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冈女神:梦魇年代——冯亦代先生日记考之一
梦魇年代 —— 冯亦代先生日记考之一
--作者:茨冈女神
01
梦魇就是俗话说的 “ 鬼压床 ” 。
周作人有一种随笔,就是把古人的文字弄一段上来,加一两句评论而已。他大概是懒得说,而我则是呵呵你懂的 ……
(图为冯亦代)
有一个名人叫冯亦代,百度上他的词条是这样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办《中国作家》 ( 英文 ) ,主编《电影与戏剧》,曾任重庆中外文化联络社经理。历任中外文化联络社经理,人民救国会中央常务理事、上海分会负责人,民盟上海市委负责人,民盟中央干事。美国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协理事,中外文学交流委员会委员,国际笔会中心理事,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常务理事,北京翻译工作者协会副会长,国际文化交流中心理事,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副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民盟中央委员会委员。 1926 年开始发表作品。
他在翻译界享有盛名,素以选题严谨、译笔简洁准确著称。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他就开始从事文学翻译,成为最早将海明威介绍到中国的翻译家之一。在以后的日子里,冯亦代相继翻译过毛姆、辛格、法斯特等人的作品。他的许多文章后面,都会注明 “ 写于听风楼 ” 。
“ 听风楼 ” 是他给自己书房起的名字。
呵呵,一辈子听风,或者可以改成 “ 听风就是雨楼 ” 。
从上面的履历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文人。一个文人,最起码应该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吧?
未必。
一位先生说:那段历史就像一部绞肉机,有多少人能问心无愧?
《 1984 》里写道:在遮阴的栗树下,你出卖了我,我出卖了你 ……
他毕竟是有悲悯的,对自己,也对别人;对社会,也对世界。他在 92 岁高龄的时候,临死前,完全不顾及不考虑身后的惠誉,把几十年的日记和盘托出。
李辉编辑了一本书,叫《沧桑文丛》。冯亦代的日记便收录在这套丛书里。需要提醒大家的是,这本书是河南人民出版社 2006 年出版,在大陆公开发行的合法出版物。
02
在反右运动中,冯亦代理所当然的成为右派。他检讨反思,接受批判,加强思想改造,为了表示悔恨,他把这一段的日记命名为《悔余日录》。
跟绝大多数右派分子一样,他成为右派的问题实在荒唐可笑。主要罪行是一篇大鸣大放时的发言,标题叫《我的鸣放》。他鸣放的内容有三条 ——
第一条是讲他感受到党的温暖。两个内容,一个是戴望舒病了的时候胡乔木去看望,特意对冯亦代说天气冷,要想办法给戴望舒生个炉子。后来戴望舒死了,在追悼会上,胡乔木背了几首戴望舒的诗。另一个是他自己发烧了,不知道怎么被胡乔木知道了,特意叫谷羽打电话来问长问短。
第二条是他对外文出版社的师哲不满,只因为师哲说了一句 “ 外文出版社既非人大又非政协,不需要民主党派 ” 。
第三条是他说非党干部不受信任,一切都被蒙在鼓里。
后来他被定为右派之后,写了一份思想总结,那真是一篇好文章!他先说在鸣放期间,自己利用党的整风运动,利用自己民盟以及北京市人民代表的合法身份,进行了一系列的反党反社会主义非法活动。然后挖根源,说自己之所以堕落成为一个右派分子,是因为出生在一个职员家庭,先受封建意识熏陶,后受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的奴化教育。再然后,他自己揭发自己 “ 投机混入革命队伍 ”……
他给自己定下了 “ 悔改规划 ” ,分为三大项,第一项是政治思想,第二项是业务工作,第三项是生活作风。很细,出了以毛主席的六项政治标准为自己言行的准则,保证做到不乱说乱动,遵守政府法令,劳动纪律。在一切行动和工作中不违反党和政府的政策方针,不耍两面派,与坏人坏事坏思想作斗争,全心全意听党的话,跟党走社会主义道路之外,还要 “ 每天读人民日报,特别是社论。 ”“ 阅读苏联小说,以培养社会主义感情和提高文艺鉴赏水平 ” 。
然后,他买了一个日记本,工工整整的写下了四个字:悔余日录,并在第一页上抄录了吴运铎的一段名人名言 —— 看来那个时代也时兴这个:当你每天躺在床上的时候,最好能想一想,今天我是否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到了最高地位?我和集体的关系是否处理好了?思想斗争取得胜利了吗?
