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华：秋霜感报
秋霜感报
－－作者：秦启华
一、烧袱纸感谢恩公邓小平
2009 年 10 月 5 日，年满 84 周岁的郭绍祥从荥经严道镇出发，专程去广安与邓小平的塑像合影留念。之后，将其照片向亲友展示说：“是邓小平他老人家领导得好，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为我的冤案平了反，复了职，才有了我全家今天的幸福生活……”
我们都知道，中国是一个具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她的觉醒开始于清朝末年，那时就有“反对专制，实行民主”之说。然而在半个世纪之后的五六十年代，我国的历史进入了一个奇怪的轨道：领袖个人的态度不断地改写着历史，影响到国家民族的命运，自然也影响到了小人物郭绍祥。一般来说，小人物对一个大人物的影响似乎没有，但是得到恩惠的小人物却总是想通过一种并不对称的方式表达对大人物谢恩，郭绍祥与邓小平的塑像合影留念就属此类。
自从 1997 年 2 月，邓小平逝世之后，郭绍祥就从当年起的农历七月十三日烧上十二封冥袱，以表示缅怀和谢恩。
七月初十前，郭绍祥就买好上等的纸钱和白纸，细心地包好冥袱，在袱面子上贴上一大红纸条，上书“故恩公邓小平正魂笑纳”。
袱纸左边写上：恭逢秋霜感报化帛之期，虔备冥袱十二封第一封奉上。袱纸右边落款：感恩人郭绍祥叩。
七月十一日至十三日，郭绍祥将所有高、曾远祖袱纸设案供奉，特别将邓小平之袱纸放在显眼处，并献上糕点、水果与鲜花，终日烧香叩拜。
农历“七月半”烧袱纸纪念祖先人，早已沿成习俗，不知起于何时，至今长久不衰。郭绍祥为什么要专门为邓小平烧袱纸呢？
二、早年赴国难，投笔乃从戎
郭绍祥，男， 1925 年生，现家住严道镇新南车站内。曾在荥经高等小学堂、荥经中学读书， 1942 年考入国立边疆师范学校预备班，在康定录取，到重庆南温泉界石场学校学习。 1944 年独山失守，在国民政府的号召下，郭等在校知识青年投笔从戎，抗击日寇，收复失地，保卫国土。为此郭绍祥加入了青年军 201 师，直属炮兵营当列兵，驻重庆壁山接受训练，等待上阵。 1945 年 8 月中旬日寇投降，抗战结束。按军方意见，所有人员，接受三个月预备军官训练后，愿留者到其它部队当排长；不愿留者，就哪里来回哪里去。郭绍祥选择了返校读书。其时国立边疆师范学校已迁至江苏无锡，于是军方将郭绍祥送至无锡。 1948 年郭绍祥回到了家乡荥经。
三、奇冤天降，“按右派处理”
1951 年春，郭绍祥考入荥经师资训练班， 1952 年暑假，参加了雅安专区组织的中小学教师思想改造运动，他把早年的那段历史向组织交待得清清楚楚。
1956 年暑假，郭绍祥被通知到荥经干部肃反训练班学习（所谓学习，其实是被软禁起来）。专案人员王仕君、刘启忠根据郭绍祥曾经交待的历史情况，怀疑郭是暗藏的大特务分子，于是到全国各地作了调查，结果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介书生罢了，这使他们大失所望。没有问题的历史，使郭逃过了被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这一劫难，但是另一个劫难却在耐心地等着他。在那个年代，有一个通行的逻辑：书生有文化，有文化便是罪恶与反动。之后郭的命运始终被“有文化便是罪恶与反动”的中国式逻辑缠绕。 1958 年 7 月，在荥经大礼堂处理右派分子的大会上，中共荥经县委副书记乔长贤宣布：“按右派分子处理郭绍祥”（笔者当时在场）。奇怪，郭绍祥从 1956 年暑假就被软禁受审，失去了人身自由，根本没有机会参加 1957 年冬开展的整风运动，何来“疯狂向党进攻”的反动言论？凭什么享受右派分子的待遇呢？而且，郭的“按右派分子处理”的这一决定，他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说来岂止是荒唐，细究令人惊恐。
自乔长贤宣布郭绍祥按右派分子处理之日起，下月的工资由 43.50 元“连降三级”降到了 29.50 元，并流放到荥经县石滓乡云板岩石棉矿接受监督改造，继而又到荥经纸厂、农场接受监督劳动，其间受尽折磨，不便细说。
1962 年，郭绍祥被压缩到农村，株连妻子杨业蓉和三儿一女，他们的城镇户口一并注销，一齐赶到农村劳动，“自食其力”。一大家人失去城镇户口，被剥夺了吃商品粮副食品的权利，那段时间的他及其家人的生存状态，至今他也不愿提及，只有感慨：天道何在，公理何存？
（余启运补充类似案例：当年，百货公司职工郭世华从四川财经学院毕业来荥经，因婚姻久未解决而常有怨言，领导欲划其为右派却又苦无反党言行。最后定为“机关捣乱份子，按右派对待”）
四、文化大革命，“贱民”奈何天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将郭绍祥清理出来，称他为隐藏在群众中的右派分子，而且窃取了生产队记分员的职务（实为群众公选），在未经任何公安机关的调查批准的情况下，由民兵连长宣布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不准参加群众会议，只准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有事外出必须请假批准，否则后果自负。实质上又被管制了起来，失去了人身自由。节假日或运动中，要随时接受民兵排长、连长的训话，不敢说半个不字，被叫去扫大街，或为老爷们开会作会前准备工作（如扫地、抹桌子、生火烧开水等），从事有人严格监视的侮辱性劳动。一个共和国的公民，到此境地，是谁在造孽？
五、落实政策，感恩戴德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平反冤假错案。国务院专发了 55 号文件，恢复右派分子们的工作，亲朋好友奔走相告。 1978 年 12 月 28 日，是右派分子们报到的日期，各地右派分子们都已得到了上级组织的通知，唯独郭绍祥没有得到通知，他立即到县“落实政策办公室”查询，接待人员非常客气地对他说“你虽不是右派，但属于落实政策的对象……”，并给郭看了落实政策人员的名单，请他按时在 28 日到当时的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相当于今天的荥经饭店，但是比现在的荥经饭店更严肃）报到。
1978 年 12 月 28 日，郭按时报到，并参加了三天的会议。 1979 年 1 月 3 日到青龙小学上班。工作得以恢复，工龄连续计算，工资级别恢复。他重新走上了讲台，终于享受到了人和人师的待遇……
如今郭绍祥儿孙满堂，家庭幸福，十个孙儿中有研究生二人，本科生一人……但是对他来说，除了抹不去的昔日之痛外，就是通过传统祭祀来感谢为他落实政策使他晚年享受了天伦之乐的大恩人邓小平。
2010 年 5 月
转自《浅草》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