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王石凹——我的故乡

1989-06-04 作者: 沈琛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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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凹——我的故乡

作者:沈琛

王石凹是一个煤矿。位于黄土高原。这里养育了我们家子孙三代人,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激,充满了爱与追忆。我的祖籍本是浙江,爷爷年轻的时候支援大西北来到这里,把那边的家就迁到了这里。

已是三月初春时节,王石凹这个地方仍是瑟瑟的寒风吹的人骨头发痛。1991年3月的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生在王石凹,在王石凹这片热土成长,这里有我的家。我的出生给家里增添了许多喜庆与欢乐,我很幸运的生在这个家庭,家里有慈祥的爷爷奶奶,爱我的爸爸妈妈,学识渊博的叔叔。

煤矿是一个小世界,这里的风景特别好,茂密的丛林,四周群山包围,蜿蜒的柏油路曲折蔓延像一条滚动着的白蛇。大山的中心有两块一高一低的空地,这就是王石凹煤矿的中心,王石凹分为山上,山下两个部分,它们中间的分界线就是一条500个左右的阶梯,然而绞车就是人们上山下山的重要交通工具了。绞车,现在大概很少地方有这样的车子了,它是全部由铁皮组合起来的,分为两节车厢,上面一节车厢是由一排排红色木头凳子组成,下面的一节车厢是没有座位的,来的晚的人只能半蹲着下去了。山下是矿上的产煤基地,站在山上向下看,最抢眼的就是高耸的选煤楼了,还有日夜不停转动着的天轮,每次看到转动的天轮仿佛看到工人们日夜劳作,产出大量的煤炭能源输送到祖国需要的各个地方,想到这里我都觉得作为一名王石凹煤矿人真是骄傲。坐上绞车,响了几声铃绞车便缓缓的往山下驶去,左边望去一路上能看到山上至山下的景色,先是“王石凹煤矿医院”七个红色宋体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耀眼,医院外围的墙壁是草绿色加白色的漆粉刷过的,如此庄严肃穆。在下面一点的是一排红色砖瓦垒砌的房屋,这里就是干部工房,听老一辈的人说这里以前只有领导干部才能住的房子,工人们住的都是窑洞或者平房。在一片翠绿的山坡下面是一块凹下去的土黄色的平地,这就是山下的工会了,里面经常搞一些职工的娱乐活动,比如元宵节的时候猜灯谜,逢年过节放烟花,春秋季节举办运动会……

绞车还在往下行驶,微风夹杂着草木泥土和煤油的阵阵幽香扑在脸上,深吸一口气从鼻子到喉咙以至于全身仿佛被洗礼过一般清新、坦然。绞车慢慢的停下来,走下去是一条长廊,左右两边是一排垂柳,随着微风的吹动左右摇摆,像是少女的长发在风中轻盈的舞动着,很是好看。左边是一个花园,里面有冬青,红的白的喇叭花,密密麻麻的三叶草,几个石凳没有规则的蹲在那里,中间是一个小亭子和一条通往单身宿舍的小径。往右边看,是很气派的篮球场,每天下午吃了晚饭总有几个男青年在那里打篮球,旁边也有老人在打太极、舞扇、练剑。往前看去是庄严的职工俱乐部,里面可以看电影,节日举办一些文艺活动都在这里,旁边就是职工食堂,门前是宽阔的广场,夏天是最热闹的,晚上就是露天的舞厅,人们在这里跳舞,小孩在周围跑跑跳跳,人们的心情与夏日炎热的天气相互照应,一片祥和的气氛。继续往前面走,下去一个陡坡,就看到绵延的轨道,蒸汽火车在轨道上呼啸而过,钻进火车洞不见了。站在轨道旁边向远处眺望,整齐的梯田一层一层卧倒在山腰上,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一簇簇金黄色的油菜花,蝴蝶和蜜蜂都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来,像是花仙子一般嬉闹玩耍。旁边是一个不大的鱼塘,三两位退休工人坐在鱼塘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浮漂,等待着鱼儿上钩,蜻蜓也耐不住寂寞了,在鱼竿周围嗡嗡嗡的飞舞又停留在浮漂上,弄的老人很无奈。

