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凌:军垦纪事
军垦纪事
--作者:李成凌
文化大革命从1966年5月开始至68年8月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没完没了的三忠于活动、批判大会和派性斗争使大家深感厌烦,同学们都希望赶快分配工作,离开学校走上工作岗位。
68年9月中旬,中央文件终于下发,文件上说:“……,六七届大专院校毕业生全部到解放军农场锻炼。……”。对于这种分配方案,同学们的内心充满着愤懑、忧虑、彷徨和无奈。尽管心中不是滋味,但表面上还是接受了。
我们云大数学系偏微分方程专门化被分在学生三连,驻地是弥勒县新哨小三家,这里是十三军三十七师办的一个军垦农场。我们这个连主要有中央民院、上海交大、北京体院、南京农学院、西安财院、云大、昆明师院和昆明农林学院的学生,总共一百三十余人。连排干部是三十七师的现役军人,班长和副班长则由连里指派学生担任。
10月3日,云南省革命委员会在东风体育馆内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省革委领导向全省二十四个学生连授了旗,从此我们成了光荣的军垦战士,开始了人生中一段特殊的历程。
(一)盖营房
10月8日晚8时左右,我们坐了十来个小时的车,来到弥勒县新哨岗头上的夸竹村。这一天滴水未进,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和饥肠辘辘了。但排长告知:炊事班手中无米无柴,没有饭吃,请大家克服一下。
折腾到晚上11点许,我们一排二班才被安排到一户彝族老乡家。说是要学习解放军,只许在房屋外面的小院中露宿,不许擅自进屋扰民。就这样我们打开行李在院中睡了一宿。第二天经过排长做工作,房东终于同意我们二班八个男生住进他家北面一栋未完工的毛坯房内。
紧接着就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政治学习,主要是学毛主席的老三篇,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目的是要大家端正态度,安下心来认真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最后连长宣布了新的三条铁定纪律:一不准谈恋爱,更不准结婚;二不准回家探亲;三不准搞派性,搞串连(指连与连,排与排之间的串联),更不准传播小道消息。为此,每个人都表了态。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建盖自己住的营房。按规定住房按干打垒茅草房的模式建造,一切材料需要自己动手解决。于是平场地,和土坯、舂墙体、砍杂木树、割茅草、做三角形木屋架,做简易门窗及拼床板等活计按程序一一开展。
营区建在一块向阳的山坡上,按四合院的格局设计。三个排各占一方,每排四间房(每排有三个男生班和一个女生班),连部坐西朝东独占一方,中间是操场。出于防火的考虑,炊事班和伙房建在离宿舍区远一点的地方。还盖了一间食堂,兼作全连集会的场所。此外还建了厕所和猪鸡圈,打了三口井。据老乡说,我们连占据的这个山坡是在龙脉上。因此,这三口井出水很旺,水质非常好。
盖房子用的工具都从夸竹村老乡家里借来,这些工具粗笨和劣质,只能凑合着用,为此同学们吃了不少苦头。后来,部分同学捐了点钱,去县城买了新的斧头、锯子、凿子和推刨,这样劳作条件才大为改善。
经过一百天的奋战,我们终于在六九年春节前离开了夸竹老乡家,搬进了自己盖的新房。房子虽然简易和粗糙,但毕竟是自己盖的,大家都很有感情,乐呵呵地搬了进去。
出于当年政治形势的需要,每个班的宿舍里有一块墙是精心抺平和用石灰刷过,这是作忠字台用的。连里指派我和另外三个会绘画、会写美术字的人出来,统一布置。经过一星期的努力,每个班的屋内有了一块象样的忠字台。宿舍的门边也按各班的喜好写了一付对联。我在二班的门边用仿毛体写了“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州震荡风雷激”。连部和食堂更是布置得特别漂亮,充满着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崇敬的革命激情。
大年三十晚,连里特地安排了包饺子的年夜饭,大家喜气洋洋地在新营房里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六八年十一月的某一天,在小三家驻防的解放军的111团一夜之间突然蒸发了,担任学生连的连排干部也随之走了。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过了两天,我们才知道是毛主席下了命令:要部队换防。十三军已调到北边。又过了两天十四军四十师的先头部队从滇西过来了,任务是接替三十七师的防地。学生连的新领导也随之而来,这下子学生连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二)宣传队
六八年十月,部队换防以后,我们两个学生连便隶属于十四军四十师管。我们的任务仍然是继续抓紧时间盖自己住的茅草房。
新来的指导员很注意抓宣传,很快就组织全连开了一次文艺晚会。
我在排里选了几个男生,以《北京的金山上》为舞曲,简单地编了一个藏族舞,利用晚上的时间教同学们排练,这几位同学从未上过台,动作很不协调。大家嘻嘻哈哈地排了几个晚上,总算把舞跳下去,凑合着参加了连里的联欢晚会。
晚会上我的舞姿舒展大方,功架很好,动作很到位,眼神有顾盼,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有人私下介绍说:他是云大文工团舞蹈队的,跳过很多舞,新疆舞、蒙古舞、白族舞和花灯都跳得很好……
