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礼:一个起义人员的“鸣放”、“划右”过程

1989-06-04 作者: 赵宗礼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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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起义人员的“鸣放”、“划右”过程

--作者:赵宗礼

在研究不同类型人员的“右派问题”时,意外地发现了原国民党部队起义人员、南阳师范学校 ( 现南阳师院 ) 教导员阎君明“右派”的成因,觉得角度新颖。所幸, 2012 8 月时,阎君明虽已 92 岁高龄,但头脑仍然好使,于是便三登其门,弄清楚了阎君明整风运动中鸣放及被错划成“右派”的大致过程。

阎君明说,解放后,党和政府对我们这些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人员,一直视为解放军转业人员看待,从没给半点歧视。我 1950 年从部队转业后,即被分配到时南阳的最高学府--师范学校,参与了学校的组建发展全过程。整风前,我已经是学校教导处的干部,其地位仅次于教导主任, 1956 年底发展为预备党员,整风集训后,还让我当了一个由 16 位教师组成的职工教育组组长。按校长魏焕亭的初衷,是让我给别人送右派帽子的,谁知,我在给别人送“右派”帽子的同时,也给自己挣了一顶“右派”帽子,一戴就是 22 年。历史上的“污点”就是“紧箍咒”,就是“小辫子”,是“富农”成份和“国民党 15 军政工员”的身份逼得我不得不放,是当时家乡农村民不聊生的现状,促使我光放社会的“阴暗面”问题,终于“放”出来个“右派分子”。

整风集训开始,第二天就开始了“大鸣大放”学校主抓运动的是刚从外边调到学校担任副校长的王文献,此人当时仅 28 岁,工作很有魄力,是一个干什么事情都想争第一的“事业型领导”。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耍心眼,奉行有一说一,有啥是啥的处事原则,听了地委孙、关俩书记动员鸣放的报告后,采取随其自然的促鸣放态度,毕竟第一批运动中南阳已经划出了几百个右派,打心眼里不想让原本平安无事的教师们再打成右派什么的。这一来,我所领导的这个小组就落后了。当何仁超、高占钦两个集训小组大字报贴的铺天盖地时,我们这个小组还没有贴出一张呢!这当然就引起王文献的严重不满。王文献说,君明老兄呀,你们这个小组 16 个教师,人数比别的小组都多,却如一潭死水,无动于衷,这不行!我说,人家都不想说,我总不能把大家的嘴巴翘开,强迫他们发言吧?王文献说,你现在仅仅是一个预备党员,我们发展你为预备党员时,顶着有人说你是在国民党部队干多年政工员的历史污点,坚持发展了你,你要是辜负了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寄托,连个鸣放就发动不起来,你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会对你如何?我说,王书记老弟,你光批评会中?说点具体的、可操作的东西,也算指点迷津吧?王文献说,现在看来,让你们组 16 个老师一起起来都鸣放也不现实,实行重点突破你看怎么样?譬如你们组张自明、王捷之、李文堂、余声三这几位老教师如果能让他们都鸣放起来,那示范作用不仅仅是影响南师教师队伍鸣放的问题,还能震动整个二高片区呢 ? 还推心置腹地说,这几位老教师看问题都比较尖锐,思想水平、文化水平都比较高,让他们把心里的话奉献出来,对揭露和克服党内的“三大主义”一定会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关键就看你能不能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他们放不放的问题。你要急党所急,想党所想,切实履行起组长责任,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鸣放起来。

阎君明说,于是,我就按照王文献的意思去做张自明、王捷之等老教师们的工作。谁知,我在组里会上讲,当场就碰了个钉子,私下里讲,那就更难堪。那个比我大几岁的李文堂老师竟十分尖锐地指出,阎君明,你以为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子呀 ? 就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 就那么容易钻进你摆的圈套里?关键是,我们真的对共产党,对新社会没意见,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怪美,没啥可放的。余声三更看破红尘似地对我说,专区中心银行刘耀南到底是咋被打成右派的 ? 我已经重新进行了了解,地委座谈会上本来人家不想说什么,可孙鼎书记几次怂恿人家发言,人家听领导上的话了,放开鸣放了,到头了却成了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右派分子。我们脑子都没进水,为啥放着安生不安生?王捷之老师更老奸巨滑,他才不会听信我的鼓动宣传呢!所以,曾有一阵子,我领导的那个第二小组,清是鸣放不起来,而此时的二高的墙壁、地上已经贴满了大字报。

