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锐:文革中成都“五·六”事件始末(上)

1989-06-04 作者: 王锐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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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画刊小报上关于成都“5·6事件”的文革宣传画(下同)

文革中成都“五·六”事件始末(上)

--作者:王锐

伤亡惨烈  震惊中央

“文革”成都“五·六”事件,是指1967年5月6日发生在成都132厂的大规模武斗事件,时称“五·六大血案”或“132厂大惨案”。

成都“五·六”事件,是文革早期成都地区乃至四川全省发生的规模最大、一次性伤亡最多,场面最惨烈的武斗悲剧。132厂位于成都市西郊黄田坝(文革时更名为“红旗坝”),是一家涉及飞机生产的大型军工企业(即现今研制“枭龙”战机和第5代隐形战机歼20而闻名于世的成都飞机工业公司)。1967年5月6日,该厂造反派和对立保守派群众组织“产业军”发生冲突,成都市各造反派和红卫兵组织(包括北京和外省赴川红卫兵)紧急声援,由此引发大规模武斗。双方直接参与武斗人员达数千人之多,现场声援、助威、围观群众达10万人以上。场面壮观,战况极惨烈。造成当场死亡数十人,轻重伤者2000多人的“大血案”。其时,以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和省人民医院为首的成都市各大小医院100多辆救护车全部出动,川医附院太平间内摆满了死者遗体,所有病房(包括临时病房和过道)挤满急待救治的伤员。造反派、红卫兵自发组织的“志愿献血队”集聚医院大门,排队等候献血。这种惨景,中共建政以来在成都从未有过。一时,全城悲声,群情激愤。消息传出,全国哗然,高层震惊。

反应最激烈的,是已占据主流地位的以“五大领袖”为代表的首都造反派红卫兵。“五大领袖”中排名第一位的北大聂元梓,所控制的“新北大公社”,当天晩上就第一个发表《关于四川局势的声明》,强烈声讨“产业军”,表示坚决声援四川造反派。有“地派”之称的北地“东方红”,更是连夜组织万人集会示威,声讨成都“五,六”事件(有一赴川北地“东方红”战士李全华在当天事件中遇难)。其余清华“井冈山”,北航“红旗”等首都有影响的红卫兵造反派组织,也纷纷对成都“五,六”亊件表态,一边倒地声讨“产业军”及所谓后台,声援四川造反派。

一些激进的红卫兵造反派,还连夜采取行动,在赴京四川造反派人员的指认配合下,四处查抄打砸“产业军”一派在京机构及人员驻地,搜捕其成员(当晚就抓获数十人,其中据说有一名“军长”级人物)。

不仅如此,群情激愤的首都红卫兵,甚至要发起组织红卫兵“敢死队”,开赴四川与“产业军”及其后台“李井泉一小撮同伙”,决一死战。此议后被周恩来制止。最后,周恩来代表中央,仅同意由北京医学院派出30人组成的医疗队乘飞机赴川,参加对“五·六”事件受伤人员的救治。

4月开始,在毛泽东发话并一直关注下,中共中央高层以周恩来为首,正在解决四川问题。其时,负责“支左”的四川军方(成都军区)领导,和一些造反派头头正在北京(有人是被中央指名从监狱放出直送机场的)。由此,惨案消息当晚即直达中央最高层(先是周恩来,江青,陈伯达等,后报毛泽东)。

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央高层,迅即作出强烈反应。当天深夜,中央即电令成都军区派野战军部队进驻(此前该厂军管会是空军人员),全面接管132厂,逐楼搜捕产业军“红联”武装人员。其后在中央命令下,部队又接管了市郊的火葬场(据说怕“产业军”私下焚烧遇难者尸体,毁灭罪证)。再后来,还派出军队,加强对收治伤员的川医附院和省医院的保护(有小道消息称,产业军会来医院抢伤员)。