这次晚会,中央民院艺术系声乐专业的女高音李霄唱了《看见你们格外亲》,男高音老龙也唱了一首毛主席的诗词《菩萨蛮·黄鹤楼》,二胡专业的老普也演奏了一首二胡独奏曲《赛马》,他们的专业水平赢得了全连的喝采。
其它院校的同学也纷纷表演了一些节目,比如师院的老杨用黒管吹了一曲,郭大炮(绰号)也表演了一段快板,云大的女生毛禹淑也跳了一个新疆舞……总之,大家都很高兴地度过了进入解放军农场以来的第一个快乐的夜晚。全连的文艺人材都露了脸,看到学生连里有这么多人材,连长和指导员都很高兴。通过这次晚会同学间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先前那种陌生感和防范心理也消散了。
在晚会结束时,指导员讲了话,他说:“……团里决定:六九年新年团里的宣传队将有精彩演出。团首长还指示:学生连要参加演出,节目要反映学生中学毛著的情况,要结合当前学生中的“活思想”编写节目……”
于是连里很快就成立了宣传队,确定了参演节目。民院的方绍忠接受了一个创作任务,要写一个独幕小话剧,内容是讲述一个不愿到解放军农场来锻炼的大学生,在学校政治辅导员和同学们的帮助下,经过学习毛主席著作,提高了觉悟,解决了活思想,最后高兴地和大家一起到农场来。
小方很快写出一个初稿,名为《根深叶茂》。连里确定由我来演这个名叫李海的落后学生。李霄演学校的老师,其他三人演李海的同学。我把这个初稿仔细地看了两遍,觉得初稿写得很平淡,缺乏戏味。剧中人的思想冲突不够激烈,李海思想转变过程也很突然,剧情不感人。在讨论初稿时,我直言不讳地说出了我的意见。方很不高兴,他说不这样写,怎么写?怎样才能感动观众呢?你来写嘛。
他将了我一军,当晚我一宿没合眼,总在想找出一把钥匙来,解开李海的活思想。五更时分我灵感一动想到了毛主席的一家为中国革命献出了六个亲人的史实,我想用这把钥匙来感化李海不是很感人吗,…………。想到这里,我很激动,翻身起来装作起夜的模样来到屋外,(当时我们还住在夸竹老乡家睡地铺),坐在台阶上用手电筒照着写下了几段对白。
第二天我拿出修改稿,大家一听都觉得改得好,有说服力,也很感人。就这样我们排演了这出约二十分钟的独幕小话剧。
新年到了,演出是在一个简易的土台子上进行。
…………
老师(政治辅导员)关切地说……小海呀,串连时你不是到过韶山吗,你在毛主席家里看到了六位烈士的照片,他们是毛泽民、毛泽覃、毛泽健、毛楚雄、毛岸英和失散了的毛岸龙……。毛主席一家为中国革命牺牲了六位亲人,他们为了谁?……
几个同学听后流着泪同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成千成万的先烈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听到老师和同学们这些诚恳的开导,小海的心灵深处受到猛烈的撞击,也含着泪说:“老师,我错了。同学们,我太自私了。我不应该装病,不去农场。我要斗私批修,跟大家一起去农场锻炼,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用实际行动报答毛主席的恩情……”
…………
话剧在“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毛主席亲……”的歌声中结束。
全团战士和学生连的同学鸦雀无声地观看了这幕小话剧,大家都深受感动。专程从师部赶来参加晚会的四十师副政委在总结讲话中也激动地谈了他的感受,高度赞扬学生三连演了一出十分感人的小话剧。
新年晚会过后,许多同学夸奖我有写作水平和表演的才干,我听了自然很高兴!但也有人敲打边鼓骂道:“得意什么!一个臭老保,而且是云南第一个臭老保,走着瞧!”
(三)砖瓦厂
营房盖好之后,我们学生三连的任务是续建砖瓦厂,学生二连的任务是种农田。整个农场有水稻田六百多亩,这是十三军三十七师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开垦出来的。
按照十三军后勤部的规划,弥勒县小三家要大规模盖营房,建设三十七师师部,要把小三家建成军队学习五·七指示的榜样。因此,在西梭柏村前先建一座砖瓦厂,以备日后烧砖瓦供盖营房用。
这是一座未完工的20门迴转窑,烟囱己建好,打砖机房已安装完毕,整座窑的基础也已完工。续建就是要继续砌好上部结构,然后在窑顶上加盖防雨屋顶,并且在窑的周围修建防水沟,平整晾晒砖坯的场地和修筑进厂拉砖的公路。全部工程由两、三个师傅指导施工,计划在六九年国庆节前竣工献礼。
我们是第一次当砖工,同学们对砌砖很感兴趣。师傅拉好线,我们以线为基准一块一块地砌,开始砌得很慢,一天只能砌五、六十块砖。慢慢地技术提高了,每天能砌二百多块,甚至更多。师傅夸奖我们砌得认真质量好,达到了三级砖工的水平。得到这样的评语大家都很自豪。
对于我来说,身背“臭老保”的骂名,心里常常是沉甸甸的。我知道有些人忌恨我,便努力干活,别人不愿意干的重活,我都抢着干。我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我是忠于毛主席的,是听毛主席的话的。
有一天在砖瓦厂劳动中午休息时,好友高仲铨见周围没有人便对我说:“你老兄来农场这几个月表现不错嘛,又是写语录,又是唱歌跳舞演话剧,出尽风头了吧。”我忙说:“你别挖苦人,这些事都是连长指导员叫干的,不干不行。这也是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表明自己对毛主席的忠诚呀。”高又说:“嗳,多才多艺多吃屁哟!”我听这话音不对,急忙问:“你听到什么了吗?”他揶揄地说:“红萝卜,大家都说你是我们连的红萝卜!”听到此话,我很愕然。他接着说:“昨天那个眼镜刘故意在我面前咬着牙愤愤地说:“哼!什么红萝卜,再过几天就会变成酸萝卜,臭萝卜!好戏还在后头呐。”
见有人过来,高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淡然一点,懒散一点吧,别事事都争着干,争先进,当英雄。戳人眼睛,招人忌恨啊!”
