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钊:七年

1989-06-04 作者: 范大钊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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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

作者:范大钊





本人属鸡,鸡不是反刍动物,但夫人和女儿一定要我反刍,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文字。

作为66届的大学毕业生,1968年9月我被分配到江苏省睢宁县教育局。一个王姓的科 员接待了我。他是我到达睢宁见到的第一个官员,也是我七年后离开睢宁时见到的最后一个官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生命中某一个阶段的双引号。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真是 稚嫩得可以。面对这样一个手握重权可以决定我未来命运的官员,居然没想到至少应该递上一支烟,套一下近乎。我表示希望在睢宁县城找一个学校,“没有名额”,“双引号”简单地 说“你可以去李集中学”。李集离县城有三四十里。我查了一下地图,觉得双沟在睢宁与徐州之间,离徐州最近,回家最方便,表示希望去双沟中学。“那地方正在武斗”。我说“没关 系,我是外地人”。就这么定了下来。那是一个人人要做闪闪发光的螺丝钉的年代。于是我 就被拧在了双沟,闪闪了七年。在以后的七年中为调动的问题曾多次与这位“双引号”打交 道。很领教了“双引号”的太极功夫。我最后临走的一刻,就像唐僧取经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一样,“双引号”几乎给我设置了一难。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下了长途汽车,雇了一辆板车,走了近500米,就到了双沟镇。它的标志性建筑是一个约30米高的烟囱。它可能属于一个废弃的糖厂。这个烟囱之所以值得一提,首先是因为我曾经和其他老师为二毛钱狗肉打赌爬上去过(当时不知道狗是人类的朋友,光知道它是食肉动物并可以被食肉,更没有食肉者鄙的理念),但主要是因为这个烟囱下曾住过一个高姓,不知其名的无家可归者。四十多岁。据说无亲无眷,无儿无女。深古铜色的皮肤,饱经苍霜 的外表,看一眼就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常常看见他在很冷的冬天仍单衣簿衫敞着胸在外面拾粪。在月色皎洁的夜晚,远远的可以看到他坐在烟囱的顶上作思考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宛如一座雕像。拾粪是他的主要生活来源,可能也兼一点小偷小摸。他是公社的救济对象。每年冬天来临,公社就会救济他一套棉衣棉裤。但他转手就会把棉衣棉裤卖掉换酒喝,到时候公社看他冻得不行,又会再一次救济他。如此循环,令公社头疼不已,据说公社后来想了一个办法,把救济他的棉衣改成短袖,棉裤改成短棉裤,让他穿了冻不死,但是卖不掉,这一场斗智的最终结局我不太清楚,但我从未见过他穿短袖短裤的棉衣的怪模样。我到达双沟时双沟支派和踢派的武斗已接近尾声。双方使用的都是冷兵器。各死了一个人,尸体还停在路边的茅屋中。其中有一派曾被长期围困在粮库中,但粮库犹如中国围棋中的“眼”,有粮食有水井,另一派居然无可奈何。但粮库缺柴烧,据说曾把粮食作柴火用。 我到双沟中学时,大门口还有人手持长矛站岗。学校师生早已散去,仅有会计,伙房工友及几个教工家属在。会计姓徐,上海人,个子不高,胖胖的,待人极好。碰到一个故乡人对我的情绪的稳定起了极大的作用。以后七年中我一直把他视为兄长。



傍晚崔校长也来了。让伙房弄了几个菜,邀了几个在校的家属连同徐会计等共进晚餐,算是对我欢迎之意。几杯酒以后,崔校长表示忧虑,担心晚上会有人来冲击学校。家属中有一个年轻人姓刘,复员军人,侦察兵出身,当即拍胸脯表示可以为保卫学校尽力。(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学校里早已空空如也,除了桌椅板凳之外,已没什么可以保卫了)我因为几杯酒下肚,居然也热血沸腾,表示如果要动手咱也有两下。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真功夫,只是在大学体育课上学四路长拳得了全班唯一的100分,从未有过实战经验。花拳无从说起,瘦腿倒有一双。当时便有好事者撺掇我俩比试一下,看看谁更厉害。仗着酒力,我俩都欣然应允。于是搁下酒杯,来到操场上。相向而立。

