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而强:一次难忘的“人事”经历
一次难忘的 “ 人事 ” 经历
--作者:白而强
自从长大懂事以后,父亲曾经被贬的经历就使我对 “ 人事干部 ” 有一些挥之不去的看法--那是解放初期,组织上要求党的干部自觉交待自己历史中 “ 需要向党讲清楚的 ” 的 “ 问题 ” 。上大学时就参加党的地下工作,对党组织无限信任的父亲,当然是立即便将自己的一段奇特历史 “ 和盘托出 ” :入党之前,大学里一个同学曾请他去参加一个会。他去后发现到场的人多是与蒋政权过往密切,平时表现不好的学生。平时不屑与这帮人来往的他马上借故离开了会场,也不知那些人作了些什么,当然也没有参加他们的任何活动。以后听别人说,那次会议是国民党特务在大学生里拼凑的一个外围反动组织。
自觉与该组织并无瓜葛的父亲,以为向组织 “ 讲讲清楚 ” ,使自己的历史更加纯洁,可以更加一心一意的为党工作,心中自是十分坦然。岂不知,组织派人一调查,麻烦来了:当时参加会议又认识父亲的人,有的已死,有的去了台湾;其他人虽然没人能证明他参加过那个会议和组织,但也没人能证明他 “ 马上离开了会场 ”……
从此开始,父亲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变化,先是被撤销党内外职务,让他去养病;后来安排他当了两三年中学校长 ……
很长的时间里,管 “ 人事 ” 的人在一些人们的心目中,显得忒神秘,也极招人讨厌;甚至成了那种假正经、假道学,专爱听壁角、打小报告、关键时刻给人下绊儿的人物们的化名词。一段相声里有句话: “ 人事干部要干人事儿 ” ,反映了人们对某些人事干部的意见。
人生中偏就有 “ 巧合 ” 二字。 1978 年,因 “ 文革 ” 中对 “ 四人帮 ” 之流斗争坚决,我被领导认作 “ 政治可靠 ” 人员,派到上海参加军队文艺团体的招生工作。从来没有当过什么 “ 干部 ” 的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了查阅他人档案的权利!
记得当年审听过前来报考的两位年轻小提琴乐手,技术与乐感均堪称一流,在场的上海交响乐团专家们听得如醉如痴,赞不绝口;但是在查阅档案时,这两个年轻人在新中国健康成长、刻苦学习文化知识和专业技术,自学成材的经历,都在我的眼前一滑而过;而其中的 “ 污点 ” -- “ 家庭海外关系及历史政治问题 ” (发生在几十年前,且与本人毫无关系),却被我高度重视并详尽地做了抄录 -……
当时我做这些,似乎是十分自然,顺理成章的事情--被组织所信任、受组织的委托、对组织将要接受的新成员进行政治历史调查,当然要对组织而不是对其他什么人负责--如果由于我的失职,造成 “ 有问题 ” 人员 “ 混入 ” 军队的结果,那才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在做那些抄录的时候,我没有一丝一毫做错事的感觉,但是也真的想到过此举必将影响两个年轻人的人生道路。当时的我,没有自责,没有歉意,更没有丝毫要利用自己的 “ 权利 ” 帮助他们一下的 “ 动摇 ” ,似乎 “ 人事干部 ” 就非如此 “ 负责任 ” 不可。
但凡是个人事干部,恐怕全都会如此处理这个问题吧 ……
结果可想而知:这两个极有才华的年轻音乐家,在客串搞 “ 人事 ” 而又调动了全部政治责任心的我的 “ 认真工作 ” 下,失掉了进入军队专业文艺团体的机会;他们的人生道路上一个极重要机遇的大门,被我的手给紧紧地关上了!
万幸的是,第二年中国就启动了改革开放的闸门。知识和人才的价值观念日益深入人心。两个孩子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转折。数年后,我在报道中看到,他们先后被世界闻名的大师梅钮因收为弟子并学有所成;又以 “ 小提琴演奏家 ” 的身份在世界各地音乐会上频频亮相,还回国举办音乐会,甚至还到我的母校中央音乐学院任教。
这时候的我,才对自己的 “ 人事干部经历 ” 产生了怀疑。从两个年轻音乐家枯木逢春的人生结局,联想到父亲 “ 诚信 ” 后的命运,历史上有多少对祖国有用的人才,正是这样的被如我之辈 “ 刨粪 ” 般的责任心所坑杀、所埋没,被强行扭曲到另一条人生航道上去。
是改革开放的巨擎,给众多的人才打开了多种人生航道的大门,使他们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是改革开放的大潮,最终冲刷掉蒙在金子外表的污垢,使其显露出耀眼的光辉。
谢谢你,改革开放!
转自《博客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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