老高的话深深地拨动了我的心弦。是啊,我是臭老保,不积极一点,也会招人骂,被别人逼着干。多干一点,他们也看不下去……
做人难啊!
春节过后团里决定从四个学生连中挑选文艺人才组成团宣二队(学生宣传队),团里指定我和老普李霄三人负责到学生连里挑人,宣传队很快就组织起来了。团里的赵干事向我们透露:毛主席决定要召开九大,我们组织宣传队就是要排演迎九大庆九大的节目,于是我们忙着准备编写节目。
团里给宣传队每人发了一套军装,穿上军装我们都很神气。一天我和学生三连的另外两个队员穿着军装回连里拿几件换洗的衬衣,同学们见了都很羡慕,眼镜刘却另有一番感受和打算。
几天以后团里的趙干事和老普找我谈话,趙干事说:“学生连已开始进行“站队划线”运动,学生三连反映你在文革中表现不好,有重大政治问题,要你回去参加运动。………”
老普又说:“我们知道你的舞跳得很好,宣传队很需要你,但是涉及到政治问题……”不等老普说完我明白了,准是学生三连有人来团里乱拱才会这样。我说:“我是一般群众,没有干过坏事。”但赵干事仍说:“这是组织决定。”
我当即表示:“好吧,我回连队去参加运动。”
就这样我脱下军装,扛着背包灰溜溜地回到连里。眼镜刘得意地说:“跳什么舞,明明是想逃避劳动,躲避运动嘛。还是乖乖地回来边劳动边说清问题罢。”我心里想,人正不怕鬼吹灯,即便是干劳动我也比你强。
(四)“划线站队”运动
六九年二月底,四十师按云南省军管会的部署,决定在学生连中开展“划线站队”运动,目的是划请谁是革命派(即造反派)和谁是保守派的界线。运动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是务虚阶段,主要是学习毛主席关于阶级斗争和党内路线斗争的语录,学习中央文革的有关文件(包括江青、康生等人的一些讲话),学习省军管会和昆明军区支左办公室关于“划线站队”的若干文件和材料。第二阶段是实查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每个人都必须说清自已对毛主席的感情和在三年“文革”中的表现,运动按蜜蜂过洞的方法进行,经过个人自评和群众评议,确定哪些人站错了队。第三阶段是定性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针对筛选出来的重点人物进行帮助和批斗,再经过内查外调落实材料,最后定性。所谓定性就是确定这个人的问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还是属于敌我矛盾,若是后者可能要送去劳改。
在这以前大家比较团结,每天早晨的三忠于活动都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因此,彼此之间无大的矛盾,相处比较融恰。
自从开展“划线站队”运动以来,情况就不大一样。连里有几个自称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八派)的人,秘密串联,明察暗访,上窜下跳。他们拟定了 “臭老保”和“铁桿炮人”的名单,准备一一收拾。他们的策略是广泛团结省外院校的同学,一致对付“云大老炮”,一定要把罪大恶极的“炮匪”揪出来,批倒批臭,甚至送去劳改,以解心头之恨。这种充满派性的仇恨让人难以理解,仅仅相处几个月的同学相互间并无多大矛盾,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而且这种仇恨只是单方面的,被仇恨的一方却是心地善良的人,愿意与大家和睦相处团结在一起。
我很快就被定为重点审查对象,为了便于批斗将我和高仲铨分开,把我调到三班去当靶子。三班有一位自封左派的人物,各叫刘泽清。此公身高不足一米六,戴着一副颇为时髦的眼镜,说话稍有点口吃。经过几个月的运动以后,我才深深地感 到这个人心眼忒贼 ,一肚子坏水,心地阴暗,善于牵强附会,捕风捉影和无事生非。
有一天下午日落时分,我们从砖瓦厂收工回来时,高钟铨悄悄告诉我:“眼镜刘等几个人在营房外的岗头上等着你,要让你戴着糞箕帽游山。”我说:“为什么?”高说他们认为你这个人很傲气,想借“臭老保”这个名目整治你一下,杀杀你的威风。我心里有数,说了声“敢!”握紧着手中的缅锄,坚定地跟着刚提拔的副指导员马有才(中央民院政治系学生,党员,彝族)往回走。
到了岗头上,果然有几个人拿着绳索和糞箕朝我走来。我问“干什么?”刘泽清说:“对不起,姓李的,今天要委屈你一下……”。话音未完刘一挥手后面就有人扑上来将糞箕扣在我的头上。我气愤已极,奋力甩开来人和糞箕跳出圈外,顺手把缅锄抡了个大车轮,将锄头后跟狠狠地砸在地上。我的这个动作气势不弱于猪八戒的那一钉耙,吓坏了这几个人,大家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阵。此时,马有才上来劝阻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并递了一个眼色让我快回营房去,我会意地扛起锄头绕开他们匆匆地回宿舍去了。
晚上班里开会并未直接批判我,而是由几位造反派先讲述自己的革命事迹。他们都声称自己如何刻苦学毛著,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如何高举造反有理的大旗跟走资派斗,跟保皇派斗。并且含沙射影地说,本班有一个又臭又硬的臭老保至今还气焰嚣张,不肯认罪。有人念了一段语录:“顽固份子实际上是顽而不固,顽到后来就是一个狗屎堆。”刘泽清还摆出一付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左派的架式指着我骂道:“一保到底就是右派!”……我自知处于弱势,便强忍怒火,以后再说。
