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品选:百年往事如烟云
百年往事如烟云
--作者:胡品选
很早就想知道我的家事,我的爷爷奶奶、我的大伯父、我的长辈们、以及家族中其他亲人们的往事,但没有人能告诉我,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有这个勇气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以及他们所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包括我早已去世的父亲。他们真的不敢,并且非常害怕,特别是提到我大伯父的名字,都跟触了电似的颤抖,露出轻蔑切齿的愤恨甚至于恐惧,感觉那是家族的耻辱。
光阴似箭,岁月有痕,当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往的事情成为永恒,明明白白有头有绪已经定格的事物,会给后来的人一点启示一点帮助,或者产生其它的影响,那都是历史这位老师给我们的教益。许多模糊有疑点有争议难定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命运,更应当剥去迷雾、梳理脉络、辨别是非、弄清真伪,不管这事件和人物是大是小,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位置,给人以准确的判断和分析,事实是不需要掩盖,也不需要美化和丑化的,每个小事件都是大历史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个小人物都是撬动历史车轮的重要角色。虽然这个历史是大历史的支流分支,但它却能填补大历史的欠缺和不足。当轰轰烈烈的一股洪流已经过去,翻卷的泥沙已经沉淀,此时,回顾与反思才更显得冷静和清醒。
在我小的时候,零零碎碎的听长辈们说了一些发生在他们身边的往事,许多实质性的“阴暗”的内容,却被他们掩盖了,怕对我们有影响,也怕对他们自己不利,始终不曾说起。越是这样越是加剧了我对这些“机密”的好奇。一个民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过去,在前行跋涉中难免会留下伤痛和疤痕,是勇敢的面对,还是怯懦的躲避 ? 是大胆的揭示,还是稀里糊涂的沉默 ? 我决定要弄清这一切。发掘老辈人当年的心路历程,收集那个岁月里人性的善恶,在时空的隧道中穿行,本着尊重历史,面向未来的心愿,我决定要整理这些文字。
随着我的长辈们年复一年的衰老减少,如果我再不动笔,怕是许多有疑惑有争议的事情就永远无法弄清,永远埋没在岁月的长河里了。前不久,八十多岁的母亲也离开了我们,这就更促使我要把发生在老辈人身上的故事写出来。好在家族中还有一位健在的老人,是我的三姑 ( 也称老姑 ) ,她是父亲的三姐,大父亲六岁,如今她已九十高龄,住在城里。去年她摔了一跤,造成腿部骨折,至今行动不便,生活要人照料,除听力和视力不佳外,健康状况良好。她思维清晰,说话条理分明,特别对往事记忆犹新。我把写家事的消息告诉了表姐,她表示赞成。并且愿意为我提供相关的资料,替我向老姑打听有关线索。
这些文字和情节不太连贯,具体的时间已无法考证,但我还是觉得已经很珍贵了,它至少把我前辈们的身世、经历的重大转折性事件、对家族影响深刻、导致家庭盛衰的因果关系真实的反映出来,展现了家族百年的变迁脉络。
1 、起家
我的爷爷叫胡守成,生于清朝后期,他身材不高,听父亲说,老姑长的像他。他童年读过私塾,有较好的私塾功底,年青时在清政府的省会安庆做听差,他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 ( 两男三女 ) 。辛亥革命后,他回到老家--皖东定远县的农村,见过“世面”,思想前卫,善于经营的爷爷,是个随遇而安注重现实的利索人。他吃苦耐劳,勤俭持家,总想以自己的才干,实现家庭丰足富裕的梦想。
