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普乐:故乡的碎片

1989-06-04 作者: 朱普乐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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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碎片

--作者:朱普乐

我的家乡黄田,是个很大的村子。四面群山绿得像翡翠一样,一年四季都不褪色。一道溪水又细又长,水蛇似的从山谷里游出来,淙淙有声。两边是石砌堤岸,一人多高。隔上几百步必有一座小桥,全是一根根条状麻石平架起来的,桥长七、八米,宽则一米多,一共十二座。有人以此戏称黄田为“半个扬州”,因为扬州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诗句,正好一半。当然无法与扬州相比,但一个山村的涓涓细流上平架着十二座石桥,能不别有一番情趣么 ? 小溪两岸排列着大片屋舍,一色的黛瓦粉墙,二层楼,雕梁画栋,高大宽敞。每路房屋前都有一块空场。空场也讲究得很,铺砌着鹅卵石,砌成各种图案:蝙蝠、白鹿、古钱、寿字等等。下雨天行走在上面,一点泥巴都没有,一点都不滑。几乎家家都有个花园,一年四季总有那么些花枝树梢从墙檐上探出头来,招蜂惹蝶,逗人喜爱。那便是早春的腊梅、初夏的榴花、仲秋的桂子……隆冬时节,大雪封门,绿油油的翠竹还要抖落身上的乱琼碎玉,越过墙头,让人们赏识它的气节。于是过路人不免翘首凝视,感叹一番:“这地方真雅!”

村口有四座牌坊--其实一共六座,前面还有两座,位于高村。因为这四座石坊建于村口,亦成规模,所以一般都称之为四座牌坊。它们是清乾隆四十八年旌表朱安汉妻贺氏凤英的“贞节流芳”坊;嘉庆七年旌表朱安桂妻、进士朱珔的养母汪氏昭英的“贞节雄风”坊;嘉庆十年旌表朱昶妻胡氏苹英的“贞节”坊;嘉庆十五年旌表朱苞、朱荪兄弟的“乐善好施”坊。此“乐善好施”坊十分讲究,高大,巍峨,三个门洞 ( 其它三坊均为单门洞 ) 。四座石坊直线等距离排列,犹如四道门户,雄伟壮观,与村口“狮 ( ) ( ) 守门”的景观相得益彰,气势不凡。进村者多在这里小憩。“文化大革命”中,石坊为“造反派”所不容,被何传寿为首的贫下中农以“破四旧” ( 旧文化、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 ) 名义推倒了。他们用几根杉木做杠杆,将石坊撬倒。祖上文明,建造起来可不是容易事情,而后人的糟塌毁坏倒是轻而易举。何传寿是茶林队队长,“土改”前从外地流入,住在“敬修堂”。

这是一个山洼,农田极少,且多为山傍田,狭小,贫瘠;有的田块连牛拉犁都转不过身来,只能一锄一锄地开垦。即使田产多的人家,也都落在外地。男人们多数外出经商 ( 也有做官、教书或其他文墨职业 ) ,以上海、南京、汉口、扬州、芜湖等地居多。那里有他们的会馆与商会。有人要出去打拼了,就去找那里的会馆,可以得到帮助。男孩子长到十二三岁,如果家境不是很好,便早早地外出学生意,在某某商号当学徒,当“朝奉”。我的祖父就是十二岁到六安学生意当学徒的,据说给老板盛饭时还够不上灶台,而不得不以板凳垫脚。在外打拼挣了钱,回来买田买地造房子置家业,交由女人或老人管理;年迈了,再回家养老。也有不回来的,他们在外地有家有室,有工厂作坊,乃至于当铺银行。他们与家乡的联系渐渐少了,成了外地人。在上海、汉口,这种情况很多。新县志上说:朱鸿度的二儿子朱幼鸿,先随父在浙江牙厘局襄事后,任浙江铜元局总办,参与其父在上海招商创办机器纺织局;后去沪经商,兼并裕源纱厂全部股本独资经营。业绩日盛,在上海有裕通、裕亨纱厂和裕丰面粉厂;在高邮有裕亨面粉厂;在汉口有裕隆面粉厂;在江苏支塘有裕泰纱厂;在江苏、山东有盐场。长江中下游各地开设盐号、当铺共三十余处。民国初年,所办工业企业达到极盛,资产总额五六千万两白银,成为颇有实力的民族资本家。