第2天,5月7日,以中央正式文件下发的《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紧急出台,并电告成都。这份《决定》共有十条内容,世称“红十条”。其中主要内容,一是宣布以李井泉为首的原中共中央西南局和中共四川省委领导,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并予以公开点名。二是全面改组了成都军区领导班子。

其最后一条即第十条,却是破例专言前一天成都发生的“流血事件”:

十、关于五月六日成都发生的流血事件,中央将作为重要的专门案件处理。对于枪杀群众的凶手,特别是事件的策划者,要依法处理。一切群众组织的枪支弹药,都一律由成都军区负责收回封存。对各群众组织中受伤的人,都由成都军区负责安排治疗。对死者要进行抚恤。(摘自文件原文)

据称,这份《中共中央关于处理四川问题的决定》,不仅经毛泽东亲自圈阅批准,而且还亲笔修改过其中某些字句,其权威性非同一般。不过,后来有消息传出,这个至关重要的中央文件的最初文本,竟是出自红卫兵造反派笔下。是由川大的一名学生造反头头,和一名“首都三司”(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造反第三司令部)的笔杆子共同执笔起草。“五,六”事件当晚完成后,连夜送中央高层审稿定夺,第二天即向全国发出。除其中的人事任免外,主要内容及倾向,反映造反派立场观点也就不奇怪了。中共中央文件,由学生红卫兵来起草,大概只有毛泽东搞的“文革”中,才会有此奇亊。

虽然与弥漫成都全市的过激舆论言词比较起来,谈及这次流血亊件,此《决定》语气比较温和。但实际上,已经给一天前发生的成都“五·六”事件定了性,也给事件参与一方的“产业军”定了性--间接宣判了“产业军”的“死刑”。

从此之后,号称有数十万之众,并一直受到以成都军区为代表的军方公开支持的“产业军”,作为一股政治势力,就此从成都地区的文革舞台上逐渐消亡了。正如同几个月之后武汉“百万雄狮”的命运一样。

背景之一:“产业军”及其他

“产业军”,全称为“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是文革初期成都地区最大的群众组织之一。

关于“产业军”,有些文革著作中曾有记载。例如王年一先生所著文革简史《大动乱的年代》中,关于“产为军”,是这样提及的:“‘产业军’由工人和基层干部组成,他们坚决反对‘炮轰西南局,火烧省市委,打倒李井泉’等口号。1967年4月15日,‘产业军’扬言要‘血洗川大,头断四川,血洒西南’。5月11日,‘产业军’把已经亮相支持激进派的西南局书记曾希圣抓走。”

应当说,这段关于“产业军”的简述,既稍嫌简约,又不甚准确,与当年“产业军”的史实真相,相去甚远。

“产业军”成立于文革初期的1966年11月下旬。其背景是:在红卫兵运动强烈的冲击和带动下,全市各造反组织纷纷成立,且逐渐成为左右成都地区文革形势的一股重要势力。而一些不屑于或不被接受参加造反组织的群众(主要是比较正统的党团员和产业工人,且多数是运动初期带有官方背景的工人组织“赤卫队”成员),不甘心于自己被排斥在“文革”运动主流之外,于是暗中串联,酝酿成立有别于造反派的群众组织。并得已依靠这个组织,与造反派抗衡。

几经串联,11月25日召开了第一次碰头会。两天后的11月27日晚上,在红照壁礼堂正式召开筹备会,有成都地区17个单位40多代表参加,最后选出21人组成筹备组织。其名称则是根据毛泽东那篇著名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提到的“产业工人”这个词组,定名为“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

第二天凌晨,按当时流行做法,分别向毛泽东和党中央发出两封“致敬电”。12月1日,“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在红照壁正式挂牌,并向全市散发成立《宣言》。

因有原先的正统及官办基础,“产业军”成立后发展很快。各单位原有官办的“工人赤卫队”、“工人纠察队”,被后起的造反派冲击砸垮后,其成员纷纷加入到“产业军”各下属师、团中。到1966年底,成都“产业军”就达几十万之众。