这段时间白天到砖瓦厂干活,晚上开会“划线”。我承认自己是老保,并且违心地承认自己路线斗争觉悟低,私心杂念多。没有认真学习毛著,对毛主席不忠,没有紧跟伟大领袖的战略布署……
尽管三番五次地检查,造反派们还是不让过关,他们始终认为我文过饰非,避重就轻,未触及灵魂。
有一天晚上“划线”时,刘泽清脸色铁青地说要点一下我的穴位,帮助我认清自己问题的严重性。他说,据调查你父亲是历史反革命,是国民党残渣余孽。你要联系家庭出身和阶级根源等方面作深刻检查。我听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说:“我父亲是远征军,是打日本的。”刘泽清跳了起来嚷道:“什么远征军,我怎么没听说过。还说是打日本的,照你这么说他是革命的喽。一派胡言,还想为自己的国民党老爹翻案,真是孰不可忍!……”
说实在的我对远征军的情况也了解不多,既然是国民党军队,此时也不好过多辩解,以免越解释越不清楚,反被人家抓住小辫子。
我只好继续检查:“家庭出身不能由已,但革命道路可以选择。我发誓要自觉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认真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一辈子读毛主席的书,向路线斗争觉悟高的同学学习,坚决回到革命路线上来,做一个合格的红色接班人。”话没说完刘泽清就抢过话头吼道:“还想接班?你这种人路线斗争觉悟这么低,没有接班的资格,还是老老实实地干劳动吧。还有唱俄文歌的问题,你的动机是什么?”
运动持续了两个月,大家都感到很疲乏,挨批判的要说的都说了,没有的事仍然不能承认,不能“抓屎擦脸”。左派们该骂的都骂了,连“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雅致………”和“狗屎堆”一类的词句都成了油渣,不想再骂了,运动处于僵持状态。
五一节前,连里宣布运动告一段落,有问题的人暂时“掛起来”。第三阶段是定性阶段,需要内查外调,弄清事实才能定性。至此全连转入正常的生产劳动,继续在砖瓦厂挑砖坯。
五一节的晚上团里的宣传队向全团作了汇报演出。团宣二队(学生宣传队)演出了一个节目,表现学生连在烧砖瓦的过程中窑顶垮塌,学生们以大无畏的英雄主义奋不顾身地去抢救砖瓦和封窑顶。我看后说:“这个节目很假,迴转窑很坚固,窑顶不会垮。即便垮了也不必去抢救砖瓦,烧砖瓦的窑温在800℃以上,砖都是红的,谁敢去拿?人的生命重要还是那几块砖头重要!”有人说:“少说两句,你还在‘掛着’呢!”有人又说:“不抢救,你说怎么办?”我说一星期后等窑温降到常温时再去清理。眼镜刘却在一旁冷冷地说:“吃不着的葡萄都是酸的!”我清楚他是在讽刺我不得在团宣二队跳舞而发泄不满情绪。这话很刺耳,但我懒得理会他。
通过这个例子,我深深地感到那是一个谎言的年代,造假的是左派,是英雄,而讲真话的反遭厄运。
中共九大以后,出现了一个响亮的口号:“高举九大团结胜利的旗帜奋勇前进!”在学习九大文件的讨论中,同学们一致认为:毛主席以无阶革命家的宽广胸怀团结了那几位“ 二月逆流”中的老帅(指叶剑英、刘伯承、陈毅等人),真是令人高兴。我预感到往后的日子可能会宽松些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马有才副指导员找我谈话,他说经过专案组到云大调查,老师们都说你在文革初期一直在学校的建筑物上写毛主席语录,表现很出色。专案组又到省委找了孙雨亭同志,他说:“李成凌没有站错队,他的觉悟很高,大是大非界限很清楚。在“四二六”前夜保护了云南省委的四个主要领导,说明他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要特别注意培养他,保护他。文革以后他会受到重用的。……”
马有才还说:你的模范事迹以后会大力宣传的。在农场的这几个月表现也很突出,起了模范带头作用,连里和团部的领导都知道。希望你放下包袱 轻装前进。
马有才最后说:连党支部决定你担任三班副班长,半年以后再接替姚某某担任班长。
第二天连长在晚饭前的集合时,向全连宣布了副班长的决定。眼镜刘原以为这个位子非他莫属,但宣布过后他脸色苍白,低头不语。两天后便以心跳过速和胃溃疡为借口,请假回昆明看病去了。一去就是四十天才回来。
五月底,连里宣布:所有被审查的人的问题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至此,为期三个月的“划线站队”运动顺利结束。
(五)敬写毛主席语录
六九年六月中旬,砖瓦厂点火试窑成功,烧出了很多红砖。团里决定用这些砖来砌一些语录墙和建一个像样的标准的忠字台(兼舞台用),于是在四个学生连中抽调了十几个人来写毛主席语录,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小组,归团里的军人俱乐部罗主任管。老罗是个毛胡子,人很严肃,也有点脾气,大家都有点怕他。他在团里的主要工作是放电影,遇到开会和演出时管管扩音设备,他的美术字也写得很好,每逢庆典会议和节日掛的红布标都是他写的。第一天老罗布置每人写一块语录墙,内容由老罗确定。并且规定各人先打好格子写十个字,待他来验收后再用红油漆填写。第一天下来,老罗发现大多数人都不会写仿宋字或者写得不标准,有的人连字的长宽比例都弄不清楚,经了解才知道很多人是想借此机会来学写仿宋字的。老罗说:“这里不是培训班,而是要找会写而且写得好的人来完成这项任务。”最后老罗留下了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其它人则打发回去。老罗指定我当组长负责全部字体的勾线,另外两人负责打格子,还有两个人负责用红油漆填字心,最后我再修整一下,才算合格。