泾县民谣:溪头的干子榔桥的伞,黄田的姑娘不用拣。拣,挑选的意思,在这里读 gan ,不读 jian ,方言。溪头的豆腐干细嫩,原汁原味酱油煮制,咸淡合宜,鲜美可口。且以蒲包小袋一块一块地包制出来,表面呈菊花状花纹,每块大小厚薄一致,如工艺品。榔桥的伞,是竹子伞骨蒙上棉皮纸,搓油数道,精工制作。多为红色,也有蓝、绿、黄各色。有的还在伞面绘上花卉或各种戏剧人物,类似如今舞台上的导具。远销屯溪,颇有名气。小时候在榔桥的日子里,一条街上就有好几家制伞的手工作坊。工人们穿着宽大的围裙,操持简单的工具,不停地忙碌着。他们常常把搓了油的伞撑起,晾在店门口地面上,整整齐齐地铺开,很好看。我常常驻足观望。黄田的姑娘怎么就不用拣呢?漂亮,斯文,讲规矩,懂礼貌。黄田村富裕人家多,他们或在外经商,或经营土地;或为官宦,或成学究;或财大气粗如日中天,或衣食无忧温饱小康。是个舒适文明的小环境。偶尔哪一家穷困不堪难以维系了,家族中会有人出面邀集大伙帮助一把,周济周济。上五房还有个经济实体“继范堂”,是朱鸿度、朱树斋领头创办的。在南陵有八千亩田,在宣城有四千亩,在郎溪有两千亩,在常熟还有几千亩,一共两万多亩田。其收租专门救济鳏寡孤独困难户,以及办学校做善事。救助对象每人一个折子,凭折领取救济。类似如今的“五保”、“低保”。家族自治是一种很好的农村基层模式,存在了数千年,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被扫荡废弃了。村里人家多属上流社会,或者正向上流社会滚爬,是不会忘记课读子孙的。女孩亦然,她们一般不会长时间下地干活,少经风雨,少晒烈日 ; 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她们读书写字,绣花挑朵,识礼仪,晓大义,通人情。常为人乐道称羡。能与这些人家联姻通婚,常常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沿溪流往上走,便是石井坑。坑,这里读 kang ,不读 keng 。溪水迂回曲折,或涓涓细流,或湍急成瀑,人行坑中必涉水过桥十数道。坑口堆满巨石,有的像老树盘根,有的像怪禽猛兽,有的如屏风,有的似桌凳。两边高山入云,只留下一线窄窄的苍穹,林木参天,藤蔓緾绕。大片大片的毛竹林遮天蔽日,涛声起伏,阴雨天常令人发怵。一个称作“垴上”的地方有石屋群遗址,或残壁尚存,或只见屋基。据说是古人逃避战乱来此建造。屋墙全以石块垒起,无灰浆勾缝的痕迹。还有猴群,獐麂鹿兔和野鸡。小时候听说几个打鹿的猎人进了坑,他们是从涌溪一路撵过来的。撵鹿是为了让其血液流入角内,以提高鹿茸成色。鹿被撵得跑不动了,跪于地上,似求饶,亦似等死。猎人即刻将其杀害,剁下鹿角。太残忍了,听得心里怪不舒服。

