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明:1974,我的水兵飘带哪去了?
1974,我的水兵飘带哪去了?
——作者:王晓明
许多年轻人选择当海军,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身蓝白色的水兵服,为了那顶潇洒威武的无幨帽,尤其是那两根飘飘洒洒、印有金锚的飘带。千百年来,它不知在多少人的梦里边轻舞飞扬,也不知曾在多少部文艺作品里骄傲地出现。
可是我在上世纪70年代当了几年海军,穿过水兵服,也戴过水兵帽,甚至帽子里面就夹着那两根飘带。可在那个有些荒谬的年月里,那两根飘带却始终只能委屈地“蜗居”在帽子里,怎么也飞不起来。
没有飘带的水兵帽,至今仍是我宝贵海军生涯里,一个再也无法填补的终生缺憾。
1972年底我应征入伍的时侯,中国海军已经没有了水兵服,只有和陆军制式完全一模一样的“65式”灰色军装。一整队一集合,偌大个广场灰蒙蒙一片,那色彩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好看。和陆军空军比起来,也显得暗淡了几分。尽管领导上有时教育我们,说你看穿这军装有多光荣,一身灰布加红帽徽红领章,和当年井岗山上的红军一模一样,这就叫做革命传统大发扬。可我们年轻人嘴上不说,心里边总觉得不是滋味,私底下我甚至还嘀咕,说这简直就是“全世界最难看的军装。”这种教育经受得多了,我们脑子里不由自主就会形成一种概念,觉得这革命,就意味着粗糙,意味着难看,意味着简陋,意味着不方便,意味着瞎折腾,意味着自作自受。以至个别人会在发下来的新军装上有意打上两个大补丁,穿着它招摇过市,以显示自已艰苦朴素闹革命,不忘革命老传统。
当1974年的春风吹过来的时侯,伴随遍地花开的,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海军要改換新的“74式”制式军服了。其实说穿了这并不是改装,只是恢复1965年前的军官大檐帽和水兵服。但整个海军上上下下顿时一片欢欣鼓舞,终于可以告别那个灰色时代,迎来我们梦寐以求的新年代了。
不久消息就得到了证实,部队开始进行換装教育,领导振振有词地告诉我们,水兵样式的海军装不仅和国际接轨,符合国际惯例(当时中国刚刚恢复了联合国席位)。而且还有利于战备,例如便于救生,在海上万一掉进海里,只要把皮带扣一松,人向前一游,那宽大的裤子顿时就会离你而去,让我们听了茅塞顿开。不过很快就有老兵悄悄告诉我们,说当初65年攺换军装时也有这样一番教育,不过话正好是反过来说的。那时说水兵服是帝国主义产物,穿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会脱离人民群众,而且也不符合战备要求。
不过管他符不符合战备吧,反正我们当时都挺高兴的。年青人喜欢水兵服的最大原因那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实还是因为水兵服样式好看,夏天雪一样白,冬天海一样蓝,不仅别致,而且挺拔潇洒,穿起来不由得姑娘们不多看两眼,不仅把那些陆军和空军全都比了下去,即便在当时全国一片灰蓝色的服饰基调里,它也如同鹤立鸡群,让我们显得如此气势不凡,与众不同。
从此就开始了翘首以盼的等待,攺装本着先北后南,先海勤再陆勤的原则进行,部队依次开始改换服装,报纸画报上也不断出现身穿崭新水兵服军人的照片,让我们看得热血沸腾。据说那时我国工业基础还很薄弱,一时无法生产那么多白色的布料,国家便专门出巨资,从北朝鲜进口了一批当时十分宝贵的维尼纶布料满足需要。
可是不久便风向逆转,有不少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纷纷传来。据说当时的“国母”江青看到《解放军画报》上身穿新式海军服军人的照片,气愤地说:“这些人的军装,北洋军阀穿过,国民党穿过,日本人也穿过……”(大意)于是便纷纷传言,说这次的换装换错了,可能又要攺回去了。
就在这样一片惴惴不安之中,新军装到了,水兵帽到了,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规定也跟着到了:水兵帽上的两根飘带一律固定在帽子里边,不准飘起来。我们日盼夜想,盼来的,竟然是这样一顶没有飘带的水兵帽!
“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上级规定,而且还是中央领导的规定,你自然不敢再问,我们只好戴起了这样奇怪的水兵帽。但水兵帽和飘带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犹如木船和风帆一样须臾不可分离,没有了飘带,那水兵帽便如同一条失去了尾巴的狗一样(原谅我用这么个难听的比喻),显得非常地不伦不类,无可言状。
上级不让戴,我们便自己偷偷地戴。那个星期日,我们几个战友相約来到公园,偷偷将帽子里的飘带放下来照了几张相,这也是我几年海军生涯里,唯一一张带有飘带的水兵照片。照片里的我特意将两条印有金锚的黑色飘带揽在胸前,十分幸福地微笑着。
年青的心灵总是有些不甘,我们几个有点“小资”味道的城市兵便悄悄地聚在一起发牢骚,说莫非无产阶级便是意味着难看,意味着土气。照这样,还不如一人发一身对襟棉袄,一顶绍兴乌毡帽,或者一人一块敌后武工队的白布包头,那穿戴起来,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军队。
不满归不满,牢骚归牢骚,直到1977年我复员离开海军那一天,那两条印有金锚的飘带还是没有飘起来。
呜呼,我的水兵飘带,在那些个总是爱折腾的年月里,你究竟飘向了哪里?
转自《共识网》
文责由作者自负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