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园:“都在可破之列”:“文革”中的私产与公物

1989-06-04 作者: 赵园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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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可破之列”:“文革”中的私产与公物


----作者:赵园

“文革”中的私人财产

欧洲有私人住宅“ ,雨能 ,国王不能 ”的 法,直到“文革” 去了数十年我才听到。1954年通 的《中 人民共和国 法》 总纲 第十一条,称“国家保 公民的合法收入、 蓄、房屋和各种生活 料的所有 ”。“文革” 起,上述承 诺顿 成具文。被“横 ”所及的家庭 门户 洞开,任由他人出入;私人物品任由他人 坏、没收。尽管前于此,“私有 财产 ”之 “原罪”,早已深入人心, 一次 容暴民明火 仗的侵犯、劫 ,仍在多数人的意想之外。

私人 财产 的“打 砸抢 ”,“文革”初起 的“破四旧”,是一次集中的展演。所 “四旧”, 见诸 “十六条”即《关于无 产阶级 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在 文件中,“四旧”被表述 “旧思想、旧文化、旧 俗、旧 习惯 ”。1966年8月18日,毛 泽东 第一次在天安 城楼上接 见红卫 兵,林彪当日的 讲话 中就有“大破一切剥削 阶级 的旧思想、旧文化、旧 俗、旧 习惯 ”云云。此前已“抄家”成 ,任何 时间 ,以任何理由——甚至无需理由。凡此,均被宣称 “革命行 ”。[有所 租房”,即由国家 一租 一分配使用和修 缮维护 的原属私人的房 。“ 租房”作 问题 ”至今未 解决。至于三 峡水利工程、新安江水 等大型 目中 私人 财产 置,或将永 湮没在 月中。由此而被改写的家庭与个人的命运,是否 有回溯的可能?]

1950年代 村土地改革中的分田地、分“浮 ”与集体化,城市个体工商 的“公私合 ”,尚有政策(也即 规则 )可循,“破四旧” 犹如 战胜 方放任 军队 肆行抄掠,是不 限、无 束的。被侵占、抄没的,大如房 ,小如私人物品(由手表、 金、存折到 籍文物)。“私有 财产 制度”既 革命的 象, 红卫 兵的上述行 ,即有了正当性。2007年《中 人民共和国物 法》 艰难 出台,所 应对 的,既有近几十年来愈演愈烈的 征土地、暴力拆迁,更有 期意 中与“私有 财产 ”有关的 念。此法的出台,本可成 解决 种“ 问题 ”的契机,却并未提上 事日程,很可能不在当局的考 之内。

梁漱溟在“文革”后的回溯中, 到所 经历 的1966年8月24日的抄家, 中学的 红卫 兵“来 汹汹”,在其家“翻箱倒柜”,把除毛与 列著作外所有的 籍,“撕的撕, ”,将其曾祖、祖父和父 在清朝三代 置的 籍、字画,梁本人保存的从戊戌 新到 西文化 论战 的各家手札, 统统 付之一炬。把《辞源》、《辞海》扔 火堆 ,“我 ‘革命’的‘ 红卫 兵小将’,有《新 字典》就足 了,用不着 些封建老古董。”(《梁漱溟自述》 156—159,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夏鼐日 》1966年8月26日, 考古所 红卫 封其家 图书 、文件、存折、存 等(卷七, 238, 华东师 范大学出版社,2011)。 1966年9月的日 说张 光年被抄家 ,“宋、元版 籍和宋瓷都有 失。”(《牛棚日 7,三 联书 店,1995)。

顾颉刚 在1966年8月24日日 中, 记红卫 兵在其居住区抄家,“ 东邻 金荷清(溥 之姑母)抄出不少金条,吴瑞燕家 地出 ,西 某家被抄后,其夫于夜中 死其妻,而后自 ”(《 顾颉刚 (1964—1967)》第十卷, 516,台北: 联经 出版事 股份有限公司,2007)。 氏当年的日 ,一再 因抄没 财产 (尤其房 )、断 计导 致的自 (参看同 书页 548、553)。10月22日, 侯外 “学部” 史研究所 红卫 兵所封,侯“住入 房,而 影学院之学生竟撕封条, 坏其古物,复搜括其 钱财 ,至于无吃 ”(同 549)。 氏本人似 幸运,其所在研究所的 红卫 兵, 街道居委会将抄其家,急来封房(按即加封条。同 519); 种好意, 氏后来才 会。由日 看, 顾颉刚虽 于1971年就被委以主持 点二十四史的重任,却直至1975年, 位才送 抄去的 画古物,且于送 前曾送至故 ,未 接受(《 顾颉刚 (1968—1980)》第十一卷, 350—351)。