现在看来,他之所以要买这样一个新日记本,之所以要在扉页写下吴运铎的那段话,都跟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一个人有关。
他的悔罪,他的自赎,他的脱胎换骨,他的洗心革面 …… 凡此种种,都来自此人。
此人是神,法力无边。此人是魔,魔高十丈 ……
在石头记著名的 “ 脂批 ” 里,脂砚斋多次赞赏曹雪芹 “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 的写作手法。读冯亦代的日记,亦必须有跟踪草蛇、找出灰线的能力。
冯亦代的第一篇第二篇日记看起来像流水账,但细心读就会读得出个中深意。
(冯亦代与悔余日录)
03
7 月 15 日 星期二 阴间有雨
自 13 日起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 11 、 12 两天都有雨,衣服穿少,常觉有凉意。 12 日那天洗涤,又洗了头发,从宿舍走回办公室雨打风吹,不免打了几个寒噤,如果回家后喝碗盖茶就好了,可是没有注意,半夜醒来就觉得喉间干燥疼痛,次早醒来烧发到很高,昏昏沉沉全身酸痛起不了床,儿子要我看大夫,心想吃几片银翘可以解决冋题吧,到晚烧不见退,而且有了增加,他去买了羚翘解毒丸来,但烧了一夜仍不见好,而且喉间出现了白色斑点,心想要是白喉就糟了。旿天去中央人民医院看,诊断是急性扁桃体炎,须休息三天,每天注射潘尼西林 ( 首次水和油质的两针,以后每天油质的一针 ) , 17 日再复诊一次。下午午睡后觉得人精神了些,但热度未退。
病时首先是寂寞之慼,特别窗外小儿的嬉笑哭喊,愈显得我这个病人的孤独,思想安娜不止。她走时曾说有空写信来,我想她在紧张的旅行中很难找出时间来写信,但因为病了,倒真希望能看到她的字,聊慰相思而已矣!
病里光阴已消磨了二天,除了第一天昏昏沉沉之外,昨天勉强做了些作,今天可真想到办公室去,人家全在大跃进,我也提出了自己的计划,茅盾的《夜读偶记》计划在 19 日初步加工完毕,明天头脑再清楚一些必须动手做了,否则便完不成计划。连日时晴时雨,雨季真的来了,报载十三陵水库已经蓄水到八公尺,心里很兴奋,我现在感到劳动而能见到成果是最偷快的事。可是尾子里却潮湿异常,人发烧又出了许多汗,衣服被褥都是混漉漉的,难受得很。
晚间读鲁迅氏的《小说旧闻抄》,十时入睡。
7 月 16 日 星期三 晴
也许这几天睡得较多,也许这几天神经不好,因此昨宵睡得不稳,时时惊醒,又似在梦中,辗转到一点多钟,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时万念俱集,不知想什么好,心想这样下去势必开眼通宵了,如何是好 ? 因思诌一诗来集中思想,徐图人睡,诗当然不成其为诗有诗的样儿而已,清晨起来觉得这也是值得记念的,还修改了一下。
昔日患小恙,慰者盈室门
今病已三日,无人一存问
岂展世态改,比险若路人
只因人鬼殊,非关人情冷
低首细思量,惭愧复悔恨
欲回众人意,改造重做人
午八点时去医院,打完盘尼西林第三针,今大烧已全退,但头昏不止,身上还乏力得很。九时回家,稍作休息,抄悔改计划至午。
午睡至四时,烧未冉作,仍感疲倦,写函致世雄一帆信寄批判及悔改计划二份抄本为市委审阅的。另一份当于星期日交彭奇同志。
陶陶今学习的成绩很好,教师在操行评定中说她通过双反开始明确政治立场,提高觉悟,我很是为之心喜。她将于 20 日开始到西郊农场义务劳动,浩则于下月一日去石景山做基建工。对儿女二人,我担心的倒是浩,因为他主观自大很难接受别人的意见,这对修养决非好事也,我真怕他步我的后尘。
注释:安娜是冯亦代夫人。陶陶和浩是他的一双儿女。日记中的 “ 市委 ” 是民盟北京市委。
解读:需要各位读者注意的是,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位 “ 彭奇同志 ” 。从日记里看不出此人的来路及身份,但可以肯定不是冯亦代的同事或领导。这就有意思了--为什么冯亦代要把自己的 “ 悔过计划 ” 拿给他?既然已经要交 “ 悔过计划 ” 了,那么肯定在日记之前已经见过面了。谈了些什么?
