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中俄边境“特务村”:70%村民被批苏修特务

1989-06-04 作者: 杨敏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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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宏疆村两个混血家族的第一代中俄混血儿:徐维义(左)和徐英杰。(5

中俄边境“特务村”:70%村民被批苏修特务

--作者:杨敏

中俄边境“特务村”:文革后村民被集体平反

文革时期,黑龙江车陆公社出了一起“苏修特务集团”大案。宏疆村挖出的特务之多,使这个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苏修特务村”。

凌晨三点多,黑龙江省逊克县车陆乡宏疆村,朝霞的光辉已然可见。78岁的老汉徐维义已经出门,去江边收他昨日布下的渔网。徐维义捕鱼的这条黑龙江,是中俄两国的分界线。江的对岸,便是俄罗斯。

徐维义长了一张典型的俄罗斯人脸孔,蓝眼睛,高鼻子,络腮胡,但他其实是俄罗斯母亲与闯关东的山东人所生的混血儿。

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由于苏维埃红色政权的建立引发难民潮,以及随后的大清洗运动等各种原因,数以万计的俄罗斯人先后迁入中国黑龙江境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后来陆续移居他地或回归俄罗斯,真正落地生根的多是与中国人组建起家庭的俄罗斯妇女。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中苏友好,江两岸的人来去自如,互通有无。但1960年代中苏交恶之后,两岸关系变得紧张。文革时期,车陆公社(今车陆乡)制造出了一起“苏修特务集团”大案,宏疆村挖出的特务之多,使这个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苏修特务村”。

“上山搞资本主义”

“苏联老太太”--徐维义的儿子们常常这么称呼他们的奶奶葛金丽娜。奶奶家族姓亚力山大,是俄罗斯贵族后裔。孩子们小的时候,家里常常能收到从河对岸邮过来的瓜子、糖和被面,这令他们如过节般欢喜。

“苏联老太太”来中国时,还带来一个儿子,后来取名叫徐维刚,村里人称“傻大爷”,是如今村里仅存的、有纯正俄罗斯血统的人。

苏联大清洗运动开始后,葛金丽娜把1岁多的徐维刚兜在裙子里,走过冰封的江面,流落到中国。当时,正赶上大批山东人闯关东,很快,葛金丽娜嫁给了一个姓徐的山东人,在中国安了家。

然而,文革时,因为没有国籍,“傻大爷”却反而因祸得福。

文革开始后,徐氏家族被打成“苏修特务”的有7人:“傻大爷”、大哥徐维义、二哥徐维新、小弟徐维祥、大姐夫张运山、二姐徐桂贤和二姐夫王海丰。只有“傻大爷”没怎么吃苦头。

徐维义被关进了牛马棚达5个月。当年,徐维义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在大儿子徐福胜眼里,父亲特别能干。闲暇时,常常上山打野味。打来的野味也可拿去卖钱。

造反派们逼徐维义交代“苏修特务”的罪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情急之下,为自己罗织了一条罪名--“上山搞资本主义”。

徐维义如今已是村里最年长的一辈,颇得村里人尊敬。过去的许多事他已不愿多提。有时候在村里偶然遇到当年折磨他的造反派,他也会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

“苏修情报员”之死

在村里的一个小卖部里,徐维义的大姐、张运山的妻子徐桂芝躺在炕上听人聊天。徐桂芝的丈夫叫张运山,是文革后县里唯一一个专门为之开了平反会的人。

在徐桂芝的二儿子张玉福的眼里,父亲能干,有见识,人缘好。“每天家里总有南来北往的客人,母亲炒菜,父亲和他们喝酒。”

年轻的张运山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运动的风暴到来的时候,张运山第一个被卷了进来,罪名是“苏修特务集团大头目”。据1979年县里给张运山平反的材料,他于1945至1947年给苏军当过情报员。村里老人们说抗日战争时期,他曾将一份日伪名单的情报送给了苏联红军。

张运山被关进牛棚后,每天晚上都有造反派来光顾张家,房前屋后,掘地三尺。“若是情报员,家里必定藏了电台和坦克、枪支之类的武器吧,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张玉福说。

最后全家人被驱逐到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炕。“每天白天干活,晚上开二哥的批斗会。我就在台下看着,我不想看都不行,必须得看。”张运山的妹妹张淑娟说。

终于有一天,趁大家都去田里干活,只有一个年轻女造反派看着,张运山跳井身亡。

集体平反

其时,整个宏疆村30来户人家,只有4户属于纯正的中国人,其他都是中俄混血家族。最大的4个混血家族,即徐维义家、张运山家、徐英杰家和袁吉先家。这4个家族都没能逃过这一劫。

徐英杰今年74岁,同徐维义一样,是村里所剩无几的第一代中俄混血儿。他记得,妻子张凤云被关进牛马棚时是夏天,天气闷热,整个村子也极沉闷。

1979年4月,县里来了平反工作小组,落实政策。一份平反材料显示,文革期间,百余人的上道干第二生产队(包括宏疆村和上道干村),有32人被打成苏修特务,有12名社员被监督劳动。

张玉福告诉记者,只要家里有一人被打成苏修特务,整个家庭就都被认为是苏修特务家庭,因此,村里约70%的人戴着苏修特务的帽子。

除了集体平反之外,工作组还专门为张运山召开了平反大会和追悼会。当着全村人的面,宣布:“张运山充当苏修情报员的这段历史早已清楚,不应作为政治历史问题。”

被稀释的俄罗斯血统

文革的风暴过后,村子变得沉默且自卑,村里人对自己的外貌变得敏感。他们迫切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容貌,成为真正的中国人。唯一的办法,是找汉人结婚,逐渐稀释自己的俄罗斯血统。

“咱们这种血统的人,尽挨斗,再找这种血统的人,要是再来一个文化大革命怎么办?”在饭桌上,老人苦口婆心教育下一代。

第二代中俄混血儿徐月娥是现任村妇女主任,也是县人大代表。1990年代她去北京开会时,有人问她是哪里人,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你既不是俄罗斯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中国人。”

如今,村里已经出现了第四代混血儿,大多数人的容貌已基本与汉人无异。虽然仍有俄罗斯血统的特征留存下来,但这不但不妨碍他们被认为是纯粹的汉人,反倒是锦上添花了。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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