吴宓日 记则记 有其“目睹心 物不得取回,不 胜伤 恨”(《吴宓日 记续编 》第八册, 124,三 联书 店,2006)。 陈凯 歌以 “抄家的用意,不 使被 者在 经济 上无立身之地,也因旧物的 毁灭 在精神上失了寄寓。 多老人在抄家之后故去,就是精神被摧 的明 ”(《少年 歌》 82,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家也在被抄之列。当年的北京四中学生 陈凯 歌,一些年后回想那个日子, 自己眼看着被同学抄家, 烧书 ,“没有想到 理或抗 ,也没有想到怒斥或者索性用生命一搏”,他 自己:“如果那 ,会比 在更坏 ?”(同 79)

“文革” 去几十年后,一些故事 次浮出水面。 州“ 云楼”主人的故事,因2012年此藏 楼流出的 籍在拍 上拍出了高价,才 入了媒体与公众的 野。由此人 了此楼主人 1959年、1960年 珍藏文物古籍的无 捐献,1966年“破四旧”中藏品的被洗劫, 的被当街批斗与自沉。也是在此前不久,人 们记 起了无 捐献其无价藏品的 1957年与“文革”中的厄 之文物古籍的命运,更令人 心的,是人的命运,一代人文的命运。 毁灭 性的洗劫与1990年代商 大潮中猖狂至极的盗掘、走私,使 一流人物 于成 古人。

文物古籍之劫,四五十年代之交即一度 生。吴宓1952年作旧体 ,有“旧文 荡灭难 藏壁”句,自注曰:“此 车载 担挑,售与造 厂作 ,每斤一二千元。”(《吴宓 信集》 312、313,三 联书 店,2011。按其 时币值 ,“千元”即一角 吴宓在重 。1951年2月吴宓出于文化信念与 职业 操守,写信 其高弟、 徒李 宁,殷殷叮嘱以耐心地“守 其所学”,珍 、保存 籍, “中国旧 ,今方以 废纸 出售,大事 销毁 ”(同 370—371)。1949年后的“ 籍之厄”, 得以一部大 书记 述?

“文革”爆 未久,就有关于 损毁 文物、抄家中没收私人 物(包括 金、存款、公 、黄金、金 银饰 品、 元、 图书 、字画、文物等)以至“没收私房”、没收其他 财产 ,“打死”、“赶走”人数的 统计 。因作 为红卫 兵运 的“ 果”,或 较为 可信(参看胡鞍 《毛 泽东 与文革》 181—182所引材料,香港:大 出版社,2008)。据何立波《“文革”初期的破“四旧” 潮》一文,“在破‘四旧’ 程中,北京市有十一点四万多 被抄家,粗略 统计 抄走古旧 图书 就达二百三十五万多册,瓷器、字画、古典家具三 近四百万件”,大批字画、古籍被焚 ;“北京一九五八年第一次文物普 中保存下来的六千八百四十三 文物竟有四千九百二十二 ”(《思想者》 志2006年第3期, 109)。当然是 “部分地区或部 ”、“部分成果”的“不完全 统计 ”、“粗略 统计 ”。“据不完全 统计 ”是一种留有余地的 法,却未必意味着会有 较为 “完全”的 统计

1950年代的“公私合 ”演 变为 ,数十年后部分国 又演 回私 ,此“私人”已非彼“私人”。国有企 “改制”中的受益者,正无需知 晓谁 是那一企 的主人。而“破四旧”的 红卫 兵小将不但仇富,仇商,而且仇及小商 及其他个体 经营 者。 顾颉刚 1966年9月5日日 :“凡私人 营业 ,如磨刀、 鞋之微亦在制止之中”,“房租、定息、金 珠宝,皆不 私人有所沾濡”(《 顾颉刚 (1964—1967)》第十卷, 526),以此“杜 绝资 本主 及修正主 ”。 某牙医私人 营业 ,因技 高,曾 庭若市,“文革”中,“家 全部被抄,亦不 以医院位置,其生活遂困 若乞丐,向人借数元以自存”, “此 干者之下 也”(同上, 546)。

