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鹏池:70年大学生结婚送什么
70年大学生结婚送什么
--作者:胡鹏池
褚大华与吴芮英结婚的那一天是1970年11月1日,笔者是在场人,这个日期四十多年来都没有忘。
新房
新房就是大华在职工宿舍楼的宿舍,原先住着三个人。厂办主任是刚升上去的大学生,总算是当了主任没忘了落难弟兄,亲自带着总务科长现场办公,迅速将两名青工安排了另外的住处。大华遂将宿舍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都扔到日头下暴晒了三天,他说要将这么多年的霉气、晦气统统地扔掉、晒掉,只保持这突如其来的“狗屎运气”。俩人自己动手用石灰水喷洒了墙壁,重糊了顶棚,油漆了门窗,往日这间臊臭气的的男工单身宿舍焕然一新,成了他们的洁白的新房。
保留了两张旧的一高一低的单人架子床,捡来几块半头砖,往床脚下一填,就平了,合并成一张两米多宽的双人床,将来生上两个孩子都够宽了。那年头,在工厂的人结婚时的新床都是这样整的。
炕席是新的,褥子是旧的,床单是新的;被絮是旧的,被里儿被面子都是新的;放在过道里的炉子是旧的,锅子是新的,碗筷有新也有旧,茶壶也是旧的;放在房间里的茶杯茶盘都是新的,洗脸的脸盆也是新的,洗屁股的脸盆是旧的;晚间尿尿的搪瓷痰盂也是新的,痰盂的图案是两朵鲜红的牡丹花,有数片绿叶衬着,放在新房的一角颇显眼。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赶拍的10寸彩色结婚照。大华身穿一身藏青色的笔挺的中山装,挺括的假领子有层次地高出中山装领子半厘米,发型是油光发亮的一边倒,眼睛机智而狡黠地微笑着,隆起的鼻子,微厚的嘴唇张开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芮英穿一件对襟儿的大红夹袄,脸模子肥肥的,嘴唇也是厚厚的,眉毛笑得弯弯的,眼睛眯得细细的,一脸的福相。那年头的彩照其实都是在黑白照上着色,着色又都是大红大绿,很夸张,两个腮帮子涂得比猴子屁股还要红。
典礼
婚宴在国营第二合作饭店举行。
到场的客人约有一百二、三十人,摆了十五、六张八仙桌。没有高官和显贵,最大的官儿就是那个厂办主任。到场的大学生有60多人,几乎包括了全国所有的名牌高校,光是清华的就有8人,刚好一桌。中专生有20多人,主要来自省城太原及天津。称得上是工人的有40多人,大多数是省城的初高中毕业生,又有两位来自雁北的北京知青,他们是家风的两个表弟。如若论起客人们的出生地,除了西藏、新疆、青海、甘肃四省外,遍布了全国其他25个省、市、自治区,甚至还有一名祖籍是台湾的北师大毕业的大学生。
酒是那个年头最普及的60度二锅头,为女宾们配备了一些樱桃白兰地,烟是三毛一分的“恒大”与二毛九分的“墨菊”,菜式底子也是晋阳大地传统的十大碗。
七时许,婚礼在厂管弦乐队演奏“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庄严乐曲声中隆重开始。演奏第二段时,乐队邀请新郎官“黑管”独奏。大华红光满面,鼓起了腮帮子很用心地为自己的婚礼吹奏。他原本就是清华文艺社团管弦乐队的,他的黑管吹得好极了,雄壮庄严的乐曲变得那么的委婉与呜咽。大华吹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心里感叹着“光棍日子不好熬,今日终于结束了”。闹哄哄的场面鸦雀无声寂静,没人知道他在思想开小差。大家全都说今晚的新郎官真漂亮,就是照片上的那穿戴,两条裤腿像铁路轨道,人就显得越发挺拔了。
演奏完毕,暴风雨般的掌声应声而起。
主持人:“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像三鞠躬。”
主持人:“新郎新娘互赠红宝书!”
于是,新郎新娘手上的《毛主席语录》互相交换了一下,他们举着挥着,兴高采烈地向来宾们示意。大家又是一阵掌声。
主持人接着喊:“全场起立!请大家把红宝书举起来!”