当时我体重55公斤左右。属豆芽骨感型。对方肌肉发达,体重应在70公斤以上,属身大力不亏型。从外表比较应是胜负立判,毫无悬念。我依仗曾是大学足球队员,具有出脚快的特点,也就是说擅长下三路吧,心中倒也并不畏惧。站定以后,我便立即发动攻势,虚晃一拳,趁他准备后退之际,立即伸腿往他脚后跟一敲,正是说时迟那时快,这电光石火般一击,他便应声到了下去。用武侠小说常用的话来说是推金山,倒玉柱。口中还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周围是一片喝彩声。于是爬起来再战。我见好便收,让还他一局。于是皆大欢喜,重新返回酒桌喝酒。这一次比武本是儿戏,不久我就忘了。直到七年之后,我将要离开双沟时才知道这一次比武曾使我名扬双沟。人们纷纷传说我武功高强,深藏不露,只用了一招,一秒钟以内就摆平了一个侦察兵。而我自己竟浑然不知。这件事对我后来调动回家乡,可能也产生了微妙的影响,这又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第二天早晨醒来便听到一片扫地的声音,使我大为纳闷。在这乱世之中的穷乡僻壤,还有谁能如此牢记朱子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起床一看,是许多村民在空旷的泥场上扫 地。后来问了徐会计才知道他们是在扫硝。双沟多盐碱地,每到早晨,地上便会冒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其中含有硝。村民把地上一层土扫回去用水泡,然后熬出硝来,可以换几个零花钱。后来我发现村民还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办法挣零花钱。因为双沟是冲积平原,最近的山离双沟也有几十里,所以石头比较缺。也比较贵。村民有时会毫无目的地在地上到处乱挖。有时挖一人多深,纯粹碰运气,挖到一块石头就把它卖给准备盖房子的人家。有时挖了半天一无所获是常事情。但是挖了以后他们都知道回填。所以学校的操场并不坑坑洼洼满目疮痍。比起现在道路的开挖要文明一些。我曾经观察过鸡的觅食过程,也是毫无目的地在地上刨几下,然后碰运气找到一条虫子吃。这些村民想必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求生,才会出此下策。多年以后想起此事还令我感叹不已。

几天后有一位吕姓的老师带我沿双沟镇转了一圈。登十余级台阶攀上高高的古黄河。眼前的景色令我大感诧异。眼前并无滔滔的黄河水,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葱的庄稼田。其间 散落着几个村庄。而所谓的古黄河已退化为寛不过丈余,深不过膝的一条小河。偶见几只鹅在其中戏水,一派江南景色。令我大为振奋。回到学校即写了一封几千字的长信给父母亲,以极为乐观的态度描述了所见所闻。此信大大宽解了父母的忧虑。



双沟是一个大的公社,辖区方圆几十里,有六万亩耕地。书记姓王,五十五六模样。在当地威信极高。据说抓棉花种植很有一手。人们传说他是老革命,至少有县委书记的级别, 自愿下来担任公社书记。我曾亲见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村庄间转悠。据说一般不在下面吃 饭,自带几个馒头。这个公社是徐州地委书记抓的一个点,我曾亲见地委书记、县委书记及我们的王书记并排一起步行。只要比较肚子的大小一看就知道谁是地委书记,谁是县委书记,谁是公社书记。等级非常分明。王书记脸上的辛苦与其他两位书记脸色的滋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王书记有一个儿子在贵州当县委书记,不知什么原因被人刺杀了。他便把两个孙女儿带在身边。王书记的家我曾去过一次,在公社大院内,黑咕隆咚,和一般人家并无区别。两个孙女中有一个长得很俊俏。曾任学校女子篮球队队长,得过县中学生篮球赛的冠军。后来听说进了县纺织厂,现在情况应该很不错。另一个据说后来嫁给了我的一个学生。坐在堆得高高的马车上摔下来摔死了,悲夫!

双沟有一个公共浴室,以后的七年中我就在那里洗澡。因为是老师,所以总是被允许在正式营业前提前进去。同样被允许的还有医生和公社干部。有一些老百姓会故意等到下午临关门时才去洗澡,为的是等大量的人洗过以后浴池里的水会变得腻一点,好像肥皂水一样,可以节省或不用自己的肥皂。双沟有一个卫生院,分内外科,有化验室。医生对老百姓的态度也挺好。但我曾亲见护士从一个小孩的屁股里拔出针头立刻就插到另一个小孩的屁股里去。双沟有一个炼油厂,生产菜油和棉油。同时负责镇上发电。什么时候发,发多长时间都是不确定的。并无什么规律,所以七年间大部分晚上我都在油灯下度过。

当时我的工资是42元,绝对属于高工资。镇上一般人的工资在30左右。商店售货员的工资约20多元。即便如此,那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要费尽心思才能争取的。镇上许多人都做小生意,或者跑运输挣钱。当时文化生活非常贫乏,一年中有那么一两次公社放映队会在学校门口操场上放电影。那便是我们激动的欢乐时刻。



双沟中学是一个真正的乡村中学。处于生产队的包围之中。门口有一片足球场。足球场的所有权属于学校。每当学校与相邻的第七生产队发生矛盾的时候,生产队便会拉上耕牛将操场翻一遍,作为谈判的筹码。这个第七生产队几年之内换了七八个队长。几乎凡男人都当过队长。当了队长以后就开始贪污,多吃多占。直到下台为止。生产搞得一塌糊涂。我曾跟一个教工家属去田间劳动。九点钟懒懒散散的出发,十一点左右就回来了。到地里随便唬弄几下。那些耕地的牛和马也是这样,上工的时候懒懒的,要不断地驱赶才肯向田间进发。收工的时候不需要人牵,自己快快地就跑回它的牛栏马厩了。当时的村民,干一天的工分相当于五分钱。按当时的价值可以买一支冰棍。(与田家英的判断一致)他们的主粮是山芋干。

