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 京城往事—— 一首歌谣引来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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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往事—— 一首歌谣引来的祸
作者：老骥伏枥
“ 妞子”，是我原来居住的胡同里一个长相不错女孩儿的小名儿，至于妞子的大名儿，咱们就免提吧。由于妞子是家中5个孩子中的唯一女孩儿，
所以其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妞子的父亲从解放前开始，就在附近街道开个小买卖儿，即一间卖些针头线脑儿的小铺，可谓小本儿经营。解放初期
，这家小铺还在继续经营。虽然开小铺的收入除维持全家人温饱还略有盈余，但是随着孩子们一个个出生和成长，妞子家庭的经济状况可就有点
儿“罗锅子上山——前（钱）缺”啦。好在妞子妈倒也勤快，又会过日子，所以妞子家庭的生活水平在本院乃至胡同里算是比较高的吧。
虽然妞子她爹也算自食其力养家糊口，但是解放后定“家庭成分”时，可就不能算“工人出身”啦，至于定的是“小业主”还是“商人”，那时候旁
人懒得操心，我们这些四五岁的小孩子就更不懂啦。直到那大抓“阶级斗争”的年代，我们才知道妞子爹的成分不是依靠对象,但是他平时为人本分
，人缘不错，和大家相处很好,倒也平安无事。至于妞子妈的家庭出身，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黑五类”成分。因为妞子妈老家在农村，家里解放前有
地，究竟有多少地，连妞子妈自己都不知道，她从十八岁嫁给妞子爹后，就离开家进了城，解放前几年总共回老家也就两三次。
她家为什么成分定为“地主”，据说多亏遇见一位“左”大爷，这位“左”大爷当年负责妞子妈村子里的人家定成分工作。根据妞子妈娘家拥有土地的
亩数，往“右”偏一下儿，那家庭成分就可以定成“富农”；往“左”这么一偏，那就是“地主”。偏偏这位“左”大爷好大喜功，恨不得村子里多定几个
地主出身的人家才好，才显示他的“工作成就”，所以也该着妞子妈娘家倒霉。不过“地主出身”、“富农出身”都属于“黑五类”，这在以后那极“左”
思潮盛行年代，特别是在那场“文化大革命”中，都享受同样“待遇”！
要说妞子妈，那可是个为人热情、行事大大咧咧那么一个人称“没心没肺”的女人。从嫁给妞子爹那一天起，就遵循相夫教子的古训，无论作
为妻子，还是作为母亲，妞子妈的举止行为都没挑儿。在5个孩子中，妞子妈最疼妞子，从妞子懂事儿开始，妞子妈几乎走哪儿都带着妞子。妞子
妈嘴敞，按老百姓话讲，就是“嘴里没有把门儿的”，什么话不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不过倒在胡同居民中落下说话爽快的好印象，尽管在“文革”中
，这“爽快”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妞子妈没文化,斗大的字认识没有一升。一个农村出来的家庭妇女对于自己女儿的希望，就是将来找个好婆家。多少年来，这个观念影响着大
多数家庭妇女。当时，在胡同里流传一首歌谣，据说这歌谣已经流传百年以上。巧的是，歌谣中引用的一个虚构女孩儿的名字也叫“妞子”，所以
妞子妈从妞子小时候哄她玩儿时，就爱念叨这首歌谣，那歌谣是：“妞子、妞子，你十几嘞？你婆婆家里要娶嘞。一对儿龙、一对儿凤，金瓜钺斧
朝天镫……”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那时候说这首歌谣的，绝不是妞子妈一个人，就拿我们胡同里讲，大部分妇女哄孩子时，也都说这歌谣。但是在“文
化大革命”中，这首歌谣却引来横祸,差点儿没要了妞子妈的命！
那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红八月”革命高潮中，凡是出身或本人是“黑五类”人物的家庭，几乎都被抄家或批斗。妞子妈就是平常人缘再好，
她家庭出身占了“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中的老大，自然在劫难逃。妞子家里倒是没抄出什么“反动罪证”或值钱的物件
，一个卖针头线脑儿的家庭大概也没多大“油水儿”；妞子爹再怎么着，也划不进“黑五类”行列。所以对妞子家采取革命行动的主要体现，就是批
斗妞子妈。抄家那天，革命小将决定当众批斗妞子妈。在胡同里的一片宽阔的地面儿上，妞子妈脖子上挂个木牌，上面写着“地主分子妞子妈”（
大概胡同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妞子妈的正式名字）。被扭住胳膊的妞子妈，弯着腰老老实实地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
格外显眼的，是牌子上“妞子妈”三个字上画的大红叉。大概实在找不出妞子妈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的罪证啦，所以揭发的妞子妈罪行，无非是什么“