山上就是家属区了,晚上站在远处看家属区特别的好看,每家每户都亮起了明灯,一户暗一点,一户亮一点,一暗一亮就像一群单纯的孩子眨着眼睛像是迫不及待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渴望眼神,就连天上点点星光也不及这人间灯火的美丽。每个闪亮的灯光下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小时候,因为爸爸妈妈上班忙无法照看我,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的奶奶看起来很瘦小,身高大约1米45左右,一头乌黑的蘑菇发型偏分着,耳朵的斜上方卡上两个黑色的发卡,贤淑而大方;两条细而浓密的眉毛,再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邃而清澈,富有江南女子的风貌;高挺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小嘴巴,一口清脆的浙江和普通话混杂的口音,稍微说的快一些我们这里的人是很难听懂的。最明显的是奶奶脖子下面的两块锁骨,深深地凹陷下去,小时候我喜欢捏着奶奶的锁骨问:“这为什么这么深呢?”奶奶笑着回答:“这个深了好啊,可以放好多好多钱呢。”我相信奶奶的话,以后我经常对着镜子耸起肩膀,捏捏自己的锁骨幻想着这里能藏多少钱呐。这样一个小巧清秀的女人在岁月与生活的蹂躏下练就了一双黑皱粗糙又布满老茧的手,拉着奶奶的手有时会感觉像被针划过一样疼,那应该是干的肉刺或裂开的皮;粗短的手指,不规则突出的环节如牛角般坚硬。奶奶是一个很能干,不怕吃苦,又善良的人,那个时候叔叔在上大学,家里比较贫困。奶奶为了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就在街上摆了补鞋的摊位,每天早上天还不亮,奶奶就准备好了补鞋的机器和工具,挑着沉重的担子出摊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那个担子具体有多重,只是每天都看到奶奶出门前总是调整好多次扁担才能走出门去,有时候爷爷或者爸爸不上班就会帮奶奶挑担子送到摊位上,好多次看到爸爸和爷爷都很难坚持着把担子挑到摊位上,中间要停下来好多次。奶奶身高大约只有1米45左右,干的活却不比男人轻松。无论天气是炎热,暴雨,还是下大雪,奶奶从不休息一天,白天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回去吃过晚饭,她边看电视边补鞋,有时候我让奶奶休息一会儿,奶奶总是说:“这双鞋明天李奶奶要来拿,那双鞋孙伯伯要穿,必须急着赶出来。”我就只能坐在奶奶旁边边玩边看她仔细做工,有时候奶奶怕我无聊还会给我唱几句“太阳光晶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记得有一次,奶奶在补鞋的时候不小心把缝鞋的锥子很深地扎进了手掌,流了好多的血,吓坏了我,奶奶为了省钱没有去医院包扎,自己把锥子拔出来,上了点药包起来,看到奶奶这样我心疼的忍不住留下眼泪。奶奶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矿上有许多奶奶的好朋友,对于那些生活困难的人,奶奶有时候会送一些钱给他们让他们生活的好点,虽然我们家的生活也比较困难,可是奶奶说要多多帮助别人,多做好事,帮助别人也是帮自己。矿上比较熟的朋友,爸爸的同事,或者我的同学,还有贫困的老人去奶奶那里补鞋,奶奶从不收钱,她常说‘吃亏是福’。

我的爷爷是一个古板而细腻的老人,他拥有文学家的内涵,书法家的沉着,思想家的智慧。他是一名普通的王石凹煤矿工人。年轻的时候爷爷受过高等教育,听爸爸说爷爷曾考上南京气象学院,因为家庭原因没有读,后来支援大西北就到了王石凹,便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王石凹煤矿。爷爷原来是翻砂组的一名木模工人,一向本着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好的态度,所以出自爷爷的手里做出来的模型非常完美,现在虽然不用了,但是还保存在矿上作为标本,我想这些标本它不仅代表一代人的记忆,也记载着王石凹煤矿的发展历程。1993年爷爷退休了,从小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退休后家务都归爷爷管,他会做一手的好菜,也会蒸馒头,豆沙包,烧鱼是他的拿手好菜,买一条一斤多的鲤鱼回来洗干净,用大蒜,葱,白酒,西红柿,加一些调料,小火慢慢炖,不一会儿屋里飘满了香味,爷爷满意地揭开锅盖,用小汤勺舀一小口汤在嘴里然后闭上眼睛轻轻抿一下,“真鲜”,爷爷炖鱼的特点就是加西红柿,会让鱼的味道更加好,可能很少有人用这种方式炖鱼。以后我在吃到这样的鱼,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爷爷。