有一个学生家长来校找儿子未找到,已是中午时分,我就给了她两个白馒头,她吃了一个。还有一个舍不得吃,要带回去给小的孩子吃。普遍的住房是有着厚厚的泥墙的茅草屋。窗户就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的小孔,没有玻璃。通风透光完全无从说起。三十多年后我曾故地重游。茅屋已不见踪影。还是那些土地,但主粮已是小麦。我常常为那个王书记惋惜,他老人家也曾殚精竭虑想为村民做一点好事,但是他跳不出另一位老人家的框框,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



双沟中学是附近几十里内唯一的高级中学,有九个教室。能到这里上学的学生都经过大队的推荐,其家庭在生产队应该是有一些份量的。但他们的家境普遍十分的清苦。他们每星期回家一次,然后带来够一个星期的干粮和一瓶咸菜。干粮条件好的是杂粮制作的干饼。条件差的就是山芋干。学校提供代蒸业务并提供开水。青黄不接时我也见过带山芋藤的。有一次我们老师吃忆苦思甜饭,以山芋藤为主,加了几颗黄豆,几丝海带和少许素菜。每个老师都走程序喝一碗。老师喝过后学生就上来抢,说比他们平时吃的饭还好一点。我曾听到一个女同学在和老师闲扯时表示惊叹,说:“我吃到味精啦,真鲜啊!”

女生的宿舍我没有进去过。男生的宿舍也仅进过一次。那时正是冬天,为了取暖,学生不睡双层床而睡地铺。十几个人一排,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当时条件差,不可能天天洗脚,所以空气里充满各种食物以及人体及鞋子散发的各种气味。尽管生活条件极端艰苦,而且当时还没有考大学一说,但学生学习仍十分认真努力。后来大学招生以后,我的学生有好多都考上了大学。



有一件事情让我想起来就很揪心。那是我已经离开双沟以后的事情。有三个女孩在棉花地里打农药。其中一个是我的一个学生的未婚妻。天气非常的闷热,劳作非常的辛苦。其中一个女孩说我们太苦了,不要活了,我们死吧。另俩个女孩表示响应。于是他们倒了三瓶盖的打棉花的剧毒的农药。放在地上。说;“我们喝吧”。俩个女孩端起来就喝了。我的学生的未婚妻后悔了,不肯喝。那两个喝了的女孩扯着我的学生的未婚妻说:“不行,俺们都喝了,你也得喝”。后来那两个女孩死了。我的学生的未婚妻则发疯了,嘴里不停地说:“不行,俺们都喝了,你也得喝”

我想起了郭小川的一首诗的开头部分,记忆中大概如下:

假如现在啊,
我还没有
在人世间出生。
假如让我啊,
再一次开始
我生命的航程。
在这广大的世界上,
那里是我最迷恋的地方?
那里的土地上
青山不老,
红旗不倒,
大树常青?
那里的母亲
能给我
纯洁的血液、
坚强的四肢、
明亮的眼睛?
从过去到未来,
我在寻找。
从东方到西方,
我在倾听。
是你啊
中国。
还是你啊
中国。
生,
一千次,
生在中国母亲的怀抱里
活,
一万年,
活在伟大毛泽东的事业中。
……



双沟中学有一个男厕所,一个女厕所。构造十分简单。就是靠墙在地上一字排开许多石块,供人蹲下使用。当你进厕所的时候,往往会有一只狗等在外面。等你很潇洒地出来的时候,它会很潇洒地进去。我是到了双沟才真正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这简陋的厕所终于有一天显示了它简单的好处。有一天,厕所里发生了有人用领袖像擦屁股的反革命事件。这一案件立刻惊动了公社。在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里,这样的事情是可以做一篇大文章的。学校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知识分子鉴于其原罪,是首先的怀疑对象。但是好在厕所的结构简单,虽然各人拉的屎互相覆盖,但那堆罪恶的屎还在最上面,近在咫尺,清晰可辨。公社的人研究了一番以后,认为那堆屎体积庞大,结构粗糙,色泽灰暗,像是吃粗粮的人拉的。而学校的知识分子吃的是细粮,拉的屎应该细腻而有光泽。体积也不应该如此庞大。此言一出众人皆释然,自信拉的屎必细腻而有光泽。定可置身事外。后来有人告诉我追查的最后结果是某不识字的老汉半夜如厕,随便抓了一张纸。因为该老汉是贫下中农,又没文化,斗他无益,此事便不了了之。



