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明:写在江南70岁

1989-06-04 作者: 朱嘉明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分类: 1970年代至2010年代, 改革开放, 文革后

写在江南 70


--作者:朱嘉明


2020 1 2 日,江南 70 岁生日。江南会在深圳有一个生日晚宴。我在海外,不能前往,实为遗憾。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年也会过 70 岁生日。这几年,周边同代朋友,纷纷进入到七字头的年龄时段。这是中国特定的战后一代人,经历过毛泽东时代的文革前,文革,上山下乡,文革的终结,又是邓小平时代中国改革与开放的参与者。期间,也目睹了包括冷战在内的世界风云变幻。如今,仍不乏不断学习,继续努力者。江南就是这样的老友。


72.jpg

1984 2 月,杭州西湖


73.jpg

2019 11 月,北京


几天来,常常想到此生与江南已经超过四十余年的结识、交往、合作与友谊。我和江南的结识,且一见如故,是因为我们是 1978 级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工业经济专业的同班同学。那是 1978 10 月,同班 19 名同学,唯江南与我来往从密,我们一起切磋学问,包括国民经济结构,社会总需求与总供给关系,触及到了社会主义 短缺经济 的机制,而这时还没有机会读到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奈的《短期经济学》;我们一起参与社会调查;我们一起参与《历史的沉思》的组稿和编写;我们一起开始组织国民经济形势讨论会,起始于北师大的木板房;我们一起过年不回家,全力补习英语,准备出国。从 1980 年末,江南和我的合作增加为四个人的合作,翁永曦称之为 康拜因 ,不知道什么时候演变为 四君子 合作,深入探讨了社会主义制度下的 经济危机 ,以及经济制度改革和经济结构调整的关系。


还有值得回忆的是 1981 年春节前后,马洪带着我们一起参与宝钢是否下马的论证会。那时我们人微言轻,但是,我们关于宝钢不可下马,需要继续建下去的主张,最终得以被决策层所接受。我们所坚持的观点是:相比较下马,继续宝钢建设,不论是从成本上,还是从中国钢铁业未来发展的战略上,都是更好的选择。 1981 8 月,中央决定宝钢建设重新上马。


那时的江南,意气风发,体育素质出众。在研究生院的每天下午,江南和我几乎都在篮球场度过。江南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第一届运动会所创造的跳高、跳远和跑步记录,估计至今没有人打破。这期间,江南在我们这代人中可能最早得到出国机会,去了日本,回来还没有忘记给 康拜因 的其他三位带礼物。我得到的是一条裤子。那时,江南是到我在北京西城区月坛北街中家最多的朋友。我们午餐最多的是煮切面。


1981 年,研究生院毕业。这之前,我已经参与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的筹建,江南留在工业经济研究所。后来,马洪又将江南借调到中心。这期间的技术经济研究中心,进来了皮声浩,程秀生、李善同、庞邦选,许小年,丁宁宁,陈越等 30 岁左右的一批青年人,大家生机勃勃,从月坛北小街经济所对面的 3 号楼到中南海的工字楼,每天工作没有下班,锻炼则有排球,兵兵球,还有中南海游泳和滑冰,煞是那个时代的绝响。


74.jpg

1984 2 月,杭州西湖,商议莫干山会议 从左至右:刘佑成、黄江南、朱嘉明、孙皓辉


在那个年代,江南和我虽有 单位 ,但是并不让自己受制于单位或体制框架。在京城里,恐怕只有我们俩人,在体制外发起和参与了至今值得骄傲的一件又一件事情。能够被历史记下来的包括:支持和参与《走向未来丛书》;发起和组织 1984 莫干山会议和后来的北京青年经济学会。 1983 年,江南和我,以极大的热情参与关于科技革命和中国发展战略的大讨论,就世界科技革命和全球化提出了至今没有过时的思想。在当时,受到了有组织的批判,只是那时的氛围使这样的批判无法形成气候和影响,最后不了了之。其中,在当时影响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我们前往河南省人民政府任职,还有建立的河南省政府咨询团。这件事起源于我与 1984 年参与中原油田体制改革设计,经省委办公厅秘书王忠林的安排,得以向当时省委书记刘杰、何竹康直接汇报工作,进而出现刘杰书记和何竹康省长提出请我们直接在河南参与改革,而不是仅仅在北京做宏观经济政策研究。于是就有了我任河南省体改委副主任,江南任外经贸委副主任,以及筹建中原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和中原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的故事。如今王忠林已经故去,好在几年前,他对这段历史做了回顾,留下了珍贵的文字。 2018 年,刘杰书记 102 岁去世;何竹康省长健在,生活在郑州。


