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岳:大弟携女友回乡度假

1989-06-04 作者: 章文岳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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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携女友回乡度假——《赤潮年代》选廿六

作者:章文岳

大弟是一名武功演员,长相英俊。十八、九岁,就带了女友回家乡。这在当时,尚不多见,不过这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演戏与卖相相联,家乡人说这个人卖相好,是说他长相好。卖相好的年轻演员,总有一些女孩子追逐,我大弟的那位女友,高中文化,个子娇小,有一副美妙的歌喉,唱起来婉转清亮,抑扬有致,老母亲听了眉开眼笑。

大弟告诉我他也参加了红卫兵革命大串联,而且到了人人都想到的北京。他们剧团一批红卫兵就住在政法学院,因为北京文化局和京剧团趁学校停课不招新生之间,分割了学院的房子。

政法学院有两大造反组织“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和“毛泽东红卫兵”。大弟参加过其中一派的批斗会,似乎批斗了刘镜西。留校当教师的沈国峰 ( 上海人,他与山东人郭翔是抑磨我最突出的高哼哈二将,都立功留校当了教师 ) 以为又一次保皇立功机会,纠合一批人,冲击了批斗,并为刘书记兼院长摆功评好,鼓吹“刘院长领导全院革命师生对北京政法界右派头子、现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的钱端升进行了有理有节的斗争,为国家立了大功。他爱憎分明,有坚定的无产阶级左派立场,我们坚决保他!”结果偷鸡 ( 投机 ) 不成,反蚀了老本被打成反革命两年之久。但他是上海商家子弟,善于巴结应酬,口才又好,与江平当校长同时,当了图书馆主任。

大弟不知道郭翔带着一批造反派去钱老家抄家的事。据师母陈公蕙后来告诉我,家里的美国邮寄的一些书报、罐头,她的旗袍类衣服,都被扔在院子里了。这样的一位海军上士复员的调干生,象搞学问的人么?今天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有四十多年党龄的教授!真是德高望重啊!

大弟他们玩了故宫,明十三陵,登上长城,成了好汉后,回了浙江。面对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我测试了他的文化素质,和对“文革”的看法,我说:

“你看过 4 14 日郭沫若在三届人大常委会的发言么?他说他的作品要全部烧掉。”他说他没有养成天天读报的习惯。他也没有告诉我,我那些让他保存的一些诗文的命运,我也没有要他寄还给我。按理说,他已知道我已保释在家,偷越失败,要退还也该随身带来了。我绝不会想到他已让它们,连同我少年时代的所有照片,甚至包括一张宁波团市委少先队辅导员聘书,宁波中学高中毕业证书,茅盾的一封有关审稿的复信,竟荡然无存。

我没有向他要回这些珍贵文物,是因为我觉得生活远未安定下来。我在生产队是无法安心当二等公民的。我还是要逃离这个国家,以求实现人生的价值的。

不管他感不感兴趣,我还是跟他说了郭老几十年来,一直拿着笔杆子在写东西。按字数讲,怕有几百万字。郭老在人大说:“拿今天的标准讲,严格地说,没有一点价值,应该全部烧掉。”这种痛心疾首的发言,从一侧面反映,这个文革,革的是什么文化了。

尽管,共党治下,他写的多是奉命之作和应景文章,缺乏创造的新意,烧掉我不可惜,可是他建国前的作品,既继承了民族文化中的精华,又融进了西方自由浪漫的格调;通过对创造性的高扬来呼唤新世纪的曙光,也竟说要烧掉!

“他好象写了一些剧本,是吧?”大弟没有把握地说。

“是的。他的剧本写的是古代,但都是文戏。你们以武功见长的地方剧团是不感兴趣的。”我说:“比他年长的鲁迅则有迥异的风格。”

“我看到你的写字台上,总放着一帧鲁迅像。”他凑趣地插了一句。

“鲁迅则是通过对于国民劣根性的批判而在精神上埋葬旧世界。我认为他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毛泽东的共产党。鲁迅对那些引诱青年轻赴’ 死地’ 的急进革命论者深恶痛绝;对阻碍人民生存、发展者,无论打着什么旗号,全部踏倒。为了以后的青年能够‘幸福度日,合理的做人’ 而宁愿自己背负重担。对今天的毛泽东,他会感到失望的。我并相信郭老和解放初从海外回国的知识精英们,今天应该觉得他们所追求的曙光只是个幻觉。……”