石井坑是村民的主要劳作之地,山场面积 4974 亩,盛产杉木、毛竹和茶叶。下半年是砍伐季节,砍下的杉木,要一根根扛出坑、扛出村,扛到距离村子五华里一个叫“湖波桥”的地方。一个“呱呱叫”的劳力,通常扛一根,大的则要两人抬。六房农民凌连喜非常有力气,能扛几百斤,他用的打杵就有几十斤重。他的儿子也是能手,一天能砍两千斤柴禾,他还不满意。扛杉木不简单,光有力气不行,得讲究技术。杉木档头要朝前、偏下,冲冲地便于走步,比较取巧。抬杉木则讲究两人协调,通常要喊“号子”:前面抬档头的喊“慢起步呀——”后面抬梢的就“嘿哟——”以示响应。“打一杵呀——”“嘿哟——”“要过桥啦——”“嘿哟——”当然,也不是光“嘿哟”,可以随机遣词。夕阳西下的时候,扛杉木的村民鱼贯而出,拉起一条长长的队伍,颇为壮观。到了“湖波桥”,河床宽了,杉木堆放在河滩上,不用看守,没有人偷,然后将杉木以竹缆结成排。叮叮当当,忙忙碌碌,旷日持久,像个露天工场。第二年春上,发大水季节,再把几张排连成一串,从水路放出去。一直放到泾县城,放到赤滩、马头,甚至放到南陵、湾沚、芜湖,交易出去。那时候不通汽车,全靠水运,放排是唯一运输手段。不是所有村民都会放排的,放排是一门技术,一门职业。附近的涌溪村多放排手,他们水性好,技术也好。你想想,连成一串的杉木排,到了水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一条排上通常两个放排手,前面一个撑篙,后面一个掌舵 ( 毛竹制成的舵 ) ,全凭经验,借助河道水势,顺势而行。轻轻一点闯过险滩了,轻轻一拨绕过弯道了,“四两拨千斤”。若用力不当,或者错过水势,常常会适得其反,事倍功半的。竹篙很长,篙端嵌有钉齿,像个钯子,用久了雪亮。搁滩了,放排人常常跳入水中,用篙头勾住排,一点点地挪移。万一散排了,也能用篙头勾住一根根杉木。放排多在春末夏初,乍暖还寒,山水依然刺骨。而且雨水特别多。放排人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赤脚草鞋,是十分辛苦的。天近黄昏,他们常常在某个埠头停下来,定桩拢排,上岸歇息,喝酒猜拳,沐浴烤衣,好好地睡上一夜,明日继续赶程。也有好事者精力旺盛,耐不住寂寞,免不了拈花惹草,寻求露水恩爱。

石井坑产绿茶--“火青茶”,远近闻名。有点像浙江的珠茶,俗称“老鼠屎”。颗粒状,很小,丢在杯中叮叮有声,汁水厚耐冲泡。“清明”一过,气候渐暖,雨水趋多,茶树绽出新绿,一天一个样,于是茶季开始了。邀请四方亲友,雇请外地工人,采茶制茶。采茶人多为姑娘嫂子,一眼望去,远远近近的山坡上红红绿绿,花花点点,硬是增添了许多色彩与笑声。而主人家总是拿出家里的香肠腊肉咸鱼鸡蛋来款待她们,以极高兴的心情期待着丰收,所以舍得。当天采来的“鲜叶”,必须连夜加工制作,烘干成形。忙完一宿,天亮的时候,新制的干茶便收封待卖了。

人们总是把“雨前茶”奉为至上。甚而推出“明前茶” ( 清明前茶 ) ,招来顾客,以为越早越细越好。其实不然。茶叶并不是越细小越好。太细小,汁水不满。黄田的火青茶,通常以“谷雨”前后为佳,这时候叶质厚汁水醇,耐冲泡,回味甘甜。当然,如果气候暖,季节超前,则又当别论。

以山为伴,靠山吃山,是山里人与生俱来的常识,日子就是这么过过来的。小时候,除了上学读书,我们便上山打毛栗、挖野菜、扒松毛、摘桑果、采蓼叶、拾板栗花……唯一不上山的就是到溪流中扳蟹:扳开一块块石头,于半干半湿的沙石之中,可以见到一只只蟹,大的比乒乓球稍大,小的则只有拇指盖大,叫石蟹。以油烤熟,洒点盐,又脆又香。山上多毛栗,野生,成片。毛栗与板栗相似,但个儿小得多。外面是一个刺囊,踏开刺囊,里面是指头大小的栗壳,壳中藏肉。打毛栗不是打,而是用剪刀剪下刺囊,装于篮中,背回家,堆在某个角落。用鞋底踏开刺囊,毛栗就滚出来了。山上野菜也很多,蕨菜、石蒜、水芹、百合,以及各种菌菇,都是绝好的山珍,那时候很容易采到。夏天,一场雷雨过后,林子里便冒出许多菌菇来,大的小的,红的白的,像一朵朵小伞,撑在地上,微微颤动,洁净粉嫩,一碰即断。将菌菇洗净,置于大锅中熬汤,味道鲜美极了。不过有毒的菌菇是不能吃的,会中毒,甚至丧命。所以没有大人领着,我们是不敢采摘的。我尤为喜欢拾板栗花。板栗树下常常落满板栗花,细如粉条,长约三四寸,毛茸茸,黄澄澄,喷香。用板栗花编成一根根花辫,可长可短,点燃了可以薰蚊子苍蝇,辟污去秽;也可以在抽旱烟时用以点燃烟锅里的烟丝。夏夜乘凉的时候,点燃一根搁在凉床下面,蚊虫就不来扰人了。于是我们或坐或躺,静静地听老人讲一些老掉牙的故事;指点月圆月缺,观看云起云飞。渐渐,说话声少了,有人响起了呼噜……