仇富所激 的既有破坏欲,又有占有欲——“革命行 ”由此而 变质 。1967年3月20日中共中央《关于在文化大革命运 红卫 兵抄家物 的几 项规 定》,就 针对 红卫 兵抄家物 不上交,抄家物 原物 失或 坏, 贪污 、盗窃 物、私自 物等 象,大可相信有关 象的普遍性。将“抄家物 ”据 己有(即私有),无疑是 革命 纯洁 性的 坏。其 假借大 遂其私欲,亦古往今来“群众运 ”中的常 ,“文革”不 提供了近例而已。

反“一切 缴获 公”的“革命 律”,侵吞抄家物 ,上下皆然。康生囤 大量文物即一例。“文革”中随 阿Q式的“革命”,以 阿Q的子 孙绵绵 迅作品持久的生命力。当年的 红卫 兵徐友 ,看到那些有 格去抄家的同学,“一般左右手腕上各戴一只手表,甚至戴上一排”,“女同学身上有 致的 花手帕”(《我在一九六六年》,徐友 《1966:我 那一代的回 34,中国文 出版公司,1998)—— 之康生之 文物大 属小巫。“牛鬼蛇神”的 物、私人物品自然更不受保 。当 的北京四中学生刘 ,事后写被 校关押的“牛鬼蛇神”,“手中 剩的 物,成 为红卫 兵巧取豪 象,有的‘借’手表,有的‘借’自行 ”(《 亲历 者的 见证 》,北 、曹一凡、 一主 《暴 雨的 记忆 ——1965-1970年的北京四中》 156,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在日 “×××之流在抄家 ,首先索取的 书则 是《金瓶梅》,在好多人家亦都如此”(《牛棚日 7)。想必 觊觎 已久,至此收入了囊中。

1984年7月6日,中共中央落 政策小 召开 大会 ,要求清退“文革”中 抄的物 ,开放存有 抄物 仓库 (包括文物 仓库 ),物 原主;退 “文革”中 占的房 。此前的6月14日,中央 统战 部、全国政 机关党 就起草制 了《关于妥善 理“文化大革命”中 问题 的意 》。此后落 政策,退 了抄家中被没收的部分私人 物——确也往往是“部分”。也如 次政治运 ,仍然有“ 问题 ”。直至2012年,民国教育 总长 傅增湘之 公开“文革”被 抄文物清 ,被有关部 门挡 外(参看《南方周末》2012年4月12日A8版《“ 什么我家的 财产 我不能知道”》)。有力的后人尚 难讨 得公道,何况不 有特殊身分地位者。但也 少听 有追索不已者(“多么好的人民!”)。劫后余生,多半都没有了脾气,何况又有“身外之物”之 。劫 据有他人 物,也如施暴致死致 ,事后均 以追究,也不鼓励追究,有些甚至无从追究。

1950年代合作化中 对农 民“地 ”的 置,是近年来“土地流 ”必 难题 。城市土地的国有化,有其演 变过 程。1982年 法第十条第一款“城市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此种表述不 于1954年 法。法学界人士 认为 种增改源于“文革”中 红卫 兵的“革命行 ”。[参看程雪阳《重新理解“城市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一文,刊2013年7月18日《南方周末》E31版。 行城市土地制度的来 去脉》一文 ,“最早主 一次将城 土地全部国有的,是‘文革’开始后1967年11月4日国家房 管理局、 政部税 务总 局关于‘答复关于城 土地国有化 示提 记录 。’”“ 亲历 者回 ,当 ‘革命群众’高呼‘不交出土地 砸烂 你的狗 ’!并将收 的地契上 甚至直接付之一炬。不少人主 将土地 上交。”刊2012年7月12日《南方周末》E31版。]上述涉及 产权 的政策、条款,在近几十年的征地拆迁中,一再成 “群体事件”的 因。半个多世 以来,无 “恒 ”、“恒心”的古 ,以出 宜”的考量 大法, 公民 益造成了无可 补偿 害。近年来关涉“土地流 ”的政策 讨论 含了有关“合作化”的反思。凡此,均 明了有关 话题 在“脱敏”中。 真的是好消息。

“文革”中的公物破坏

红卫 兵运 动兴 起后的“造反行 ”,首当其冲的,就有中小学的教学 施,与城市的市政 施。事后看来不免令人 异的,是在持 十几年的“ 爱护 国家 财产 ”、“ 爱护 公物”的宣 教育之后,青少年竟如此 松地越 条底 线