那时候南阳二高院内老师及学生食堂里,也是交流鸣放信息,相互通报运动新闻的一大集散之地。参加集训的教师们此时心情虽然复杂,但共同关注的还是各集训组老师们的鸣放情况。何仁超领导的小组鸣放了起来后,到他们鸣放阵地观摩看大字报的人群,走了一拨又一拨,孙鼎还曾几次拍着何仁超的肩膀称赞夸奖,王文献的副校长更在多种场合夸奖他,早已使何仁超飘飘然,忘乎所以了。一次,何仁超在饭堂里竟当着南师好几位老师的面,讥笑阎君明领导鸣放不力。阎君明说,我稍微谦虚性地说了几句,说点请教什么的。何仁超就说,这还用谁教吗?我的体会就是身先士卒,自己首先要冲锋在前。何仁超是河大文史系毕业,引经据典是他的口头禅。阎君明至今记得何仁超那句引用曹操训斥属下人的话,大致意思是,曹操要夜袭袁绍乌巢的粮仓时,众将劝他不要亲临前线,曹操说,我不上前,谁肯上前 ? 何仁超得意洋洋地说,进入鸣放的第一天,我就写了三幅诗配漫画的大字报,又帮别人写文章,心诚所致,金石为开嘛!要不怎么有今天的局面?

阎君明说,带头鸣放这不是没想过,但过去一直顾虑重重顾虑,经王文献的批评和何仁超的点拨,开始心动了,要不先带头“放一炮”?鸣放什么?自然首先要当好农民的代言人了。在阎君明看来,既然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国家干部、预备党员,对人民负责和对党负责的一致性应当是此次鸣放的基本出发点。阎君明是南阳县溧河区黄台岗中心乡勾营村人,这里地处白河东岸,属于冲积平原的滩头沃野。农业合作化前,这里的绝大多数农民基本上没有人为吃饭问题犯愁。可是初级社特别是高级合作社以后,这里的人们吃饭问题越来越严峻了。究其原因,他觉得说来说去还是农业生产经营体制方面出了大问题。为什么现在非要学习苏联走集体农庄体制呢?他觉得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可以千条万条,唯独不能搞大呼隆的生产经营体制,在农村最好应是互助组,最大搞到初级社,搞高级社清是胡整乱来。他想通过鸣放促使当局改弦易辙,回到互组组的生产经营体制上去。阎君明说我的鸣放言论是,顺口溜,“社会主义好”,我让他看看原文:

社会主义好是好,农民就是吃不饱。

自已种粮不得吃,大批粮食都运跑。

社会主义真正美,三餐红薯加清水。

腹内空空无力气,面黄肌瘦活像鬼。

社会主义真不错,农村不见柴禾垛。

粮食少来柴更少,砸床砸座来烧锅。

社会主义锦前程,眼前没吃活不成。

干部喝酒又吃肉,农民饿的肚子疼。

阎君明特意给我解释说,我这里批评的社会主义,实际上专指的农业合作化道路问题,而不是党所指的社会主义大方向问题。那时候,在一些人看来,唯有搞“大合作社”才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以至于使这种并不适合当时中国国情的生产经营体制越搞越大,几乎毁掉了整个中国的农村经济。我所讽刺的合作化后南阳农村的现状,不仅是南阳农村的一个“盆景”,也应是当时中国绝大部分农村萧条败落情况的缩影,其实并没有夸张和污蔑。文如其人,从阎君明质朴的文章里,我们看到了当时知识分子阶层对农村问题的焦虑,对合作化体制的否定和对教条主义的批判。

对联:

大量出口粮食致使雀鼠无食也逃国外,

人民无粮等着饿死暴政无德应遭鞭挞

平心而论,那时候执政党所采取的所有办法,其出发点都是为国为民的,只是在探索过程中自信程度太高,以至于把主观臆断,变成了刚愎自用,把一意孤行当做了“执着”。即使如此,这与历朝历代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的封建政权是有着根本不同的。这副对联,虽然批判的语言很尖锐,但比喻失当,是很不准确的。对此,阎君明向我解释说,那时候鸣放的人们都挖空心思把问题写得严重点,写得触目惊心一些,故弄玄虚,耸人听闻,这好像是那时的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

在“偏心眼的毛主席”的大字报里,阎君明写道:

毛主席真是好,就是河南留粮少?

留粮少那也行,只要全国一碗平。

湖南省是你家,平均定量 480 ( 每人每年 480 斤粮食 )

河南与你无牵挂,统购透底你不怕。

没吃的,没烧的,干活哪还有力气?