大弟在我谈话过程中,总是应付着两个宁夏的外甥,一旦九妹来叫,说母亲有事,他掉头就走。什么事 ? 无非叫他吃点心,而不让我“讨债鬼”沾边。

当时,我没有慎重地考虑一下我的处境,作出如何与母亲改善关系,启发她的母性回归。不管她怎样承保的,毕竟是作为母子关系相处一起了。利用这一契机象上海下放来的许明福郑重地告诫过我的“必须与你老娘搞好关系呢!”可我就是没有这一能耐。我连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处境都模糊不清。我还陶醉在绝食的凯歌声中,尚未完全冷却。我与小石他们毫无顾忌的谈话,正是胜利冲昏头脑的说明。我不认为公安局已经放我过关,同时也想到他们放有眼线。但我绝没有想到,一旦我身体硬朗,他们会重新伸出魔爪。由于我对保外是一种暂时的安排估计不足,对母亲被迫接受我掉以轻心,致使我难逃十年浩劫。

天啊,我如能逃脱这十年有余的苦役,如果我的青壮年时期不受炼狱的煎熬,而在苏联学习和工作,在这收获季节,我还会做着辛劳的播种和助苗工作么?明天即使获得举世瞩目的丰收,我又能享受和高兴多久呢?

我对自己处境险恶并非毫无觉察,为脱离这个险境不是毫无作为。只是让我能施展的天地实在太小了。我一筹莫展。自尊、清高妨碍了我开辟逃生的门路。我不会低声下气的求人,更不会去偷窃正在负担我生活费用的老娘的私蓄。我下不了手。而没有路费,就寸步难行。何况我的身体还虚弱得很。获得自由的一阵亢奋随着小石他们一走而冷却下来,劳改的阴影逐渐浓重。可对共产党极左派控制下的劳改队残暴和奴下奴设置毫无思想准备。这是书呆子所无法想象的。

大弟和他的女友一进家门,老母便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宰了一只下蛋的鸡,还向邻里好友分发喜糖。吃点心也不叫我一起享用,很伤作为长子的自尊。

晚上睡觉对床铺的安排,我维护了作为长子的自尊。

临睡前,大弟在楼下搭了一个便铺,跑上后房叫我:“阿哥,你这里让美芸睡,你去楼下睡好不好?”我看都不看他。这木结构的楼上楼下,只一板之隔;楼上什么响动都象敲在脑门上,他们的脚会踏上我心头的。我说:

“不行!”

想不到我会断然的拒绝,大弟僵了一下。在前房的母亲带着走样了的克制声调,平和地说:“就让美芸和我一起睡大床吧。”

大弟随即退了出去,他对母亲说他睡楼下去, ( 白虎星 ) 把她们夫妻、母子给拆了开来。这讨债鬼,除了劳改,他还能去哪里!这个家有了他就不得安宁,令全家扫兴!她一夜未合眼。我何尝舒心地睡好了?

当晚,我就想到师院环山路西南端一个单身汉,他多次对我笑脸相迎。他与父母兄长不合,单独租房,住在环山路尽头高崖处。那个小搂房面朝大湖,炎夏也有湖风吹拂,又兼阳光充足,实是我理想疗养场所。我先和单身汉说了。只搭一张床铺,吃饭回老母处。他一口应承。老母不表反对。只背地里向大队马阿来作了汇报。老乡亲马阿来与父亲很有交情,在我面前总是一付好说话的长辈态度。他几日后与我相遇,问我新住处。他说“很好”!

那时,保外已近两个月,医肺结核的异菸肼已停吃,并开始搭乘农船往柴场山打柴。

那位单身汉也已 30 出另。内向寡言,在南安桥那边许家屿小学附近的砖窑打砖坯干苦活。没有高中文化的外海渔民家的子弟,出海的季节到了,就跟父兄一起出海,挣更多的钱,但不满父母将他应得的一份分给对他不好的长兄讨老婆。他就自立出来了。

他的身体黑黝黝而光滑,打砖坯是气力活,常常汗渍一身,好在临近大湖,时不时跳进大湖,洗个清爽。他身体结实,身高与我差不多。说实在,陶公山劳动人民及其子女对我没有不友好的。公开说“将他 ( 草根赤子 ) 逐出人民队伍,这个天下反常!”什么右派、反革命,全是瞎折腾!

白天如下雨,他呆在家里,我们便在一起。我教他初中语文,帮他搞些卫生。中午他若买了鱼虾好菜,也招待我吃便饭。好在他不抽烟喝酒,室内空气清新,于我身体十分有利。

相处是无拘无束的,洗澡换裤衩,都不回避。他也尚是处子,这个时期,他自然比我强壮,容易躁动。晚上几次靠近我的床铺,将我弄醒。我不迁就,婉言相拒说:

“让我身体再康复一点吧。”

但我终于向他透露了这一私密:说跳火车在锦州铁路医院透视全身时,医生脱下我的裤头,让我发现裤衩里一摊精液,至今不解。我说:

“被敲破脑袋,昏过去了。重重摔落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个不止,怎么还会射精呢?”