有人写到所 “破四旧”冲 下的国 商店,“ 丝绸 被扔在地上,踏在脚下;各种化 品,被 在大街上,甚至 痱子粉都成了 资产阶级 的奢侈品”(穆静《坐“革命 ”所 》,者永平等 《那个年代中的我 382, 方出版社,1998)。在当年, 更是道德的清 。将奢侈品 倒在 路上恣意践踏,所践踏的,是被 认为 “不正当”(即不道德)的生活方式——抄家者据 己有的,却正有高档消 品。

“文革”初期曾一度在“中央文革 公室”的王广宇 ,外地 红卫 发给 “中央文革”的 电报 ,有“ 达几米的 电报纸 ”(《中央文化革命小 事机构》, 阎长贵 、王广宇著《 史求信集》 5, 旗出版社,2009)。所 “慷国家之慨”,此之 也。超常的 文或被 认为 足以彰 “小将”的气概。

“慷国家之慨”的,更是最高当局。到1966年11月底,毛 泽东连续 八次接 全国各地 生与 红卫 兵,人数累 达1100多万人次, 政支出之大, 凭常 也不 想象。金大 《非常与正常——上海“文革” 期的社会生活》据上海市关于“大串 ”期 间钱 、粮出入的清理情况 认为 ,“借 西要 ”的正常的道德判断和社会情感 存在,而“ 迟还 ”、“不 ”也 证实 了“社会集体心理已 生的 蜕变 和扭曲”(上册, 154,上海辞 出版社,2011)。[与“大串 ”有关的 账单 ,免 交通、提供食宿、 放衣被,不 是大 ,其他 杂项 支出尚多。据金大 ,大串 ,上海方面向外省市接待 位所借“ 预计 粮食一千万斤以上, 款也有几百万元”;同 ,上海市向外省市 生借出粮食二千万斤, 款五百万元。一向 务实 高效的上海,于1967年7月曾由市革委会启 “清理大串 联钱 粮物往来工作”。“据当 统计 数据,上海已收到各地 来的 据‘ 有粮五百万斤,款三百余万元’。后 据又增至‘四百万元’”(上册, 150—151)。至于由“革命串 ”演 变为 旅游,或旅游并 物,由 该书 所引上海一地的有关文献,不 推知其他(参看同 68)。] “大串 ”由物 方面考察,金大 陆该书 提供了一个 本。 徒手依据档案,考察当 北京的市政机构 应对 此种非常情 诸项举 措,也涉及了丰富的物 质细节 (《 红卫 兵大串 北京接待 》,刊《炎黄春秋》 志2013年第12期)。当年的工人 益南在其回 文字中,写到了京城 邮电 招待所“文革接待站”的慷慨:借 “非常 简单 ”,无需 件,“你要借多少,他 你多少”,而与他同行的工人 尚能 信,即如不填假名字, 款(《青春无痕——一个造反派工人的十年文革》 79,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5)——由此亦可 这类 质层 面的事 ,或将被 继续 披露,以 史的 貌。

至于“大批判”的物 消耗,至今尚被忽略不 。金光耀 1966年6月份,复旦大学 仅贴 大字 即用 糊七千斤、白 报纸 五百令,墨汁 是成桶成桶 购买 的(《一份重要的 料》,《 城》 志2014年3月号, 84)。 顾颉刚 在1967年5月18日的日 中提到,由儿 辈处 得知,有人 统计 ,由运 开始到当 北京一地,“所用于大字 纸张 ,已达十二 亿 (元)”(《 顾颉刚 (1964—1967)》第十卷, 673)。其 尚没有“公共 政”的概念,只知有“国家 政”,而“国家”略等于党和政府。如若想到“文革” 村地区的 贫穷 ,那种一 千金的气概,不能不令人慨 。“文革”随 “公共 物”的 霍,也是一种“教育”,足以抵 此前“ 爱护 公共 物”的教育而有余。

至于派仗中工 停工停 ,大 模武斗中 工企 业为 “群众 组织 ”提供武器装 用物 (包括“援越”物 )被哄 、“征用”, 失尚未 见统计 数字。“文革”的“ 经济账 ”也如“政治 ”,迄今未得到充分的清理。

私人收藏既如上文所 ,“国家文物”也在劫 逃。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是北京 范大学群众 组织对 孔府的“造反行 ”。由此开启的盗掘、走私,“文革”后愈演愈烈。文物的破坏与流失, 失之 “破四旧”更有 之。