双沟地处江苏和安徽的交界。向南十余里就是安徽。双沟本身住有徐州知青,二十里左右外住着蚌埠知青。这些徐州知青在当地“形象不佳”,常会因食不果腹与村民发生一些小冲突。这些大城市的青年人突然被抛洒到这个穷乡僻壤,早已“岂有豪情似旧时”,开始感到迷茫。但毕竟是年轻人,所以还不甘寂寞。前面说过,双沟中学门前有一片足球场。虽然有两个球门,但在我到达以前从未举行过足球比赛。忽然间有一天徐州和蚌埠知青的代表找到我,说他们想在这里举行一场足球比赛。要求支持。我向学校和公社进行了回报。学校和公社表示同意。由我负责划线并担任裁判。

我本身是足球运动员,在大学期间又曾为五毛钱的零花钱多次担任过高中生比赛的裁判。所以裁判水平是没有问题的。我在校门口写了海报。当天是观者如云。我曾向双方言明,本人执法绝对公正。倘有无心之过,绝对不得计较。双方也作了承诺。比赛大概顺利进行了二十分钟,水平也不错。一定令双沟老乡大开眼界。但当徐州攻到蚌埠球门底线时问题发生了。球门底线上站满了观众。我完全无法判断球进了球门没有。于是双方发生了口角。一边说进了,一边说没有。几乎要动手。我极力劝阻。于是比赛中止,大家不欢而散。但以后双方矛盾继续发酵。终于有一天公社截获一张在徐州知青中传递的纸条,言明某月某日于何时何地与蚌埠知青决斗,请各带兵器相助云云。

十一

徐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双沟则是兵家必经之地。在伟大领袖发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号召以及当时的林付统帅发出第一号命令以后,双沟人武部很认真地执行了备战工作。我们都到卫生院查了血型,以便必要时可以提供血源。并进行了实弹射击。我是第一次打枪,首发命中了十环。以致随行的教官惊叹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肌肉控制的细腻。在伟大领袖发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以后,双沟也立刻就开始了行动。人武部长在动员大会上说:“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敌人的导弹是一定要打徐州的,稍微歪一点就到我们双沟了”。然后他马上又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希望它打歪一点,到我们这儿来”。意思是宁可牺牲我们自己,也要减少徐州的损失。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很多余而且好笑,所以多年不忘。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心态让他一定要作这样的补充。

再一次听人武部长作紧急动员是美国阿波罗登月飞行失败的那一天。当全世界都在为那几个宇航员祈祷,希望他们的飞船能平安返回地球的时候。我们被要求通宵值班严密监视天空。说是美国可能有飞船会坠落在我国东南地区,一旦发现情况要立即报告。事后我查了一下时间,当我们被通知要求严密监视天空的时候,美国的飞船早已在太平洋溅落了。

十二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三件事中,广积粮,不称霸好像和老百姓无关。老百姓能做的只有深挖洞了。于是全国都在那里挖洞。我不知道我家乡当时“深挖洞”动员到什么程度。我的老妈妈那时五十五六岁了。我不在家,妹妹又小。家里没有什么劳动力。但居然家里也要挖一个防空洞。终于在我的好友、小学同学孙源泉的帮助下,在我家仅有的一个六平方米的四面高墙的小天井里挖了一个半米深的坑,大小正好可以放下一口矮木柜。让那矮柜的一半高出地面,上面再堆上一些土,算完成了挖防空洞的任务。意思是如果敌人轰炸,我妈妈和妹妹就可以躲到哪小木柜中去。偶的神啊!我在双沟则成了学校防空洞的总设计师。因为我是唯一的一个物理老师。上面并没有关于防空洞的具体规格的有关规定或设计指导。因此我只能根据我所掌握的有关原子弹氢弹的 一鳞半爪的知识凭空构想。我假定敌人的氢弹的攻击目标是徐州。当时苏修社会帝国之义的氢弹的杀伤半径是50公里,双沟离徐州正好是45公里。处于在徐州爆炸的氢弹的冲击波的边缘。我假定冲击波的方向来自西北,所以地道的入口应朝向东南。我还规定了防空洞的门口应有几个拐弯、土壤等覆盖物的厚度等等。校长及其他老师并不质疑我的设计。我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办。于是先在地上挖沟,又买一些木头覆盖上去,再堆上一层厚厚的泥土。

我相信从校长到教师都相信这个防空洞是不能用也不会用的。但也都当回事在那里做。我也有一种在制作“皇帝的新衣”的感觉。防空洞挖成后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进去过。我在里面放了一个温度计。以后我隔三差五会去看一看里面的温度,以证实地面以下应该基本上是恒温。

十三

清理阶级队伍时全县的老师都集中到睢宁县中学。开动员大会时出了一件事。一个主持人在念林副主席语录“不知道过去的苦,就不知道今天的甜”时正好念反了。说成“不知道过去的甜,就不知道今天的苦”。当时全场愕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几分钟后他神色仓皇上台向毛主席林副主席请罪。语无伦次,脸色如土。但后来未听说开他的批斗会,想必无心之错被广大革命群众轻轻放过了。学校中年以上的老师的家庭成分一般都不太好。有好几个是地主或富农。极少数是贫下中农。他们便成了清理阶级队伍时的主要对象。我因为新来乍到,被委以有关宣传文字工作,如写写广播稿,出出黑板报之类。偶尔也陪伴被隔离对象,防止其自杀。我记忆中有三个老师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曾被隔离或审查。