忠字台建好了,台口宽15米,进深10米,后墙高4米。团政委来看过后,确定后墙上写《五一六通知》中毛主席的那段精辟论述:“………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我们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情,认认真真地写这些语录。
六月天,气温很高,有时还会来一阵狂风暴雨。我们在公路边顶烈日迎风沙沐暴雨吃了不少苦。在七月一日建党节前,终于园满完成了这项光荣的任务。团首长来看过后都说好,充分表扬了我们。
有一天罗主任说:“小李,我想把你留在118团俱乐部,跟我学放电影,弄扩音器,以后团里开大会写布标的事就由你来负责。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我就去找政委讲。”我说:“我是学数学的,以后还是去当个数学老师比较合适。你说的这些事只能当业余爱好来干为好。”老罗听后没说什么,三天以后我又回到了学生三连。
(六)两个难忘的故事
七月初,连里准备到附近东风农场的种猪场买几头小猪来饲养,等到新年和春节时为大家改善生活。
连里事务长通知抽调四个公差,我们三班和六班各抽两人跟着事务员黄子元把小猪挑回来。
这一次平常不愿出公差的眼镜刘却争着要去,我答应他一块去。猪场离我们连的住地约有十二、三公里远,我们走了三个小时才到种猪场。黄子元让我在猪圈里等着,他和眼镜刘去办公室找会计付款。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款还未付,另外两个人也着急地去办公室看情况。我独自一人在一棵树下坐着,又过了十多分钟我等得不耐烦了,也起身往办公室走去,走近时我听到眼镜刘说:“……那个人是个直门头,一根筋。让他挑着先走吧……”见我过来他们不说话了。黄子元过来说:“到猪圈抓猪去。”我们回到猪圈抓了八只猪,用绳子拴好猪脚,黄把六只猪放到我的挑子里。我说一共八只猪分两挑,每挑四只平均一点吧。黄说还买了两袋饲料,你先挑着走吧。听说还有饲料我就没说什么,叫上眼镜刘一起走,他说肚子疼想大便,让我先走着,我便挑着猪朝前走了。这一担并不轻,每只猪12公斤,六只猪就有72公斤。我挑着往前走了二公里坐下休息等人,休息了二十多分钟不见人来,只好继续挑着往前走。奇怪的是我走一段歇一阵都未见人影追上来,我只好一直挑着猪回到连里,饿着肚子挑着这付重担走那么长的路可把我累坏了。
晚上十点钟左右他们四个人抬着一只小猪才回来,说是猪脚没拴好跑了一只猪。猪钻进花生地里去了,找到天黑也没找着……。事务长和付连长听了这个懊丧的汇报以后也只好自认霉气,没有进一步追究此事。
十多年后,我在昆明文林街一家小吃店碰上当年一同去挑猪的一个同学。谈到眼镜刘时他笑着说那个人鬼点子多得很,那年买猪说跑了一只小猪,其实是他同黄子元约着我们进村子找了一家农民,用一只小猪换了三只鸡,就在那家中把鸡收拾干净,做了一个黄焖鸡,四个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听到这个故事,我才深深地感到我被眼镜刘涮的事情太多了。这家伙心眼确实很贼,一点没冤枉他。
农场中还有一件难忘的事。
九月份以后,全军贯彻毛主席“要准备打仗”的最高指示,部队开始军事训练。学生连也跟随搞了一些军事训练,比如①每天早晨起床后立即打好背包,以备突然来个命令就可以跟部队走;②实弹射击训练;团里原计划让每个学生打靶三发,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取消了打靶的计划;③投掷手榴弹训练;④历时两天的五十公里拉练训练;在这些训练中同学们的情绪都很高,成绩都很好。
投弹训练时,学生三连的投掷场地选在一个山坡上,坡头挖了一条五、六米长的壕沟,人就站在壕沟里往坡下投弹,这应该是很安全的。但是有一天一位女生投弹时,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把弹甩到侧边的沟里,幸好连长眼疾手快,迅速拾起冒着白烟的手榴弹扔下山坡,这才化险为夷。在场的同学吓得直冒冷汗。至今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和乐趣横生。
(七)修倒虹渠
六九年国庆节过后学生连接到一项新的工程--修一条倒虹渠,我连的具体任务是:1、炸石头;2、运石头;3、砌镇墩。
我们都是学生,从来没有接触过雷管和炸药,更没有干过炸石头和排哑炮的活计。任务下达后团里从弥勒县水工队请来两位师傅,现场讲了如何打炮眼,如何连接雷管和导火索,如何填埋炸药的技术和排哑炮的注意事项,讲完后他们放了两炮就走了。
石头取自离倒虹渠工地约三公里的一个石头山上,这个石头山坡度很陡,在那里撬石头和炸石头是很危险的。但是任务已下达,不干也得干。特别是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下,同学们都表示一定要完成团里下达的光荣任务。保证每天至少拉一车石头到倒虹渠工地。在干活的过程中,自然是“站错队的”人要站在危险位置顶着干,“革命左派”们是不会多干的。
在马有才的带领下,一排的同学开始上山撬石头,我和二班长老孔仔细地看了一下整个山势,又查看了石缝和水缝,再确定人站的位置,在保证同学们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试着撬,不能盲目地蛮干,否则会出大事。有些石头块头很大,需要打炮眼,用炸药炸开。这其中苦的、累的、重的和危险的活儿都是我和老孔顶着干。谁叫我们是班长呢,这些活班长不带头干,谁愿意干呢?