横遭洗劫的,尚有各地各 级图书馆 。“文革”中在成都的解全, 武斗逐 级时 城的某 竟出 了一个“自由旧 籍市 ”,其中出售的,就有 红卫 兵抄家抄来的 ,从各种 图书馆偷 来的 (《我在文化大革命中的 经历 》,《1966:我 那一代的回 154)。 戎的《 鸿 ——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关于 个“ 籍黑市”及其 间进 行的交易,有更 致的描写(参看 该书 298—299,台湾中 华书 局股份有限公司,1992)。 顾颉刚 1967年3月19日, 北京 图书馆 、中国 店、故 博物院、科学院 图书馆 史博物 馆诸 文化机关造反派共同署名之大字 ,“ 及字画,勿事 坏,俾得留存精 ,批判糟粕”(《 顾颉刚 (1964—1967)》第十卷, 640)。可惜的是, 种清醒、理性的声音,在“革命”狂潮中 总显 于微弱。

有趣的是“文革”回 者叙述当年 偷书经历时 松坦然,似乎一致如孔乙己似的以 “窃 不能算 ”,至多不 “雅 ”的行径。“文革”中北京四中的学生曹一凡回 忆说 ,当 自己所 有的 ,有些是同学由 图书馆 ”来的;“到 人家看到如意的, 羊,没有 与被 的概念”(《留在北京》,《暴 雨的 记忆 ——1965-1970年的北京四中》 352)。当 的大学生 礼安,也 自己“文革”中不止一次扮演 “梁上君子”的角色;除因 不到、借不到 外,也因 可了孔乙己的那套“歪理”(《仰天 长啸 ——一个 单监 十一年的 红卫 中吁天 228)。 这应 当是 迅写作《孔乙己》 始料未及的。

戏态 度不止在 偷书 。上文提到的曹一凡的回 写到 为进 北京 图书馆 而涂改介 信, “逃避上山下 ”制造疾病 付体 ,画假月票乘公交 等,均如 童的 。插 我也曾跟了几个知青无票乘火 还记 得被 获时 的狼 。“文革”中的上述“青少年 文化”中的破坏性,“后文革” 继续发 酵,也 得作 考察的 目。 对规则 的蔑 界限的逾越,多少出于玩世心 :以乱世 待、不妨和光同 的那种 度。

有当年的 红卫 ,“我 们砸毁 了除思想以外的几乎所有的 西”(《流在心中的眼泪》,《那个年代中的我 443)。另一位也 ,“那会儿好像除了思想,其余都在可破之列”(《剃 》,同 书页 440)。“其余”,就包括了公德。 砸毁 了除思想以外……”也并不准确。 于“文革” 一运 而言,最要“ 砸毁 ”、破除的,不正是除某种思想外的“思想”?

期演成 气的公物私用、私有, 不止此。有人 他所知“文革”中的逍遥派,“养 的从工厂 回角 、玻璃、 子等物做 缸;养 的从 铜丝铜 条制作精美的 鸟笼 子;养花的花盆不是从 位拿回来的,就是直接去公园看哪盆花好就将它搬回家中。”(关圣力《屠 》,《那个年代中的我 20)。另有人写自己所 本厂工人盗窃“国家 财产 ”,“开始 时还仅仅 是小打小 着干,比如,把 车间 的墩布的木把卸掉,把布拿回家扎个墩布自家用;比如当 时车间 失的工具基本上是 子、改 钢锯 。工人 一上班便开始忙乎,有人用有机玻璃做香烟盒,有人用不 锈钢 做勾 针讨 好女人,有人做各种 式的 小孩用的自行 座,有人 则为 小屋做台灯。”“后来,工人 的胆子更大了,开始做菜刀、宝 ,做木工工具,做大型 缸,做自行 ,做家具,做 窗,做沙 ,更有甚者, 厂里的暖气片和 板、 条大宗大宗地往外搬。开始 还偷偷 摸摸地掖着藏着,后来就 围墙 往外扔,再后来就公开地搬运。有的 位,司机、 房管理 门卫 、搬运工串通一气,明目 胆地从工厂大 向外运 ,成吨成包的 板、木材、水泥流到黑市上,流到了地上,流到了自己的 包里。”(方 继红 《公物 家》,同 书页 462—463)“文革”前 于公私之辨的 气中,上述“公共 物”即使不能 “神圣”,亦 非普通百姓所敢 觊觎 。“工人是工厂的主人”的宣 ,“文革”中竟以此种方式落到了 实处 。匈牙利 经济 学家雅 什·科 ,“所 ‘全体人民的 财产 ’在本 仅仅 是意 上的一种 法而已,它根本没有 典社会主 的国有企 实际产权 关系”(《社会主 体制——共 政治 经济 学》中 本, 69,中央 编译 出版社,2008)。 穿 一点,在中国至今仍然需要勇气。