冯亦代的突然病倒,以及 “ 这几天神经不好,因此昨宵睡得不稳,时时惊醒,又似在梦中,辗转到一点多钟,无论如何睡不着了,时万念俱集 ” ,看来都是因为这位 “ 彭奇同志 ” 而起。
(冯亦代与夫人)
7 月 20 日 星期日 酷热
五时许就醒了。陶陶今天去彰化农场参加劳动夏令营,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八时打了电话给彭奇同志,恰巧他在家,便约定十时半去看他。九时去仙宫理发。十时半到彭处。我带了交代批判及悔改计划给他。在他那里一直坐到十二时差十分才去西四买了斗烟丝和牙膏茶叶等回家。
和他的谈话是愉快的,他勉励我必须使自己的心情舒畅,而达到这一点使必须信任党,向前看。他说想过去某一些不愉快的事,这样只能把自己的思想引入牛角尖去。相信党,把自己从右派这个圈子跳出来,踏实地工作,不要表现自己,不要因群众的一些意见而烦恼,而只要脚踏实地地工作学习和改造。他说我过去的毛病就在于不踏实,表现自己的 “ 左 ” ,进步,而不是有切切实实的收获的。他的话切屮了我的毛病。事实上他上次对我说的要我跳出
右派的圈子,使自已踏实,我在想了之后,而且照他的话去做,不考虑同志们对我的观感,特别是他们是否看到我在改造和有否进步这一点之后,我已感到和同志们的关系自然得多了,也比较有些自信 ( 当然不是自高自大的自信 ) 。
注释:前一篇日记说要在今天去见 “ 彭奇同志 ” ,冯亦代果然去了,他是极其郑重其事的,还特意去 “ 仙宫 ” 理了发。你要干嘛?还得梳妆打扮好了送上门去?
解读:仙宫理发店,原址在西长安街,现已不存。辛亥革命以前,老北京没有理发店,只有固定的剃头摊子叫 “ 剃头棚儿 ” 。推翻满清后有了门面,称理发馆,但也都比较简陋。进入近代以后,北京有了一些大中型理发馆,如王府井的 “ 美白 ” 、金鱼胡同西口的 “ 鼎新 ” 、骡马市的 “ 中原阁 ” 以及上面提到的 “ 仙宫 ” 。因为价格不菲,普通市民很少问津。
从日记里看, “ 彭奇同志 ” 亲切接见了冯亦代。谈话很愉快,虽然 “ 彭奇同志 ” 既不是冯亦代单位的领导,也不是民盟的领导,却直接给他布置了工作,并且教给他如何进行工作--不要 “ 表现自己的 ‘ 左 ’”……
在这篇日记里,冯亦代写明了他已经见过 “ 彭奇同志 ” 了-- “ 事实上他上次对我说的要我跳出右派的圈子,使自已踏实,我在想了之后,而且照他的话去做,不考虑同志们对我的观感 ” 。
这句话很有意思,经过反右,民盟中央已经改组,领导权已经牢牢掌握在又是民盟成员又是中共党员的胡愈之等人手里;经过反右,民盟成员受到了极大的教育,对于言行不左的人,对于总跟大右派来往的人都很反感,所以 “ 彭奇同志 ” 要求他不要考虑别人 “ 对自己的观感 ” 。
那么, “ 彭奇同志 ” 要他做什么工作呢? “ 彭奇同志 ” 又是何方神圣,可以越过冯亦代的单位领导和组织领导,直接给他布置工作呢?
冯亦代居然诚惶诚恐!
