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一九四五
生逢一九四五
－－作者：王镫令
编 Saying ：
作者先祖是明朝哲学家王艮（号心斋），创立了传承王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祖父王慎夫是深受新四军陈毅尊重的乡绅，父辈中亦多一时人杰。这家人有故事。
图为 1945 年上海南京路上庆祝抗战胜利大游行。
70 年前，早春二月，人类经历第二次惨烈的世界大战，终于进入尾声，进入充满希望的新阶段。 1945 年春节以后，母亲怀抱着刚刚满月的我，在南屋喂奶，突然警报响起，日机飞来轰炸。父亲主张到对门有地下室的北屋躲藏，母亲犹豫了一下，回头招呼三岁的姐姐，就在这时炸弹落下，将北屋夷为平地。好险啊！其时雅尔塔会议已经结束，对日寇的总攻已经开始，日机的零星轰炸只是垂死挣扎。祖父王慎夫从克里米亚半岛的雅尔塔回到上海都福邨后，让我的父母亲立即带着他还没有见过的孙儿，到上海住到都福邨。
接到祖父来信的当晚，父亲王百祥将裕隆元钱庄的业务仔细交代给执行经理以后，率全家到达都福邨。祖父由于兴奋，有些喝醉了，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从克里米亚带来的托尔斯泰原著《战争与和平》，对父亲说：“希特勒已经完蛋，雅尔塔会议决定发动新的进攻，结束日本在亚洲的侵略。这时候，我的孙儿诞生，他带来了上帝的命令：人类必须终结世界大战。”父亲后来告诉我，祖父那天口出豪言，除了过于兴奋，还因为我们的先祖王艮是明代大儒，性格奇特，语出惊人，祖父的心脏里流动着王艮的血脉。
大约 500 年前，王艮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宽松奇特的衣裳，来到余姚阳明山洞，径直坐到书院第一排。王阳明问道：“请问那位戴高帽子的先生尊姓大名？”王艮答曰：“王银。”王银与王阳明对话以后，深得王阳明的喜欢，相见恨晚，收为弟子。王阳明建议王银，将名字中的“金”去掉，王银欣然应从。从此改名王艮，号心斋，有《王心斋先生全集》《心斋语录》传天下。在阳明山洞学习，王艮深得王阳明学说精髓，但也发现王阳明学说有多处漏洞，辩论以后，王阳明口服心服。于是王艮说：“先前我向您行拜师礼，现在您得回拜。”王阳明欣然回拜。于是，王艮又戴着高高的帽子，穿着宽松奇特的衣裳，坐上精心打造的马车，向京城出发，一路宣传王阳明的学说。著名作家叶兆言说：“王艮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千万别小看了中国思想史上的这一学派。当年王艮在东淘精舍讲学，开门授徒，四方精英纷纷前来就学，一时间，‘家藏王氏之书，人传安丰之学’成为时髦。《王艮五传弟子师承表》中，共收录了 487 人，为人所熟悉的有思想史上的狂人李贽，有写《牡丹亭》的汤显祖，还有上海徐家汇最早的业主，后来成为天主教徒的徐光启。”
祖父王慎夫在都福邨语出惊人时，戴的也是他特制的高帽子。记得到我七岁时，祖父的高帽子有几处破洞，都是他自己用胶水补上的，很快补丁掉下，他又用胶水再补。奶奶和邻居笑他，他不屑一顾。祖父坚持先祖王艮的学说：“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谓之异端。”（见《心斋语录》）一切不重视天下百姓的“异端”，总想以一己之利，挑起战争。日本投降后不到五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有人叫喊“第三次世界大战”。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三叔王安定，曾为杨虎城将军开刀，作为“西南一把刀”，被任命为志愿军医疗队手术队长；刚刚从震旦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六叔王允若，作为广慈医院派出的志愿者，成为医疗队手术队员。在奔赴朝鲜战场之前，他们相约在都福邨。祖父戴着他那独特的高帽子，将我拉到身边说：“ 1945 年春天，我说过，我的孙儿带来了上帝的命令，人类必须终结世界大战。我现在仍然坚信，人类将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你们上前线是王家的光荣，我等待你们平安回来。”
1953 年春天，三叔王安定和六叔王允若平安回国，再次聚会都福邨。祖父依然戴着他那特制的高帽子，又将八年前从克里米亚带来的托尔斯泰原著《战争与和平》放在桌上，将我拉到身边说：中国赢得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战争狂人想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阴谋失败了。今后局部战争还会有，但世界大战不可能。聚沙成塔，睡狮醒来，一个拧成一股绳的中国，任何想对我们动武的国家都害怕。中国这根定海神针从此稳住天下，世界大战难打。”就在祖父发表他的见解时，正好对门 72 号的音乐学院副院长、著名音乐家谭抒真，和朋友们在家里用钢琴与小提琴练习冼星海在延安创作的《黄河》，那激越的音乐，使得祖父的讲话显得特别慷慨激昂，令我终身难忘。我今年七十岁了，祖父当年的豪言一直响在耳边。其实我想，像我一样，同在 1945 年出生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上帝派来的和平使者，让人类从此结束世界大战的。 70 年， 80 年， 90 年， 100 年……不见世界大战是确定无疑的。“百姓日用即道”终将成为人类的共识，世界和平已经成为人类的共同追求。这个主流没有变。一两个不思悔改，在铁证如山的侵略罪行面前都敢辩的狂人，梦想篡改二次大战历史的狂人会有的，但是，他们改变不了世界和平的趋势。今天，当全世界人民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70 周年时，我们对世界和平发展的前景是乐观的，充满美好的希望。
转自《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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