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老张:谁还记得复旦门房?

1989-06-04 作者: 读史老张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分类: 1900年代至1980年代, 复旦大学, 上海


谁还记得复旦门房?


--作者:读史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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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复旦 了十多年,提起校园里的名教授,也算能如数家珍,但若问我:还记得门房的名字吗?恐怕我就答不上来。


门房,旧时称 司阍 ,现在叫 门卫 ,通俗点说是 看门人 。与国外不同,国内大学都有门房,但他们一般都不是主角,寂寂无名。然而在复旦,不记下门房故事,百年校史又似乎缺了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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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复旦东门,上世纪 80 年代初这里的围墙是水泥围墙(作者摄)。


1905 年建校起,复旦就有了门房。最早的那位叫 明顺 ,他原在震旦学院做门房。复旦脱离震旦后,借吴淞提督衙门办学,明顺也随迁吴淞,成为复旦门房中的 元老 。一位老校友记得,明顺是扬州人, 大概有五十岁,身体矮小,人极忠诚 。他究竟 忠诚 到什么程度,似无更多史料。但早期复旦门房中苏北人居多,却是事实。那时,复旦校工都有点沾亲带故,有的是 父子兵 ,有的是同乡。例如,吴淞校舍有个门房名叫 冷桂 ,后来徐家汇校舍的膳厅 厨司 也姓冷。我怀疑,这两位冷姓校工很可能是老乡。不过,相比之下,门房冷桂口碑似乎还不错, 对于学员,一见即识 。(薛祐宸《母校吴淞时代之回忆》)多年以后,学生们还想念他;而那位冷厨司呢,终因饭菜质量下降,被学生们炒了鱿鱼!


一见即识 ,不仅仅是冷桂的本事,也是学校门房的基本功。据法律系老校友胡经明先生回忆,他 1936 年毕业后赴四川, 1947 年秋重回江湾母校,让他惊讶的是, 大门依旧,门旁的收发室依旧,想不到收发老冯还记得我,认得出我! (胡经明《琐忆片片话当年》)其实,在江湾校舍门房中,记性最好的是老王。据说他全名 王锦荣 矮矮胖胖身材,春夏秋冬一袭长袍,斑斑白发,望之很像一名教授 ,平时 缄默不多发言,若悒悒寡欢者然 ,但记忆力惊人:对于师生,只要打过照面,就会过目不忘。 尽管你是新生,不到一个礼拜,他就会喊出你的大名,学生的家信、情书、便条,只要有你的,一进大门,马上递到,绝无差错。 (郎万法《复旦大学在孤岛》)因此,他被学生亲切地称为 邮务处长 。复旦西迁重庆后,老王留守上海,在赫德路(今常德路)复旦上海补习学校做门房。有人曾仿照 西湖十景 ,编了一个 赫德路复旦人文十景 十景 中,有校长李登辉的 礼帽 、银行学教授朱斯煌的 皮包 、商学教授李权时的 身材 、法学教授施霖的 胡子 、土木工程学教授金通尹的 白发 和英文教授顾仲彝的 眼镜 ”…… 门房老王的 记性 ,也是其中 一景 ,并且,他是唯一上榜的普通校工。


1928 年,复旦女生宿舍建成,因位于校园东侧,被男生戏称为 东宫 。校方规定,女生宿舍 男生止步 。因此东宫门房是 高配 ,里外有三个人:最外面的是一个老头, 矮矮胖胖,冬天一身黑直贡呢长袍,夏天穿一身米色纺绸褂裤,稳稳重重,有三分威严,一天到晚坐在门口一张小写字桌上。 里面还有两位:管楼下的叫 徐妈 ,识字, 动动笔的事,非她不可 ;管楼上的叫 凤仪 梳一条黑油油的长辫子,一甩一甩地 。若有客人来访,老头就会扯着嗓门向里面喊: 徐妈(或凤仪),几号房间 × 小姐有人会客,那来宾在会客室等! 不一会儿,被请的女生翩然而出 …… 政治系老校友邵梦兰女士记得, 凤仪是一位姑娘,黑黑的,长一脸的青春痘。做事干净利落,蛮凶的。我有一次看她跟子彬院的男工友讲话,大声大气,像一只母老虎 。(邵梦兰《从燕园到东宫》)在如此 凶悍 的门房治下,男生一到东宫门口,便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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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 年建成的女生宿舍,因位于校园东侧,被男生戏称为 东宫


