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宜川:四川大学中学部50年忆往
四川大学中学部 50 年忆往
--作者:桑宜川
桑宜川,加拿大华裔学者,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原四川师范大学外语系七七级毕业,曾在四川大学外语学院教书多年,后赴澳大利亚留学。移民加拿大后,以治学为生,研究兴趣广泛,现为加拿大多家华文报刊专栏作家。近年来与国内数所大学开展学术交流,常回国讲课,并受聘为客座教授。
四川大学中学部,并非一个虚拟的校名,乃是上世纪十年 “ 文革 ” 浩劫年代的特殊产物,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从 1969 年 9 月开始,至 1972 年 8 月截止,全校学生为同一届,近二千人,同期初中毕业,办学仅有三年,犹如昙花一现,随后即被解散。如今除了当年的师生,或许早已湮灭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现代四川教育史上一段付诸阙如的历史篇章。
毕业合影:二排中坐者唐远镜老师,四排左三笔者
回望历史,那年月全国处于 “ 运动 ” 之中,教育系统被彻底破坏,高等院校停止高考招生,适龄学生无学可上,川大校园里 “ 闹革命 ” 闹得如火如荼,部分教师被整肃,或惨死,或死里逃生,部分 “ 闲来无事 ” ,留下空荡荡的教学楼群,于是就有了这样的奇葩故事发生,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面向社会,开门办学,惠及 “ 乡里 ” 。
那年月,成都地区除了四川大学,还有成都工学院,成都电讯学院等数所高校相继开办 “ 中学部 ” ,吸纳周边街区的适龄学子入读 “ 初中 ” 课程,主要教材有 “ 工基 ” 和 “ 农基 ” 二本,即工业基础知识与农业基础知识,教你如何开拖拉机,如何养猪,春耕秋收等等工农技术,令如今的年轻一代匪夷所思。如今我还保存着几本那年月的教材。
据几位四川音乐学院校园里长大的发小回忆, “ 文革 ” 年代,与成都工学院一街之隔,地处九眼桥头的音乐学院也有中学部,办学规模较小,只有几个班,后来成名的刘晓庆就是在川音 “ 中学部 ” 艺体班学唱样板戏出道的,她比我辈年长几岁,于 1968 年秋初中毕业,被分配去了达县文工团,学校档案名册里有详细记载。如今算起来,她应该是奔 70 的人了。话说回来,当年这些 “ 中学部 ” 均不隶属市教育局管辖,坊间称为 “ 大学穿靴,小学戴帽。 ” 乃是各大学的 “ 革命委员会 ” 自主创办的学校。
汉代孔融在《论盛孝章书》里有云: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 他感慨世态炎凉,人生过得太快,这里借用一下其意,算起来,四川大学中学部已创建了整整 50 年,当年的校友们念旧,戏称为 “ 五十年校庆 ” ,于是自发地吆喝起来,找了一个农家乐,准备聚会,回首半个世纪以来的人生过往故事。我以此文,为大家聚会助兴。
悠悠往事,恍然如昨
那年月,四川大学中学部受 “ 文革 ” 大气候影响,向解放军看齐,以部队建制管理,全校学生分为七个连,每连分成四至五个排,每排即是一个 “ 班级 ” ,约有 50 多个初中娃娃,故而每连约有 200 多个 “ 准士兵 ” 。我与成都工学院的部分子弟从成都望江楼小学七年级 “ 初中班 ” 升级,被分配到六连一排,连长唐远镜老师,是一位知书达理的转业军人,估计在部队里应是文职干部,到川大后在哲学系工作,兼任我排的政治课教学,在黑板上写的板书字迹苍劲有力,很有文化韵味。
1971 年 5 月,中学部六连一排部分男生在川大校园里理科大楼前合影,前排左二为笔者
还记得班主任陈素芬是一位数学系讲师,课讲得不错,但脾气很大,在课堂上常常无缘无故地发火,不知她发泄哪门子的怨气?教英文的刘老师上课很认真,发音字正腔园,但限于教材的内容,我辈也就跟着学了几句文革口号,仅能用英文高呼 “ 万岁 ” 和 “ 打倒美帝国主义 ” ,认得 “ 工、农、兵 ” 几个单词,实在是虚掷了似水流淌的芳华岁月。教 “ 工基 ” 的蔡老师和教 “ 农基 ” 的范老师倒是脾气好,说话温文尔雅,慢条斯理,从不亏待我辈。
说来令人感叹,那年月他们真是大材小用,堂堂正正的大学教师,向一群 “ 小屁孩儿 ” 讲授初级文化知识,还整天厮混在一起,教者不厌其烦,受者 “ 民智未开 ” ,也难为他们了。 “ 文革 ” 以后他们都晋升了高级职称,成了各系的资深教师。还记得上世纪 90 年代,我与几位同班学友相约,一道去登门拜望过唐远镜连长,其时他已是哲学系的教授,相见时感慨良多,眼里湿润,已说不出话来。
