些地址和电话号码,别人写了也白搭。她说:“我倒霉的是不识字,幸运的也是不识字。否则,我这辈子跳进长江也洗不清。”

“他们在背后密谋抢班夺权,叛党叛国,你先后去了7次北京,还到过林彪家中,和叶群相处那么久,难道一点儿没看出来?”审查她的人瞪着眼睛问。

“叶群到洪泾,又不是我顾阿桃请来的。我到北京,也是你们通知我去的,你们一点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什么呢?”

顾阿桃也真有气。当年那些熟悉和相识的达官要人,还有那些为她出点子的人,看见她都有意躲躲闪闪,不理不睬。她直率地说:“你们当时看出了问题怎么不开口?现在出了问题倒装聋作哑,把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太婆当瘟神!”

“她一个破老太婆,能知道个屁!”丈夫顾泉和也气不过地说。

顾阿桃又从“宝”变成了“草”。有人风传,她得了茄子病——上吊自杀了。她听到风传后想,我没做亏心事,没做害人的事,为什么要自杀呢?再说,这几年我除了上了多次北京,开了眼界,又究竟得到多少真正的实惠呢?

顾阿桃平时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到外面开会、讲用,一般都没补贴,多出工,却还要少记工分。她参加“九大”开会三个月,每天有3角钱的补贴,回来后一分不少地交给了生产队,与比她年龄大的周招娣记同等工分。她全年所得的工分连买自己的口粮都不够。

“碰到天大的困难,也不要向组织伸手。”这是叶群对她的“严格要求”。当初,她在首都机场连双尼龙袜子都不敢买。家里一间半破草房实在挤不下七口人,看到邻居们都陆续盖新瓦房,顾阿桃也早想盖三间瓦房,大队里也同意,有些单位还准备供应她平价的建房材料。可工作队不让盖,说积极分子倒了谁负责?叶群在北京知道了,也捎来口信:要注意影响!结果,借了600元钱,盖了三间草房,一直住下来了。女儿出嫁,陪嫁的一床被子还是借来的。四个儿了娶媳妇,顾阿桃都没给他们一分钱,全靠他们自力更生。如果说沾光的话,那是1968年他送两个儿子去当了兵,因当时征兵名额有限,她走了许世友的后门,但那是送子去保卫祖国。几年后,他俩又都复员回了乡。

可问题没那么简单。有人认为,顾阿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林彪、叶群一伙的反党阴谋活动,但至少她是个卖力的吹鼓手。

还是许世友在关键时刻为顾阿桃说了公道话。在一次大会上,这位武将严肃地指出:“顾阿桃有什么罪?要说上当受骗,谁没上过林彪的当。林彪在台上时,我许世友也不得不祝他身体健康,否则是要杀头的。”

顾阿桃从心底里感激她的许大哥。她去省里开会,许世友依然接她去他家中吃饭,依然叫她顾妹妹,问寒问暖,帮助她卸掉思想上包袱。许世友爱人田普曾专程到顾阿桃家来看望她。

从那以后,历次清查运动,从专区到县、乡的领导,都对顾阿桃有比较公正客观的评价:她是一个无辜的上当受骗者。1975年1月,顾阿桃仍当选为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出席会议。

二十七、她又为普通人

林彪自我爆炸后,顾阿桃自然逐渐被免去了所有的官职,这使她反倒觉得心情舒畅,自由自在了。她从天上回到了大地,又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进了洪泾这块曾被一度冷落的土地,又泛起鲜活的气息和盎然的生机。饱尝了“空头政治”苦果的洪泾人,一旦摆脱“左”的思想的束缚,便一心一意抓起经济工作来。在当年“洪泾展览馆”大厅里,他们购置设备,敲敲打打,大搞村办企业,先后办起了乳胶厂、邮政机械厂、化工设备厂、颜料化工厂、造纸机械厂、并线厂等,产值、利润逐年成倍增长,1991年开始,工业利润名列沙溪乡第一,成为太仓市10个经济尖子村之一,并跨入了太仓市文明村的行列。村民们住进了幢幢新楼,家家用上了自来水……