他避开我的目光,沉默着,而他一只手放到了裤衩中间,脸泛红晕 ; 两人本是站在楼窗口说话,此时他退后坐到床上。我看到他裤衩隆起。我射精的话可能起了反应。

我是理解他的,含笑说:“你精力充沛,动不动就会见景生情。”

他说:“你说的,使我想起了几个人在湖边纳凉过夜的日子,大家开玩笑摸弄睡死的一个。那个将你扶起救你的扳道工。可能见你是逃犯,身上肯定有钱,一番搜摸,一无所获。却对你卵子 ( 男根 ) 感兴趣。看周围无人,天未大亮,他便玩弄你了。他也许想这样可以弄醒你。我们几个青年朋友也是这样呀!按摩充血充神气,射卵浆了,可你毫无所觉,是因为你的魂魄尚未带到!”

“谁带领我的魂魄呀 ? ”我报以同样的幽默,明知故问。

他迅速回答:“阎罗大王啊!”

“不!应劳驾土地公公吧!”

不禁都笑出声来。我转身朝向窗外。湖面波光粼粼。似有千万个精灵欢腾跳跃。难道…这个中青年扳道工,也是这回事吗?但我迅速回过脸去,笑着冲他说:

“你以己度人!”

他这一解释不是毫无道理。我坐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肩头,表示谢意。

“我问你,”他站起来,一本正经说,“此后,一年多了吧!你逃阳了没有?”

“唉,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逃什么阳!”

“我看你已经起色了,让我试一试!”他一把将我推倒在他床上,说,“躺下来,我给你按摩,给你快乐一下!”

说实在,在他那里,每次瞧见他蠢蠢欲动的健壮处子形象,不乏青春的回味,我是有所骚动的,说明我身体开始复元。

在人家屋檐下,多少也得低点头。

我让他按下我身子,脱掉裤衩,男根被拨动起来,一年八个月没有遗精了,这对 30 来岁的未婚青年是不正常的。看他能否把它弄出来。此时此刻不妨视他为一位性科大夫。

他侧坐在床沿,不断用手抚摸和按摩。用嘴吻贴我小肚,温存酥痒,男根是勃起了。他说:

“和我差不多粗了,但不硬。你要放松,不紧张。大家都同情你,钦佩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里是你疗养所。”说着他又一次俯身,用口套住我的男根。顿时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活了 30 多年,此种体会真是欲罢不能。但我立即捧住他脑袋说:

“好了!里面有!我不让它出来。”壮志未酬,岂可放任……

我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对我来说,养精蓄锐,健康是第一。谢谢你垂爱一个为家母遗弃的未决犯!

这个诚朴的朋友,好就好在对书生不太过为难。至于他的需要,我只用我手将他体内的精液冲喷出来。他应讨个老婆才好。他似乎对女人成见深深。

大弟和他的女友玩了东钱湖 ( 小普陀 ) 后,第三天走了。我去柴场打柴时走的。老母的脸又沉下来的。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会偷偷地跑去公安局,叫嚷道:

“我不保了!负担不起,老头死了,家里养不起他。也管不住他!”

这样,我的自由,我的命运……想着想着,我恐惧起来,差一点在睡梦中哭喊出来。

我试图改变我高傲的个性,不仅仅是诚实地禀告小辈某种需要,却要向她低声下气地求恩赐!而我一直认为这是有悖于伦常的。可有一天,我当着家里只剩她一人之际,突地在她跟前跪了下来。

“阿姆!救救吧!……”

如同臣民对一个皇太后。她偏过头去,坐下来,不言语。她沾了面子,看我还说什么?而我却在等待她的回应。只片刻,仍无回应,而羞耻和屈辱感却使我霍地站起来。心潮起伏,离开家,向后山无人处走。这岂是人伦之常,也绝非大丈夫所为!

