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公社:最后的死囚

1989-06-04 作者: 杨柳公社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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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囚犯的最后结局

--作者:柳杨公社

1987年7月,离家18年后,我终于回家,调入上海医科大学出版社工作。

那时出版社刚成立不久,从学校放射医学研究所调来的杨家宽教授任副社长,主持日常工作,全社的正式、全职职工也就五六人而已,才出版了第一本书《中国革命史》(印象中,《中国革命史》常常是那时很多新出版社的首选出版物),第二本《生理学多选题》也才付型,尚未进栈。对教学实力雄厚的上海医科大学来说,出版社也只能算作一个边缘部门,难以过多地投入和注重,虽然出版社社长有副校长、病理学教授朱世能兼任。

新成立的出版社在学校眼里上不了台面,只能蜗居在医学院路学校大门南侧暗红色砖木结构的小平房内,与北面的传达室相对,一南一北如哼哈二将守护着朝东的学校大门,常有外来人员前来探询问路把出版社当作门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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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5月3日,国家教委、新闻出版署有关人员来上海医科大学出版社检查工作,与出版社成员在小平房前合影。
前排左起:史本秀、国脚教委装备司出版处工作人员、汪宗俊、胡正敏、王洪生
后排左起:武培德、国家新闻出版署老焦、鲁执钧、杨家宽

那小平房也就20平米不到,黑洞洞难见日头,虽然南面有窗,窗外是一米多宽的树荫小路。再不远就是红砖教研楼了。后来知道,小路向东的尽头那时常锁着的铁门内,是隔壁学校附属中山医院的太平间。
一两年后,社内人员增加条件改善,出版社在东西校园内繁殖分裂在四五个地,编辑部、出版科、财务科分散在学校东安路校区。医学院路小平房则保留做了社办公室,杨家宽副社长和同是放医所调来的沈彬源主任(沈的前任是武培德老师)坐镇,还有华山医院周良辅教授的女儿、刚从卫校毕业的周榕,以及返聘的原上海第一人民医院营养科的方老师留守。而发行科则去了学校大门外医学院路上的留学生楼内办公。

一般来说,我每天一早会先到小平房办公室报到,看看领导有何指示,看看有否邮件通知,然后再回到东安路校区最西段,设在学校后勤部门大院内的出版科。

创业初始,千头万绪,上下左右沟通、婆婆姑舅孝敬、人际人缘理顺、出版业务开展、内外意见磨合、校内校外应付,勤恳执着谨慎小心的杨社长没多久也终于白了头。

种种艰辛种种困惑种种恩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酸甜苦辣,这些不说也罢。

且说某日午后,眼见办公室小平房周围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房前屋后树下路边,穿着白大褂的,捧着锃亮不锈钢盆盒的,拎着大号胖乎乎保温瓶的,还有脚边扔着旧纸板箱的,甚至拎着塑料袋的;有骑单车来的,有坐面包车来的,有男的,有女的。在我印象中,小平房周围这么热闹,除了那次60周年校庆,还有新学期新生报到,似未见过,但那人也不全集中在小平房周围啊。问了才知道,他们是来“分尸”的,市里今日有犯人吃枪子儿!

办公室南面小路东头太平间的铁门开了,白大褂们拎着家伙涌了进去,空荡荡阴森森冷飕飕,那是解剖室,开着灯,有不锈钢平台橱柜。人们叽叽喳喳,他们来自学校各附属医院或部门,阴沉沉的屋子登时热闹起来。

“来了来了!”有人叫起来,运尸车回校园了。大伙纷纷靠边肃静。“骨碌碌碌”轮子摩擦着路面,一辆泛着金属光泽的医用平板车快速推了进来,老头,四五十岁了,满脸血,鞋袜不知何故已经被扒去,手脚白得发青,白得发灰,像是塑料制品。推车折进里屋,老头被抬上不锈钢解剖平台。

“这人有糖尿病,眼睛不能要的!”

站在边上主刀的秃顶老法师大声嚷嚷。他拿着剪子“哧哧”利索将老头的衣裤绞了,扒了,苍白死灰精瘦,像拔了毛开水烫过的光鸡。手术刀在死者的脚腕处顺溜圆滑剜过,皮肉绽开。那肉呈紫色。老法师拿起钢锯“吱吱”锯了起来,纸箱在边上伺候--那家单位只要手和脚。

来了来了!又推进来一个,是两个!不到半人高的平板车上堆放着两个青年,胸前衣服敞开,胸腹处竟已呈倒“丁”字形,横竖剖开,那团团条条肠子在刀口处胡乱堆着。

“肾脏割掉了。”有人小声说,“刑场拉来路上,在车子上就挖掉了!”

“肝是谁的,拿走拿走。”

“皮肤呢,轮到你了!”

一位中年女教师,用圆珠笔指点着左手上那张皱巴巴了的白纸,上面罗列着单位和分配物,开始清点。
“五官科的,角膜!”

两个女青年站在死者头顶后,已经献出肾脏的青年(前犯人,他以生命换取罪恶,他已经没有生命,他也已经不再是犯人)被白布蒙脸,白布中露出眼睛,不锈钢手术刀、镊子、剪子轮番上去,开始剥取角膜。

那女青年的手竟有点抖——“我没做过!”

已经有人捧着战利品走了。

第一个到来的老头,手脚早已被切除,支出紫红色骨关节,这老家伙有糖尿病,没人再对他感兴趣。赤裸干瘦的身子,下身那团黑糊糊的刺眼……

第二天上班,听实习的大学生说,小平房南窗前刚拉出去一麻袋“零碎”。

是昨天3人剩下的了。

查日记,时为1990年3月27日,星期二,雨,当日毙5人。

2003年7月,本文曾以《先生,请借你的器官一用》发表于《老三届》网,并附后记:
记录下这有点敏感的事件。敏感,是因为我们对外从来不承认利用过犯人器官;记录,  是因为曾经发生,已经是历史的一部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社会进步,政治文明,中国的人权状况已大有改善。

不料此文在网上依旧引起争议,为了网站生存,作者当时删除了部分词语以“□□”替代。
又过去了十多年,社会文明的发展说慢也真慢,说快也不慢。当年的常态,今日看来野蛮,今日的常态,当年看来异端。所谓历史局限,所谓历史眼光,所谓历史现实,大概如是。现改名再发,个别词语略有改动。

2015.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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