一个是王老师。被人告发说他曾随还乡团一起回乡。所谓还乡团是指根据地武装撤退后立即跟进的地主武装。可能比国民党军队更凶狠残暴。我曾被指派和另一共产党员周老师一
起到他的家乡调查。见到他的前妻了解情况。还乡团回乡时他才16岁。在外地读书。放暑假回家。正好与还乡团同一时间,纯属巧合。并无其他劣迹。此事便没有深究。

一个是汤老师,据说有许多“反动诗文”。尤其招人烦的是他持才傲物,有一次在办公 室写文章竟敢说“我写着写着就写成人民日报社论了”。但狂妄不能定罪。最后也决定解放。解放前一天晚上正好轮到我陪伴他。碍于纪律我不敢透露明天将解放他的事。只是破例接受了他抖抖嗦嗦递来的一支烟。他的眼中便燃起了希望。

最后一个是韦老师,平时喜欢记日记。红卫兵说他记黑日记,他便抱了自己的一大堆日记送到红卫兵的司令部。说:“我的日记有什么问题,你们去看”。结果给挑出了一大堆毛病。

在文革以前,我也尝试记过日记。雷锋日记出来后,觉得自己的日记没有什么意义,慢慢地便不记了。当时有一位K姓的同学坚持记,并放在显眼的地方,如果你去翻阅他必表示欢迎。我曾翻阅过一二次。但见字字金光闪闪,充满豪言壮语,堪与雷锋日记媲美。经历过文革的人大抵心有余悸,不再记日记。这一次写回忆录往往苦于无资料佐证。只能凭记忆落笔。除了保证绝无杜撰外,日期时间的正确性便不敢说了。

十四

复课闹革命以后,我便正式担任物理老师。普通话不标准给我带来很大的困难。与学生 彼此有一段磨合期。磨合以后我便大受学生欢迎。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所以没有考大学的压力。教材由徐州地区自编。我曾被派到徐州去参与教材的编写。当时认为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我很认真地执行了教学与工农兵相结合的方针。主动开设了有关农业机械的课程。跟农机站的工人学习过后,我能熟练地把一台柴油机拆开再装上。我讲授过拖拉机的驾驶。并问大队借了一台拖拉机让学生驾驶。我曾把工人请到教室里来讲课。还自告奋勇教过一段时间体育,当时不叫体育叫军体课。我自己穿插了匍匐前进等军训内容。学生老师一堂课下来都一身泥巴,但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

学生都住校,所以师生接触的机会很多。与学生年龄相差也不大,所以彼此非常融洽。我曾给自己定过规矩:不允许学生帮我到井上打水。不允许学生帮我扫寝室。不允许学生帮我洗衣服。更不用说接受吃请或学生家长的礼物。可以算自觉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典范。但还是有破例的时候。我曾接受过学生送我的一条蛇。觉得太好玩了,抵挡不住诱惑。我曾把它放在随身口袋里好几天,时时拿出来把玩,用以吓唬其他老师。还有是学生特意给我去抓的刚爬出地面的蝉。用开水烫死。放在油里炸了吃。有明目的功效。我不允许学生帮我扫寝室,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当时在摆弄半导体收音机。有时候零件掉在地上自己并不知道。如果一扫地就会被扫走。一个万用表,一把起子,一把煤油灯上用的火烙铁,便是我的全部工具。我帮村民义务修理收音机,免费更换零件,收获了大量口头的感谢和一个好名声。

十五

毛泽东有一条语录,语录本上没有,鲜为人知。意思是应该想一个办法防止棉桃从棉株上掉下来,降低棉花的棉桃的落铃率。我是在推广920农药的学习班发的讲义上看到这条语录的。原来一株棉花会结很多棉桃,每一个棉桃就是一朵棉花。但是棉花保不住它的全部棉桃。会有很大一部份在结成棉花前掉落地面。如果能降低棉花的棉桃的落铃率,对提高棉花的产量有不可估量的意义。我惊奇于毛泽东“眼底六洲风雨,笔下有雷声”之外还会把他的最高指示精细到一颗棉桃上。而且居然会有人根据这一最高指示去努力并取得成功。我认为这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典范。是知识分子为广大工农兵服务的直接体现。所以我以空前饱满的热情投入到920农药的推广工作中去。学习菌种的接种培养等。回到双沟我即组织几个学生一起动手大量培植菌种。并开班授课,各大队都派人参加。回去以后他们即建立各自的菌种培养室。我则骑着王书记的破自行车在各村庄间转悠。终于920在双沟遍地开花。赶在棉花开花前大量菌种被培养出来并稀释成农药,喷洒到棉花的花朵上。我还和双沟的农技员老何合作一起进行棉桃落铃的对比试验。当时似乎是捷报频传。都说落铃率大大降低了。而且有人回报说用920喷黄瓜,黄瓜也长得比没喷的大。喷过的泡桐树也比没喷过的粗,我也亲自去看过。更有甚者报告说用920洗脚,脚癣也好转了等等。后来我才知道在全县推广920的人中我最认真。公社领导受到了县里的表扬。对我的印象更加良好。当时公社缺一个团委书记,居然有让我担任的意思。后来一了解,我还不是共青团员。此议遂作罢。