一次,猛然间过来一支队伍,一个个黑衣黑裤,扎了绑腿,肩上横扛着长枪,腰间系着搪瓷碗,不说话,只听见嚓嚓嚓的脚步声,整齐有力。队伍不长,不到百人。我们有些害怕,屏住气,不敢吱声,看着队伍从边上走过去,走向石井坑,在夜幕中消失了。老人说:“新四军来了,要打仗了。”其实那时候已经是国共内战时期,没有新四军番号了,是共产党游击队。游击队夜里不睡觉,神出鬼没。

我们也结伴作歹。偷枣--悄悄跑到人家屋子后面,用砖头瓦片对树上砸,砸了就跑,待无动静再回去拾枣。有时候砸到人家瓦顶了,主人便从屋里赶出来大骂一通。我们则早已跑远,躲在一边窃窃嬉笑,任其破口。偷黄瓜——翻进人家菜园,抓起一节就溜。也不洗,在袖子上擦一擦,一咬--嘣脆。

当然,我们也做游戏:躲猫猫、跳房子、踢球、打“鳖”……打“鳖”是男孩子经常玩的。多以铜钞为标的,输赢大小事先定好,带有一定的博弈性。我很少玩这种游戏,因为我怕输。这就注定我长大后对博弈的畏惧,对本分的眷念。注定一生平平庸庸谨小慎微,也就说不上光彩与成就了。人常说三岁看到老,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们盼过年。过年有新衣服穿,有肉吃,有花生糖果,还能得到“压岁钱”。腊月二十以后,过年的氛围便一天天浓厚起来。杀年猪,泡豆腐,熬糖,做饼,缝制新衣,打扫卫生;把香炉烛台搬出来,擦拭干净,摆放停当 ; 挂中堂,贴年画……二十三送灶,二十四过小年,二十八过大年,卅大年夜,几乎每天都有个讲究,都有肉吃。芝蔴炒米糖也做了,花生瓜子也炒了,装在一个个洋铁瓶里,想吃的时候,摸来就是。“送灶”,是个怪有意思的祭祀。每家灶台上方,必有一个神龛,经过一年的烟薰火燎,早已落满灰尘,漆黑。于是清扫干净,贴上红纸写的“灶君之神位”和新的楹联: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点上一对小小的蜡烛,供上一只小香炉;花砖砌成的灶台也擦拭得洁净光亮,摆上几碗菜,有鱼有肉,有泡豆腐、圆子,有茶叶米豆,还有酒。于是一家人拜谒,敬香,燃放鞭炮,祈求保佑。灶君菩萨来人间司职一年,要上天述职去了,人们害怕他乱汇报说坏话,便向他祈求,请他“上天奏好事”,以免遭到玉皇大帝惩罚,有贿赂的意思。就像如今检查组来了,要好好款待,还要意思意思,以期向上级汇报时多多美言。听说有的地方则是供饴糖,灶君菩萨吃了糖将嘴黏住,开不了口,坏话也就说不成了,颇有几分幽默滑稽。但暗地里使手脚,终究不大器,黄田人不使用这番伎俩。二十八过大年,最为隆重讲究。先祭祀祖宗,然后全家团聚在一张餐桌上,按尊卑长幼坐定,敬酒,吃肉,说不尽的吉兆话、客气话和恭维话 ; 丢开一切不满与恩怨,努力营造一个从未有过的和谐氛围。席间,长辈们常以事先预备的红纸,为每个孩子擦拭嘴巴,表示孩子说话“百无禁忌”;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大人也不必当真。是一种强化自身心理的做法,诚然可笑,但沿袭下来就是如此。说明在强大的神权面前,人们的心理是何等脆弱。