然而,在那个战争频繁,世道混乱,积弱贫穷,匪患猖獗的年代,想成就一番事业谈何容易,一个小人物的奋斗之路,更加布满了荆棘,充满了艰辛和冒险,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的爷爷硬是在那样非常不利的环境下,打下了自己的一片领地,挣得了自己的一份家业。
我的祖上都是贫穷的农民,到了爷爷这辈,因为识点字,才有了要复兴家业这样的梦想。他认为帮人家种地干活,是没有多少收益的;租种别人的田,也不是长久之计,年景不好更没有保障。从听差变身成农民,爷爷没有别的打算,做别的选择,一门心思地就想着能多买些地,种上好庄稼,有个好收成。他先后到芜湖帮人打工开店,赶着毛驴到外地搞贩运,在家里开起了小百货店,做小本生意。总之不怕苦累,什么赚钱做什么,但从来不做坑人害人,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把攒下的钱用于置地,循环往复滚雪球,买了好几十亩的地,他的家业还在扩大,收益还在增加,地就继续的往下买,农活做不过来了,就雇人做。经过爷爷十多年的起家奋斗,家里的光景逐渐好起来。
在购置土地的过程中,爷爷奶奶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看的很金贵,从来不舍得乱花钱,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清贫。除了买地用钱,就是让儿子读书,大伯父和父亲都分别读了六、七年的私塾,耕读传家是他对儿孙的期待。爷爷常年吃斋念佛,听母亲说,他会讲故事,忙完了一天的活,父亲到一边温课,爷爷就抽着老烟袋杆,就着女眷们做针线活的灯光讲故事。什么武侠演义、什么官司传奇,爷爷张口就能说上两段。爷爷奶奶为人厚道善良,族里或村中谁家缺了口粮或断了顿,爷爷多少都会给人家一点帮衬和赊借。对于来帮工的人,他们也很和气宽容不刻薄凶狠。
日军入侵进入我们家乡的时候,家乡成为淮南抗日游击区,大伯父胡华堂参加了新四军,后来当了副区长、税收主任。根据地离家不远,但治安条件复杂,他有时会来家探视父母,给父老乡亲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见父亲仍然在大张旗鼓的买地,极为不满,奉劝老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少置些家产安稳。大伯父多次劝说,没有政治远见封建保守的爷爷哪能听进去?有一次,竟发起火来,抄起一根棍棒就去打大伯,大伯父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倔强的爷爷硬是将挎着盒子枪带着警卫员的大伯撵的在村子里跑了一圈。从此,大伯父再也不提爷爷买地的事了。爷爷当年到底置了多少地 ? 我问老姑,她说不知道,估计不少。
低调的爷爷不敢露富摆阔,但那份家业又如何能遮住别人的眼睛,红火兴旺的背后,处处暗藏着嫉妒和杀机,哪里能容得一个没有防卫和势力的人家,过安稳平定的日子?动荡时代的富有是会惹事招祸的,“木秀于林”的人家必然有厄运上门,叫你招架不起。
2 、厄运
儿子在新四军队伍里当官,家里一帮老少把家业置办的风生水起,觊觎的眼睛早盯上了这样的“肥肉”。
那天,老姑带着我父亲 ( 当时只有五、六岁 ) 在街南头玩,突然来了一伙人,二话没说,抱着我父亲就跑,十二、三岁的老姑吓的大哭,就近跑去找大爷,告诉他,弟弟被歹人抢去的消息。家族里立刻有人出去打探找路子,几天后,才摸清了土匪的底细,爷爷花了一笔钱,找够上话的人牵线,才将父亲赎了回来。
绑票事件发生后,爷爷才开始害怕起来,才明白这混乱的世道是没有公道法理的、要吃人的、是不会叫你过太平日子的,你积攒的钱财再厚实,也经不起人家的讹诈。
这次打击伤害了爷爷的进取心和自尊心,他变的心灰意冷,不想再经营什么家业,为躲避土匪汉奸的袭扰,他不得不将老姑送给人家做童养媳,自己悄悄带着小儿子 ( 我的父亲 ) 远走他乡,逃荒要饭。一走就是一两年,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生存活命,爷爷竟退却到这种程度,这是多么的凄凉和无奈,又需要多么大的隐忍和勇气。