第二年县里不再有动作,我们也不搞了。920从此销声匿迹,到底是否有效?是真是幻一直在我心中存疑。 (写到这里,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原来920农药就是现在的赤霉素,是一种植物生长控制剂,可以减少落铃落果,但作为植物的膨大剂则禁止使用。)

十六

说起当时不是共青团员,本人有必要在此说明一下。本人一贯作风正派,努力向上,团结同志,助人为乐。虽然顽皮,决不顽劣。严格地属于好青年之列。4岁半上一年级,小学期间曾任大队委员,积极参加抗美援朝捐献废铜烂铁活动。积极参加扫盲识字活动。曾利用暑假教一个姓夏的女清洁工识字,夏女士曾亲写一封信到学校。因此获得表彰,参加了市优秀儿童大会,奖到一个文具匣。初中时积极参加大炼钢铁运动,曾经彻夜不眠用小榔头敲铁矿石。积极参加班级各类“放卫星”活动;如全班同学用你输给我,我输给你的办法全部获得乒乓球三级运动员称号(当时规定只要赢两个三级运动员即可成为三级运动员)。如全班同学半夜里12点一起在操场上跑1500米,一夜之间全部通过国家劳卫制等等。还积极参加除四害,爬到屋顶上吓唬麻雀。当时在指定时间全市所有的屋顶、树下、公园里全都站满了人,一起敲锣打鼓吓唬麻雀。我曾亲眼看到惊慌的麻雀在空中飞行,终于坚持不住,掉到地面。高中时期即1959,60,61年基本上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粮食匮乏。中央号召“劳逸结合”、“瓜菜代”等。本人也曾积极“以逸待劳”。吃瓜吃菜。大学里本人积极学雷锋,学王杰,学麦贤德,学蔡永祥,学刘英俊,学欧阳海,学草原英雄小姐妹,学焦裕禄,学中国人民解放军,学毛主席著作。几乎能背诵全部语录本上的语录,“老三篇”更不必说。部分语录还能用英文背诵。后来积极参加批林批孔,批判四人帮等。总之凡是中央号召的都积极响应,但是为什么还不是共青团员呢?

事情要从两个小偷说起。高中里有一个同学,姓周,姑隐其名。相貌猥琐,行动诡秘。不知怎么搞的就成了团支部书记。直到临毕业才被发现居然有学校会计室的鈅匙,原来是个惯偷。最后是记过还是开除学籍我不太清楚了。大学里与我同寝室的李,外表斯文,皮肤白净,戴一副眼镜。是班级团支部书记。当时刚脱离三年困难时期,我妈妈给我弄来一瓶奶粉。我每天泡一杯,属于高档的享受。后来有同学告诉我,他偷吃我的奶粉。我满腹狐疑,终于有一天在门外通过门上半开的气窗的反射我亲眼看到他在吃我的奶粉,然后再把剩余部分掘松一点,好让我看不出来。一年以后他被揭露出来也是一个惯偷。他曾偷了上百个饭盆,藏在箱子里。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据说每天必须偷一件东西才能过日子。现在看来他应该属于强迫症一类的疾病。其实也挺可怜。

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碰到一个团支部书记的小偷的概率我想应该是百万分之一,连续碰到两个团支部书记小偷的概率应该是万亿分之一。简直是全人类只应该有一个。不幸让我摊上了。两个小偷严重地玷污了共青团员的光荣称号,也在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心头投下了阴影,严重地阻滞了我前进的步伐。几十年后我当了省特级教师、省优秀中青年专家、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市人大常委,但始终没有参加任何党派。下面回到关于双沟的叙述。

十七

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同行的学生向我介绍说他是一个能人,讨了最漂亮的老婆。据说他看中了一个姑娘,按常理那姑娘绝对不会看上他。可是他有办法。他先差人去说合。把他描绘得天花乱坠。然后约时间上门见面。他特意找了一个长得俊俏的小伙子和他一起去。那姑娘见了两个人,不知道哪一个是来说合的对象。又不好意思问。心想不会是丑的哪一个吧。要是丑的能找一个俊的来陪伴吗。于是满口答应。并接受了财礼。按当时的习俗。收了财礼相当于订婚,轻易不好反悔。当他再次亮相的时候,姑娘当然不愿意。他便凭十公分(三寸)不烂之舌,做老人的工作。我碰到他的时候据说已经生好儿子了。