是同乡,享清福,不是同乡皮包骨。

希望你老心放正,莫让国人不高兴。

整风鸣放中,不少南阳人从臆断的观念出发,批评毛主席在粮食问题上心向湖南人,到底湖南省当时的农民年实际留粮量是多少?笔者至今仍是个谜。从后来的情况来看,湖南省的农民们的缺粮情况也很严重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偏心”问题。所谓,湖南农民每人每年 480 斤的问题,阎君明说就是瞎猜的。 1956 年到 1957 年间,河南省农民口粮的“理论定量”是 360 斤,南阳有的地方仅 320 斤、 280 斤,或者更少。那时候我所在的南阳县菱角池乡的流行语言是:做不做三百六;干不干,都吃饭;征不够,口粮凑。所以,中央制定的农民年平均留粮标准实际上并未得到执行,而这些当时又没人去检查落实,以至于人们埋三怨四,其实,这些具体事情,毛主席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在“怪现象里”阎君明和同组老师张雨民合伙写了一张大字报:

报纸上说,粮食增产了,可是农民却吃不饱;

广播上说,粮食增产了,农民群众的粮柴反而更少;

校长说,粮食增产了,可农民们的牛、猪、驴瘦的能随风跑 ( 意思是瘦干了 ) 究竟咋回事,问问谁知道?

我们的“主流媒体”和官方宣传,从 1955 年起就在大力宣传“合作化的优越性”和农村的“巨大变化”,瞎话满天飞,以至于老百姓把当时的新闻媒体讥讽为“瞎话工厂”。阎君明的这张大字报并没有说错,只是算嘴上抹石灰--白说。

在题目为“千古奇观”的大字报里,阎君明写道:

干部犯了错,打到小学去。

这算啥处理?为啥把小学变成劳改所?

依笔者看来,当时的学校确实政治地位低下,是各级犯错误干部的收容所,客观地说,这一篇也算针砭时弊,是在为学校的政治地位鸣不平。

在“如此普及教育”的漫画里,阎君明画的是一所小学墙外林立着人民银行,一群穿着阔绰的富家子弟脚踏着人民币去上学,而一群衣服褴褛的穷人孩子则望着学校在哭泣。

笔者看来,此种现象不符合当时的情况,那时候学校是讲阶级路线的,并不是金钱至上的。我从 1952 年入小学校后,由于出身贫农,几乎没缴过每学期仅 0.5 角左右的书籍费 ( 含学杂费 ) ,那时候起码在农村无此现象 ? 由于年长日久,对此阎老先生也说不不出所以然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深究。很可能是阎君明当时为了完成鸣放的条数或大字报的张数,胡编乱凑了几条,用数量彰显他带头鸣放的积极性。

由于阎君明的毛笔字特别的好,为了鼓励鸣放,他还主动请缨,帮助别人抄了几十张大字报,算是为“为虎作伥或煽风点火”吧,自然是划为“右派”的“罪行”之一。。

不过阎君明的鸣放也真的像无声的命令一样,启发影响了大家,他领导的小组终于在鸣放方面后来居上。下面是该组几位教师的鸣放言论;

在“王法好忍饿难忍”的大字报里,李文堂写道:“明明是饿着肚子,衣不蔽体,却偏要说是丰衣足食,说瞎话不知脸红,还要下级都跟着说瞎话,这太过分了!”

余声三老师以“三个女婿拜年”为题,写了一个笑话,说的是合作化后一个春节,三个女婿都回来给岳父岳母拜年时,岳父让他们各以“红薯”为题目,吟诗一首。自然是大女婿先说,便以干部身份吟道:

“吃大肉,吃白面,红薯稀饭当改善。合作化,是金桥,农民生活步步高。”

二女婿是教师,便根据当时城镇居民的粮食供应情况,吟道:“吃蔬菜,掺杂面,蒸吃红薯是便饭,同生死,共甘苦,农工联盟是基础”。

三女婿是识了几个字的农民,便根据自己终日清一色的“三红馔”吟诗曰:

“红薯馍,薯面汤,红薯干来终日尝,吃的胃酸烦的慌。”教师李文堂以“新旧对比”的题目,写道:

“旧社会的农民们虽然也吃不饱,可是每天还可以吃到几个馍;新社会的农民早就吃不到馍了,搞合作化是新的剥削和破坏农业生产的极坏措施,真的把农民们搞苦了。”

教师王捷之除了用“小老鼠,上灯台”的童谣作了一首骂人的三字经外,还写了多张大字报,他那篇“合作化不是自愿的”大字报是直接对着毛主席的。

“合作化道路是关乎着 6 亿人民衣食住行生活的大问题,本应该在调查研究,充分论证的前提下才能决定搞与不搞,怎样搞的问题,可是我们的毛主席只调查了三户农民,便在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地搞开了,这太仓促了!”