她在家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她要决定我的命运恐怕还差一点权势。问题确实在于我的歧文还肯定毛在反右前是正确或基本正确的。再说此文两年前由家属上交,不怎么扩散造成啥影响。当时不抓不问,冷处理。今天虽有应大祥一些人要大做文章,毕竟局内存在着对我同情和理解氛围。母亲如能让宁夏大妹回来担保或送劳教。长达 13 的炼狱之灾也许可免。

不过,我还是健康地活到现在,如同当年在学校一样,学习、练身和写作,更是这常人未有的苦难,成了我感悟人生和认识社会的源泉。

在保外自由期间,她忍住了这些惯伎:指桑骂槐,打鸡骂狗,更没有直接向我开炮。没有发生一次正面的冲突。显然是把我当成“客人”,一个“寄监犯人”。可是这一切都秘而不宣,蒙在鼓里,使我引不起一种生死关头的警觉。她已经想通,心平气和地偿还她前世欠下的债务。她承担得起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如果前世欠这个逆子的债早已还清,那末,他来世必定要偿还!

与母亲姐妹相称的杏翠嬷嬷曾对我说:

“你娘只生你一个儿子就好了。她为传宗接代,肯定会改变她的铁石心肠。她本想享你的福,这个时势,她是绝望了。”

7 月底,也可能是 8 月初,我在饮食店门口闲散,突然看到在哈尔滨工作的忻丁映,肩着行包,从西往东款款而来。他似乎不曾注意我站在显眼的路上。我一往情深地迎上去,心里怀着兄弟般的感情,想不到他竟爱理不理地只微点一下头,就离开了我。

他肯定从他家信中得知我的越境失败和跳火车死去活来的情节。他的冷淡和回避,如果为了保护自己而装得毫无交情,是可以谅解的。但是他的脸色和神情使我心里发怵。

从第二天他的母亲将那件军棉大衣要回,退还我那件的卡棉衣来分析,不能排除他已在鄞县公安局作了交待和揭发。他可以撒谎说:这件军大衣是我骗借去的;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是偷越国境路过他那里的。但是,他的哥旺儿,是公安局注目的政治犯,由大队监视。。他这样交待,很容易引火烧身,弄得个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变脸不认朋友,加强了我对重新失去自由的担心。

是的,这类朋友一旦成人,少年时代的真诚也就消失,而变得势利起来。如果公安局因为他的交待而证实我是越境未遂,他也逃脱不了支持偷越的罪名。但后来,在逮捕我时,公安局根本不讲根据什么事实,并未把作为定案的证据和你本人见面,让你核实,作必要的声辩或反驳,这为不学无术的大陆官僚排除或消灭异己大开了方便之门。

象山之行--躁动不安的说明

那时吃药已经中止,八十斤左右的柴担,三五里山路流着汗能挑回来了。但身体远未健壮。我不敢到上海以远的地方去,首先这是关照过我 ( 通过老母之口 ) 的禁区;第二,身边只有几元钱, ( 是卖柴所得 ) ;第三,担心体力不支长途行军。

有迹象表明:公安局是放了眼线的,这事由驻陶公山的特派员操办。除了对我家属规定离家要及时汇报,特派员还授意一个申请去港已很长久的小青年对我进行了试探和摸底。这个小青年与我只一般交往,却问我想不想去香港 ? 他有一只四钱重的金戒,有大量外汇券,并且他在香港的舅父能帮助。他说话含含糊糊,既悄悄又闪烁其词,靠不住。再说我这个尚未彻底清醒的脑袋,对港台还没有多大感情,谈不上向往和倾心。心目中认定的社会主义使我怀念的仍是苏联,我没有告诉他我还想外逃,他的企图落了空。

只是当时这样的世界,我是很难生存的,更不用说发展了。这一点我有清醒的认识。我决定去象山老家换换空气,调剂一下精神,碰碰运气。我开始作突破困境的努力。

为了避开民兵的阻拦 ( 这是可能的,虽大队从未宣布我外出必须请假 ) ,我以去柴场打柴为掩护,顺道下水乡,翻越大嵩岭,直达象山港。我于傍晚到了外婆家。第二天就去探望我怀念中的少年才子王国实。从外婆家黄溪到国实家下沈,相隔大约五十余里,都是山路,且有一个高耸的山岭翻越。

这一切都是徒步完成的。下午三点许,我在一个山岙小村找见了他。如有可能,我真想组织一个团体,或地下组织,出一份小报,宣传我的观点,并号召所有反对林江一伙团结起来,为结束暴政而共同奋斗。这一团体中,作为一个写作班子的成员,助手,他无疑是理想的。谁知他却给我一个冷面。

65 年他去陶公山找我求一个临工做,我一贫如洗且正在为明天无米下锅犯愁,出尽了洋相,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失望吧,他相当冷淡地将我引进正在装饰的婚房。所谓装饰,我指的是一架白坯子衣橱正待油漆,卧室的外间尚在做木工。我估计他已经有了对象,从他外婆家独立出来了。