进入1967年,四川省委和成都市委在红卫兵造反派反复冲击下,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其时,以成都军区为代表的军方,就成了稳定和控制局势的主要力量。尤其是在毛泽东发出“人民解放军应该支持左派广大群众”的指示以后,军方态度成了各派争夺的关键和核心。

与造反组织相比,“产业军”有“几多”:党团员多、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多、历次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多、部队转业复员军人多。由于这种背景,成都军区主要负责人选择“支左”对象时,自然选择了“产业军”。而不肯支持成员复杂,反地方当局色彩浓厚的造反派。

从2月中旬开始,成都市和四川全省“文革”形势发生重大逆转。2月上旬,军方正式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并明确支持“产业军”。军方首先在军內逮捕造反派,取缔军内造反组织。并以“冲击成都市公安局”的“1.29亊件”为由,逮捕了“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简称“兵团”)“街道分团”的头头和成员。在赴川首都红卫兵支持下,以川大8.26战斗团和“兵团”为主的学生红卫兵及造反派,在成都军区大门静坐示威,要求释放被捕造反派,包围堵塞大门,多日不退。

2月17日,以中央军委名义,发布了“2.17信件”(据称,此信其实是成都军区领导自已搞的,仅电话告知军委某副主席,就以军委名义发布)。2月18日,军区破天荒出动军用飞机和直升机,在成都及全省主要城市空投了80万份“2.17信件”传单。以此为转折点,军方开展大规模全省“镇反”。成都及四川各地市、县,相继发生造反派被群体性逮捕拘留、造反组织被取缔的事件。这就是四川文革史上有名的“二月镇反”。

这次“镇反”规模空前。从2月中下旬开始到3月底,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四川全省近10万人被捕。“文革”后,有文献对此有如下记载:

在军区的支持下,四川省公安厅于2月28日发布了《关于坚决镇压反革命活动的布告》,在全省开展了“镇反”活动。据当时的材料,二、三月间四川在“镇反”中扣押了近10万人,包括不少造反组织的大小头目。(《当代四川简史》第193页,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5月第1版)

随着成都主要造反组织“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和川大8·26战斗团为代表的造反派被宣布为“反革命组织”遭明令取缔。“产业军”一跃成为成都“文革”的主流派,而且在军方和公安部门取缔“兵团”和“8·26战斗团”等造反组织、逮捕拘留其成员时,“产业军”起了相当作用。不仅逮捕人的名单多数是“产业军”提供的,后来发展到“产业军”自已扭送人到公安机关强行让对方收审逮捕。甚至“产业军”人员看谁不顺眼,比如发了几句牢骚的造反派家属或同情者,或是骂了他一句“保皇狗”之类,仅十二三岁的少儿,也一样五花大绑扭送公安局收监。由此,“产业军”在市民中大失人心。这也是后来在“五.四”川棉亊件中,市民自发设卡阻挡路口不让“产业军”援兵通过,以及“五.六”亊件中一喊“打产业军”,市民便一呼百应,纷纷跑往132厂声援造反派的原由。

4月初,形势发生了不利于“产业军”的转变。在中央(主要是中央文革)的干预和压力下,被捕的红卫兵、造反派成员相继被释放。全省范围内,造反组织重新崛起。而且,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北京传来,中央认为成都军区领导人“支左”犯下方向路线性错误,正着手解决四川问题,军方感到了极大压力,逐渐失去对局势的控制。

新崛起的成都各造反派首先把矛头指向“二月镇反”中曾经打压过自己的“产业军”,从4月上旬起,两派对立越来越严重,小规模冲突不断。

背景之二:川棉“五·四”事件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5月4日,在四川国棉一厂发生了大规模流血冲突,世称“川棉大血案”,这可以看作是两天后“五·六”事件的预演或序幕。

川棉一厂是成都市有数的国营大厂,有职工近万人。由于产业工人多,该厂又是当初成立“产业军”的发起单位之一,其在“产业军”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产业军”在该厂的组织是“川棉产业师”,系全市产业军的中坚力量。