这种治理风格,后来延续到了重庆北碚复旦。夏坝女生宿舍的门房是两位 女将 。一位是法律系戴修瓒教授的妹妹,人称 戴妈妈 亲切中带有严肃,一双改组派脚,常常穿着绑带子的黑皮鞋 ;另一位叫 苏嫂 ,是个当地妇女, 一口四川腔 。她俩把门严格,男女生都害怕。那时,从女生宿舍到教室有一条 天河走廊 ,戴妈妈从不允许男生在走廊上 站岗 。有一次,一位男生因与某女生有爱情纠纷,一直在这里徘徊,被她当场呵斥吓走;苏嫂的手段更绝,一遇男生来会面,就故意操着四川腔尖声高喊: “××× ,外边有人毁(会)你! (刘润田《忆母校,念恩师益友》)搞得人家很难为情。这种 严防死守 ,确让女生宿舍一片祥和,从未出过事。


除了职业操守,当年的复旦门房都很有正义感。徐家汇校舍门房刘福,温和寡言, 暇时即伏案作楷书 ,但在五四运动兴起时却挺身而出,与另一校工徐福一起,组成中华工界救国联合会,捐款声援学生爱国运动。他们在《民国日报》上发表公开信表示, 同人佣工而外,甚愿致身国事 。这一行动,令师生刮目相看;而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一位江湾校舍门房则另有义举:有一天,一位进步学生在校门口撒传单,呼吁反蒋抗日,恰遇国民党军警前来追捕,情急之下,他将尚未撒出的一包传单塞给门房。门房赶紧收好,藏进收发室--那位躲过一劫的学生,就是 1929 年入学、抗战时奔赴延安的陈传钢。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陈传钢任校党委副书记、副校长,而那位门房则在国福路教工宿舍看门。中文系老校友于成鲲先生告诉我: 陈传钢先生一直记着那位门房,还让我到国福路教工宿舍去看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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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传钢当年与复旦女排队员合影。


提到教工宿舍,名气最响的门房应该是张阿长。张阿长与李登辉、章益两任校长都有密切交往。早年,他任李登辉的车夫和侍从,一向忠心耿耿。老校长每次上下班,他就提着公文包陪伴在侧,寸步不离。 1947 年李登辉去世后,张阿长到复旦徐汇村(今第二教工宿舍)做门房。章益校长就住在徐汇村,几乎天天与张阿长照面,一直很关心他。 1950 4 月,张阿长的妻子在徐汇村生产坐月子,章益闻讯,让章夫人送去一篮鸡蛋慰问,这让张阿长倍感温暖。当年生活清苦,已卸任校长的章益境遇也不太好,这一篮鸡蛋,蕴含了他对一位普通校工的真情。章益后来调任山东,张阿长一家始终惦记着他,对这位前校长怀有感恩之情。


新中国成立后,复旦校园东扩,师生人数日益增多,门房 一见即识 的功力渐渐退化。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师生们进进出出,门房似乎早已 相见不相识 1981 年,法国总统德斯坦到访那天,我在校门口亲眼看见,门房拦住一位教我们中外关系史的老师,要他出示工作证,弄得那位老师哭笑不得。记得在那个年代,校园里流行佩戴校徽, 复旦大学 四个毛体字,在很多师生胸前熠熠闪光,连苏步青校长也不例外。回想起来,当年流行这一时尚,除了荣耀和责任感,是不是也便于门房 一见即识 呢?


门房不识师生,师生也未必记得门房。那些年,我们几个同学常去翔殷路上的 五角场放映站 (翔鹰电影院前身)看夜场电影。放映站设施简陋,但夜场生意奇好,观众大多是附近高校学生。每次电影散场,位于国定路上的复旦东门已关闭,漆黑一片。女生们只能悻悻地绕到邯郸路大门回寝室,而我们男生则会抄近路,从东门旁的水泥围墙豁口翻爬进校。奇怪的是,在豁口内侧,立有一条长凳,它似乎专为翻墙者而设。谁这么体贴、周到?有人猜测,很有可能是东门那位值班睡觉的门房 ……


几十年过去了,翻墙记忆常被唤起,而那个猜测却从未得到证实;更没有人去打听,那位东门门房究竟姓甚名谁--是的,谁还记得大学时代的门房?



转自《朝花时文》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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