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菲采访,李好元口述

1989-06-04 作者: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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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菲菲采访,李好元口述

口述人:李好元(男,1938年出生,山东省青岛平度市大田镇大后寨村人)
采访人:李菲菲(女,1987年出生,2011年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
采访日期:2009年8月
采访地点:李好元家中

(一)

采访笔记:

我背着摄像机穿梭在村子的小巷里,见了老年人上前喊爷爷奶奶,好多人都不认识我,我说我是谁谁家的孙女,每个人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哟,长这么大了。然后开始聊天,开始我的探索。坐在我的摄像机前,他们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着饥饿的历史,眼睛看向远方,沉思、回忆,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饥饿的年代。这是属于他们的记忆,也是属于整个村子的历史,让我这个“作见证”者来记录这些“是见证”者的经历,不让这段历史随着逝者的离去而灰飞烟灭。


采访正文

大跃进我在旧店农家兵团

你不了解我,我五八年没在家,反正农村的事大概都知道,但是咱村里的具体事,我不知道,因为我不在家,我那时候在旧店的供销社。咱村的事我不知道,但是整个平度围绕大跃进这个形势我知道。六零年生活困难,饿死好多人,实际上就是五八年的大跃进促成的。大跃进好像就是脱离现实,大炼钢铁。五八年那时候咱村的具体事我不知道,我在旧店,但是社会上的些事我见到的我都想着。党委调我大炼钢铁,调我上农家兵团。那是七八月份,上级组织大跃进,治山治水,我就在旧店农家兵团,就在古山区西鞍子。俺旧店兵团在那里治山治水,打山坝,打水库。

我管后勤,就是管着这些民工回家推粮食,推粮食在山上做着吃,我就负这个责任。我跟村里要粮要草,村里就往那送。以后现成的粮食没有了,生产队就赶紧去抓地瓜,抓地瓜就推那个地方去吃。后来下来剥米(玉米)了,剥米不干,就迅速的掰下来,掰下来戳下粒子来晒干了,拿工地上去。

砸锅炼铁

到了十月份,秋收基本结束了,那些煤窑的民工就开始大炼钢铁了。旧店的那个兵团在古县,在古县镇的水库西沿上盘了个小锅炉,从农民家里收购些铁。说你没有铁,没有铁有锅也行,那时候把锅都拿出去了。反正规定你这一户拿多少铁,什么铁也行。不直接说要你的锅,但是意思就是拿锅也行。那时候把锅拿去都砸了,现在的这些老人,不管问问谁都知道这个事。那么把锅砸了用什么做饭吃?

吃食堂嘛,一个村组织几个食堂,就在一起做饭吃。把那些锅收去,让民工把铁锅敲碎了,砸得很小一块一块的。组织些小学生做些坩埚,坩埚就像个棒槌似的,套上块布,弄些泥糊在表面上,三四公分高。泥糊上了以后就慢慢的硬了,不会堆塌了,然后慢慢的把那个棒槌抽出来。那棒槌因为用布包着,它就抽出来了。抽出来把那泥坩埚就晒着,晒干了就装上铁,把砸的这些锅铁就装里面。然后就装进那个小窑里,跟农村要些木头烧,反正是一直烧,烧得这铁都化了,然后又固结上块,那么一块块的,像那狗屎贴(类似于狗皮膏药)似的。第二天就推着上县委报捷,昨天晚上我们炼多少多少钢。原来咱平度市小,平度城东是钢铁厂,把那些铁就送那里去,就像些狗屎贴样的,一块一块的,那都是些锅铁,砸碎的些锅铁。

五八年应该是个丰收年

这是炼钢炼铁,应该说这上面损失的有点惨,这事对与不对,这很难说,但这是事实。五八年应该说那是个丰收年,到了秋季除了炼钢炼铁的人,家里剩下做庄稼的。你像我听说咱村,咱这里种麦子,这地薄(不肥沃)了,人们说不如去古县种,古县地好,种一亩跟上咱种好几亩。所以这些人都去古县了。共产主义了嘛,什么你的我的,反正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不分你的我的。这不就去古县那里去翻地,去种麦子,把自己的地就扔了。说这样的(自家的)地种十亩跟(比)不上人家种一亩,看着像胡来(蛮干)一样的,脱离现实。还没等秋收,在家留着的这些人就出去翻地,抓(收)地瓜,早来(早先)的生活就指着地瓜。农村里(的)这山区就靠地瓜维持生活。那时候霜降之前你必须抓(收)出地瓜,不抓(收)出地瓜过了霜降就要上冻了,这地瓜一冻了就瞎了。但是劳力都出去炼钢炼铁了,家里剩下些老幼残疾,不能干,就是去地里刨出地瓜也拿不回家。我记着在小后寨村前面,在那个二级地抓(收)些地瓜,就在地头挖一个窝子,这些妇女就把地瓜倒在窝子里,拉些地瓜蔓子盖着,怕冻了嘛。在外边这些民工什么的来家拿粮食,就到坡来去推。

地冻三尺照样干

到了冬天,有那么个口号嘛,说“地冻三尺照样干”,反正怎么样都冷,人们也就这么上坡(下地),也就这么干。我记不清那是哪年了,那时候我就回村了,在咱张各庄东河。正月初三去挖河,我记着那个村有个了李天保,他穿着皮大衣,拿着锨就在过桥那个冻冻(冰地)那站着,领导说他了就攒两下。看看那时候遭那个罪,确实的脱离现实。

(二)

采访笔记:

采访时最常听到的是老人的哀叹:“老了老了,记忆力不好了。都忘了。当年的故事讲也讲不完。”我突然想起儿啼时曾经屋前屋后玩耍过的老房子,而如今的它们,绝大部分已在建设新农村与中国式圈地运动的浪潮中成了过雨烟云。我突然间想,过不了多久,我们童年时记忆是不是只能在自己心里慢慢回忆了?将来的某一天,是不是又需要有一群年轻人拿着DV,来采访,采访那个似乎遗忘掉了又濒临彻底遗忘的过去?


口述正文

五九年、六零年生活困难

五八年农业受到这个损失,那么也不用说到五九年、六零年这几年就行,都好像有点不务正业,该做的不做,农业就减产。上级以后说是当时和苏联和赫鲁晓夫有矛盾,从国家来说,以前苏联支援咱这些机器啊、专家啦都撤回去了,欠人家钱,人家那个意思是逼债。那么加上人家逼债,加上咱自己农业上减产,这农村这个生活就不行了。

当时说饿死吧不大好听,事实就是生活困难,长水肿,人们就吃些菜,吃些树头。像些老人什么的,身上肿得像什么似的。我那时候在供销社里,上面批下点鱼什么的不对外卖,给敬老院的老人消肿,吃鱼吃虾的,喝玉米根汤,说那个消肿。

父亲吃顿饱的却死了

那时候的人挨饿,不是就饿的晕过去了,水肿就会引起别的病。你像我父亲那时候,就是因为挨饿。那是过八月节,平常攥点东西过节吃顿饱饭,那么吃的多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肚子里的肠子绞一起了,就死了。我记着那是六零年,六零年我在大田,回家过节。锅不是被拿去炼钢炼铁了,没有锅了,那时候有杓,就是那个铁杓,用什么支着铁杓,包几个饺子,就放在杓里下饺子。

那时候死那些人是很多,全国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万。那时候都一样,都差不多,没有穷的富的,他挨饿,他也得挨饿,不能说他挨饿,别人那享福,没有这样的事。那时候那些干部什么的不管你权力多么大,思想觉悟都高,不能说是有权利了,就过得是老有(富有)了,没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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