特别是排哑炮,危险更大,这不仅需要胆大心细,还要有牺牲的思想准备。幸好老天爷保佑我们,没有出任何事故。
有一天中午休息时,郭大炮神秘地告诉我说:“美国人已经登上月亮了。”我急切地问:“这是报上登出的消息?” 郭说:“我们的报纸怎么会登这种消息,这是从……从……,嗳,你不要刨根究底地问,反正这已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大事,只有我们中国人不知道。”我进一步问:“什么时候上去的?”郭说:“听说是今年七月十六日,一个叫阿姆斯特朗的美国人乘坐阿波罗号宇宙飞船成功地登上月球了。”闻此消息,我很兴奋又很悲哀。我说:“我们的大学生还在这里撬石头,当民工使。我国的科学家有的戴高帽子游街被批斗,有的在五·七干校拾牛粪。这个命究竟要革到哪一天?”大家发了几句牢骚便沉默了,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我躺在山坡上休息,用衣服遮着太阳,闭着眼想家里的事: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下乡当知青去了,他们没有工资,生活更加苦啊。小弟成伟初中毕业才15岁,有多少旧思想需要改造呢?他可是没有多少知识的幼稚少年啊,到农村插队他能干得下来吗?又想到我们的状况,在农场还要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再分配呢?伟大舵手究竟要把中国革命的航船引向什么样的彼岸呢?我不敢多想,越想心越烦。
一个月后,我们顺利地完成了采石的工作,回到倒虹渠工地来砌镇墩。
(八)毛主席诗词大联唱
七0年新年快到了,团里决定举行一次新年晚会,按通知每个学生连可以参演一个节目。
我连决定排演一个毛主席诗词大联唱参加演出。经过反复讨论,决定唱三首歌:《长征》、《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和《沁园春.雪》,中间穿插简短的朗诵词将三首歌串联起来。
连里决定: 老普担任指挥,龙应昆(中央民院声乐专业毕业)担任声乐指导和负责排练,李霄(女,中央民院声乐专业毕业)和我担任领唱。演出时请团宣传队的手风琴和小号来伴奏。
李霄马上献出解放军三军无产阶级革命派在首都演出时的合唱谱。她让我尽快刻写蜡纸将歌谱油印出来,分发给大家人手一份。
排练时全连积极性很高,大约练了十来个晚上,演唱达到了一定的声乐水准,大家都很兴奋。
谈到演出服装时,大家都说在农场那种条件下没有办法统一服装,只能有什么穿什么,尽量穿好一点,配戴好毛主席像章和拿好语录本就行。
有一晚上,排练结束回到宿舍,眼镜刘那张臭嘴又张开了,他阴阳怪气地说:“哼,臭萝卜又成了红萝卜啦。”我知道他是在骂我,但我不想理会他,这人的那点德性全连都知道。他没有什么能耐,却又总想弄根小刺戳伤别人的心灵,一个十足的小人。
连里让我领唱是对我的一种肯定和信任,我虽然不是声乐专业毕业,但那时候很年青,中气很足,音色嘹亮,我决心一定要领唱好,把忠心献给毛主席。
新年晚会的演出很成功。俱乐部主任老罗对我说:“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干点事情还真的很有水平,一般的连队就拿不出这种水平的合唱。”
(九)通海抗震救灾
七○年一月四日凌晨,通海和峨山一带发生了7.0级地震,小三家也有强烈震感。下午两点昆明军区命令驻扎在大荒田和弥勒小三家的四十师以及所管辖四个学生连全部出动前往灾区救灾。
接到命令后我们立即整装待发,下午四点全连到营房前的岗头上集合,大家情绪饱满斗志昂扬地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唱歌等车。《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呀,哪里艰苦哪安家……》。还背语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张思德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背了一个多钟头的语录,车还没有来,大家都唱累了。连长下令把炊事班煮好的饭抬上来,每人揑了一个饭团就着茄子鲊当晚饭吃。
直到傍晚七点半车才来,全团乘卡车立即向虹溪、华宁方向进发。五日清晨七点部队到达华宁城外,团长命令不准进城,原地休息。
一个多小时后团里命令学生三连与解放军四连继续前进,目的地是震中:通海高大公社。下午两点左右车在离高大两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传来口令:“公路坍塌,下车步行。”
我们很快从车上卸下炊事班的灶具和柴火,还卸下两顶帐篷。一顶给连部和炊事班用,一顶给我们一排男生用。我找到帐篷的中柱,穿过帐篷的折叠缝,叫上朱永霖两人一起扛。这种帐篷是帆布制成的,重量很沉,可能有一百来公斤。