主持人开个头:“让我们敬祝:”
全场高呼:“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大家一边精神饱满的高呼着,一边全都右手举着红宝书,向右上方的空气齐唰唰地划拉三下子。
主持人又喊:“祝愿:”
全场高呼:“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大家又全都举着红宝书,向右上方的空气再划拉三下子。
高呼完毕,划拉完毕。主持人宣布:“背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都是”,全场再次齐声喊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主持人宣布:“新郎赠新娘礼物。”
众目睽睽下,大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闪闪的金戒指带在芮英的手上。
全场大“哗”,一片惊叹声。
这在当时不仅少见,也绝对犯忌,即使有几千、几万对的青年结婚,也不会有结婚戒指。且在动乱年头,人嚼马料都紧张短缺,大华又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个资产阶级的玩意儿?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早在三年前,大华赴晋前的那个夜晚,他娘将这枚祖传的24K宽边金花戒给了大华。
娘当时说:“阿华,这枚戒指是你褚家几辈子祖上传下来的,算不上什么传家之宝,你祖母当年给了我的,你把它带在身边吧,将来给你的媳妇!你结婚时,娘这个身份,哪能到场啊。”大华泪流满面地收起了这枚戒指。
大家惊讶这个褚大华,真是一个“贼胆包天”的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贩卖“封资修黑货”。
家风等人从这时起就为大华担心了,小心地观察着婚礼接下来的走向。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女同胞悄悄地说:“这个褚大华,真有种!”
“褚大华就是与常人不一样,总要搞出点名堂!”
这是少数几个从城市出来的女青年们的由衷赞誉,她们中的有些人对吴芮英真正有些羡慕了,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发现褚大华。
在主持人宣布“为祝贺褚大华、吴芮英同志新婚幸福,祝愿他们婚姻美满,革命到底,白头到老而干杯”后,主要的典礼程序就算完成了。
大家就都坐了下来开始大吃大喝了,“两相好啊,十满堂啊”的搳拳行令的喊声在余下的三个多小时内再也没有停止过。
而这一对新人也开始挨桌子敬酒了。
婚路
褚大华今晚当然最兴奋了,他一向是一个秉性率直的人,又一向不大懂得控制自己。他兴奋地牵着吴芮英的手挨着桌子向客人们敬酒,说着一大串感谢客人光临的话,客人们则对他们表示由衷的祝贺,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灌他们的酒。平时,他虽也常常制造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辞,但他今天却不想推。
他其实不是兴奋,而是感慨。半世人生,十载寻婚,太过辛苦,太过漫长了。
大华的初恋从高中二年级就开始了,经历了比“八年抗战”还漫长的时间,无数的波折,无数遍的山盟海誓,无数次的翻云覆雨,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饭,但最终却将饭烧糊了。
那女人叫程蓉,笔者也见过,是他高中同窗三年的同学,大学也都在北京上,那女人上的是外国语学院。女人的父亲是知名民主人士,却有当领导人的至亲保护着,所以,在无数次政治运动中风波不惊,右派逃过了,右倾、反动权威全都逃过了,连文革这样的运动烧着了他那位至亲,却没有烧着他,但他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惊恐着。女儿对象的家庭成份始终揪着他的心,阶级斗争松一松,父亲对女儿就说还是看一看吧;阶级斗争紧一紧,父亲就对女儿说还是断了好。父女俩都好像得了神经病,一会儿松一会紧的,对这毛脚女婿的态度也是一阵一阵的。那年头阶级斗争的总趋势当然是越来越紧,发条拧了还要拧。两人的关系就时冷时热地拖拖拉拉整十年,终于在九大胜利闭幕后他们的关系也闭了幕。一开始大华仍然不死心,写了信去不回,人上了北京找上家去也不开门,大华知道这回是真断了。