75.jpg

1985 年夏,中南海,从左到右:许小年,于伟加,陈越,朱嘉明,皮声浩,黃江南,丁宁宁


今天想起来,那时北京青年人的网络能够连成一片,江南是一个关键 节点 。因江南,我认识了王小强、王小鲁;认识了林春、李银河;认识了张钢;认识了江北辰,老陈、何维凌,以及四人合作的其他二人。可以说,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江南对北京年轻人社会网络形成的贡献是不可替代的。那时的我们,何等的年轻,何等的激情,何等的不知疲倦,思想、写作、会议;讨论、辩论,高谈阔论,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这期间,柯云路写了一本小说叫《夜与昼》,书名的这三个字道出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哪有白天和黑夜,哪有春夏秋天的差别。 1980 年代,不仅我们处于青春岁月,改革也是青春岁月。很多年之后,我曾经谈过支撑这个时代的理性主义,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三者缺一不可。


1989 年元旦,老陈、王小强、黄江南和我,聚会于北京香山饭店,讨论筹备春天召开纪念改革十周年的中青年研讨会。之后,江南去了美国纽约,准备亲身实践市场经济下的中国外贸改革;我则去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大学法学院,研究市场经济转型中的法律制度问题。我和江南再见面,是 1989 6 月,地点纽约。后来,从 1989 年至 1995 年,江南以纽约为中心,我以波士顿为中心,维持着相当频繁的交往。江南在纽约的住处,就是我到纽约的落脚之地。非常难得可贵的是,这期间的江南做了人生选择,那就是成为一个完全靠自己,有独立人格的 Business Man 。这是相当不容易的选择。江南母亲黄群,曾经是原工业机械部的老人,为儿子能够重回体制,多方奔走,四处安排,江南却没有接受。这个时候江南的生意,不是越做越大,而是萎缩,其艰辛和压力是超出人们想象的。我对此也是爱莫能助。


后来,江南回国,到光大公司工作,主持发展战略研究,也在吉林参与了第一批生物药投资。我则在澳大利亚和东南亚创业,并计划在柬埔寨的金边创建 东盟货币交换中心 ,江南专门来到金边,并找到了国内支持机构。可惜, 1997 7 月,柬埔寨发生政变,此事半途而废。再后来,我于 2000 年到联合国工发组织工作,惦记着江南,安排江南成为工发组织的顾问。江南开启了投行业务。 2003 年以后,我在维也纳大学教书,江南专心于中国的创业,他的境地逐渐改变。我自然由衷高兴。


2014 年至 2015 年,因为 观念经济学 ,江南和我再次走到一起。从北京到台北,从台北再到北京,反反复复,对观念经济学的框架、内容做持续不断地探讨。在这几年中,江南对 观念经济学 的执著,在所有场合不遗余力地宣传和介绍,令我赞赏和肯定。在我们这代人中,甚至更年轻的人中,这种对学术的执著,也是罕见的。


2018 年春节,我想创建一个数字资产研究院,首先得到的是永曦和江南的支持。因为他们两个人,再加上其他朋友支持,数字资产研究院在很短时间内得以奇迹般创建。在过去不足两年的时间里,数字资产研究院成为了探讨数字经济、数字货币的领跑者。今天可能大家没有意识到,再过若干年,人们会从对永曦、江南和我在研究院的再次合作的意义有更深的认识,因为这个合作包括了彼此情谊和信任,人生轨迹的重合,以及对 数字经济 时代的感知。研究院的背后所包含的人性和生命的内涵,超过数字资产研究院所显现的学术和科技的价值。


在过去半年间,江南与我所维系四十多年交往,进入了一个新时期,就 观念经济 数字经济 的关系,就研究院布局,就深圳、横琴、澳门的未来,都进行了频繁的交流。所有这些,都让我想到一点,同年代的朋友很多很多,也不乏志同道合者,但是还能一起思考,一起合作,一起努力,一起学习,真的是少之又少。什么叫友谊?这样的友谊才是有价值的友谊。


76.jpg

2018 1 月,深圳,讨论观念经济学


我与江南相识于 1970 年代末,走过了 1980 年代, 1990 年代, 21 世纪的两个 20 年,现在进入第五个十年。在 1980 年代,曾经有过江南和我的名字不可分割的日子。今天,我在江南 70 岁生日之时,回忆这么多,为了凝结成一个由衷的祝福:祝福江南及全家一切都好!也祝福我们的同代人,在过去四十余年有这样或那样交往的同代人,在至少未来十年至二十年中,还能与时俱进,有所创造,有所贡献。


我以 1992 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主题歌 终身的朋友 的第一段歌词作为本文的结语:


我感到我无需用语言

你也能理解我的心绪和情感

仿佛相识已有多少年

你从我的目光能看见

能感应世界给予我的苦和甜


朱嘉明

2020 年元旦,于国际旅途中



转自《数字资产研究院 CIDA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二维码分享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