后来,流浪在外的父子俩都平安的回到了家,本以为劫难过去了,太平无事,谁知,一场更大的陷阱已经布置好了。这蓄谋已久的事件是冲着大伯父来的。
家族里的乡绅与大伯同辈,他以要上缴税捐的名义,传信将大伯从外地骗回了家,工作热情很高的大伯,放松了戒备,回到家乡就招集地方骨干们在大庙里秘密开会,在开会的时候,被汉奸特务们包围,十二个人无一幸免,后来才知是内部出了叛徒。
出卖大伯父的人,是他本家兄弟,解放后,被人检举揭发,审判入狱,一种说法是此人被政府镇压;另一种说法是判了他二十年徒刑,八十年代后释放,究竟是何结果,现在已不得而知。
大伯父被抓后,受到了严刑拷打,关押在阴暗潮湿的牢房,汉奸特务软硬兼施,大伯父都没有屈服,只是他文弱书生的体质,却禁不起折磨,从此留下病根。在狱外的爷爷又急又怕,找族里人商议拿主意,四处活动托关系,想办法赎人。爷爷在肥东找到本家更大的汉奸头目,才答应放人,条件是要钱,并且保证今后脱离新四军。这样,大伯才苟且偷生,保存了残疾的性命。
这段历史是大伯一生中最大的屈辱,也是家族的耻辱,更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在解放后历次运动中,影响并株连了许多人。
在牢狱中受伤的大伯父,回到家里就一直卧床不起,从此成了药罐子,看了好多年的医生,都不见好转。解放第三年刚到五十岁,就拖着病体含恨而去。
大伯父的一场劫难,使家道滑入更加困苦的境地,爷爷以他并不宽大的臂膀和身体,苦苦支撑着这风雨漂泊、摇摇欲坠的家。
大伯父释放回家后,遭难破败的家还是不能平静,土匪汉奸时常光顾家里,敲诈或捞些好处 ; 新四军也来过家里,说是要查叛徒,清理队伍,见大伯像个活死人,也不知问到了什么线索,以后就没了下文。提心吊胆寝食不安的日子,叫爷爷奶奶整天愁眉不展,不知哪天是个头。
快解放的时候,一伙土匪闯进村子,将我的奶奶劫持,还抢走了家里的一头毛驴。一次又一次的劫难降临,已经把爷爷辛辛苦苦打造的家业掏空贻尽。花钱消灾,卖地,筹款,借债,爷爷被逼到了绝路,这次奶奶被绑票了,真的很难拿出钱来,爷爷就和土匪周旋讨价还价,还是托关系找路子,费了好大的劲,拖了好些日子,才凑足赎金,小脚的奶奶在土匪窝里整整被关了二十八天,从此,胡家一败涂地,一蹶不振。
3 、波澜
解放后,在土改划分成份时,大伯父因成家多年另立门户,被划为富裕中农。爷爷奶奶领着父亲在一起生活,被划为富农。其实,家里在历次的匪患祸害下,各项经营都在滑坡,早穷的叮当响了,不谙世事的爷爷以为富农不过就是个符号,也没当回事,由人家安排。
在历次的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中,大伯父变节自首的问题和富农成份的帽子,成为父亲堂兄以及爷爷奶奶压在心头上看不见的两座大山,连累了整个家族和后来出生的我们。
土改后,接着成立了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识文断字的父亲是少有的文化人,被推选为小队会计。出生不好的父亲,在工作中总是被人排斥和压制,窝了一肚子的气,又无处发泄,只好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大办钢铁开始后,淮南那边到家乡招工,父亲积极报名,一心要远离令他失望伤心的故乡,告别妻儿父母,投入到大跃进的滚滚洪流中。谁知,在淮南干了几个月,大跃进的热潮渐渐冷却下来,招上来的工人太多,无法安置,哪儿来的还回到哪儿去。在没有退路的时候,父亲的老同学来了信,说他中专毕业后,分配在新成立的华阳河农场工作,这里正在招收工人,他拿着同学的信,就毅然决然地奔赴农场,开垦他崭新的沃土,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父亲承续了爷爷严谨的品质和良好的家风,工作认真积极,为人诚实善良,能写会算的父亲,很快被垦区领导提拔当了司务长。从分队到中队,连续干了六、七年,财务分明,账目清晰,后来因身体有病出生不好,政治运动频繁,胆小怕事的父亲,主动辞去了官职,下到生产一线劳动。