因为经济困难,当时农村许多男孩娶不到老婆。所以在双沟曾听到换亲的事。即甲的妹妹嫁给乙,乙的妹妹嫁给丙,丙的妹妹嫁给甲。也可以圈子再大一点。据说完全由媒人操作,男女多方事先均不得见面,无论年龄大小,美丑高矮,贫困程度,均各听天命。(否则便存在选择,会产生矛盾)。必须在同一天举行婚礼。同一时刻上花轿。不允许任一环节变卦。其中有女孩不愿意的,父母会狠狠地责骂说:“你连自己的哥哥都不管啦”。我曾亲见一对夫妇,经学生指认是换亲的婚姻。但据说他们是那一次换亲中唯一双方满意的一对。参军是当时许多男孩子改变命运的主要途径。参军以后争取当一个干部或学一门技术,将来转业或复员回来社会地位肯定会发生变化。曾有一对年轻人借我校教室举行婚礼。

据说双方早已订过婚。因为新郎被批准参军了,第二天就要去部队,所以女方要求马上结婚。正所谓“暮婚晨告别”。主要是防止男方将来转业或复员后社会地位发生变化而变卦。我曾到他们的新房里去看过。新房简陋得一塌糊涂,仅有一张芦席,一床被子和一个红红的木箱。

十八

本人热爱体育运动。从初中开始即酷爱足球。整个高中期间因为年龄幼小尚未发育,身形瘦小,基本上与篮球无缘。但命运比同样身形瘦小的小学同学孙君为好。他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吃的太少,严重营养不良,一直身形瘦小而抱恨终身。我则由于有两个姐姐撙节口粮支援我粮票,所以未蹈其覆辙。大学一年级17周岁时更是身高忽然上蹿,达一米七六。弹跳力也甚好。相信如果将指甲留到合理长度,在跑动中起跳定可以刮到篮圈。于是迷上了篮球。曾有过在烈日灸烤下独自一人连打三个小时的记录。期间也曾迷过乒乓球。有人问我乒乓球水平如何,我曾开玩笑说:“当年蔡振华在无锡打球时,我一局都没输给他”。这也是事实,因为我从来未与他打过。这里之所以提到体育运动,是因为体育运动以其完全出人意料的方式带来了我命运的转折。

七十年代初,睢宁县举行篮球赛。双沟,苏塘,岚山等几个乡(公社)属于一个片。首先在片间进行比赛。然后由片产生代表队进行全县比赛。我报名参加公社代表队的选拔。被认为篮板球抢得好。其实我的身高还略现欠缺,重要的是能正确预判球的走向及掌握起跳时间。于是我被安排打后卫。在几场比赛中我始终被安排当后卫。我投篮精准的特点始终未能体现。与苏塘关键一战上半场输了6分。随行的公社杨干事脸色不豫。我也心中不服。提出要打前锋。于是改变阵容,终于下半场反超7分。以43比36让苏塘输得心服口服。我查了一下统计数据,我下半场投了16次蓝,进了8球得16分。这是我个人唯一的一个篮球统计数据。多年以来我一直因为投篮命中率仅50%而暗自惭愧。近年看NBA比赛,原来各大明星投篮命中率均为50%上下。于是心中稍安。

比赛结束我理所当然地被选拔为片代表队成员。我考虑这些打球的人中我是唯一一个拿工资的人。而其他人都是青年农民。他们都把继续往上打看成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例如可以被工厂看中而得到招工。或被部队看中而参军等等。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占一个名额,于是婉拒了。

也亏得我婉拒了邀请。由于被作为主力过度使用而体力透支,不久我就患了急性肝炎,到睢宁住医院。也正因为这次住院,认识了我命运中极为关键的人物陆姐。陆姐比我大六七岁左右,本地人,五官端正。嫁给了我的老乡。我的老乡在县委当司机,不幸因车祸去世了,留下一双儿女。陆姐的女儿小军因病住院。她儿子小宁正在我家乡读书。陆姐让我回家时帮她带一双鞋给她的儿子。我忠实无误地完成了使命。当时的交往到此为止。以后一两年亦未谋面,直到命运指定她成为我的幸运之神。这也是后话。

与我同病房的何君竟然是我的同乡,且与我同年同月生。和我一样大学毕业分配来睢宁。病愈以后各奔东西,并无联系。后来居然又发生了一次巧遇。将在后面叙述。

十九

因为喜欢体育运动,所以我也兼任学校田径运动队的教练。负责径赛训练。秋天要举行全县中学生运动会。我放弃了暑假回家的机会,留校进行训练。当时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一平二调”的共产风早已停止。所有制已经调整为“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但学生暑假进行体育训练仍由公社打证明给大队,由大队交待生产队记工分。所以学生无后顾之忧,训练的积极性很高。(当然对生产队不公平)。

在大学时,我曾目睹江苏省体育代表队进行训练的过程,所以我对短跑中长跑的不同的训练方法还是心中有数的。作为物理老师,我对极受重视的4×100米的比赛则有独到的见解。一般体育老师在训练接力比赛时,都要求接棒的学生慢慢地跑,接到棒以后再拼命跑。