爷爷最关心我的学习,他整天说:“不学习没有出路”。每天陪我练字,爷爷的字写的特别好,他时不时地写的繁体字有的我不认识,小时候我爱玩,心静不下来。

他就说:“早上把课文抄一遍,做十二道数学应用题下午爷爷带你去老杨水库钓鱼。”

“不行。少点吧,做八道”我抱怨着。

“哎呀,十二道,慢慢做嘛。”

“不行,就八道”我倔强地说。

“那做十道题吧,写完我们就逛去。”爷爷商量着说道。

“就写八道题,不然我就不写了。”

“好吧好吧,那先写”爷爷赶忙妥协着。

奶奶坐在旁边忍不住笑道:“你们这是在讨价还价吗?”

“哈哈”我们都笑起来。

我坐在阳台学习,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看看窗外,一会扣扣手指甲,然后用铅笔在墙壁上写下‘为什么我的心静不下来?’直到现在我还能在阳台下的那块墙壁上隐约看到我写的字。

“爷爷,我写完啦!”我兴奋地拿着作业跑过去。

“你先坐下休息休息,我来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哪里有问题”然后仔细的计算着。不一会儿,就听到爷爷说:“哎,沈琛呀,做作业的时候要细心,心要静下来,慢慢来,不要着急,不然总是做十道题错八道半。”记得每次检查完作业,爷爷都是这同样的一句话。然后在把每道题仔仔细细的给我讲一遍,甚至几遍。有时候爷爷碰到解不出来的题,就会拿着题目去请教我们李老师,等李老师教会他了以后,回来在详细的讲给我听。一早上的学习任务完成了,下午爷爷装好了苹果,梨,水果刀,带着我去老杨水库玩,走在路上一会儿让爷爷抱着走,一会儿让爷爷背着走。来到水库,我们找到一块阴凉的地方坐下来,柳条垂的很低,几乎快要投到水里面,随风摆动着,有时还会沾上几滴水。周围能看到三五个老人在钓鱼,安静的能听到微风吹动柳树摇摆的嗖嗖声音,也不时的听见知了和鸟儿演奏的交响曲;太阳懒洋洋的照在水面上,鳞波泛着金光刺得人眼花缭乱。我依偎在爷爷身边吃着爷爷削好的苹果,听他给我讲故事。太阳快要下山了,我和爷爷拉着手往回走,路过爷爷的同事--苟爷爷家门口,我们就进去坐在他家院子里面喝杯茶,聊聊天,然后该回家了。

从小我就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喜欢老师拿着竹竿指着黑板孜孜不倦地传授知识,喜欢老师拿着板子教育学生时候的威严,喜欢老师朗读课文时候的气质。于是每天给爷爷奶奶上一节拼音课是我必做的事情,因为爷爷奶奶他们没有学过拼音,这样才能显示我的‘才华’。爸爸给我做了一块黑板,买了一些粉笔,这些都是我上课必备的道具。每天奶奶补鞋回来,爷爷做晚饭的那段时间就是我讲课的时间。我把黑板摆在电视机前面,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听课。命令他们坐好,手背后,跟我读a o e i u v…

爷爷在操心锅里的饭熟了没有,经常会心不在焉,奶奶为了我高兴就一直认真地听讲。我生气的喊道:“沈德祥,你上课的时候要认真,不能想别的事情,有事要举手‘报告老师’”

爷爷举起手说:“报告老师,我要看看锅里面的馍蒸好了没有。”

“上课的时候要专心,不能去看,要像章林花同学学习”我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不认真把手伸出来打板子”

爷爷一脸的委屈,挨打不怕,却还在担心锅里面的蒸馍。没过一会看到厨房里满是白茫茫的蒸汽,爷爷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的关火,我和奶奶也跑过去帮忙。