到了塌方地段,我一看路面已断裂成若干段翻下陡坡,坡下是曲江,面前是一段约一百来米的碎石坡,坡度大概有七十来度。大家看着前面两个解放军挑着一个帐篷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突然后面一个战士脚一滑摔了一交,接着两个人和帐篷抱成一团滚下十来米才停住。我看两人不好扛过去,心一横说声:“抬上来!”并弯着腰准备一个人把帐篷扛过去,话毕四个人抬着这顶帐篷架到了我的肩上,郭大炮说:“重得很,行不行啊?”我执意说行。我扛着帐篷往塌方的路段上走去,越来越感到吃不消,小腿也抖起来,大汗淋漓,急促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喘着。走到这段路的中间更难走了,我想把帐篷放下,但又想此时丢下帐篷,若滚下坡去则更难拿上来,况且同学们会笑我“逞能”,我咬着牙鼓起勇气一个劲地终于把帐篷扛到前面公路上。放下帐篷全身大汗如水似地淌着,我不断用衣襟擦着脸。此时在前面休息的一个医疗队里走过来一位穿白大卦的医生,他双手试着提了一下帐篷,没提起来。他说:“这么沉的东西,你都敢扛,不要命啦?憨哪!我在这里看着都心疼,要是你的父母在场一定更心疼,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两个人扛一段,又换两个人再扛一段,总可以扛过来嘛。”他又说:“过来我给你按摩一下。”看着这位心地善良的医生我顺从地脱掉上衣,弯着腰让他检查按摩。他边按边说:“你现在年青还抗得住,到了五、六十岁时你就会得骨质增生、腰间盘突出甚至脊椎错位。小伙子,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要爱惜啊。”说完又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一块平地上,他让我趴下,轻轻地拍打、搓揉、揑按和捶打背部和腿脚,足足做了二十来分钟。我打内心深处感谢这位仁慈的医生。
我们连慢慢地陆续越过了塌方地段,连长过来问医生:“他没事吧?”医生起身说:“没事,这小伙子身体很结实。”我谢过医生,接过我的背包转身跟着队伍向陶茂村走去。
我们进村后看到全村一片瓦砾,没有一栋完好的房子,也看不见一个人,连长叫了三、四个人分头去找。不一会有人带着生产队长过来了,队长抽咽着介绍了全村的情况说:“估计死了三十几个人,还埋在房子下面。”经过生产队长的指点全连十二个班,每班刨一家,挖出的人都死了,无一生还。我们三班刨了两家,其中一家是省里电机厂疏散下放来的职工,才来一个多月。据说是有历史问题的技术人员,约莫五十来岁,父妻俩已经死了。我们用他们的床单被子把尸体裹好,抬到后山村里指定的位置,挖坑埋好后再插上一根木桩写上名字。完事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声:“惨啊!”
我们在陶茂村干了十来天,后来社员们告诉我们:“他们是蒙古族,是七百年前跟着忽必烈来云南的,至今已快三十代人了,现在还保存有家谱和祖宗牌位。”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只顾救人,顾不上历史文化了。一位大妈还从箱子里拿出她的蒙古服穿给我们看,大家高兴地大笑起来,先前那种阴霾的气氛因此一扫而光了。
随后我连又接到命令转移到城郊公社杨广大队帮助社员重建家园,于是我们撤出了高大公社。出来时那段塌方的路段已被推土机开出一条毛路,刚够一张车缓缓通过,就这样我们乘车来到杨广大队。
我们把帐篷搭在田地里,全连休整了一天,三天后指导员告诉我:“给你们三班一个光荣任务,到秀山后小水沟村当工作队,建立一个忆苦思甜的点,过几天通海全县的机关干部将去那里搞忆苦思甜活动。”
在杨广大队的一个小伙子带领下我们班登上秀山,走了两小时的山路来到小水沟村。这个村只有七户人家,原住在四个山头,后来才移居到这里。据说解放前都是替大户人家看坟地守庄子的贫苦农民。地震对这里没有破坏。我们七个同学分在四家,住下后的第一天便是帮房东打柴。
第三天县直机关革委会便分批上来搞忆苦思甜活动。活动分三段进行:①搞三忠于活动;②由老贫农忆苦思甜;③吃忆苦饭。
忆苦饭是由各单位自己上山采集的各种野菜加上芭蕉根和粗糠做成。我是工作组组长,每天都得陪着吃一顿忆苦饭。这种饭黑黢黢和黏糊糊的极为难吃。我的房东也很小气,他说你们就是来锻炼的,应该多吃一点忆苦饭,不愿再提供什么食物。其它几个同学的房东倒还好,每天依然供给两餐米饭或粑粑,他们就没吃什么忆苦饭。
我傻呼呼地连吃了四、五天的忆苦饭,大便都解不出来,撑得难受。我躲到山沟里用手抠,并用沟水洗洗手再抠,也没多少效果。我强忍疼痛慢慢地挣,十多分钟后突然解出一条一尺长的大便,我回头一看头段十分干燥,后面有一摊血,原来肛门被挣破了,痔疮也复发了,但全身轻松了很多。
同学们见状便催我下山去看看,我回到杨广大队向指导员汇报了山上的情况,他立即喊人上山通知三班全体同学下山归队。