于“集体 财产 ”的 度与此相似。 杨绛 《干校六 》写到干校所种粮、菜及其他物品 当地 民劫 。我所在村子里的村民,收甘蔗吃甘蔗,收芝麻 则连 拿,大把大把的芝麻粒儿往嘴里填往衣袋里塞;甚至生吃茄子,凡能“入口”的无不吃,公然坦然,集体/个体界限几不存在。窃 ,窃国者侯,自古已然。想到当 的大奸大 ,眼 村的 贫穷 这类损 公肥私的行 ,确也只能算是小小不言。

1967年3月16日中共中央、国 院、中央 布《关于保 国家 财产 节约闹 革命的通知》,盗窃、破坏“国家 财产 ”已滔滔者天下皆是,无从遏制。日本学者沟口雄三援引其他人的研究, “中国型的个体与公共的特点”,在“被 做‘公’的 个‘关系’的基 ,在于各个人的‘私’的 利、 益,而在建立 种关系的 候,个个 相表 著很 的自我意 ”(沟口雄三《公私》,《重新思考中国革命》 60,台湾社会研究 志出版,2010)。“文革”中的上述 象,是否可以 为这 一种 述提供注脚——尽管是太 极端的注脚?

舆论 稍稍放开, 封已久的某些往事开始浮出水面。有人写到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 墟上的 潮(参看2011年第11期《文史博 钱钢 所撰文),是那种 事当喜事 的官方“ 舆论 ”刻意 避的。由 文看, 劫者公私通吃,无所不敢 引用了有关的 统计 材料:关于地震期 唐山民兵 查获 的被哄 的物 ,包括粮食、衣服、布匹、手表、干 金等等。

“文革”期 的上述乱局,“文革”后的一段 时间 里仍在延 :由盗窃城市街道的 井盖、 护栏 电缆电线 ,到 路、公路沿 线对 组织 的哄 ,到 油、 气管道上的油耗子、气耗子,到国企“改制”中 国有 资产 吞。至于公然当街兜售可供 报销 的“ 票”及其他 据,商 场为购买 私人物品者开具“ 公用品” 报销 ,更是司空 见惯 ,人 也恬不 怪。城市居民的 偷电 防不 防。由此看上去, 生在“文革”中工厂 村的公物私用、化公 私,其意 重,更在某种价 值观 、普遍道德 范的崩解;而那种价 值观 、道德 范,是1949年之后辛辛苦苦 建起来的。 ,“文革”中一再批判“ 经济 ”、“物 刺激”,不 ,取消 金,“ ”一点“公物”,不失 自我 补偿 、救 。用了“文革”中流行的“大批判” 话语 ,此之 “反其道而行之”。但 种逆行是破坏性的,破坏的种子就埋藏在“无私”、“ 私”的极端道德化的水土中。一旦遭遇另一种空气、湿度, 顿时 萌生以至 疯长 溃败 到不可收拾。由“ 私”,到直截了当地将“公物”、“国有 财产 ”据 己有,其 几无 渡。回 想起上个世 五六十年代流行的儿歌,“我在 边拣 到一分 ,送到警察叔叔手里 ”,“路 有个螺 帽……”,你不能不惊 时间 内世 移。当着盗 卖窨 井盖成 ,一分 和螺 帽的故事不能不令人失笑。

极端的道德化引 的反 于社会 理的破坏,是“文革”后尤其1990年代后“社会 溃败 ”、“道德失守”的 远缘 ——倘若将无序的“市 化” 视为 。公私界域的 损毁 ,成 “文革”后的社会治理的 难题 ,亦属“‘文革’ 问题 ”,至今并未得到解决。

、私 依存。抹 ,公 亦将失据。侵犯私域、劫掠私人 财产 ,与破坏、占有公物,看起来更像是一体两面。有必要追 ,一个不尊重私域、任意侵 私人 物的社会,有没有可能培养“ 爱护 公共 物”的“公民道德”?

我在其他 写到了“文革”后 个体生命的意 的重建(或更是“新建”)。重建或曰新建的,也有关于个人 利的 念,包括个人的 财产权 ,等等。重建(或曰新建)之 艰难 ,由一些年来 围绕 “物 法”、“刑 法”有关条款的激烈争 、持 博弈,即可 略知道。 由此一端,不也可 “文革”尾声之漫 ,走出“文革”之 艰难

本文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赵园,


转自《悦读》杂志第38期。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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