大跃进时期,“放卫星”搞浮夸,不切实际的谎报粮食产量,极“左”路线逼迫农民搞“共产”风,没收农民家的铁锅,办公共食堂,导致农业农村农民的整体水平普遍下滑,农业生产衰退,同时浪费粮食的现象严重。一场饥荒席卷全国,到了一九五九年的秋天,陆续出现吃不饱肚子的现象,公共食堂的伙食一天不如一天,营养不足,导致一些人出现水肿。母亲在老家带着两个孩子伺候爷爷奶奶,好几次眼冒金星昏倒在地。母亲后来说,公共食堂顿顿都是汤汤水水,看不到几粒粮食,撒泡尿,肚子就空了。谁要是闹肚子,一准就好不了,她那叫小云子的女儿就是拉稀死的。
六 0 年的春节村庄里不少人都饿爬下了,家里拿不出可吃的东西过年,爷爷打起精神,将自家喂养的一只瘦小的羊宰杀了,忙了半天,准备用瓦罐煨煮时,工作组的人来了,领头的进门就批评爷爷不该开小灶,搞特殊化,一脚将瓦罐踢碎,伸手把羊肉羊皮全部拿走。这个细节被当时串亲戚的大舅看的明明白白,他当时只有十四、五岁。几年后,他回到故乡,看见一个挑货郎担子的人,觉得面熟,走到跟前见果然是当年抢走爷爷羊肉的工作组,真是义愤填膺,翻出那人当年作恶的旧账,一脚将货郎担踢翻。可是,这种报复和愤怒,已不能挽回爷爷奶奶的性命。
羊肉被没收,家里再没什么珍贵的吃食可以果腹,春节过的死寂冷清,年事已高又气又饿的爷爷,病到在床,没几天就撒手人寰。爷爷的灵柩还没安葬,奶奶也一病不起,正月还没有过完,与爷爷的死相隔不到十天,奶奶就紧随爷爷而去。家里两口棺材,可难坏了母亲,这时的母亲已伤心地哭不出眼泪,好容易找来几个丧伕,做好几次才将俩位老人和棺木抬到墓地安葬 ( 就是把棺材和遗体分别抬送,即棺材底、棺材盖、遗体分三次送到墓地,然后再组装入殓安葬 ) ,可想而知,人们的饥饿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安葬了爷爷奶奶,耗去了母亲不少的精力和体力,饥饿愈演愈烈,死亡在悄悄向母亲和他唯一的儿子逼近,家里凡是能值点钱的东西,都被翻找从来,拿去换吃的了,有今天没明天先喂饱肚子再说。有限的家藏物件,在那种条件下也不值钱,换不来多少粮食,青黄不接的季节到哪里弄吃的 ? 地方上看的紧,不准人出去乞讨,不久,母亲的身体也出现了浮肿,村里将母亲送到医院救治,其实,只要给点饭吃,“病”马上就好了。所谓的医院不过是个漂亮的名称,是把人往死亡方向送行的一种过渡,没有医生药品,根本不采取任何急救措施。母亲在“医院”里躺着,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夏天,舅舅从外地读书回到家乡,看到他的姐姐挣扎在死亡线上,把她从医院接了出来,拿着父亲从农场开的介绍信,连夜离开了家乡。舅舅是我们家的恩人,他和姐姐到农场后,也留在了农场。不久,老家又传来了坏消息,她寄养在家九岁的儿子也死了。
那时,由于父亲的人缘好,就把我的老姑、表姐、堂兄,都陆续介绍到农场劳动,并被正式吸收参加工作。几年以后,父亲和母亲陆续生养了五个子女,生活虽然艰难穷困,但他们却有克服困难的勇气,非常乐观开心。
4 、运动
文化大革命,搞武斗,抓阶级斗争,出生不好的父亲也受到了冲击,造反派抓他整他,却没有掌握其他的“罪行”,批斗才不了了之。接着,另一类挖掘家族历史的内查外调全面铺开,人人过关,个个兑现,运动声势浩大严肃认真前所未有。那年,大表姐紧跟形势,积极向上,是培养入团的骨干,一份内查外调的材料,堵死了她进步的道路。多年之后,表姐还记得材料上的文字 ( 组织上把材料给她看了 ) ,这份来自老家的证明是两个代表党组织的人出示的,一位叫葛敏友,一位叫罗秉祥,据表姐说,葛是她的表叔 ( 从辈分上算他是奶奶的侄儿 ) ,如果这份材料是出于公心,实事求是也就罢了,可那上面满纸瞎话,栽赃陷害,无中生有,完全可以置对方于死地。说她的外公 ( 我的爷爷 ) 是地方恶霸,当过土匪,贩过烟土,贩卖人口,放高利贷,无恶不作;说她的舅舅 ( 我的大伯父 ) 带枪投敌,叛变革命,有人命血债,给党和革命造成重大损失……大表姐看罢这些文字,心头发颤无言以对,入团的梦想就此破灭。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只要是盖着大红印章的材料,就可以对一个人的政治历史定性,你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和冤枉,都无法辨驳,无处申诉。