笔者的童年就读成都望江楼小学,与四川大学中学部的历史宿命相同,其名已不复存在。但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天府之国最美丽的启蒙学堂,依傍锦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风水与人文俱佳,可谓得天独厚。她的前身乃是清末的四川公立小学堂,抗战时期,曾名四川省立报国小学。抗战结束后,从城里迁至望江楼旁。从 1953 年正式定名算起,至 1966 年易名,办学整整 13 年,冷德成先生为首任校长,继后有顾品月女校长,他们与当年的不少任课老师一样,大多毕业于民国学校,从民国走来,虽然后来受红色宣传习染,但骨子里仍保留着儒家文化的遗韵,举手投足都是一道道风景,芳华绝代。
我的启蒙老师叫陈琼先,在这所小学任教多年,那里留下了她的青春岁月,留下了她一生中最美丽的人生时光。我家犬子,算是 “ 学二代 ” ,亦受过她的教诲,师恩不忘。近年来,听说琼先老师与夫君杨师父去了美国定居,与女儿女婿孙儿孙女生活在一起,安度晚年。籍此拙文送上我的美好祝福,愿琼先老师合家安好,万事如意。
1950 年代,成都望江楼小学部分教师合影
如今,望江楼小学的美丽时代早已终结,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辈入学那一年是 1963 年,彼时学校与唐代女诗人薛涛赋诗葬花之处仅一墙之隔,只可惜好景不长,三年之后,洪水猛兽般的 “ 文革 ” 来了,川大校园里的大学生们成立了造反派组织,俗称 “8.26” ,开始疯狂地打砸抢,与隔壁成都工学院的同类社团 “ 红成 ” 对垒,彼此之间的枪声大作,武斗愈演愈烈,望江楼小学在所难免,受到 “ 运动 ” 冲击,教学工作陷于瘫痪,老师们扮若圣徒,天天捧着 “ 红宝书 ” 开展 “ 斗私批修 ” 。
甫久,学校易名 “ 劳动路小学 ” 。随后几年,学校的教学工作时断时续,大约是在 1969 年,我辈的第六学年,才逐渐恢复了正常行课。我读了七年小学,最后一年叫做 “ 初中班 ” 。
“ 文革 ” 初期,成都望江楼小学部分教师合影
这张照片是原望江楼小学部分教师于 1967 年冬季拍摄。那年月摆拍也要求统一,每人右手须拿着 “ 红宝书 ” ,并把这书放在胸前,表示无限忠于,是 “ 文革 ” 时期标准的照相姿势,最为荒诞的个人崇拜,不如此不能方显出 “ 革命 ” 本色,如果不积极迎合,随时可能被指控为 “ 现行反革命份子 ” ,或 “ 里通外国的美蒋特务 ” ,现在的年轻一代对此也许感到匪夷所思。正是 “ 云山几盘,江流几弯 ” ,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今天的读者若看不懂那姿势有何美学意义,本也无可厚非。
多少往事,仿佛还在眼前
还记得 1970 年 9 月,原劳动路小学初中班的大部分同学转入川大中学部,据说其时已开办一年,故我等是第二年插入的,原因在于周边许多中学无法接收两届同时毕业的大批小学生。当时,工学院中学部几乎未接收本院子弟,生源主要来自新南门一带街区的适龄孩子,川大中学部则敞开大门,学生中不仅有川大和工学院子弟,还有九眼桥以东至三官塘,及下莲池沿河一带街区的孩子,由大学老师任教,面对 “ 放羊 ” 放了几年的一大群 “ 不回家的羊 ” ,读书走心,已不在状态,表现出无可奈何。 1972 年秋季,这两所比邻的中学部正式宣告终止,被各校 “ 革命委员会 ” 撤销,因为那时候的 “ 工农兵学员 ” 要来了,不然的话,中学部没准儿还会继续办下去。
还记得入校后不久,中苏关系持续恶化,珍宝岛事件发生,川大校园里的高音喇叭整天播放 “ 备战备荒为人民 ” 和 “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 的最高指示,响彻校园,各操场,小树林,被悉数挖成纵横交错,约一米深的战壕和沟渠,每隔几米还有 “ 猫耳洞 ” ,取出泥巴,就地制作砖胚。在唐连长的带领下,我等初中学生们,均积极参加了挖战壕,打 “ 战备砖 ” 的劳动,并参加过几次比赛,看谁制作的泥巴砖又多又好,那时候的话语叫做 “ 挣表现 ” , “ 黑五类 ” 家庭出身的子女可转换身份,由此变成 “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 ,在校园里挖泥巴的经历延续了几个月之久。