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了: “ 彭奇同志 ” 以及今后还要陆续出现的其他三位同志都来自于一个特殊的强力部门。
04
7 月 22 日 星期二 阴雨
昨晚到后半夜,竞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到清晨还飘着毛毛雨,天气大为凉爽,实大快事。但因为昨天太热,今大风凉了,人反而觉得很疲倦,中午为了抄洪 ×× 思想总结的讨论记录也没冇睡,下午便感到腰背酸疼,难道我的身体真坏到这个地步了吗老洪真错过这次交心得到改造的机会,今天他来把给他做的鉴定全部否定。我原以为这几天他定在家甲好好考虑同志们给他提的意见的,但一个顽固的人在不碰得头破血流时,是不会清醒过来的,我为他着急惋惜。
相形之下,我觉得自已是幸福的。我跌了重重的一跤,但党给我扶了起来,重新上路,路是多走了些,但以后走路步子却可以更踏实一些。彭奇同志说错误是犯了,现在认识了自已的错误,以后便可以小心不再犯。只要不再斤斤于个人,看到整个集体的前途,个人的前途也是光明的,我必须紧紧记住这一点。
晚上盟里有吴晗同志的时事报告,去听了,心里有若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之感,对予自己的信心,增加了力量。
跳出右派的圈子,抬起头向前走,努力工作努力改造自己。
解读:冯亦代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你也许会觉得奇怪,听一个吴晗的时事报告能有什么 “ 说不出的愉快之感 ” ?呵呵,这就是 “ 草蛇灰线 ” 了--他的 “ 愉快之感 ” 不是来自于听吴晗的破报告,而是来自于在这个特殊场合下他与一些著名的右派分子进行了交谈,听到了他们的牢骚话。
所以愉快 “ 说不出 ” 。
他第二天的日记便验证了我的判断。
(冯亦代与夫人)
7 月 23 日 星期三 阴间有雨
昨晚今晨都打了电话给彭奇同志,没有在,中午他来了电话我又去洗澡了,一直到晚上他来了电话,心才安下来。昨晚的会有了个好开端,因此必须把情况和他谈下。
解读:一旦有了些微收获,不管是鸡毛蒜皮还是破铜烂铁,也不管是肺腑言还是牢骚话,冯亦代首先想到的是赶快向 “ 彭奇同志 ” 汇报。
这是一个优秀地下工作者应有的素质。
孺子可教也!
7 月 24 日 星期四 上午间雨下午晴
天气真凉爽,仲夏而如此,是读书天气,可今天晚上为了和洪 XX 辩论,等会开完走到家已经十二点十分了。
上午部里开会,谈整风运动的总结,我谈了几点:
1 ,整风后政治挂帅,是大跃进的基础。
2 ,各方面飞跃的进步。
3 ,反右后党对我的援救,深感知遇之恩。
4 ,过去百不如意,就是为了个人打算,现在眼界扩大,立场有了改变,觉得日子真有奔头,因为人生有了个正确的目的。
5 ,一个人必须听党的话,跟党走,否则必犯错误。
6 ,思想改造不能怕痛,否则必无寸进,反而要后退,甚至堕落。
7 ,孤立对于右派的改造是必要的。
8 ,经过整风,党援救了右派分子和纠正了不正确的思想,把极大部分的人团结在党的周围,成为社会大跃进的动力等。
对洪的会,以他的花岗岩头脑,不知能否有所改造一在会上他采取的是对抗的情绪,但我们却受到了教育,我深感个人唯心主观之可怕,以及不接受群众意见的危险,更看到资产阶级灵魂之丑恶与无耻,似乎又给自己照了一下镜子。必须坚持改造,不能怕痛,否则只有政治上堕落的 · 条路。个人主义的这条路,我受的教训太慘痛了!
解读:作为一个后来人我十分困惑--什么样的政治生态能把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
7 月 26 日 星期六 日间阴雨
晨睡至六时半,才醒来,匆匆漱洗,即去社。
整风运动已到做总结的阶段,这一年来,正鄭一梦黄,霍然醒来,深觉昨日之非,但已大错铸成了。但正如毛主席所说的坏事可以变好事,我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固是坏事,但一年来得到党的援救,有如起死回生,过去是借整,今后不复犯,重新做人,未之为晚。彭奇同志说必须信任党,才能有改造自己的信心,否则终日抬不起头来,心情不舒畅,只能与党距离愈远,更谈不到自我改造。他的话的确使我想通了,过去惶惶终日的不对头,特别是在和同志们的关系中,十分低的感觉,令人感到极不自然,这些日子来,似乎这一方面好多了。以后必须做到不求表现,也不计较同志们对我的态度如何,也不斤斤于表现自己的 “ 在改造 ”“ 在认罪 ” ,而自已则要求严格,力求上进,一年中随时与自己的坏思想坏作风斗争,必能有所改造。此外则在政治上必须站稳立场,这是自我改造最基本的一条。
近日读《志愿军一日》深得鼓舞。回想自己在这伟大的时代里,八九年来无日不为名为利,真是卑微已极。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而人之祟高,就在于能牺牲一己为人民的利益,志愿军之英雄气概,我真愧杀。
解读:在无所不能的 “ 彭奇同志 ” 亲自教化下,冯亦代俨然已经离圣人不远了。
(志愿军一日)
05
7 月 29 日 星期二 阴晴有雨
同志们都在为洪 ×× 的拒绝改造奔忙,昨晚上何路、白兰等同志搞到午夜,今天又是一天,连整风领导小组也为他的事开了会,我所想到的是党对于一个同志的爱护,援救,在被批判的人看来,初起时他是不会了解的,除非他真能体会到党的慈母之心。我想到去年的这些日子里,在开始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顽固呢?不反省自己,满腔的对抗的情绪,但逐渐我看到了自已的错误--也就是端正了态度,用客观的态度来审查自已的所作所为,于是逐渐认
识到自己的错误,再逐渐地体会到党对自己的援救,而最后则是对党的感激之惰,如果当时没有党的援救,我将走到怎样可怕的深渊中去哩!我憎恨洪的顽固,也为他可惜,可惜他拒绝党对于他的援救!