从北京回来后,大华作了两点决定:一是将标准彻底降下来;二是将速度迅速提上去,两个月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十五天。大华这人的性格始终是一个行动派,他瞄准了一名条件较差的本地女青工发起进攻,果然在三天内攻城掠地,马到成功。那女孩子比他小十一岁,说是小学文化程度,实际上最多也就小学三年级,加减乘除都够呛,最要命的一只眼睛还是泥螺壳。但毕竟青春年少,粗看起来不难看,且有着挡不住的健康野性的风韵,皮肤黝黑发亮,声音非常脆,胸脯挺得非常高,用今天的话形容,就是巨乳型的。厂里的男青工们背地里都叫她“小奶牛”!就凭这一点,她也是大热门。三数日内,大华与小奶牛谈过心了,看过电影了,逛过荒山了,抱过了,吻过了,摸过了,恋爱能做的一切程序都完成了,已经决定在旬日内结婚了。
就在第七天的晚上他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他的好朋友,家风于是约了逸凡与郑浩,四个清华人有了一次小聚会,开始时大家是喝酒、抽烟,祝贺他,祝贺也祝贺了,沈逸凡却问他:你有没有了解泥螺壳眼睛有没有遗传性?就这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第八天晚上,大华与小奶牛约会在厂后的荒山,大华说:“我妈来信说坚决不同意”。“你呢?”“我当然得听我妈的。”小奶牛气得打了他一巴掌,大骂他是陈世美,扬言要到知青办去告他。不过后来有人出面做了工作,小奶牛才最终没出手。
大华再次以“陈世美”的名义在厂里出了名。吴芮英则是来自省城的一名老三届的高中生,在厂里当描图员,父亲是省城的一位中学校长,按照大华后来的说法“我的老丈人是革命老干部”。中学校长算什么革命干部呀,这也是自己往自己的脸上抹油彩。芮英一直心仪禇大华,大华却没有注意她。先是有程蓉,后又自乱阵脚与小奶牛牵了手。当芮英知道大华与小奶牛分手后,心想这下可不能错过机会了,先是派她的闺蜜来进行“试探”,继而又在闺蜜的陪同下与大华进行了三天“婚姻谈判”。对于大华而言,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什么样的条件全都一口允诺了。
能有什么“条件”呢?现在的年轻人多半猜不到,并不是婚后工资归谁管之类的经济问题,而是严肃的政治问题。芮英提出的条件只有一条:要大华彻底与家庭划清界限。大华断然拒绝了,大华说这一条件即使想做也做不到,我没有兄弟姐妹,老母亲不靠我养靠谁养啊?女方于是降低了条件:褚家的事大华自己解决,女方终身不进褚家的门。这样一改动,大华也就接受了。
大华与芮英的婚姻不是恋爱的结果,而是谈判的结果。不过也还算好,只是口头协议,并没有白纸黑字,没有双方签字画押。
三天由闺蜜一起参加的谈判,三天没有闺蜜参加的恋爱,两人看了一次电影,肩挨着肩,感受到了异性的气息与味道,身体的某一部分就不安定了。但他们仍然熬着没拉手,更没有拥抱与接吻,却决定迅速结婚了。
大华后来自己说结婚的那天晚上并不激动,只是感慨,感慨得无边无际。十年寻婚路,千里万里走过来,终于走完了最后这一段路。从这天起,他的新生活就开始了,他将成为一个有老婆有家庭的男人。
敬酒
感慨万千的大华几乎是来者不拒地与每一位宾客干杯,他举起酒杯,一杯一杯地对着喉咙灌下去。
大华与芮英走到一个桌子旁,这个桌子是清一色“太原工学院”的人。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与褚大哥干杯。大华看到炳泉时笑眯眯地说:“去年我对你说过话,你还记得吗?”“咋不记得呢?你说下班后的幸福就是可以拍拍女儿的屁股,钻进老婆的被窝。现在你也有了老婆的被窝,放心吧,女儿也会有的。祝贺你!”“谢谢!谢谢!同喜,同喜!我俩单独干一杯!”于是,两人单独干一杯。接着,这一桌子的其他七位一致公认他们两个“率先幸福的人”,必须连干三杯,他们连说“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又高高兴兴地连干了三杯。
大华走到清华校友的桌子,说谢谢各位学长如此捧场,我和芮英谢谢了。于是大家同干一杯。又因为是同为清华的天涯沦落人,再干一杯。这八位在学校里分属两派,郑浩提议为“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万岁”再干一杯,逸凡否决了这个动议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老团老四,都是老九,臭老九,来来,为臭老九干杯!这一倡议得了全场人的热烈响应,于是全场站了起来,高喊:“为臭老九干杯!”“为臭老九再干一杯!”一阵齐刷刷的掌声。
未了,大华挪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说:“我和各位师兄学长多聊会儿!”
郑浩说:“赶紧吃口菜”,说罢就肉麻地夹了一个焦熘丸子喂他嘴里:“把嘴张开,对了!”大华一边吃,一边笑着说:“还是我兄弟好啊!”。“知道好就得了,呆会别瞎说八道啦!”“知道啦!我都服了你了,哪来的婆婆啊!”