从解放起，她就不唱‘革命样板戏’，专门喜欢唱评剧《小女婿》”、“妞子妈一贯不突出政治，老和孩子说歌谣‘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
妇儿’，她腐蚀小孩儿”、“妞子妈老爱炖肉吃，这是地主分子向群众示威”，等等。所以那领头喊口号的，听着都觉得乏味，也实在不知道喊什么
口号好，批斗会几乎就是一句口号“打倒妞子妈”。本来这场火药味儿不算浓的批斗会可以很快收场啦，坏就坏在一提“歌谣”二字，一位专门爱表
现“革命热情”的工人家庭大嫂，突然想起了妞子妈常说的那首歌谣。于是她站出来慷慨激昂地揭发：妞子妈要想让皇上复辟。理由就是那首歌谣
。这位大嫂揭发说，“一对儿龙、一对儿凤”就是指皇上和娘娘；“金瓜钺斧”那都是皇上的队伍用的，所以妞子妈爱说这首歌谣，就是想让皇上回
来，让妞子当娘娘……这话要搁在现在,那位工人大嫂肯定被群众送神经病医院，因为满嘴说的都是胡话。可是在那个年代，工人大嫂的话立刻激起
不少“革命群众”的义愤，那带头喊口号的也来神儿啦，领头高呼“妞子妈让皇上复辟罪该万死”、“妞子妈妄想复辟绝没有好下场”，等等。关键时
刻，妞子妈突然非常清醒，她言不由衷地从嘴里迸出一句“哪儿来的皇上呀，皇上不是早没啦吗”。要说当时的人们，就是脑子快、阶级斗争嗅觉
敏感，就着妞子妈的话，立刻有一位群众说：“对呀，正因为皇上没啦，所以你才想让皇上回来，对不对？”天呀，当年张勋的“辫子兵”、借助日
本帝国主义势力的满洲国都无力复辟封建王朝，你要说妞子妈一个家庭妇女能让皇上复辟，恐怕连鬼都不信！可是当时，这却成了妞子妈的最大
、最铁的罪证。批斗会场上立刻响起的口号声就是“不准妞子妈让皇上复辟”，真是天大的笑话！口号声过后，妞子妈倒是“偶尔露峥嵘”啦，她问
那个工人大嫂，“你怎么知道龙、凤是指皇上和娘娘”、“金瓜钺斧是皇上用的”？这下子那个大嫂可真哑巴啦，因为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你一个
工人阶级出身的女人，怎么对皇上的情况这么熟悉呀。此时，胡同里的“二秃子”他妈突然高喊：“妞子妈闭嘴！”接着，她转身问大家“她（指妞子
妈）老实不老实”？这句话在当时属于最“损”的话，因为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在那种场合回答说“老实”二字，如果说了，会立刻被“请”上台去陪斗。
所以自然回答是一片“不老实”的喊声！
妞子妈这“不老实”的“嚣张气焰”激起了群众的“愤怒”，于是那批斗会又继续进行。其实，二秃子他妈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句，妞子妈和几位妇女心
里大概明白。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二秃子妈就喜欢妞子，而且多次向妞子妈提出“将来能不能让妞子给二秃子当媳妇儿”。从小爱好做亲
，这也是中国社会多年来的习俗，二秃子妈这要求也不过分。要说“二秃子”这孩子，也算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老实，就是模样儿长得差，头上没
几根儿头发，又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这就是“二秃子”名称的来历。二秃子左边太阳穴下有个疤痕、两只眼睛怎么看怎么不一样大，那鼻孔里
平时总是储存着大鼻涕，见人话不多，而且说话有时还结巴。虽然这样，可是俗话说“猫养的猫疼，狗养的狗疼”，二秃子妈还就喜欢二秃子，要
不怎么老早就给他张罗媳妇儿呀。可是妞子妈是死看不上二秃子，甭管真的假的，她死也不会把妞子嫁给二秃子。所以当二秃子妈一再提做亲的
事儿时，妞子妈最终给了肯定答复“门儿也没有”！在批斗会上二秃子妈突然发难，据后来得知，她还真不是给妞子妈来个落井下石，而是怕有知
情人揭发出她想让妞子当儿媳妇儿问题，给她扣上“和地主分子划不清界线”的帽子，所以在大会上喊一句，以此证明自己对批斗妞子妈的态度和
立场。“文革”过后，二秃子妈逢人还老说自己对不起妞子妈，由此看来，二秃子妈是个善良的女人。
据说批斗会后，妞子妈刚回到家里就要拿菜刀抹脖子自杀，幸亏被孩子们和妞子爹死死抱住，才自杀未遂。也是，别看妞子妈没文化，但却
是个要脸面的妇女，被当众这么一批斗、一羞辱，自己不仅觉得寒碜，而且实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想让皇上复辟啦，所以想一死了之。虽然没
死成，妞子妈从此简直变了一个人，平时很少出门，出门也总是低着头走路，见了人都不说话，唯恐被扣上不老实的帽子再遭批斗。
最显著的变化是，虽然人们还称之“妞子妈”，但实际那长相和神态简直成了“妞子奶奶”了！不久，妞子一家就搬家啦，至于搬到什么地方，胡同
里的人们似乎谁都不知道。从此，妞子家就和在地球上消失一样了，只是“文革”后提起妞子妈挨批斗的事儿，胡同里的人们终于说了实话，即“妞
子妈是个好人，挨斗真冤”。但此时说这话不仅是“马后课”，而且就是一句“废话”啦！
转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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