看到村里这些可喜的变化,顾阿桃真正感到,现在农民的生活,才像她以前说的“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她从心底里感谢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政策好。她看到村里绝大多数壮劳力都成了“离土不离乡”的工人,生活都在“突飞猛进”。她和丈夫因年事已高未能进厂,种1.3亩责任田加口粮田,凭着老两口硬朗的身体,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趁着现今政策好,顾阿桃心里也活起来了,她想把空闲的日子打发得实惠舒畅点。

二十八、卖棒冰引起的风波

那天,她碰到乡党委沈书记,问:“一个共产党员能不能赚钱?”她已没有了所有的职务,但引以自慰的是,她仍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女共产党员之一。她没有忘记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以党员的身份处理问题。“能呀,正当的收入谁都不能干涉。”沈书记认真地回答说。

于是,顾阿桃去工商所办理执照,到卫生院检查身体,开始卖起棒冰来了。

从1983年开始,在沙溪镇繁华的街头,乡下绿草茵茵的田埂上,人们常常看到一个老太太身背木箱,手敲口喊卖棒冰的身影。

哟,是顾阿桃、顾妈妈,昔日大名鼎鼎的全国“活学活用”标兵、江苏省革委会常委,现在竟然背着箱子卖棒冰。尽管人们早就知道她已为凡人,仍抹不去记忆中的“神”。街上上下班的工人,田头劳作的农民,只要发现顾阿桃卖棒冰的身影,就会蜂拥而至,将她的棒冰抢购一空。他们似乎不是为了买棒冰解渴解热,而是想看看多年不见的顾妈妈现在的形象。有的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支持,她到工厂卖棒冰,厂工会干部会迎上前去,安排全厂职工每人一支,费用从冷饮费中出;她路过田头,村里干部又会发动村民买她的棒冰。她的生意着实红火了一阵,主要是沾了“名人效应”的光。

一时间,顾阿桃卖棒冰成了沙溪镇、太仓县男女老少的热门话题。“毛主席请我上北京,邓小平让我卖棒冰。”顾阿桃自己有时也不免感叹地说。

新闻界的触角是灵敏的。没多久,在《解放日报》、《扬子晚报》等报刊出现了《昔日省常委,今日卖棒冰》的热点新闻,随之扩展到华东地区,乃至全国。

大凡名人常会招来非议,顾阿桃第二次“出名”后也不例外。她卖了几年棒冰,赚了一点钱,便传来一些风言风语:“昔日一个‘宝’,现在真的又变成了一棵‘草’了。”“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出来奔波,她的那些子女倒不怕丢人显眼?”“那些干部也真是的,过去见面总是点头哈腰,顾妈妈长、顾妈妈短的粘在嘴上,现在怎么啦,她的死活都不管了?......”

顾阿桃本人对新闻界的报道和种种非议颇不以为然。倒不是由于过去介绍她的大块文章上过更有“权威”的报刊,也不是因为林彪倒台后她蒙受过更重的中伤,她只认为,我本来是个普通人,和那么多的卖棒冰的老太太一样,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一般人不这么认为。她的五个子女首先出来干涉,赌气地说,你卖棒冰的钱我们以后全数贴给你。乡、村领导也把顾阿桃找去,对她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棒冰还是不卖的好。

顾阿桃细想,我卖棒冰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挺难受呀,到底是岁数不饶人了。她说:“虽然子女们都住上了楼房,想想过去他们成家时没给什么东西,一直感到很歉意。他们已经很孝顺了,都让我们上他们家去住。我们老两口年龄都大了,实在不想来回搬腾,再麻烦他们了。我们现在生活上还过得去,不求组织上解决什么,只是我那三间破草房雨天要漏,漏得床上、米窠上都得用脸盆脚盆盛水,如果可能的话,给屋顶换上新草。

