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明：我放映露天电影的日子
我放映露天电影的日子
－－作者：王晓明
1973 年我从新兵连结业，领导上发给我的武器不是枪也不是炮，而是一台电影放映机，我成为东海前哨某部队电影组的一员。
列宁曾经说过：“在所有艺术中，电影对我们来讲是最重要的”这话可不是虚的。而且在当时的中国，露天电影还占有十分特殊的位置。只要去各单位看看，大一点的空地上除了篮球架，必定还有一个银幕架。尤其对于海防前线官兵，看电影不亚于是一个小小的节日。你想想，部队驻在高山海岛，那时台湾的飞机军舰还不时地来捣乱，官兵们绷紧了神劲，每天只能在连队小小的范围之内活动，随时准备听着警报奔赴战位。文化生活除了打篮球唱歌听广播，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因此我们电影组就成为最受连队官兵欢迎的人物，每次去了都要在单调的大锅菜之外，再给我们额外地煎上二个荷包蛋。
连队官兵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却常常感到有些对不住他们。原因不是我们的服务态度不好，而是那时正在“大革文化命”，全国电影除了八个样板戏舞台艺术片，就是“老三战” ( 即《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 ，偶尔还有几部老掉了牙的早期苏联影片，以及进口的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故事片。我们每次都只能轮换着带上这几部老片子，让连队官兵在期盼之外，眼神里总多了许多失望的神情。
不过我觉得那时放电影，最妙不是看什么影片，而是露天电影本身。你想想，星月满天，爽风扑面，银幕上演绎着故事，海岸边荡漾着笑声，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甚至还有些个浪漫的事情。在部队看露天电影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难得的军民联欢。平时部队门警森严，不让老百姓进去，而放电影时照例要敞开营门，欢迎当地百姓一起观看。那份欢乐，就别提有多浓厚了，尤其是地方上那些美丽的姑娘，这时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营门，让部队里那些青春年少，却每天只能“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的大小伙子能够一饱眼福。
不过这蜂拥而来的老百姓，有时也会让我们受不了。比如那年来了一部很有看头的外国电影，名为《多瑙河之波》，是为体现中国与罗马尼亚两国人民的兄弟情谊，而特为开禁的罗马尼亚老“二战”片，里面有几个漂亮女主角袒胸露背的镜头，还有男女主人公相拥亲吻的埸面……这在当时“革命”得近乎要禁欲的年月，简直就是一颗超级性感大炸弹。大伙儿全都望眼欲穿，心痒难捺地等着一饱眼福。那天晚上我们要在驻地大操场放映这部电影。消息不知怎地提前洩漏，方圆几十里地全都轰动，黑压压的人流就象是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向着我们驻地涌动。大操场上很快人头攒动水泄不通，而外面潮水般的人流气势不减，还在一个劲地往里涌，我们连放映机也无法架起来。部队领导惊得目瞪口呆，只好下令赶紧取消放映，可老百姓怕我们“虚晃一枪”，把他们骗走了再放，于是怎么也不肯散去，一直眼巴巴地守侯到明月西斜……
那时我们放映的电影里，最受欢迎的“电影明星”不是专业的，而是一对业余的外国夫妻，对了，就是大名鼎鼎的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莫尼克公主。那时候他们正在中国政治避难，经常去各地参观游览。所到之地党政领导全体迎送，大批群众载歌载舞热烈欢迎。这样的盛况摄制成《西哈努克亲王访问南京、上海》等纪录影片，竟然成为正处于极度“文化饥荒”中的大陆百姓最爱看的影片。尤其是那位端庄美丽的亲王夫人，成为当时大陆唯一的“时装模特”，总看见她一会儿穿正装，一会儿晚礼服，好象每换一个镜头就要变一套服装，把我们这些只知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主人翁”，看得一个个全都瞪直了眼睛，这才发现资本主义原来这么腐朽，衣服竟然还能这么个穿法。
不过那时放电影，可不光是桩美差，头顶上还要担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尤其是在放映“革命样板戏”或《毛主席接见 XXX 》之类影片，一不小心就会惊爆出个什么“政治事故”。我熟悉的一位放映员放映《红灯记》时，电影胶片断了，他按惯例剪去一段再接上后继续放映，不料却闯下了大祸：原本戏里面李铁梅在刑场面对鸠山“密电码在哪里？”的追问，要斩钉截铁般回答：“不知道！”谁知那天一剪辑，恰恰剪去了个“不”字，李铁梅的回答变成了：“知道。”这还了得，明摆着是一桩铁证如山的“现行反革命案件”，那放映员立刻被停职审查，后来还挨了个严历的处分。领导们拿着这活生生的事例反复教育我们，我们以后剪辑影片时便都格外小心，只唯恐一剪刀下去，又步了那个倒霉蛋的后尘。
终于到了连自已也撑不下去的那天了，那是在“四人帮”被粉碎后的 1976 年岁末吧，一天我们把银幕和放映机架好，正准备开演时传来消息，说几里路外的另一个露天放映场正要放映刚开禁的彩色影片《洪湖赤卫队》，这也是“文化革命”禁锢十年后，开禁的第一部影片。刹那间我周围的观众“弃暗投明”，撇下我和正要放映的“老三战”，全都舍近求远赶往那边去了。放映场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放映员和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其实那会我也早己心痒难捺，一心也在想着跑那边看去了。见此情况正好找个借口，拉起机器就往那儿跑。到了那儿只见人山人海，已经根本挤不进去。幸好还年轻力壮身手骄健，一翻身爬上场边大树，照样津津有味看了个痛快。
放映露天电影时，最怕的就是老天爷变脸，突然狂风大作，兜头给你浇下一阵瓢泼大雨，那时就得先保护好影片，然后赶快搬机器，拆银幕，搬进室内继续放。不过有时电影精彩，观众们兴趣不减，我们就干脆穿起雨衣打起雨伞，顶风冒雨继续放映，让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掌声，压倒那不怀好意的风声雨声……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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