厂内与川棉“产业师”对立的造反组织是“红旗战斗师”,人员及势力上,较前者相对处于劣势。由此,造反派重新崛起后,一批大学红卫兵(川大“8·26”和属于“红卫兵成都部队”的成都地质学院、成都大学、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成都工学院的红卫兵)就应邀以“学习队”、“联络站”名义进驻该厂,倾全力支援红旗战斗师与“川棉产业师”作对。由此,两派经常引发摩擦和小冲突。

其时,两派在川棉的控制区分别为:产业军以“产业大楼”为主体,控制周围各幢大楼,“红旗战斗师”则主要控制该厂“生活区”。

鉴于外来红卫兵对自身构成的威胁和侵扰日益严重,4月30日,“川棉产业师”发布“勒令”,要进驻川棉的红卫兵当即离厂,否则后果自负。就此引发事端,拉开了武斗序幕。

5月1日清晨6时许,产业师出动人员抄了“红旗战斗师”总部。同时被抄的还有红卫兵成都部队驻川棉学习队及川大“8·26”联络站驻地,事端初起。下午,两派谈判未果,双方各自调集人马,暗作“决战”准备。

5月3日下午,冲突再起,两派互有人员受伤或被抓走,事态迅速扩大。成都军区闻讯,速派出4卡车解放军战士前往制止武斗,强令双方撤离现场。晚间,“红旗战斗师”及“兵团”人员退出战斗师师部大楼,双方暂时休战。零点以后,自知处于劣势的“红旗师”派人向颇有势力的工人造反组织“红卫东”等告急求援。

5月4日凌晨4时,制止武斗的解放军撤离该厂。4时50分,川棉“产业师”重新包围生活区,并逐楼清剿“红旗师”人员,冲突再次爆发。红旗师据楼退守,顽强抵抗。一些大楼被攻占,相继有红旗师战士跳楼及被俘。

上午8时,以“69纵队”和“82纵队”为首的二千多“红卫东”援兵,首先抵达川棉厂。即向产业军发起反冲击,救出被关押在“产业大楼”底楼的100多红旗师人员,并联合发起反攻。产业军退守各楼,以石头、铁器、水泥块还击。闻讯进厂声援的“贫下中农战斗军”大批进城农民,纷纷持锄头、木棒、钉钯为产业军助阵。双方反复冲杀,互有攻守,战况呈胶着状。

下午,陆续赶来的造反派上万之众云集川棉。而“产业军”援兵,则被造反派和倾向造反派的市民阻于各路口、桥头,抵达川棉厂参战的是少数。“川棉产业军”顿成孤军,被分割包围在生产区几幢大楼内。

士气大振的造反派,用宣传车向守楼者喊话劝降,被拒绝。于是,各路造反派红卫兵在冲锋号激励下,呐喊着开始冲锋,分别向据守大楼的产业军发起总攻。

经过几个小时的逐楼攻坚,到天黑时分,人数占优势的造反派以轻重伤员不断增加,并开始有阵亡者出现的巨大代价,将产业军据守的各幢大楼逐一攻占。最后,仅剩“产业大楼”三、四层,及公路边一座防卫较坚固的大楼仍被顽强抵抗的产业军拼死据守着。

5月5日天明,以“红卫兵”为主的造反派,向“产业大楼”的三、四层守楼孤军再次发起总攻。攻楼者架起木梯作“云梯”,向三四楼强攻。“产业军”在楼顶上将几十斤重的水泥大瓦砸向攻楼者,终于将木梯砸断,攻楼再度受阻。

9时多,造反派弄来大型吊车,再次强攻三、四楼。经多次冲杀,终于将产业大楼全部占领,困守大楼的产业军全部被俘。蜂涌而上的各路造反派,纷纷将各自的旗帜插上楼顶,以示胜利。现场助战观战的造反派及围观者齐声欢呼,奔走相庆。