1971 年在理化大楼前,川大中学部六连一排师生合影,第三排右一为笔者
当时同班的邱东同学表现甚佳,与他毕业时被归类为 “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 ,准许去 12 中念高中不无关联。若干年后,小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婆,当了东郊一家大型国企的党委书记。笔者则没有这么幸运,当年被排除在每班 16% 能上高中的学生名单之外。只好 “ 走麦城 ” ,去了偏远的宜宾柏树溪二中念高中,又不期与樊建川、易粟、管一平等当代蜀中闻人在金沙江边的教室里成了同班同学。
话说回来, 1971 年 9 月, “ 副统帅 ” 林彪出事之后的几天,川大中学部传达了来自北京的文件之后,立即总动员,班主任召集同学们手拉手,开始在川大校园里,教学楼的每个角落,并延伸到望江楼竹林里,采取拉网战术,排查与搜寻林彪余党。如今回忆起来,恰如幼儿园的小朋友做游戏,完全不靠谱,但那时候每个人必须表现出认真态度,及对 “ 定于一尊 ” 大人物的信誓旦旦,忠诚不二,如今回忆起来,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至今还记得,就在川大荷花池旁的教学楼下,时常召开批斗审判大会, 被整肃的对象就是身边的男女同学。革命教师站在用课桌临时搭建的台面上,义正词严地发言,数落自己的某某学生是 “ 梭叶子 ” ,如何有 “ 作风问题 ” ,如何 “ 罪大恶极 ” ,控诉完毕后,交由戴大盖帽的人员立即执行,五花大绑,用麻绳拉走,送去劳教。这些未成年的初中学生,就这样被肆意羞辱,是何等荒诞的一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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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市井语言中, “ 梭叶子 ” 曾是羞辱女性的代名词,如今这个词语和 “ 作风问题 ” 已经伴随着阶级斗争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上世纪 “ 整人哲学 ” 年代,却是司空见惯的高频率词语,是红色话语中的杀手锏。犯了所谓 “ 作风问题 ” 的人不但会被降职降薪,处分开除,侥幸换一个地方吧,也从此颜面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回想起来,那些被麻绳拉走的初中男女同学,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正值青春期,豆蔻年华,她们坦承确实递过情书类的纸条,确实偷偷读过被查禁的地下文学读物,或有过初尝禁果的经历,皆为人性使然,何罪之有?尤其是被相继送去劳教的不少女生,被毁了一生,实在是中学部 “ 革命 ” 教师有违天理的作法。如今那些当年被送去劳教的初中学生,如果没有被整死,还健在,应该也是爷爷奶奶级别,受子孙尊敬的长辈了。
如今在川大校园里,位于游泳池西北侧,沿河边有一个入口,往里走是一片教职工宿舍区,那里曾是当年望江楼小学初中班教室的地盘,教室窗户外还有一片红卫兵墓园。那是一块坡地,起伏不平的沟壑里矗立着约有 200 多个大理石或汉白玉的墓碑,在坡顶还有一座约三米高的白色大理石纪念碑,刻有 “ 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 几个血红魏体大字。墓碑呈四角棱椎形, 8.26 米高,据说取意于四川大学红卫兵 8.26 帮派的称谓,以松林为伴,远远复望开去,红白绿分明,煞是壮观。方尖碑曾是古埃及的祭祀风格,后来被美国独立纪念碑沿用,不知文革时期,闭关锁国,红卫兵们怎会想到采用这一模板?何人设计?至今不得其解。