1998年叔叔在桂林有了安稳的家,把爷爷奶奶接到桂林居住。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2009年12月25日这一天一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打破了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叔叔打电话过来说爷爷得了胃癌动手术了,要我们马上过去。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买了最快的飞机票赶到桂林,直接到医院去看爷爷,走到门口我害怕了,我没有勇气进去,爷爷一向身体很好,我没有办法想象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跟在爸爸身后走进去,爷爷苍白的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瘦弱的身体,看到我爸爸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国川”。我转过身不敢再看下去,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还好手术很成功,爷爷在医院养了一个半月回家了。看着爷爷的时候,在我心里一直没有癌症的概念,他依然是那样硬朗,高大,每天出去散步,打乒乓球,依然乐此不疲地教导我。2010年的夏天是快乐的,我考上大学算是完成爷爷20年的一个心愿,而且在桂林上学也可以经常见到爷爷奶奶。2011年3月爷爷的癌症复发,一天比一天虚弱,在医院里叔叔每天去给爷爷按摩全身,读书和报纸给爷爷听,爸爸和奶奶日夜守着。我周末回来就跑去医院看爷爷,每次去待不到两分钟爷爷就很坚决地摆手让我走,爷爷从来不让婶婶、妈妈、弟弟和我去医院,总说医院空气不好,细菌太多。爷爷脾气还很大,让你走就必须得走。后来爷爷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躺在床上动不了,连把手放进被子里面都放不进去,慢慢的说话已经不清楚。爷爷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还是有话要说,努力的想说话,我们都听不懂,其实都知道爷爷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平时的生活中奶奶一直很依赖爷爷。那天早上收到叔叔的短信说爷爷不行了,让我请假回去,我坐车都不知道怎么跑到医院的,爷爷呼吸已经很困难了,我和弟弟走到他面前叫了声:“爷爷”,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急促的呼吸着点点头,没过多久就示意让我们回去。下午吃过饭后,我去医院看爷爷,坐在床边给他按摩腿和脚,爷爷的全身已经肿的很厉害了,按下去就像捏橡皮泥一样,没多久他又要我走。心里不是滋味,我就和妈妈出去散步了,回到家的时候电话一直响,妈妈接了电话就往医院跑,我突然心里猛的一疼,拼命跑。勇敢的走进去听到叔叔说了句:“爷爷已经走了”,叔叔和爸爸在给爷爷擦身体,换衣服。顿时我放声痛哭,控制不住自己,那是我爷爷,我最亲的爷爷。他在要离开的前半个小时还关心我们,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还努力表示让我们回去不要呆在医院里,这是怎样一位老人,在生命的终点时想着的是孩子们的健康,这就是人类最伟大的爱。

爷爷走了,把我的思绪牵回了王石凹,那些最珍贵的回忆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当我再次站在王石凹,看着这里朴实的工人,活泼的孩子,人人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整个王石凹的面貌已焕然一新。曾经的黄土路现在已经是平坦的柏油路;老一辈人住的平房已经不复存在,一栋栋新楼房拔地而起;有的新工人都开上了小轿车;原来楼下的煤棚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绿化带;家家户户用上天然气,公共暖气,不再用煤炭烧火做饭、取暖,也使王石凹煤矿的空气越来越好;如今的矿工会有塑胶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室,有安全文化教育室、荣誉室;小巧精致的廉政园内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假山石桌、石凳小巧玲珑、独具匠心,这里是职工及家属的非常优美的憩息地,给人典雅,温馨的感觉。王石凹矿发展的如此之好,也是对每一位王石凹矿的几代劳动人民的肯定,王石凹煤矿曾荣获国际级“安全质量标准化煤矿”等荣誉。

王石凹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的故乡。我爱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我爱这里生长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我爱这里善良、朴实的人民。今年是王石凹煤矿建矿的50周年,50年风雨历程,50年历经沧桑,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勇敢的人民。我想要感谢您--王石凹,在这里我想对您说一句:“生日快乐!”


感谢作者来稿,此文于2011-09-04首发于《陕煤铜川网》,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责由作者自负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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