持续近2天的川棉“五·四”武斗,“川棉产业师”共有8幢大楼被攻占,以造反派大获全胜而告终,它预示着成都区地武斗大规模升级。尽管这次武斗没有动用枪炮,但据事后造反派公布的材料,仍造成数人身亡,近千人受伤的恶果。而它更严重的后果是,直接引发了两天后的“五·六流血惨案”。

此外,“五·六”事件之前半个月,4月21日,也是在132厂,曾经发生过两派严重冲突的“四·二一”事件。该厂造反派及进驻的外来红卫兵,在事件中吃了亏。

“四·二一”事件过后,弥漫在132厂上空的火药味更浓,红卫兵和11.19派认为此事件中吃了亏,声称“革命小将的鲜血不会白流!”。“红联”则时刻担心和警惕着造反派的报复行动。厂内外又盛传着诸如“11.19派要血洗红旗坝”、“兵团和8.26从城外运大量木材,准备火烧全城”等等。各种传闻不断,小道消息满天飞。两派都防备对方有新动作,彼此防范森严,而这时发生的“五·四”川棉事件,就成了引发两天后“五·六”案件的直接导火线。

造反派围攻132厂

“川棉事件”发生的当天,5月4日清晨5时,132厂“红联”曾组织1000多人赴川棉声援“川棉产业师”。

中午,11.19派游行示威,抗议“红联”组织人离厂的声援行动,声称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产业军所属的“捍卫师”,将游行队伍强行冲散。11.19派为了声援“川棉事件”中的造反派,用重兵控制厂门,不让“红联”调人前往川棉支援。由此,两派又有冲突,各有人员受伤。

5日中午,产派人员包围202幢单身宿舍,冲击驻厂红卫兵和造反派。以首都红代会为首的“驻厂五湖四海造反兵团”再次游行示威。下午4时,造反派及驻厂红卫兵在厂内“造反有理广场”集会示威时,产业军人员将广场三面包围。造反派退至另一个广场继续开会,又遭“红联”冲击。厂内局势呈白热化。

当时,该厂造反派知道“红联”早有准备,怕吃亏,不敢回宿舍睡觉。两千多11.19派人员被迫撤离,坐于厂外铁道上过夜,部分人冒雨到几公里之外的成都中医学院“避难”。

5月6日当天的这场大惨案,实际是由一个小事件引发。上午9时半,川医九·一五战斗团8名学生红卫兵(7女1男),带一辆救护车进入132厂,声称来接运被打伤的造反派伤员。被“红联”人员拒绝入厂,事端再起。双方各不相让,导致救护车被困,8名“九·一五”人员均当场被打。后全部被俘,被“产业军”红联人员,送到该厂生产区39楼关押。

消息传出,全市各造反派组织反应强烈。加之头天晚上2000多造反派被迫离厂露宿通宵,更引起成都各造反派的怒火与激愤。造反派本身,从两天前的“川棉事件”的大获全胜中也尝到甜头。此刻,就决心趁势打掉132厂产业军这块坚固堡垒。顿时,造反派各路人马纷纷杀向132厂。

10时多,132厂各道大门,已被先后赶到的造反派红卫兵团团包围,更多的增援者,还在陆续赶来。

“红联”在厂区高处设立的“嘹望哨”,发现大批造反派队伍前来,立即通知人员紧急集合,并进入备战状态。对此早有准备的产业军,退至厂区围墙以内,将各入厂要道堵死。同时,厂区内“红联”的广播台,也立即发布紧急动员。并将“产业军”骨干力量,以及部分家属,安排到29号、38号、39号三栋防守准备比较充分的大楼据守。大门及厂区各要道均重兵把守,试图抵挡进攻。

造反派攻至围墙边,即被迎面劈头盖脸打过来的石头木棒击退,多人受伤。伤者的增多,及“产业军”的顽强态势,让造反派红卫兵更加激怒。加之,造反派和红卫兵声援的后续者,正源源不断涌来。人多势大,遂决定行强攻之势。

