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华:回顾“下放”

1989-06-04 作者: 李成华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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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下放”

--作者:李成华

“下放”,这是特殊年代的特殊名词,具有特殊时代的特殊含意。

今天的年轻人,已经对这个名词很陌生,但对我们这些曾亲身经历过的人,却有刻骨铭心的深印。岁月流逝,也抹掉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印记。

1959 年初前后,从中南海内刮出了一股强劲的“下放”风,“下放干部”、“下放知识青年”、“下放城镇居民”。这股风吹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汉源周边的崇山峻岭,也未能挡住这股强劲的冬风,吹遍全县。当时政府部门的建制,除公安局、税务局称“局”外,如“民、财、教、建”等等都称“科”。“大跃进”的 1958 8 月,税务与财政合并,改称汉源县财税局,我是 1959 年春,在财税局中被下放的一员。按照当时的既定规则是要“领导号召、个人申请、组织批准”的程序。但我经历的这次下放,这些烦琐哲学都一概豁免了,既未动员号召,也未写书面报告,更没提口头申请,就糊里糊涂地被“光荣”当了“下放干部”。

我被下放,除了“下放干部”这顶桂冠外,没有其它任何桂冠。好在是我自己头戴棉帽,身穿棉衣棉裤,跟随下放“大军”,

浩浩荡荡开赴下放地点--大树公社大瑶大队。

我们这批下放干部,男男女女 58 人,加上带队的傅焕炯、王忠全共 60 人。去至大瑶,被分别安排住在第四、第五生产队,那时已经实现了全国公社化和公共食堂化。当天下午晚餐,我们进入公共食堂,食堂内摆的是方桌,每桌四条长板橙,座 8 人,桌面上每桌摆放着八堆蒸过的红苕干,中间是一盆“琼浆玉液”似的酸菜汤,这样,好客的主人,为我们这批“下放干部”,举办了一次接风洗尘的迎宾宴席。

据说,当时的“下放”,是为了“反修”、“防修”,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并要求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只差“同睡觉”。现在想来,怎么“修正主义”、“资本主义”的根根,偏偏要长在这些既当不了家,又作不了主,更决不了策的这些人身上。而不长在那些当大官,握重权,作决策者的人身上。到大树公社,此时正值春耕生产大忙季节,我们的劳动项目,就是紧紧围绕春耕生产,拔禾杆,整田地,犁田插秧,种玉米、红苕等等。鉴于我是头顶棉帽,身穿棉衣棉裤的特殊情况,被优待照顾,安排做 3 × 3 的玉米定向密植。我因腰痛,无法久蹲,只好躺卧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摆放种子,由此而成为大家谈话的笑料,说我“睡在地上种玉米”,成为我的杰出作品。待至 7 月,我们一部份人奉令,从大瑶调桂贤公社桂荣大队,此时已是田间管理,除草施肥。不久刘振邦、冉崇钦也加入了我们这个“队伍”,成为我们这个队伍的新生力量。时至 9 月开始收获,那时“瞎指挥”成“风”,每天几次电话会督催抢收,要求赶在 10 1 日国庆节前,必须完成公购粮的入库任务。粮食晒不干,就要求用锅炒、用火烤,要“人定胜天”,稍有常识和理智的人都能体会到,炒过、烤过的粮食是何“含意”啊?!何况还要集中仓储。

不只是 1959 年有那个特定的 9 月,年年都有一个 9 月,请看一看今年的 9 月,就知道 9 月是个怎样的天色、气候了。

国庆节后,县里就照雅安地委书记何允夫的部署和摆下的样板,集中县、区、公社、大队、生产队五级干部上千人,戒备森严,在汉二中内进行了第一批 10 10 夜的“反右倾”运动。第一批结束后,紧接着搞第二批,也是 10 10 夜,运动中,以活活打死粮食局职工曹汝霖而半途中断。汉源最大的“右倾分子”是朱建政(副书记)、梁德富(副县长),县委书记裴森也未幸免。两次大规模地“反右倾”,当时确实取得了“伟大”的成绩,有 78 人被定为严重右倾,还有 1400 多人是“右倾”份子。

桂贤公社的党委书记廖海清被打后,痾血尿,坐在背包上就爬不起来。梁德富被打断 3 根肋骨,喻文学(税务局长)被打后,第二年的夏天,还穿上棉军大衣,脸色铁青,像死人脸。被打得鼻青脸肿,扯掉头发,撕烂衣服,筋损骨伤的就不止十个、八个了。个个都要去打人,人人准备挨打。我没有被打,但我昧着良心打过人,那怕是象征性跟着起哄挥拳,也是昧良心出于无赖啊!汉源是“反右倾”中的重灾区,这就是历史,是我们在“下放”中不能回避的历史,历史就在这些细节中。

“反右倾”不是汉源独有,是全国性的一部抺不掉的大书。“反右倾”的后果是,造成了“运动综合症”,使国民经济一蹶不振,接下来的就是三年大饥荒,这是一部铁史。

这些都是历史连续剧中的一幕,留给后人评说,随着“下放”这篇小文略述一笔。

汉二中的“反右倾”结束后,我们还是回到桂贤公社继续下放生活,继续开展“火线整风”,巩固“反右倾”成果。

有一天我因外出,未及时赶回食堂吃晚饭,就给做饭的大嫂说:我还没吃饭。她说:啥都没有了,只有另做。我说要得。她又说,只能给你做红苕煮青菜。我说很好,那就称 3 两红苕。那时我们的定量是每月 19 市斤,平均每天供应的是 6 两粮食, 3 两已经是半天的最高标准了。她变戏法似的给我做好了青菜煮红苕后,我就狼吞虎咽地享受了一次特殊的“小灶”。至今还回味无穷,记忆犹新。

1960 7 月,我请假回单位看病,承蒙单位领导照顾,住进了办在粮食局内的“肿病医院”,结束了下放生涯。

岁月匆匆, 1959 年的那段岁月,已逝去 53 年,至今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应县政协征集“三亲”文史资料,写下这篇《回顾“下放”》的短章专稿应征。

2012 9 30

转自《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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