他的皮肤仍然嫩白,眉目仍然清秀,并且长结实了,多了男子汉气。再不是一个高中生的样子了。而我脸容瘦削,因翻山越岭,和途跋涉而更无光彩。给人的印象不佳,即使没有想到我刚从牢房释放出来,至少也会使人猜测,此位仁兄也许是大病一场,尚未复元呢。

我在他面前扮演了似乎是某个造反组织的一名领导成员,但我衣着普通,随身又无公文皮包和礼物。他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在我将近一个小时的谈论中,他多次不告而别,也不知有没有事需要他去处理。他自己又没有打开话匣子,只应付着回答这两三年内的工作和生活情况,说他已安心待在山村,能与贫下中农融洽相处。稍后一次出去他带进一位青年作陪,自己又不告而别。

最后一次回来时已太阳偏西,我受不了他对我的不耐烦和冷淡,在肯定自己是个不速之客时,我起身告辞。这时候,他倒立即挽留,诚恳地说:“吃了饭再走,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他似乎在一个本家亲戚处寄食。我说:“走了。”带着无限的惆怅和深深的失落感。我走到十里外的西周小镇,饮食店内胡乱吃了点什么,投宿在一个简陋的旅社。象山之行,一无所获。

然而,我对王国实的感情还是藕断丝连,第二天我去找他的舅父。他舅父与他一起来过陶公山找我的。同样给他失望。他的话又给我当头一盆冷水。告诉我说;

“小宝昨晚来过了,说他真想到公安局去汇报你。我说,这可使不得的呢!他后来没有去,只是你别再找他了。他的女朋友也是高中毕业,父亲是个科级干部,别再让他为难了。”

返回陶公山的路途中,我细细地追忆,究竟和他谈了那些可以抓捕的言论?我不了解他的发展和变化。这样的情况介绍,简直是对牛弹琴:

北京发生了一起署名为“中共中央非常委员会”的传单案。后来查明是天津某煤矿工人为首的十五人组织干的。不久又出了一个“中国 ( 马列 ) 共产党”。这是林彪一伙在揪军装的走资派后台时,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经济研究所实习研究员周慈敖 ( ) 被诱压出来的材料,说朱德是伪党中央书记,陈毅是副书记兼国防部长,李富春是总理角色,常委有徐向前、叶剑英、贺龙、廖承志、杨成武等九人;委员有王震、萧华、余立金、伍修权、王炳南等十六人。就在七·二 O 武汉事件前些日子,曾秘密召开了代表大会,苏、蒙等国首脑曾发来贺电。还成立了一个“起义行动委员会”,通过陈再道首先夺取武汉三镇,还拍电蒋介石要求配合行动……这是杜撰的,但正是我们成千上万知识界的愿望,代表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倾向。这也正是毛林派所最为担心的。

当时“美国之音”根据他们所得到的一些材料分析,和中共内部各种力量的对比,作着中共有可能推出朱德来稳定局面,或出现各大军区封建割据的宣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朱老总年逾八旬,看到周恩来对毛如此忠心,但求太平,安度晚年吧。

对国实我太理想化了。而实际上他已发展成一位务实传统型的青年。在山村,他已到了结婚定亲的年龄。他已经被一个姑娘爱上,靠着祖传一点家产,他在布置婚房,赶制家具,我纯乎是个不速之客。

据后来知道,本乡红卫兵组织正在筹建,正在拉他入伙当笔杆子,条件是与外祖父划清界线。所以,我还对他转述类似这样的议论,多么不合时宜:

59 年庐山会议上表明毛泽东不能容忍对他个人迷信、崇拜的挑战,也不能容忍对他所幻想的共产主义天堂的非议,他采取了古老、简单而有效的办法,关闭高层政治圈内民主生活的大门。当时他也许不这样认为:这实际上也关闭了中华民族走向更好前途的出口,当时相当多的与会者虽还没有一下子从巨大的震动中完全清醒过来,但联系到反右,反胡风和对梁漱溟的批判,就采取了比毛泽东更为干脆的方法,停止自己头脑中的思维,这当中只有独当一面的刘少奇、彭真提出了疑问:一味的个人崇拜是否可取 ? 事至今日,当他们中的大多数先后被突如其来的噩运打懵的时候,当他们咀嚼着“牛棚”的苦果的时候,他们应该想到中国古老的一句俗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可是,不管国实后来怎样对待我,我仍是谅解他的,相信他的才华和他本质善良。当我几年后在劳改农场得知他上吊自杀的噩耗,我真有点肝肠寸断,饭菜无味。传消息者说他对象告吹之故。我觉得这不是根本原因。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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