几番冲击下来,“产业军”招架不住,退至厂区内,紧闭大门据守。于是,攻防就在厂区三道正门外的开阔地上激烈展开。产业军以38、39号楼为据点,集于楼顶之上,居高临下,以石块、砖头砸向进攻者。

进攻方冲在最前头的,主要是一批十五、六岁的中学生红卫兵。伤者陆续被抬上赶来现场最展开救护的救护车送走。后来造反派弄来木板、桌子作“盾牌”,抵挡飞石,往厂门口步步推进。由此打来的石头更大,伤者更多,木板、桌面被大石头击中的巨大声响让人听得惊心动魄。但进攻者人多,前赴后继,且续者不断,逐渐逼至大门。

一号中门处,有手擎“首都红代会北邮东方红”、“成都大学8.31纵队”、“四川大学8.26战斗团”等数面战旗的红卫兵旗手和敢死队员,奋不顾身舞旗而行,引领冲锋。在此引导下,造反派进攻者终于成功爬上正中大门两边门卫室小屋顶。

占领两边小房顶的红卫兵,返身用石头向“产业军”回击。“产业军”不甘小房失守,几次组织反冲锋,试图冲击夺回门卫室,均被造反派压制回去。

中午以前,战局呈僵持状态。此时的132厂,已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造反派层层包围。厂门外的宽阔大道和操场上,集聚着数万造反派和围观市民群众,不断摇旗呐喊助威。

11时,一辆宣传车从外面开来,车上喇叭高喊:“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为了避免伤亡,你们不要冲了,为了避免伤亡,你们不要冲了!”

听到如此喊声,造反派暂停进攻,并稍往后退。

趁此停战之空隙,宣传车开展政治攻势,向厂内产派宣传一天前中央文革关于解决成都“产业军”和造反派武斗问题的电话指示(此指示对造反派有利,对“产业军”不利),以及该厂军管会的《紧急通告》。如此反复宣读后,宣传车又播放首都红代会对产业军的《最后通牒》。

此时,39号大楼各窗口据守的产业军,与厂外造反派隔墙相望。在大军压境的现实面前,以及造反派宣传车心理攻势下,“红联”部分人员似乎呈动摇之态。

然而,12时半左右,39楼房顶上又有数名产业军人员打破房瓦,当作武器,向墙外造反派打来。战火重开。

造反派见状,放弃劝降,重新组织力量,再冲击。下午1时许,造反派终于冲进厂右侧大门,并乘势一举攻下了38号楼附近29号大楼顶楼。在冲锋号声中,“兵团”、“硬骨头战斗团”、“红成”、“东方红8.26”等造反派团旗、队旗,在4楼平顶上迎风飘扬,参加围攻及观战助威的造反派一片欢呼,士气大振。

受此鼓舞,进攻的造反派当即发起全面冲锋,132厂左大门、中大门亦相继失守。造反派潮水般涌入厂生产区。据守的产业军支撑不住,大部分退至70车间及50车间。部分人员仍坚守38、39两幢大楼。而大楼东、西两侧马路上,少部分产业军退逃无路,举手投降。

至下午2时多,从整个战况发展看,“产业军”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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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决策  同意发枪

其时,从132厂“产业军”内部来说,除了“红联”的负责人外,起核心和主导作用的是几位厂领导和军管会负责人。他们分别是厂长马诚斋(中央管的副部级干部)、副厂长晋川、赵玉生、政治部主任王德、厂军管会副主任陈文瑛、厂武装部部长冯瑞庭等。

4月以来,局势日益严重,他们曾经力图稳定厂内大局,而他们稳定的依靠对象自然是产业军。在眼看造反派的挑战和威胁越发逼近,对可能到来的武斗冲突也曾暗中作过准备。

据事后调查,4月20日前后,陈文瑛和军管会另一负责人陈学铭曾参与“红联”负责人制定“战斗计划行动图”和“火力布置图”。“四·二一”事件当晚,“红联”调来大批“贫下中农战斗军”进厂支援,大门警卫阻挡。陈文瑛示意放行,并斥责警卫说:“出了问题我负责!”

