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祺:文革入伍之初

1989-06-04 作者: 李国祺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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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入伍之初

----李国祺

1968年11月,由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全国河山一片沸腾,呈现着红光灿烂。11月24日,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光辉号召,我所在的北京外语学院附校也不例外,同学们都在相互串联商议着去农村插队的事宜。我和几个同学是铁了心不去农村的,尽管有很多要好的同学也拉我们一起去插队,但我们哪里也没报名。等着吧,反正最后不也就是去农村吗!好消息终于在12月底出现了:人民解放军武装部要征兵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真是喜出望外,紧着在班里报上了名,接下来就是政审、体检,我记得体检是在体育馆附近的一家医院,由于激动,我被检查为高血压,隔了几天又重新复检,复检那天早晨,我吃了两片降压灵,终于检查合格了。

我是1969年2月13日接到的入伍通知书。我们班和我一起接到通知书的还有六位同学,其中有我的好友李凯城、刘渭阳。紧接着就是领被服、军装,家里也赶着给我买一些日用品,参军前的事情总算一切就绪了。我被通知2月24日集结出发,我的好友李凯城去了通讯部队,早我四天走了,我含泪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凯城。没想到我父亲单位要他提前去干校考察校址,也将于2月22日晚乘火车出发,父亲临走那天我们父俩聊了大半天,父亲以他在部队20余年的经验,对我提出了许多警言,我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晚上我到火车站送父亲,隔着车窗父亲又叮嘱了我一番,望着父亲远去的列车,我的心里很茫然,我不知道我将面临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而我将怎样去走这条未知的路。

2月24日上午9点,我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准时在宣武区回民中学集结了,据说都是去一个部队,大约有四、五百人,清点人员后上了大轿车到了丰台的军用车站上了闷罐车,一路颠簸大约晚上十点左右听说是到了济南。下车后没有车接,后来听说是为了锻炼一下北京兵,让我们从火车站步行到部队营房。我们背着背包提着脸盆,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大约夜里十二点多才到达部队营房。我的背已湿透了,新发的棉衣渗出了汗渍,浑身觉得冷冰冰的。老远听见有敲锣打鼓的声音,知道快到了,心里才有了点热呼气。进了营房,我们被安置在一个大通房里,这时有战士给我们送来了姜汤,说是姜汤,实际上是一种放了姜丝的面疙瘩汤,好吃,我一连喝了两碗,去除了身上的寒意,这时上面传下命令,就地宿营,明早起床待命。我穿着湿透的衬衣钻进了被窝,靠体温焐干了衬衣,到营房的第一宿没有睡好觉,不知是难受还是兴奋,迷迷糊糊的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晨匆匆吃过早饭,我们这些新兵又集合点名被分派到各连队,我被分到五连。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了自己所到的部队是解放军济南军区防化十三团,团部是在济南市,而我我所在的五连还在深山之中。我们四五六连的人员都被安排上了装有篷布的大卡车,车在狭窄的公路上行驶了一阵后就上了山路。我坐在车后部,看着车后扬起的黄土和越来越多的山影,我知道这是进了深山了。汽车摇晃着使人感到晕眩。走了大约四五十分钟,远远听到了锣鼓声,我们被要求下车,背好背包,沿着山路向有锣鼓声音的方向走去。老兵们唱着歌在欢迎我们。在操场短暂停留,我们到五连的新兵又被分了班,我是在三班。和我同被分在三班的有同校的的周志兴,他是我校革委会的委员,在校是个知名人物。来三班的新兵还有育才学校的曹质新,九十五中的赵建德。三班的老兵是班长孙XX,副班长丛宝亭,战士杜祖平、倪志新,听说我们这批新兵不再单独成立新兵连训练,而是人在老兵班,再集中单独训练一些基础知识。在部队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下午新兵整理内务,我整理好自己的内务后抽空到连队的四周转了转。我们五连所在的地点叫五峰山,满山的松柏,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远处的山后有一庙一庵,已破败不堪,说是明清时代建的,听说以前香火还很盛。连队的营房建在一个山坳里,山头被劈开,房子依山而建,看起来非常结实,墙壁都是大块石头垒起的,每间房子的顶部都是圆拱形的,房顶是用沥青浇的,房子的窗户是木制的,刷的绿油漆。连队的厕所也是石头垒起的,但只有半个墙,有顶,四面透风,蹲在厕所里能听到四周的山风吹得松柏飒飒作响,要是晚上上厕所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班占用了两间屋子,屋子里黑乎乎的,墙面透着烟熏的痕迹,我们四个新兵先挤在一个用木板搭起的大铺上面。我们一个班只有四条枪,两只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和两只AK47自动步枪,听说防化兵装备就是这样,不是人人有武器。外面天气很冷,我们班屋里只有一个小煤炉子,烧的是烟煤,每次往灶里加煤都会冒出一大堆烟灰。吃过晚饭天就黑了,宿舍里没有电灯,一个战士一个小油灯,呼呼的冒黑烟,油灯都是用墨水瓶或小药瓶等做成的,灯油是煤油,每班从连部领来,每人再灌到自己的小油灯里,晚上没有活动,就是看毛主席著作,小油灯亮度差,得凑近了看,一晚上下来,鼻子里被油灯熏的黑乎乎的。一直到晚九点,预备熄灯号响了,班长领着我们站在熏黑的毛主席像前做晚汇报,老战士人人口中念念有辞,汇报完就可以上铺睡觉了。第一天,新兵没让站岗,我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就听见号又响了,班长招呼说是起床了,只听得屋里一阵希里呼噜,大家都在忙着穿衣服,我还没来得及提拉上鞋,班长那已经领着老战士们列队开始早请示了。大家举着红宝书,祝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我们几个新兵也赶紧跟着比划,而后一班人跑出屋外到操场集合,一个连人员一起跑操。操毕,各排跳忠字舞,我们新兵不会跳,看着老兵一个个跳的还很卖力,不一会儿,老兵们脸上都红扑扑的了。早操完后开始洗刷,这是一道异常艰苦的坎儿。没有热水,班里用的水是头天我们抬着大水桶从山泉边打回来的,倒在一个大汽油桶里,经过一夜,汽油桶里的水上面已经冻成了冰砣,需要用斧头砸开,再使用冰下面的水。把水舀到脸盆中牙杯里,漱口时嘴里就像含着一嘴的针,扎得牙口生疼。毛巾从脸盆中拧出来,不一会儿就结了冰。稀里马虎的洗漱完,两只手已冻得通红。唉,在家从来没受过这罪。