写道这里,王捷之愤然质问道:“明明是错了,为什么既不敢承认,还不改正,甚至还反其道而行之?”

在“这是实际问题还是思想问题”的大字报里,王捷之写道:“粮食不够吃明明是个实际问题,可各级党委和人民日报都偏要说是思想问题,这到底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现今人民内部突出的矛盾是什么?是粮食不够吃问题,饿是王法之祖,管饭不管饱不如活埋。农民最大的痛苦就是饥饿,是空着肚子还得去干重活。”

王扶之也是阎君明这个小组的成员,他鸣放的问题仍然是粮食问题,他说的很具体:

“最惨的是红薯问题,市民不够吃以前尚能买些红薯补贴,可现在红薯也得抵粮食指标,且由 5 斤折 1 斤粮食改为 4 斤,咋能够吃?”

(1957 年前,河南省的红薯折粮一直按 5 斤红薯折 1 斤原粮的计算办法, 1957 8 5 日至 13 日的河南省委第五次扩大会议上,省长吴芝圃等为了让河南农民“少吃建国”,向省委第一书记潘复生发难说,潘复生在粮食问题上有片面的农民观点,过多地照顾了农民的利益,尤其提到红薯折粮问题。从这年秋开始,全省便改为 4 斤红薯折 1 斤粮食的计算办法,实际上,晚红薯就是需要 5 斤红薯才能晒成 1 斤薯干。用这种折法,南阳专区当年秋就多征了 5000 万斤粮食。笔者注 )

南阳几次的整风运动中,几乎是无人不谈粮,无人不谈吃,足见吃饭问题已严峻到何种程度,可是当时的官方却一直把这种民情当作“污蔑大好形势的反党言论,”真正的奇怪和危险正在这里。

在阎君明的带动之下,他领导的集训小组的教师们都进行了鸣放,就连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教师张自明也鸣放了两则:

一、 修路者之歌:

我修汽车路,我车不能走。我走汽车路,谁人替我修?

默默发长叹,心酸不能休。

二、 怀抱琵琶:

昨夜洞房灯红,心惊恐,郎君冤女,绕膝白头顶。

自喜得,娘陪嫁,弟高升,何论卖了自身全家荣。

若是别人,像张自明鸣放此两则后就不会有人再动员继续鸣放了,可是学校主抓鸣放的王文献传出话来,地委整风办说了,张自明鸣放的还只能算不深不透,语焉不具体,不明晰,且没有涉及到大政方针问题,还得继续鸣放,这是为啥呢?

原来,张自明不仅出身地主阶级家庭,解放前还曾在国民党南阳县党部当过秘书等职,也曾在解放前夕被迫集体参加了国民党,解放后才改行从事教育事业。由于他有上述的政治背景,第二批整风运动开始时就内定为右派分子。

可是张自明就不疼不痒地鸣放了上述两则,据此怎能名正言顺地把他划为右派呢?所以,学校就指示阎君明及其几位“促鸣放积极分子们”对张自明实行轮番动员。阎君明清楚地记得,他本人就对张自明进行过反复动员,还以自己和学校教导主任王捷之都带头鸣放,且已鸣放多条的事例来启发张自明。谁知张自明回应说,我咋能跟你们相提并论呢?你阎君明虽说在国民党军队多年,可最后参加了起义,是以解放军军官的身份转业安排到学校的。可我呢?我是以国民党旧人员的身份留用到新政权机关的。共产党不计前嫌,给我一个吃饭的饭碗,恩同再造,我真的对共产党没意见,你叫我鸣放个啥?

阎君明把这话如实向王文献进行了回报,最后还概括了自己的意见说,对张自明我是有力使尽了,我看也只能如此,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攻不下这个“山头”可不行,王文献亲自到阎君明这个集训组督战,亲自组织积极分子们对张自明进行车轮战术,轮番“攻心,”诱他发言。譬如说,你不鸣放提意见,就是存心不帮助党整风克服“三大主义”,就是不想立功折罪,对新政权心存偏见或敌意等等。那时候人们已善于扣政治大帽子了,凡事都爱上纲上线,不顾事实,强词夺理,而且都多不近人情。张自明再能忍耐,也有难以接受的时候,积极分子们把他逼急了,便苦苦哀求说,爷们哪!放我一马吧 ? 我上有老,下有小,就凭我一个人的工资来养家糊口,我原有的历史包袱就已经让我够背了,别再给我弄顶右派帽子行不行?积极分子们说,好你个张自明!你把整风运动说成是抓右派运动,这不是蓄意破坏整风运动是什么?仅凭这一句话,就够划个破坏整风运动的大右派!王文献在结束此次“动员会”时说,这也算是张自明的鸣放吧,而且还是最好的鸣放。在阎君明送他离开时,还拍着阎君明的肩膀说,我们的“台湾岛”终于解放了,你和你的全组同志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