晚读北京日报社论《共产党员应有什么样的志愿》,这是篇关于共产党员应不应该有个人志愿讨论的总结,社论指出共产党员首先应该自觉地做党和人民的工具,而且必须是驯服的工具。我觉得不但共产党员应该如此,就是非共产党员也应该如此。人志愿不能离开党对于个人的要求,必须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前提,否则个人的志愿凌驾一切,则这只是资产阶级的极端个人主义,和集体的利益、要求毫无共同之处,不基于集体利益的个人志愿,实际上就是个人向上爬的一种托词,要自己出人头地,也就是要自己在党之上,骑在人民头上,这样的个人志愿又怎能不危害党和人民的利益呢?发展的结果必为右派分子无疑。以我为例,过去我的个人志愿是什么呢?从成名成家到政治野心,结果是政治上的堕落。社论中的有段话是十分重要的,抄下来以帮助我的随时反省。
“ 一个诚的共产党员,应该全心全意地为党为人民服务,对憎党之所憎,爱党之所爱,刈敌人要横屑冷对千夫指,对党和人民要俯首甘为孺子牛,要善于领会党的意图,兢兢业业地,有时甚至不惜赴汤蹈火地去完成党所交付的任务;要会体贴人民的心情,知人民的冷暖,以党与人民之爱为爱,以党与人民之乐为乐,同党和人民心心相印,就像一个很精巧的工具,让党使起来非常灵便,得心应手。 ”
注释:我读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从未见过 “ 驯服工具 ” 这样的字眼,甚至毛的著作里也没有。但是这个词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样登堂入室的呢?查来查去,查到了那位刘先生。他在 1937 年写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里大张旗鼓的提出了 “ 驯服工具 ” 论, 1958 年 6 月 8 日,他又在与北京日报编辑的座谈中进一步阐述了这个论点。
(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
有编辑问:有人说党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出息,对于做党的驯服工具想不通。
刘说: “ 不做工具做什么?做党的工具好不好?做驯服的工具好不好?很好!做个什么样的工具?驯服的工具还是调皮的工具?是容易驾驭的还是不容易驾驭的?说工具,工具有死工具活工具。死工具,不推不动,推一下,动一下,像汽车,不开它不动,不关它不停,这是死工具。还有活工具,牛、马是活工具。党号召干什么就干什么,党号召土地改革,上山打游击,他就干,不是成功了么?当时党农民的人,现在当了将军。如果不根据党的指示,顺这一方向去做,就不能当将军。那时候,有不少人比现在当将军的人聪明的多,他们以为上山打游击划不来,不去,就当不了将军。一二九运动以后,抗战开始,党号召大家上山,有些人起先不去,后来还是去了。有些人硬是不去,有个人志愿,要写诗,写小说,搞自然科学等等。比较起来,还是上山的个人成就比较大。那时上了山的北京大学生,现在有的都是地委书记,部长助理,副部长,不上山的现在也在工作,但当不了地委书记。地质部的副部长宋应,当时学地质,后来上了山,现在当副部长。但老学地质的,不能当部长,当不了。这是历史事实。个人主义有没有进步性?现在没有。个人主义是资产阶级范畴的,在社会主义时代是反动的。 ”
呵呵呵呵呵呵 ……
其实毛从一开始就反对刘的 “ 驯服工具 ” 论,以他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容忍什么 “ 驯服工具 ” 。我查过毛对此的论述,早在 1945 年,他在七大政治报告里就专门有一节谈党性与个性问题。他说: “ 我们党有党性,每个党员也都有个性。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不能设想我们党有党性,而每个党员却没有个性,都是木头,一百二十万党员就是一百二十万块木头。不能设想把一百二十万党员变成一百二十万块木头,不能把党员变成一模一样。 ”
解读:真想知道这个洪先生后来的命运。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真的是大于人和猪的差别。我觉得冯亦代先生作为工具已经是既驯服又灵便了。
转自《自由的茨冈》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