我从物理的角度考虑认为接棒的学生在接力区内处于加速阶段,再拼命跑速度也不可能超过后面的学生,不必担心后面的学生赶不上。所以我要求接棒的学生采用下蹲式起跑。在接力区前用脚划一条线。当后面的学生到达这一条线时立即拼命跑,不准回头,在接棒时要求双方的速度几乎相等。经过训练效果良好,我准备在比赛中作为杀手锏使出。

比赛中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睢宁中学有一个体育老师,约四十岁模样。看着我眼生,感觉不舒服。认为我是不知道那里蹦出来一个乡下小子。居然竟敢站在跑道边看着发令枪按跑表。于是来找我的岔。我当然不服。当时对各校教练在场内的活动并无任何限制。我按了跑表也未发表任何言论。只是玩玩而已。于是开始争吵,进而发生肢体冲突。立即招来一大堆围观的学生。他要抓我的胸口,打算把我像抓小鸡一样抓到主席台上去。我严厉警告他不准动手,否则我要不客气了。当时我思想上已作好打一架的准备。但被赶来的其他老师拉开了。晚上据说开了校长会议,凭一面之词认为我在学生中造成了不良影响,研究是否要给我处分的问题。我的校长坚决反对,打了一场保卫战。于是改为口头申斥,第二天由教育局的一个科员行刑。

终于到了4×100米接力的时候。睢宁县中的校长特别重视。且认为有必胜的把握。因为他高中组拥有100米的1、3、4名。初中组拥有100米的1、2、4名。我的队伍只有一个高中第2和一个初中第3。我估计那个要抓我胸口的体育老师已对校长拍过自己的胸脯了。于是组织了全校师生的围观。准备欢庆一场痛快淋漓的胜利。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场本来不对称的比赛表现了另一个不对称。最后演变为一场屠杀。不论是高中组还是初中组,每接一次棒我的队员就向前蹿一下,三次棒接下来我的队员领先十余米,最后得了两个冠军。全场一度鸦雀无声。初中组打破了县记录。据说保持至今。又据说那位感觉大大丢脸的睢宁中学的校长曾将他的体育老师痛骂了一顿。认为搞体育的还不如一个教物理的!不知道那位抓胸脯先生有何感想。但我认为校长的思想方法有问题。

这次运动会我们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多年后我才知道有一个学生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是一个万米长跑运动员。比赛得了冠军。但因为训练比赛时均营养不够充分,几年后在争取参军时被查出肝肿大,失去了机会。回想当初骑自行车跟在他后面陪他长跑的情景,我深感当时太过追求功名,对他健康关心不够,内疚了好一阵子。

也是好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次运动会的吵架也是命运的安排。因为在围观的学生中 有一个人将来会对我调回家乡起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又是后话。

二十

回忆在双沟的七年,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我的学生亚东,(姑隐其姓)。中国人的聪明好学勤劳顽强不屈等品格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第一次见到他是我正在摆弄收音机的时候,他在窗外探头探脑。探了几次以后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他请到宿舍里问他是不是喜欢收音机。他说是的。进一步交谈我发现他非常聪明并很喜欢他。于是我单独教了他一些电学及收音机半导体的知识,并送一些零件给他。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过了一段时间他对我说因为家里经济困难,不能来上学了。我深感可惜,于是到他的村庄与他父亲谈话,告诉他亚东非常聪明,应该继续读书等。在我生肝炎住院的时候学校没有了物理教师。课程的进行受到了影响。正好是有关电学的部分,我已教过亚东。我便推荐当时还是学生的亚东代课。有一些费解的部分可到医院来问我。学校破例同意了这一不寻常的做法。于是出现了学生教学生的现象,而且其他学生也能接受。

在推荐工农兵学员的时候,他因为生产队大队之间的派性,没有被推荐。几经周折,因为有当过老师这一段经历,最后还是上了运河师范学校。在我将离开双沟之前成了我的同事。

在备战总动员的时候,作为民兵的科研任务,我们曾共同研制了一个半导体对讲机。现在看来那是一个很原始的作品,但当时是很有影响的。

我调回家乡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的父亲因为大队生产队的派性受人污蔑而入狱。亚东不服,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带了妻子和孩子走上了上告之路。有一段时间因为生活困难只能讨饭度日。先后到过南京和北京。最后落实到睢宁法院,给他父亲平了反。体现了他破釜沉舟、坚强不屈的性格。

后来学校恢复了他的职务。他先是利用业余时间给人修理收音机,后来发展到修理黑白电视机和彩电。以后又买过一辆大汽车跑客运。后来下海开饭店,开冰库。后来又回到教育上。独资建立了亚东电脑学校。学校极具规模。堪称民间办学的典范。江苏省的付省长曾去视察过。

我常常想,如果我当时还在双沟,我会给他什么帮助呢。我会赞成他的破釜沉舟吗?我会赞成他下海开饭店开冰库吗?我不知道。我觉得他的性格中有一种我不具备的品质。性格决定命运,信乎其然。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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