二十九、政府的照顾

顾阿桃棒冰共卖了四年,就不卖了。

不久,乡里拿出100元,村里拿出130元,给顾阿桃的茅屋换了新草。前几年,村里为各家各户统一安装自来水管,按规定顾阿桃家只能接一个水龙头。为生活方便,她想多接一个,村里有些为难。乡党委沈书记得知后,亲自扛来了她家所缺的一段水管。乡里还对顾阿桃的经济待遇作了专门研究,确定她可享受五十年代党员的待遇,每月给她36元的补贴,后来增加到40元,逢年过节也能在乡、村领到一份鸡、鱼之类的慰问品。五个子女也纷纷解囊,每人都拿钱资助二老。顾阿桃的生活已不用愁了。由于村办企业的发达,村里给年满60岁的老人发放赡养费,她和丈夫每年有120元的收入。丈夫在工厂做过几年工,每月还有一定的劳保费。1993年上半年,太仓市、沙溪乡两级政府考虑到顾阿桃老两口的生活实际困难,一次补助了1500元。下半年,沙溪镇、洪泾村共同出资7000元,为顾阿桃老两口盖了两间瓦房,使两位老人终于结束了住草房的历史。

已有20多年党龄的顾阿桃总按时缴纳党费,积极参加党的组织生活和各种活动。1991年建党70周年,苏州市筹建革命历史博物馆,号召每个党员捐献20元钱。顾阿桃二话没说,把乡里当月给她的36元补贴费全部作了捐献。这年,乡里举办了老党员歌咏会,顾阿桃作为洪泾村支部的老党员代表,神态自若地登台演唱党的颂歌。1993年3月,她作为太仓市沙溪镇党代会代表出席了会议。

顾阿桃仍然保持着早晚两次听中央台新闻的习惯。前几年,女婿给她一台黑白电视,晚上老两口就坐在床沿上看电视节目,看到电视新闻中哪一位她过去开会时认识的中央领导,她就乐滋滋地向丈夫介绍。丈夫听得很认真,再也不会有以前的火气。虽然现在她不出远门,但国内外发生的一些大事她都知道。

顾阿桃已子孙满堂了。她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三个重孙,三个重孙女。大儿子顾雪荣在沙溪棉花加工厂当工人。二儿子顾坤荣从部队复员回来不久进了沙溪动力一厂当工人,前几年因工伤提前办了病退。三儿子顾金荣从部队复员回乡后,现在太仓利泰纺织厂做保全工。四儿子顾兴荣在太仓罐头食品厂当钣金工。五个子女对父母都孝顺。

前几年,老两口只有四分半口粮田,还帮小儿子兴荣代种不到一亩责任田。农闲时,顾阿桃轮流到五个子女那里住一些日子,抱抱、看看重孙,享受天伦之乐。农忙时,所有子女孙儿都会前来帮忙。插秧季节,一大家子人拔秧、挑秧、插秧的各显神通,水田里笑声一片,不到半天就全部插好了。城镇出身的小儿媳不会干农活,就在家里帮婆婆顾阿桃做饭。中午开饭时,全家摆了满满三桌,像过团圆年,乐得老两口合不拢嘴。

顾阿桃家里喂了一头猪,十来只鸡鸭,几只兔子,丈夫还种些蔬菜和花秧到镇上去出售,光家里的副业收入也要比过去集体挣工分时多,生活蛮安逸。

顾阿桃毕竟是名人,来太仓的宾客总有人提到她的近况,有的还要亲自跑到她家里看望。顾阿桃总会热情地请客人到简陋的住处坐坐,喝口茶,或端上瓜子儿,拉家常,话今昔,赞颂社会主义好,感谢人们没忘记她。她总是幸福地回忆当年被毛主席接见以及拜见邓颖超大姐时的情景,希望再能得到她分别和毛主席、邓颖超的合影。当年她家里就挂过这两幅照片,九一三事件后,这两张照片就被取走了。因为当时有关政策还未明确,她的这个愿望始终未能实现。客人们明知当时没法满足她的这一要求,为了不使她失望,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帮你想想办法。客人离去时,她总要一直送到路口,向远去的客人挥手。

当客人回望白发飘冉的顾阿桃老妈妈的身影,以及她身后群楼包围中的两间瓦房和依然存在的住了几十年的竹篱茅舍,也许都会产生几分悲悯:一个多么纯朴的老人啊!历史本不该给这样的老人开玩笑。

三十、尾声

顾阿桃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普普通通的共产党员,由于历史的特殊原因,她毕竟成为太仓的名人。顾阿桃去世后,有关单位送了花圈,不少人自动前去吊唁。

人们在怀念顾阿桃时,总会带来一串长长的深思。

来源:《姑苏晚报》1999年4月25日-5月24日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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