吃早饭了,各班列队到饭堂前,全连先集合唱歌,而后进饭堂吃饭。连队的伙食早餐是馒头咸菜加小米稀饭,山东籍的战士都吃的很香,但江苏籍的战士吃得不多,后来才知道,江苏人爱吃大米,山东人爱吃馒头,因此有馒头时山东人吃得多,有米饭时江苏人较开心。连队的伙食一般每天一顿大米、一顿面粉、一顿粗粮(小米或玉米面),蔬菜都是连队自己生产出来贮存的,在当季主要是萝卜和大白菜,因此炖白菜、炖萝卜,炒白菜炒萝卜是家常菜,有时有肉,大家吃得格外开心。

新兵训练开始了,主要科目是进行队列训练,走齐步、走正步、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室内课主要是讲解各种条例,记得特别清楚的是王德琪副指导员讲内务条例,他告诉我们,军人要讲礼貌,见了首长要敬礼,但是到厕所里没有这种礼貌,人多了总敬礼,领导没法撒尿。最艰苦的训练是五公里越野跑,一天早上连长领着我们这批新兵跑下山进行五公里跑,还要求我们带上防毒面具,跑步本来就是我的弱项,更何况穿着棉衣还要戴上防毒面具,憋的我实在喘不过气来,人就像要死似的,我干脆摘下了面具,就这样也还是没跟上队,真的很狼狈。

父亲曾告诉我,在部队脏活累活要抢着干,锻炼自己。过了两个星期的新兵生活,渐渐的对连队的情况熟悉起来,我发现有的老兵很早就悄悄起来,去清理厕所,或去抬水,我也就跟着他们去做,杜祖平,是山东海阳县人,人较倔,不爱搭理人,他每天早晨起得早,我就主动跟着他,挖厕所,那是我从来没干过的,又臭又恶心,但是为了锻炼自己,硬着头皮也干。抬水,我们用的三合二大水桶装满是一百斤,两人抬在肩上要上坡下坡要走上三四百米,肩膀压得生疼,也忍着。还有一次,连队的猪圈粪满了,需要起猪圈的粪,我被派去干活。正是三月份,山里还很冷,猪圈的粪坑表层还冻着冰碴,我下去后脱了鞋,挽起裤腿,一锹一锹的铲起猪粪,脚都冻麻了,也顾不得,半天起了一个猪圈的粪,弄得衣服上、身上都是猪粪,那时我想的是毛主席的教导:农民手上有老茧,脚上踩着牛粪,但他们的心灵是最干净的。我觉得我的心灵得到了升华。

和老兵相处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事情。老兵们表面上很尊重我们,说我们是北京来的,见过大世面。但是我感觉,部队里的农村兵最恨的就是那些看不起他们的城市兵和小知识分子。所以我对老兵们很低调,尊重他们,听他们说,我从不作伤害他们的评论,总是以一种静静的神情听他们讲农村的那些事;我讲城市里的事也是尽量往低里讲,避免引起他们的嫉妒。这样老兵们对我印象挺好,觉得我理解他们,比较谦虚。和我同班的北京兵有人说话比较直,对农村兵不太客气,近一个月下来,骄傲自满的名就在连队传开了。好在连长是理解和爱惜有才的北京兵,这位同志才得以正常发展和成长。

连队的业余生活很单调,每天训练结束,吃过晚饭后七点钟要准时集合听中央新闻联播,而后是自己学习,主要是看毛著。两个星期团部电影组来给放一次电影,不是纪录片就是“老三战”,要么是现代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等等,星期天,篮球场上可以打篮球,但我不擅长篮球运动,不常去参加;洗完衣服我常到连部会议室去打打兵乓球,连部的北京兵刘朝打的还不错,还有三排我们同校西语班的李鹏、法语班的刘保利、一排的徐海军、刘春华、三排的刘新生、二排的张方交等都是常客。通过打球战友们相互熟悉了起来,相互交流一下连队生活的体会,很有意义。

新兵训练快结束时进行了实弹射击和实弹投弹的考核,我卧姿实弹射击成绩为81环,投弹距离为43米,均为优秀。

很快新兵训练结束了,由于我的表现,我被连队选拔为汽车驾驶员,要到团部去进行集训,我高兴极了。这说明我在新兵连的表现得到了认可。4月20日,那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日子,我们五连的9个北京新兵披着雨衣、背着背包出发了,新的部队生活又在向我们招手了。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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