我则遵医嘱回大荒田五十八医院去缝合肛门和治疗痔疮。在五十八医院住了一星期,听说部队和学生连已撤回弥勒,我便急忙赶回小三家了。
救灾回来以后,团里安排各连评选好人好事,並给我连三个三等功的名额,连里平均分配下来,给每排可评一名三等功。在一排我的呼声最高,大家说李成凌吃苦耐劳表现突出,应该评他。原来的姚班长被连里撤换后,心里很不痛快。这一次便和眼镜刘一起嘀嘀咕咕地串联了一班和二班的几个八派同学提出我的三条缺点:①站错队,至今心里还有三气(傲气、怨气、不服气);②个人英雄主义(说我在通海扛帐篷和吃忆苦饭是为了表现自己,想当英雄);③小病大养(说我去五十八医院住院半月,迟迟不归。其实我只去了一个星期);我对这三条作了解释,然而他们不听。事后我听人说,眼镜刘坚决反对给我记三等功,他说如果记了功就让我捞到一笔政治资本,将来再分配时可以分到比他们好的工作,这是几个八派同学所不愿看到的。最后排里决定三等功的名额评给了一班的宣振中(南京农学院学生,无派性)。报到连里后,连长和指导员觉得还是要评给李成凌,我也不好去争功,只能静待连里决定。
(十)告别军垦农场
七O年春节后几天,云南省革委会下达了《对在军队农场锻炼的六六届、六七届和六八届大学生进行再分配的方案》,闻讯后大家欣喜若狂。
文件要求各部队做好思想教育工作,让学生们树立“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革命理想,自觉服从分配。分配工作限十天完成(限2月28日前全部离开部队)。
分配期间,指导员找我谈话:说我在锻炼期间表现很好,是个硬汉,适合当兵。部队很需要你这种既有文化、又能踏实苦干的带兵人。又暗示老省委孙(雨亭)书记很关心你,希望你尽快去找他。指导员又说:这次留在四十师的学生约有三十来人,马上要成立一个集训队对这三十来人进行入伍教育,团里初步决定你担任集训队的指导员,你的入党问题我们很快就会帮你解决,但你要破费一点给妥连长和我上个贡。谈话后连里的文书又告诉我说:上贡每人要送一百元钱。我说我没那么多钱。文书说:“这是你的事啰,想想办法嘛。”
当时我急于回家探望父母和弟妹,又急于去保山找女朋友,觉得留在部队天天学毛选干劳动也没啥意思。因此多次和指导员磨嘴皮,最后他们只好同意把我分配至保山地区。
离开农场的当天上午四十师在小三家举行了隆重的欢送大会。梁中玉军长出席了这次欢送会并讲了话。团里指定我代表四个学生连作告别发言。发言稿事先已由我们云大的老马写好,指导员看后觉得可以就转交给我,并说有的地方你可以修改一下。
我把稿子看了几遍,觉得这个稿子除了三忠于的套话和引用了几段语录外,再表了一番决心还不够意思。没有把学生们对部队和小三家的感情表达出来,于是我添了一段散文诗。
主持人宣布学生代表讲话时,我带着稿子走上主席台,当念到我加的这段散文诗时,我放开嗓门激情满怀地朗读了这段告别辞:
小三家啊,小三家,
这里将是我们终生难忘的地方,
这是哺育我们成长的摇篮,
这是一个温暖的家,战斗的家。
这里有我们耕种过的田园,
有我们修建的砖瓦厂和倒虹渠,
有我们朝夕相处的阶级兄弟,
还有着与我们情同手足的战士和敬爱的首长。
他们对我们的教导和关怀,
胜过自己的爹和妈!
今后我们将肩负着党的重托和人民的希望,
奔赴祖国的四面八方,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在那里生根和开花。
我们还要继续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
无论我们走到海角天涯,
都会深情地怀念这个
革命的家!
再见了,四十师的全体指战员。
再见了,亲爱的首长。
二十年后我们还会再来看望这里的山水和彩霞;
……
最后我振臂高呼口号: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伟大的人民解放军万岁!
光荣的十四军万岁!
此时全场欢声雷动,解放军也高呼口号:
向革命小将学习!
向大学生们致敬!
转过身来,在主席台就坐的梁军长两眼湿润,激动地伸过手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你朗诵得太好了,我都深受感动!”接着四十师的师长政委和其它首长都和我一一握了手。
我走下台来,连长拥抱着我说:“好样的,你的声音洪亮,感情真挚,感动了很多人,大家都哭了……。”
此时我看见连里很多人都举起双手向我致意,眼里不断地流着泪水……同学们流露出的那种纯真的战斗情谊,至今难以忘怀。
中午饭后,大家紧紧握手,纷纷拥抱,依依不舍地挥泪告别这个曾经艰苦奋斗了十七个月的弥勒小三家。
从此,同学们的面前又展现出一条新的生活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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