逸凡说:“今晚我想起清华曾有一副对联,我念给大家听听:
今夜清华月,明朝塞外风,红专道上看英雄;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骑马挎枪走天下。”
在座的清华生,有一半人知道,也有一半人不知道有这副对联。
逸凡接着说:“昨夜清华月,今朝太行风,寻婚路上看褚兄。我们到阳高来都已是第三个年头了,在座的八个清华生,只有两个结了婚,六个还在茫茫的寻婚路上,说来真是伤悲。”于是,六个未婚的敬两个已婚的一杯,两个已婚的再敬六个未婚的一杯。
芮英挽着大华走到青工们围坐的那两桌。大华说难得兄弟们如此看得起大哥,谢谢你们。今后凡用得着哥的地方,吭一声。于是大家站起来与褚大哥、褚嫂子同干一杯。
大华在那些青工中间的威信颇高,他和青工们的领袖王伟称兄道弟,于是与王伟的众多弟兄们也都称兄道弟的了。前两天,他特地约王伟喝了杯酒,拜托他维持今晚的秩序,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来闹事,也防止自己弟兄喝醉了闹事。王伟拍着胸脯说:“大哥,你就放心当你的新郎官,我就做那个保驾刘备东吴招亲的赵子龙。”
大华知道,这年头在这厂里,除了组织外,王伟就是最有力量的人,他牛高马大,身体壮得像头河马,拳头硬,下得了狠手。他下乡插队前甚至还曾偷越边境线,到越南去参加埋葬美帝国主义的战斗呢。王伟也是一个干部子弟,父亲在战争年代当过那个某领导人的警卫员,文革前是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先进牛棚,再坐牢房,至今也是生死不明,有人说在秦城,有人说在北大荒(600598,股吧),有人说在石河子,有人说在芳草湖,也有人说早没了。但没有得到组织上最后通知,就兴许还苟活于世。王伟是个没心没肺的年轻人,他不许他的弟兄们提起这当子事,说是权当他老子早就喂狼了。
凭褚大华曾经与程蓉好过这一点,王伟成了他的铁哥们。有了王伟这个赵子龙,今晚的大华才能如此放得开。
失态
大华已经喝高了,许多酒泼在身上,许多酒洒在地上,步履不稳、踉踉跄跄。他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再一次踉踉跄跄的走到场地的中央:“各位,各位,鄙人有几句话说。”“大家静一静,新郎官有话要说。”
于是有人鼓掌,有人口哨,有人敲桌子,场面安静了下来。“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革命战友们,”大华将两只脚摆成一个外八字,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故作冷静地清了清嗓门。
“今晚我非常激动,真的非常激动,也非常高兴,我的人生大事算是完成了。我结婚了,成家了,从今天起,不再是王老五,不再是光棍汉,我从王老五的队伍中毕业了,加入了被称为丈夫的另一支革命队伍,我的感觉好得很,就好像是一名革命群众当了革命干部了。”
大家见大华说得有趣,又是一阵掌声,也有人悄悄地说是“不严肃”!旁边一个女工立刻反驳:“你倒说说,结婚咋严肃?”
郑浩对家风说:“情况有点不妙啊,这小子要发颠!”