当年的墓园占地约有七八亩,埋葬着被 “ 造神 ” 运动忽悠,为无厘头的 “ 主义 ” 而献身的热血青年,其实也就是在红卫兵两派交火的武斗中战死的一大群 “ 傻逼 ” ,死了也就白死了。 1971 年秋季,林彪事件之后,几天之内那片坡地被推土机夷为平地,如今早已荡然无存。在原址上种植了一大片长青树苗,如今已长大成林,绿荫扶疏,在秋风中摇曳,可还有谁记得那里的三尺泥土之下,曾经有过喋血的悲情故事?悠悠往事,仅留存在其至亲与老川大人抹不去的记忆里。还记得我辈初中班毕业前,离开望江楼小学校园的最后一幕,是与几位发小同窗,到教室后面的红卫兵墓地去向大哥哥大姐姐们, “ 文革 ” 的第一拨殉道者祭拜,算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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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国人只知重庆沙坪坝山坡上的红卫兵墓地,却不知在成都也曾有过,而且更为壮观,就在四川大学校园一隅。如今那里被一片新起的河边楼寓替代,远远望去,那里显得格外沧桑,树梢的鸟儿,似杜鹃啼血,抹之不去。留在民间记忆里。倘若这一红卫兵墓地能保留至今,作为一段过往的实物纪事,有不可承受之重,以史为鉴,至为珍贵。
当年的川大中学部 “ 与时俱进 ” ,各种文娱活动目不暇接,笛子与二胡是门槛最低的乐器,不少同学都会摆弄几下,搞得风声水起,同学们都被要求积极参加,并以连为单位,排练过不少 “ 样板戏 ” 的片段,例如《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等,演员是从我辈初中娃娃中挑选出来的。还记得在一出《沙家浜》折子戏中,刘国松同学扮演刁德一,袁佳佳同学扮演阿庆嫂,都很出彩,展现出了青涩年代的芳华。同期的工学院中学部那边也不落后,竟能排出整台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实在是不简单,我和发小同学们都去观看过,中学部成了梨园,同学们成了票友。
大约是在 1972 年初春,川大中学部组织逾千学生,浩浩荡荡,队伍绵延几公里,开始了 “ 史无前例 ” 的徒步拉练,军训生活,历时一个月,目的地是距离成都约 50 公里左右的什邡九里埂军垦农场。那时候,每人标配是必须自己携带一床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背盖,一领二尺宽的草席,一个军用水壶,一把手电筒,外加一双草绿色的军用胶鞋,卡在背盖外面。
当年的拉练行军路线是穿过城区,一路北上,出城后便开始踏上了泥泞的小路,沿途经过九里堤、洞子口、新繁镇、龙桥镇、升平镇、马井镇、师古镇等十几个乡镇。进入丘陵地区后,就看到了军垦农场。那个年代的人虽生活清贫,没有多少油水裹腹,但世道却很太平,尤其是乡间,夜不闭户,盗贼无多,民风古朴淳厚得很。拉练途中,夜宿过几个乡镇的寺庙和小学教室,至今还历历在目。
抵达营地甫久,当地步兵学校派来了教官,施以准军事化的督导。那时候没有床,一排排的营房里都是水泥地面,铺上稻草,摊开草席,就是卧榻。每天早晨在薄雾中,起床的军号响起,新的一天便开始了。除了接受军事列队,练习射击打靶,还参加过修水渠的劳动,听 “ 千万不要阶级斗争 ” 的讲座,吃用豆渣做成的忆苦饭。还有几次是在夜半时分,军号响起,立即起床,全副武装,夜间强行军。还记得队伍中的几个女娃子,走着都睡着,疲困不堪,累到极致,一头栽进水田。那就是我辈少年时代军训生活的一个场景。
如今的什邡已发生沧桑巨变,前几年我曾去寻访九里埂军垦农场故地,已找不到当年的任何痕迹,但听说那里鼓捣出了一种酒,命名为 “ 九里春 ” ,将川酒的酒史又往前推进了 1500 年,广告上写着具有 5000 年的酒文化史, “ 川酒甲天下,起源在什邡 ” ,只是不知成都九眼桥头的水井坊,号称中国白酒第一坊,宜宾岷江岸边的中国第一坊白酒五粮液,考据出来的大唐御酒绵竹剑南春,以及汉武帝时期就有的古蔺红花郎作何感想?都自称中国千年第一坊,其实家家都 “ 牛逼 ” ,个个说得有道理,儿子是自家的好,无需外人厚非。
那年月,九眼桥河边,下莲池一带城市贫民家庭出身的娃娃们,与川大和工学院的娃娃们还打过几场群架,双方参加者各有几十人,抄起军用皮带,在田坎上追赶合围,任凭 “ 子弹飞 ” ,不过那时也讲江湖潜规则,或称骑士精神, “ 见红 ” 就算输,赢家立即罢手,不再穷追猛打。如今已过去近 50 年,若再相逢,当年九眼桥一带的初中同学们,应该已是额头谢顶,银丝两鬓的大爷了,不知你们生活得怎样,身体可康健?子孙可孝敬?可有养老金养老?
写下这篇拙文,拉杂一些往事,追忆早已消失的四川大学中学部,因为她是我等生命中的驿站,我等一道走过,一道在那里停留过。
2019 年 3 月 7 日星期四下午
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转自《新三届》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