两天以后,张自明即以“破坏整风罪”抓进了监狱,这是面上整风运动中二高片区第一个被抓进监狱的教师。半月以后,阎君明所在那个组里的李文堂、余声三、王捷之等人先后被当做“右派”分子受到批判斗争,王捷之还被划为“极右分子”。这个组最后被划为“右派”的便是阎君明了。他感到很冤枉,便找校长魏焕亭诉苦,说是自己全是被逼无奈才鸣放的,而且一再辩解说,我鸣放的问题都是有第一手资料的,是客观存在的,你们说实行言者无罪,怎么出尔反尔呢?魏焕亭是一个颇有同情心的人,但由于心地善良,地委不让他抓整风运动,所以,此情此景魏焕亭也不便说话,只开导性地对阎君明说,你去给王校长好好说说吧,兴许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阎君明便去找王文献,请求他给予关照一下。还一再说,王校长老弟,我的情况自始到终你应该最清楚。我原本是不准备鸣放的,也压根儿也不想当这个集训组的小组长,你一再说你是预备党员,学校里的骨干,一定要在整风运动中好好表现一番,所以,我确实是赶鸭子上架般地被动鸣放的。谁知王文献说,是的,我曾多次鼓励、动员你鸣放,可我是让你帮助党克服“三大主义”的,而不是让你攻击党的。谁让你说社会主不好什么的,仅你过去双手沾满解放军鲜血的罪恶历史,你阎君明要是不是右派的话,那南师近 46 个老师就找不到一个右派了。阎君明分辨道,我说的社会主义专指的合作化问题。王文献说,这就更不对了,合作化道路是通向共产主义康庄大道的金桥,是六亿人民的必由之路,更不能说它个不字。阎君明说,现在是划右派,应该打烂盆说盆,打烂罐说罐,你又翻腾我历史问题干什么?我是起义部队,这咋能算污点?王文献说,你毕竟当过国民党 15 军的上校政工员、军需员,这咋能算历史上的亮点?阎君明说,毛主席还当过国民党的宣传部长,周总理、郭沫若都当过国民党的大官呢 ? 这也是他们的历史污点?

王文献理论不过阎君明,他可能也不愿得罪阎君明,或许也真的帮不上阎君明的忙,于是就无奈地说,不是我想把你打成右派,而是你自己的鸣放言论决定了你今天的帽子,在这个问题上,不仅我真的帮不上忙,甚至地委何部长都无力回天。出于咱们的友情考虑,我建议你下一步要反戈一击,带头起义。解放前夕,你跟随国民党 15 军的大部队向解放军起义了一次,这很好嘛!我希望下一步批斗右派时,再起义一次。阎君明一头雾水地问,怎么起义?王文献说,譬如说揭发批判王捷之、余声三、李文堂他们如何早有预谋,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地向党发动猖狂进攻的,你是怎样受他们蒙蔽的等等,这还用我教吗?如果在这方面有突出表现的话,兴许我还能跟地委整风办说一说,不给你戴帽子?阎君明说,让我把鸣放的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打死我也不会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一来,阎君明向王文献诉冤求宽之事以无果而终。

阎君明被划为“右派”后,被发配到河南黄泛区内黄县白条河农场劳改 4 年, 1962 年秋转回原籍--南阳县黄台岗公社勾营大队杨庄生产队,进行劳动改造。由于阎君明在部队时学会了修理柴油机、电机等本领,该大队机灌站的 16 台柴油机全部由阎君明修理,在生活上和政治上都没有吃太多的苦。除了被错划为“右派”外,阎君明另一最大的不幸是 42 岁那年老伴去世,家中三个孩子全靠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养活。 1979 年改正时,阎君明已 56 岁,孩子们都已成家,自己也不愿再找老伴,这几十年来一直孑然一身。所幸阎君明一直坚持练书法,晚年书法作品多次在国家级评比中获奖,还曾得到过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奖项。由于坚持练书法,坚持锻炼和儿女们特别孝顺, 92 岁的阎君明身体十分硬朗,不仅头脑十分清楚,还能与人面对面直接交谈,正由于如此,笔者也就从与其三次交谈中,了解到许多南阳师范学校整风运动的相关信息。

转自《共识网》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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