“五·四”事件发生后,眼见造反派下一个目标就是132厂,5月5日,又有郊区数百上千“贫下中农战斗军”欲进厂声援。此时,马诚斋不在厂内,“红联”负责人拿不稳,忙向陈文瑛请示,陈回答:“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请示什么?”可见,此时的陈文瑛已意识到危险日益逼近,却没有更多的办法和选择可言。其与“红联”头头的心态一样,准备一旦造反派来攻,不惜守厂决一死战。

无论“红联”头头也好,包括军管会在内的厂领导也好,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可言。他们面临不外两个选择:要么彻底认输,举手投降,恢复造反派掌权的一统天下;要么固守待援,或固守待变。还有一种选择就是离厂出走,但是他们显然不愿背上“弃厂离岗”、“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罪名。同时,更主要的,还有大批家属和孩子怎么办?因此,思考再三,还是选择了“固守”这种在他们看来比较稳妥、保险、也较可行的办法。

从4月中下旬开始人员“军训”也好,在大楼内大量储备铁条铁棍,抢运石块、砖头、石灰以及粮食、食品等生活物资、急救药品、甚至铁锅炊具等等举措,都是从“固守”这一指导思想出发。寄希望于自身还算强大的力量,以及精心而充分的准备,抵抗住造反派迟早可能发动的进攻。不过,当时,并没走到利用枪弹武装,保卫自身这一步。尽管作为大型军工企业,武库里就储备有大量枪支弹药。

5月6日上午10时,冲突初起,造反派红卫兵已逐渐云集,对厂区形成合围之势。几道大门被封锁,闻讯赶回的马诚斋与王德,由“红联”人员扶持下,翻墙入厂,坐阵应变。至中午,形势越发危急,面对数万造反派层层包围和不怕死、不要命的轮番冲击,“红联”产业军据守的几幢大楼及生产区被全面攻占,只是时间问题。

眼看两天前川棉“五·四”事件产业军全军覆没的悲剧,又将落到自己头上,无奈之下,副厂长晋川主持召集核心层紧急磋商,寻求应对之策。也就是这次高层碰头会上,几个人作出了一个致命的决策,立即给渐处劣势的“红联”人员发枪。

事件过后的5月7日凌晨,132厂武装干事度朝明,在厂武装部武器库内被奉命进厂全面军管的野战军部队挡获拘押。其时,他身上还插着两支上满子弹的54式手枪。审讯中,关于5月6日中午的这次碰头会,以及发枪经过,度朝明是这样陈述的:

6日中午,副厂长赵玉生来武装部通知武装部长冯瑞庭开会。会议半小时。二时许冯匆匆回武装部告诉他:“开了会,晋厂长已同意发枪。”并交代凭工作证和“红联”袖套拿取。随后就由冯、度二人主持发枪。当场共发出机枪10挺、步枪149支、手枪几十支。其中步枪每支配子弹5发,机枪、手枪子弹无数。事后,我们清点了领取枪支人员的工作证,共188个。度朝明还说,下午天刚黑,冯瑞庭匆匆赶回武装部,亲手交度手枪4支,并告之:“赶快撤离”。

另据当事者回忆,5月6日中午,正式发枪之前,军管会副主任陈文瑛,在开紧急会研究对策时,曾对“红联”头头说:

“赶快运石头,准备把家属和小孩撤到安全地方去,到时候,我们用武器对付他们……”

可见,发枪的决定,是5月6日中午情况紧急下,几位厂领导与“红联”负责人碰头时临时作出的。当然,事后证明,向产业军发枪的这个决定是错误决策,它给产业军和几个当事者的命运带来的后果相当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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