对于那份诽谤害人的材料,表姐始终弄不明白,葛、罗二人为什么要诬陷我们?何况,有一个人还是我们家的亲戚,老姑说,这些人就是嫉妒,就是恨你比他过得好,“揭发”攻击你,人家那叫大义灭亲。在我看来,恐怕还有急于想在政治上立功,想大出风头往上爬,显示出自己的忠心,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在材料上做手脚造假,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调侃与不负责任。十年浩劫,有多少含冤的事件,就是因一张有权威的纸,一句抵一万句的话,决定了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
关于大伯父变节自首的问题,也有许多疑点和值得推敲分析的几个环节。在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这位死亡六十多年的抗战老兵也应该得到公平的对待,及人性化的抚慰 ( 假如在天有灵 ) 。时间可以淡化消磨一些事情,也可以重温审视一些事情。多少年了,没有那一级组织对他的自首问题拿出结论,并且告知其本人或家人;没有人对那次十二人被捕的事件进行全面细致的调查;没有人对他表示同情与关怀……至于他的自首是怎么产生的?是严刑拷打后被人强行画押 ( 指神志不清 ) ,还是有人替他包办或伪造自首?是他贪生怕死,主动自首,还是出于组织要求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搞假自首?组织上有没有准备营救他们?等等,这些可能性都需要调查,只是所有的证据,一点都没有。
退一步讲,即使是大伯父真的变节了,也应该对他有个准确恰当的结论,因为人性是复杂多变的,在风云激荡潮流涌动的大环境下,许多人都无法把持自己的命运。他知道自己被整的半死不活,身体垮了,出狱了也不能继续工作;他欲尽忠报国,以死明志,却无人成全与他;他怜惜生命,舍不得爹娘妻儿;他善良,有情有义,有自己的人格底线,他没有出卖组织,没有陷害同志,没有给汉奸特务泄露任何机密。汉奸叫他归顺,他一口拒绝,他的信条是--不能为正义而战,也不能与敌同流合污。他以这种认识上的局限和理智上的无奈,做出自以为无愧于天地良心的选择。他不能成为忠烈千古的英雄好汉,但也决不是卑鄙无耻求荣怯懦的汉奸走狗。他是一介书生、一个农民、一位有理想抱负的青年,却折翼沉沙,半途而废,他就是一个俗人。多少年了,他留给我们的是伤害、是噩梦;多少年后,他还是没有给我们一个交待,但我们应该宽容他、谅解他,让人性跨越隔阂,让那游离的灵魂有个安定的着落,重新树立起我们对他的敬重与缅怀,虽然他的身上有许多缺点。
尘埃落定,世事烟云。穿越时光的隧道,让我以文字的形式打开记忆的闸门,捡拾家族百年的风雨,结识往昔逝去的生命,探寻他们行走跋涉的足迹,分享他们的痛苦和悲伤、快乐和欢欣。坎坷曲折,心酸忧愁中的爷爷奶奶,依然不失做人的本份,耕读兴业,诚实善良,遇到天大的困难,都顽强的面对,立下的家风,叫后人铭记在心,堂堂做人。对比战乱不定的日子,生活在平安祥和的环境下,真应该好好珍惜。回望家族的历史,那是大时代的缩影,那是一个国家的厄运和跌倒,对千万万个家庭的辐射与连带。爬起来的我们,掸掸身上的泥土,铺平脚下的道路,不再回头,不再折腾,凝聚我们的力量,擎起我们的梦想,一路奔腾。
国好,家好,大家好!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