家风说:“人不就这一回嘛!让他颠就颠去吧!”“为此,我非常感谢吴芮英同志。众所周知,吴芮英同志出身于一个革命干部的家庭,而我,众所周知,一个工商业资本家兼地主的儿子。我,一个工商业资本家兼地主的儿子今天娶了一个革命干部的女儿,我感到万分荣幸,也十分感激,因为这不仅改变了我自己的成份,也改变了老褚家子孙后代的成份。老褚家的后代要世世代代忠于共产党,世世代代紧跟伟大领袖毛主席干革命。”
又是一片掌声,但掌声已经远没有先前那么热烈了。几个知已的好朋友只觉得太可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家风和郑浩走上前去要把大华拉下来说:“好了,你喝多了,不要说了。”“我不醉,我没有喝高,我是高兴,高兴啊!你懂不懂?你看,结果不错吧!很不错啊!我自己都没想到有这么好的结果。”大华转过身来对芮英说:“芮英同志,感谢你,今后我都听你的。接受吴芮英同志的领导,接受吴芮英同志的改造。哈哈,一个工商业资本家兼地主的儿子娶了一个革命干部的女儿,哈哈……”
他拉着芮英的手,在空中举起来,向大家致意,又单独地把双手举在空中,频繁地做着抱拳的姿势,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
朋友们担心大华还会说出什么更不合适的话来,上去阻止大华。“别再说了,大家都知道了,不就是感谢吴芮英么!都成两口子了,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家风说。“不许再说了,再说就杀了你。”大个子郑浩真的很着急,很担心。
郑浩和逸凡在大华的两边一人夹一条胳膊,强行把大华拉了下来。
许多人都醉了,一部分醉于酒,一部分人醉于情,更多的人醉于命运,更多的人醉于发泄。场面上仍是喧嚣不止,吵闹不休,有的人就领头唱起歌来。逸凡和家风这一桌唱起了昔日的校园歌曲:
世界上有谁比我们更幸福,
抚养我们的是亲爱的党;
世界上有谁比我们更幸福,
我们在亲手建设社会主义的祖国;
世界上有谁我们更幸福,
教我们怎能不歌唱;
世界上有谁比我们更幸福,
我们要亲手实现共产主义的理想。
郑浩唱激动了,噙着泪花悄悄地对家风说:“幸福妈逼,大学生寻摸个老婆都这么费劲!”
嚎哭
婚宴终于在酒酣耳热中散了场,有十多人吐了,还有十多人赖在饭店不肯走,继续喝着。
从饭店回厂的路上,仍然是由逸凡和郑浩一边一个地夹着大华。
大华真的醉了,一路上东倒西歪,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哈哈,我,褚大华,一个工商业资本家兼地主的儿子娶了一个革命干部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浩频频发出威胁:“你再说,就杀了你!”
“杀了我就不说了?兄弟!别管我,哥我今天高兴!”
郑浩说:“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黑话?”
大华说:“这他妈的算什么黑话?咱还有反动话呢!”
郑浩赶紧伸出大手捂住他的嘴,大华的嘴在郑浩的大手下支吾着:“你嫂子呢?”
“我在这儿呢!你真是喝多了。”芮英很不高兴,语气很有点严肃。
“你嫂子说我多了就是多了!你说不算!”大华涎着脸笑着。“英,英,我是真心喜欢你,感谢你,你是我的观音菩萨,你是我的革命引路人。”
芮英铁青着脸说:“你不觉得丢人吗?”
看着芮英的不满,大华这才不喊了。
终于将大华和芮英送进了新房,芮英赶紧给大华泡了一杯浓浓的高级茉莉花茶。
楼道里的工人们纷纷就拥在了门口,王伟在过道里大声吆喝:“滚!滚!都几点了,还听窗!不见新郎官都喝高了,还听个屁!”“散了,散了,明儿也是这时辰来听窗吧!”
指望着“听窗”的青工们被王伟一一轰走了。屋内只剩下长风、逸凡、郑浩等几个老哥儿们。正当他们也要离开的时候,大华却一把拉住家风的手,一把扯了郑浩的衣服,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啦?高高兴兴的!”家风问道。
“我想我娘!我想我娘啊!”“我八岁时,我娘守寡,至今整整24年了,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能来!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娘!”哭着,哭着,竟然一下子跪在新房的当中央,又挪动了膝盖向着东南的方向用上海话大声哭喊着:“伲子不孝啊!娘呀!娘呀!侬咯晨光在啥子地方?侬听得见伲子在喊侬活?”
郑浩去拉他,拉不起来,竟就势面对面地跪下了,竟也放悲音哭了起来。郑浩这一哭,大华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郑浩也嚎哭起来。
家风说:“郑浩,你添什么乱?”
郑浩全不理睬,哥俩搂着肩,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芮英、逸凡、家风均掩面站在一旁,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来。哭了一会,郑浩先止住了,走前搂着大华的头说:“咱不哭了,行不?兄弟,你还有个娘在那儿盼着你回去呢?我娘呢?我娘在哪儿呢?”郑浩的父亲是国民党的起义将领,父母在文革一开始就被红卫兵打死了。
芮英的眼睛也肿得像葡萄似的,从屋外端进来一盆滚热的洗脸水,挤了两条热毛巾递在俩人的手里。
芮英抚着大华的头发说:“咱不哭了,咱明天就买火车票去看咱妈,行不!”
三天前订的口头协议竟这样作废了。得!大华这媳妇儿总算是找着了。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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