大年卅 ( 如月小则为二十九 ) 的年夜饭,反倒不及二十八排场。“守岁”是它的特色。这一夜,全家所有地方,包括厕所、猪圈都要点灯。灯是油灯,一只小碟里面放置一两根灯草,斟上香油,点燃灯草有一点光亮,真的是一灯如豆。各个位置也贴上红纸写的吉祥的语汇,如松鹤延年、夫妇齐眉、三阳开泰、四季发财、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百无禁忌、开门大发……这一夜不睡觉,打麻将,打纸牌,围炉谈心。老人还是要睡的,小孩熬不住了也会睡。到了某个据说是适宜的时辰 ( 事先请人测算过的 ) ,一家人点亮灯笼,起来“开财门”。点燃一炷又大又粗的香,供在大门前 ; 放鞭炮,放“冲天响”,朝某个方向 ( 也是测算过的 ) 拜谒“财神”。回到家,先叩拜祖宗,再以长幼为序给长辈拜年,叩头,发送红包。所有程序走完,天也就大亮了,亲友之间开始互相拜年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样的仪式只经历过一次,后来世事变化,家道中落,也就没有此番情趣了。

葛兆铣先生考证:泾县朱氏祖先是从徽州迁来的,他们同南宋大名鼎鼎的朱熹同宗共祖。朱熹写的《重修徽建朱氏宗谱序》中说,他的先世“望出吴郡”,迁居“歙县之黄墩”。由于以前的世系难以查考,朱熹修谱时“断其可知而无疑者始也”,遂以“茶院公”为一世祖。朱熹是“茶院公”的第九代。泾县朱氏也是茶院公后裔,迁泾之祖比朱熹还要长三辈。据《张香都朱氏八甲支谱》记载:茶院公第六代孙朱纬,一名中立,又名中孚,号拙翁。历官淮上,途经泾县丰登乡歇了一宿,见此土地肥沃山明水秀,对儿子朱旦说:“居此则后其昌乎!”这一对父子大约在北宋末年定居泾县,最初的落户之处便是李村园的“城山”。

黄田朱氏属张香都八甲。八甲祖是茶院公第十七世朱礼宗,明朝永乐年间人。到了茶院公第二十二世,也就是朱礼宗的第五代孙朱枱,迁徙到黄田来了,并以黄田为号。后世称“黄田公”。那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事情。 ( 详见《黄田》,葛兆铣等编撰 )

以此说,朱姓在黄田的生存发展已有四百多年了。四百多年里,凭藉数十代人的呕心沥血,前赴后继,把黄田打造成了“皖南明珠” ( 泾县的官员常如此说 ) ,具有底蕴深厚的文化沉淀。人们回忆往事,多半是推崇成功,回避失败;渲染欢乐,抹煞哀怨。其实,四百多年里也是刀光剑影灾难不断。除了旱涝瘟疫水火亏欠,最厉害的摧残莫过于人祸,莫过于暴民与暴政的轮番上演。譬如,“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的烧杀掳掠,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譬如, 1958 年“大跃进”所导致的“三年大饥荒”,饿殍遍野,哀鸿低回。最近的一次浩劫,无疑是“伟大领袖”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文化大革命”了,的的确确“史无前例”。这场原本“圣上与众爱卿”之间的斗争,竟导致全国性灾难,小小黄田村当然无力幸免。

说起黄田,人们常常扳起指头阔论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的名人,如数家珍,念念不忘。眉宇间硬是多了几许崇敬与自豪。是的,确实出过不少卓越人物。如清代的刑部右侍郎、贵州巡抚朱理,翰林院编修、国史馆总纂、藏书家朱珔,颇具实力的民族资本家朱鸿度、朱砚涛、朱幼鸿,致力于家乡教育事业的学者朱侠骨、朱尊一、朱似愚;当代作曲家、前上海文联主席朱践耳,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朱永 jun( 音:俊 ) ,书画家朱永芳,京剧表演艺术家朱世慧等等。然而,现在的黄田,几经折腾气数已尽,是彻底败落了,不会再发达了。它的文脉--断了。

一个地方,如同一个家族,不怕贫穷,不怕艰辛,就怕文脉断代。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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